仁天泉:驳“中国国情特殊”论

 

是国情特殊还是党情特殊?

「中国国情特殊不能照搬西方民主」,这是中共至今念念不忘的陈词滥调。

如果为了因地制宜地搞好民主,先弄清国情是必要的,但中国政府只是提出了国情特殊就止步不前了,没说透中国有哪些导致「不能照搬」的特殊国情,更没针对这些特殊国情说说该怎样搞民主。即只是提出问题,没进一步分析解决问题。

中国有哪些影响民主的特殊国情呢?除了地大人多外主要还有两个:一个是有着以君主专制和封建宗法为重要内容的悠久传统文化;另一个是有着顽固的共产党专制政权。对於地大人多来说,搞民主当然要複杂些,但那只是增加了搞民主的难度,不是不能照搬,更不是不能实行民主的特殊国情。至於后两个特殊国情,前者作为一个历史包袱仍在束缚中国的进步,后者作为现实的病根正在中国生出许多弊端。这是两个与民主有着根本冲突的特殊国情,特别是只要后一个特殊国情存在,就不是照不照搬,而是乾脆一点不能搬的问题了。

说到国情,世界上哪个国家都有特殊的地方,可是不但西方的大部份国家,就连东方的不少国家都先后搞了民主。日本一八六八年的「明治维新」就採取效仿西方的政策搞了民主政治,使综合国力迅速大增。印度也是四大古文明发祥地之一,也是地大人多,也有专制的文化历史传统,人家后来也搞了民主,其后发优势今已显露。这两个国家都有这样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马克思主义没佔主导地位,共产党没取得政权。可见,目前影响中国民主化的根本特殊国情就是中共一党的独裁统治,只不过中共没法公开说我要一党独裁,只能含糊地提出国情特殊,以此来掩饰一党特权。

「不能照搬」实为哪般?

搞民主不照搬有一定道理,但总应该「选搬」呀!可至今没听说中国实实在在地搬来了什么。

值得回味的是,中共上台前后对民主的态度大相径庭。当年中共的《新华日报》时常发表社论和文章讚美和宣传西方民主,一九四四年十月九日就发表了一篇题目为《全世界民主大家庭的家法适用於中国》的社论,其中可没有「不能照搬」的字样。毛泽东当年也大谈民主。一九四四年秋天,他与美国史迪威将军的政治顾问谢伟思谈话时曾说:「我们的经验证明中国人民是了解民主和需要民主的。」

当年中共不但说民主,也搞了一点民主。例如:当时延安地区政府的领导人就实行普选,一九四六年在张家口市还搞了民主竞选,中共的市委书记都上街讲演。

可鄙可气的是,中共把民主当成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当成了用时戴上,不用时拿掉的饰物。夺权前讲民主,得权后又排斥民主,这既是对民主的玩弄,也是对人民的欺骗。不能照搬西方民主之说就是对这种玩弄的掩饰,对人民欺骗的继续。

可见,说「不能照搬」是借口,啥都不搬才是目的。

共产文化与人类文明的冲突

如果真想搞民主,不照搬西方的还可以搬南方北方东方的,有能耐还可以创造出「本方」的。

其实,马克思主义也来自西方,但因符合口味,不但在中国实行了,还曾吹捧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今天,这个「真理」已被实践证明有许多谬误,但还是硬坚持着作为指导思想,而对待民主则以来自西方为由加以排斥。因为西方是民主政治的先行地,西方民主是世界民主的典范,世界各国的民主政治可以说都源於西方。从这个角度讲,不照搬西方的民主就等於哪方的民主都不能照搬了。

看来,这已不是来自哪方的问题,而是於己有利哪方的都能搬,於己不利哪方的都不搬,这才是中共的真实心态。

如果说十九世纪末的中西文化冲突产生了「中体西用」论,那么,今天的「国情特殊论」也可以说是中西文化冲突在现代中国的反映。当年的「中体西用」论主张在维护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採用西方的一些器物和技法,相对於当时的保守观念来说是一种进步。而今日的「国情特殊论」却不是为了维护中华传统文化,而只是延续了其中保守封闭的不良特性去维护中共党文化,这实质已不单纯是中西文化的冲突,更是共产专制文化与人类主流文化在中国的冲突。所以说,「中国国情特殊不能照搬西方民主」的论调还不如「中体西用」论具有当时明确积极的进步意义。它是一个狭隘封闭、含糊消极、外政不引、内政不修,影响中国全面发展进步的政治谬论。尽管它仍在喧嚣但已力不从心。今后,不管怎么搬,谁来搬,西方民主总有一天会冲破它的阻碍,搬进国情特殊的中国来。

樊百华:“天使”之恶(《1989后的中国》之三九)

 

一个国家的文明状况可以通过其教育看出来,一个国家的道德状况可以通过其医疗情况看到。2002年11月至2003年7月的SARS肆虐中国,中国的一切都被看到了。

现代健康观念已从人的生理扩展到人的心理,相应地,现代医疗保健观念也从单纯的疾病治疗扩展到对人的心理的养护。这样,现代保健体系就自然而然地要求人们将环境、社区建设乃至社会关系的进步,看作与人口健康相关联的系统。于是,国际社会对综合国力的考察,不仅有医院床位量,还有例如社区体育场地和绿地的面积等。我看对中国来说,还得至少加上城市居民的阳光权一条。

健康与“社会主义”

有朋友说我是假自由主义真社会主义者,批评我过于强调公正平等,或者表扬我“是一个特别讲是非的人”。我知道实际地“过分强调公正平等”的人是会崩溃的,要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积郁成疾的。每天在每个角落都有多少不平事啊,烦不过来呀。平时祝朋友健康,实际上也有劝朋友少为不平事烦神的意思。“好人不长寿”的老话是有道理的。在中国做人,不要说过分,就是比较地正直就很艰险了。

甚至不惜健康地活着,与正直都会有尖锐的冲突的。50岁的人了,1997年已经胆切除(有同事认为我的手术没做好),有一次看点皮肤病就花了300多元(那家“中国皮防所”不肯公开药价,打不出药费清单来),又有一次腰疼得只能弯腰走路,立即请假就医,拔火罐、针灸、推拿、用药四管齐下(膏药差点闷烂一块皮)。穷人没病就是福,得了病难死人。

的确,在诸如义务教育、基本医疗、生存保障、图书馆等所有“公共产品”上,我坚持“社会主义”(仅仅是“政策”意义的?)立场。我与一些“左派”朋友有很多区别,我比他们更强调政府的公共福利责任。不管什么主义、什么党、什么政府,对“公共产品”不负责,对大多数穷人的利益不负责,相反却代表着权贵们的利益,我都要反对。一些“自由主义者”,毫无公正心地贩卖经济学上的哈耶克、芝加哥学派,与他们为伍,是困难的。无条件的私有化、私有财富神圣论,让我感到恐怖。眼下中国正“只做不说”、“少说多做”、“说此做彼”地加速“化公为私”运动,一些“自由主义者”却在用力反左,真“聪明”!

中国的现实政治只有绝对权力,“社会主义”仍是一个将来时态。

例如王绍光先生的中央财政集权论、大政府论,我不赞同,但“SARS中国”期间,例如王绍光先生发表的长文《中国公共卫生的危机与转机》,很多意见我是衷心认同的。王先生说:按道理说,预算对卫生事业的拨款不应存在太大的地区差距。毕竟,政府有责任为所有公民(不管他们住在国内的任何地方)提供大致相同的基本公共服务,包括卫生保健。但中国的情况不是这样。在中国,2001年全国卫生事业费总额为546亿元,其中中央部分只有35.43亿元,占总额的6.5%。西藏是唯一实行全民医疗保障的省份,资金的不足部分,全额由中央财政补贴。除了西藏,别的省份基本上都得依靠自身的财力来解决卫生事业费。1998年,河南人均卫生事业费只有8.5元。

王先生这里说到的一个数字是35.43亿。我也说一个数字:1998-1999年国务院计划精简16000人左右,赎买的价格是50亿元,人均补贴31.25万元!

不管政治立场如何,实事求是都是有些良知才能办到的。一些“左派”朋友,常常比“自由主义者”更可信赖!我是穷人,我有穷人本能般的直觉;青年学者卢周来的《穷人经济学》,多半话是当我心上来的。

是的,富人肯定能够受到比穷人更多更好的服务,不同地区之间也不可能有完全一样的服务。但是,我们讨论的与此无关。我们讨论的问题是:政府应当为全体中国人提供起码的平等的“公共产品”。罗尔斯的第一正义(起点规则公正)坚持不了,能否在罗尔斯的“第二正义”(实质是保障弱势群体)上面做得像点样子?遗憾的是,人们看到的多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用事实说话——

一是公共事业上的花费越来越“小气”。《财经》杂志有文章指出,2001年政府支出在全国卫生支出中所占的比例从1990年的25%降为16%。个人支出所占的比例从37%升为61%;社会保障以及其它保障体系的支出比例从38%降为23%。

据研究,在中国真正享有医疗保险制度福利的不过9000万人。这是就实际情况而言的。比如国有企业职工,名义上都是有的,实际则千差万别。如果将离退休与在职官员、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加在一起,用9000万来减,剩下的就没有多少了。还是抛开政治说话,我觉得特别是为“打江山”做出贡献的人们,应当享有最好的保障,高级官员福利特殊一点也无可厚非,但是,既然医疗保障涉及生存问题,覆盖面太小总是说不过去的。

二是对农民越来越“小气”。据调查统计,中国有2000多个县也即大部分农村的农民没有任何公共医疗保障。中国的医疗体系名义上覆盖全国人口的21%,而农村中至少3-5亿人的医疗保障成问题。

加上看病难、看病贵等因素,造成中国95%的药物用在了城镇,大多数农民只使用了5%。

我觉得毛泽东时代的农村医疗保障,一些做法还是需要保留并且加以完善的。这样说是从我的切身体会出发的。我过去在农村看过病,比起现在我乡下的亲友来,毫无疑问,过去政府提供的医疗保障当然不是坏东西,邓小平时代至少在这方面是一个大的倒退。温铁军先生说到:不正常的市场化改革,“能够产生资本收益的领域政府不放,需要支出的都在甩包袱。诸如教育、医疗这些公共产品不应该市场化的也大搞市场化改革、产业化发展”,这是造成主要是农民缺医少药的“宏观原因”。

关于医疗的市场化或者产业化问题,与教育一样,我首先认为,在“公共产品”也即作为国家政府的基本义务范围的那一块,是千万不能交给市场的,而必须由政府“垄断”安排。这一块具体怎么划,盘子具体定多大,应当至少在专家们中间发扬民主,应当给与舆论自由,让人们充分参与讨论,应当结合国情确定。超出这个范围,也不完全是一个交给市场的问题。例如管到大学阶段的希望工程,怎么是市场化、产业化呢?不是的。再例如,至少民间慈善组织参加进来,就不能用市场化来界定。

在医疗卫生方面,应当说中国政府也作了一些有意义的努力,例如限制城市普通群众的用药浪费、医药分离、政府集中采购、医疗事故鉴定改革、建立医疗保险市场等等。但是,这些措施大多涉及医疗如何市场化、产业化的问题,并且一实行起来就发现:因为老百姓没有政治权利,要么不能到位,要么畸变走样,在扩大无歧视的健康保障方面,作为很少。

如何扩大或者说无歧视推开人权化、公民化的医疗健康保障呢?我一向认为,很多本来不属于政治的问题,中共当局人为地使之政治化、复杂化了,这是讨论所有“公共产品”问题的障碍。很多问题,人们首先应当注重的是努力使之回到自身的范围,离开被人为纠缠住的政治范围。一当人们能够按问题本身的需要来讨论问题,中国就有希望了,共产党就有出息了。实际上,特别是SARS发生以来,中国的学者专家和部分官员,都为中国公共卫生体系的建立健全,发表了很多中肯、重要、深入的意见,就看共产党怎么应对了。

我不希望听到“中国还穷”、“中央财政困难”,“公共福利不可能一步到位”、“改革总要有人付出代价”这样一些话。这些话如果出于无知的人们之口,我则要问: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连起码的真相都不知道呢?如果是出于一些宣传官员、专政人员之口,我除了尊重他们的“职业道德”之外,则一定要反问:接受扶贫的乡村干部都坐上了豪华公车,是穷还是不穷?每年都要上一些多半为大中城市服务的大工程,每年光官员吃喝嫖遥就花掉近2000亿元,还说明财政困难吗?事情根本不是什么一步到位的问题,而是政府为什么不能尽到最最起码的责任的问题;事情也不是什么代价问题,如果总是让大多数老百姓付出代价,那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改革了。20多年来,穷的越穷,富的越富,这是为什么?知道真相的人故意狡辩,这是什么“职业道德”?

 

傅国涌:从建立民间价值评判体系开始

 

“在这个政府的作风和统治之下,一切不守法的、不道德的、没有良心人格的人,都比一般奉公守法洁身自好的人,容易生活下去。在这个政府的作风和治理下,除了极少数坚贞的人物,仍能保持他们的人品、意趣和工作理想之外,大多数人都已趋于取巧、投机、幸进、不守信用、不负责任、不讲公道、强凶霸道、为劣作恶。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之下,大家已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失去了努力的自信,失去了一切崇高的理想,结果是人的品格愈降愈低,社会的风气愈来愈坏。”

60年前,储安平在《观察》周刊上给国民党治下的中国社会所下的结论,用来评判我们生存的这个时代无疑更为确切。这是每个生活在这块大地上、良知尚未完全丧失的人,日复一日可以感受到的。不能不感叹,储安平先生所处的时代,还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良心判断,公开发表在自己主办的刊物上面。至少,那还不是一个最可憎的时代。

今天,如果按照统治者的价值标准,我们所处的则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时期,经济繁荣,物质丰盈,全民娱乐,钢筋水泥的森林一座座拔地而起,高速公路到处伸展,车流滚滚,人欲横流,典型的盛世景象。何况官方从上到下都能拿出一套套的统计数字来说服我们,据说持续了多年的高经济增长还将持续下去,拥有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基金会秘书长身份的樊纲言之凿凿地告诉世人,这种增长不会“突然放缓”,他的理由有四,一是改革效应,二是对外开放,三是教育和技术,四是城市化的开展。这些理由看上去是那么的冠冕堂皇。

在官方的眼里,所谓“中国崩溃论”无非是敌视中国的反华分子虚构、杜撰出来的,危言耸听,不值一驳。所有对中国人权状况不好的批评,在官方价值评判体系里都是敌对言论,一位做过驻美大使的中国外交官不是说过吗?——中国的人权状况比美国好5倍。还有一位新闻出版署的高官曾告诉国际社会,中国是世界上言论最自由的国家。等等,等等。如果每天只听这些言辞,并且相信这些言辞,哪怕部分地相信,我们都会逐渐麻木,甚至变得无所适从,失去评价这个时代的正常能力。

官方有强大的自我粉饰、自我表扬能力,在垄断了全部新闻媒介,消除了一切不同声音之后,它可以信口雌黄,指鹿为马,没有人敢于公开质疑,即使有人质疑,这样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可以说,官方在我们身边砌了两面墙,一面是阻断历史,一面是隔绝未来。“反右”的历史、“文革”的历史、大跃进的历史、饿死几千万人的历史、“**”的历史……在这里统统都成了禁区,杀威棒下,出版社、报纸、刊物、电视台无不噤若寒蝉,虚幻的“国学热”,无耻的赞歌,一个个狂欢的娱乐之夜,那些廉价的眼泪与欢笑,包围着我们全部的听觉和视觉。如果不是内心深处有一种声音坚定地告诉我们,病态的“恶之花”开得越盛,这个时代就越可怜,越可鄙,越可悲,我们几乎也成了“恶之花”的俘虏。

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个不许反思历史、不能想象未来的夹弄中,只能仰望狭长的天空,无可奈何地空耗岁月。古人说坐井观天,作为21世纪的中国人,官方允许我们看的天空何尝不是井口一样大小。即使在无远弗届、自由广阔的互联网上,官方也不惜血本设置了一道道无处不在、疏而不漏的防火墙。这一点只要用一下“古狗”就知道了,所有的“网页快照”都是无法浏览的,换言之,所有官方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信息都被有效地屏蔽了。可能有人会说,不是有“自 由 门”,不是有“无 界 浏 览”之类吗?当然,有心人可以通过技术手段绕过网络封锁的天罗地网,悄悄得到自由的信息。但,对于多数人来说,要这样做是很难的,甚至是做不到的。大地上的自由被取消了,即使虚拟的信息自由同样被防火墙挡在了外面。这就是无情的现实。

没有信息流通的自由,我们依赖的只能是官方恩准的那些信息,它说自己像天仙一样美丽,它说自己万年长青,它说自己能代表全体中国人,它说中国离不开自己的统治,所有的新闻媒体,所有光鲜靓丽的明星都附和他们的意志,至少表面上自愿与他们合流,加入他们的合唱队、拉拉队。对官方来说,谁赞同他们的统治,并且为这种统治唱赞歌,谁就可以在物质享受上得到大大小小的回报。在这样诱人的交易面前,多少人沦落风尘,多少人廉耻丧尽,多少人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他们之所以能心安理得地去做这样的交易,就是因为官方的价值评价体系继续有效,他们的选择并不会受到世人的嘲弄、鄙视,相反会受到许多人私下或公开的羡慕,官方媒体的出镜率、各种有形或无形的花环,都是对他们最好的奖赏与肯定。在储安平的眼睛里,60年前的社会风气之所以变得那么败坏,就在于国民党统治下,那些不道德的、没有良心人格的人活得更好。今天更是如此,一个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放弃良心底线,不要道德操守,无条件地认同官方价值标准,就等于获得了一张进入这个物质时代的通行证。

我常常想,一个时代真正可怕的并不是统治者只顾自己眼前私利,无耻撒谎,暴虐无道,而是整个社会没有了对最基本的人类价值的认同,也就是失去了正常的是非观、善恶观、好坏观。一旦这个社会普遍地失去了正常的判断标准,变得惟利是图,只讲利害,那就不可救药了,否则无论统治者如何跋扈、专横、不讲规则,这个民族总不至于一败涂地,不至于完全跟着官方价值导向走。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在民间社会总还有“公道”二字可言。一个正直的有良心的人,哪怕处处受到官方的压制、打击、迫害,至少不会受到民间的歧视与冷眼,这样的社会就不至于彻底绝望。在这方面,十几年来,官方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十分有效,对中国人的人心的戕害也最为成功,世世代代积累起来的那些善良传统,包括最基本的同情心、怜悯心、慈悲心,在官方唯物质论、赤裸裸的实用主义价值熏陶下也日渐面临崩解。当代统治者对中华民族的所有伤害当中,最可恶的伤害莫过于此。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认识到,不是统治者单方面造成了这种局面。我曾在网上看到一位不相识的朋友在我的文章后面跟贴:“有一句名言‘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强权专制的政府为什么能够存在,人们的沉默乃至顺从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对专制统治作老生常谈式的责难已无多大意义,重要在于我们每个人能够为早日结束这种强权做什么!”我非常赞同这个思路,对今日之中国而言,重要是我们能为改变这个时代,也就是为早日结束强权做点什么?其实,民间并不是那么无奈、无力,而是可以做自己能做的,虽然短期内不一定见效,但从长远来看,中国社会进步的希望确实也只有在民间。我想,统治者可以有统治者的立场,统治者可以有统治者的价值评判体系,但是,民间必须拥有自己的立场,建立起自己的价值评判体系。一个社会如果只有官方的价值评价体系,民间没有被普遍认可的价值评价体系,就会失去道德制衡的力量,一般人在缺乏制衡的情况下很容易往无耻、软弱、可恶的方向滑去,而不会坚守人格的底线。真实地面对这个时代,如果我们要找回自己做人的尊严,那就从重建民间价值评判体系入手,在官方的是非标准之外建立我们自己的是非标准,在官方的历史解释和现实解释系统之外提供我们自己的解释,世界从这里悄悄开始。

刘 柠:安倍惨败,民主党面临大考

 

7月29日深夜,日本第21届参议院选举结果揭晓:自民党惨败,改选的64个议席,仅获37个议席,只比1989年,导致宇野宗佑引咎辞职的史上最低记录多1席,可谓历史性败北;而民主党则从改选的32个议席,跃升为60个议席,大大超过其55个议席的预期,首次成为执参议院牛耳的第一大党;与自民党联合执政的公明党也不尽人意,改选后,席位从12位缩水为9位。加上非改选的席位,相对于在野党的132席,执政自(民)公(明)仅占103席,乃自民党自1955年结党以来第一次在参院跌破半数。

如此令人大跌眼镜的结果,真正让日本政坛上演了一出“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悲喜剧:捷报传来,民主党大佬小泽一郎宣布“静养”数日,调整状态,以期重现“江湖”;而愁眉不展的自民党,则期期艾艾,痛感责任的干事长中川秀直和参院议院会长青木干雄宣布辞职。

国内舆论反应激烈,一致把选举结果当作是国民对安倍政治“不合格”的严厉审判。对此,尽管安倍表示自己的改革大业刚刚起步,“今后仍将作为首相践行职责”的决心,但已有主流媒体敦促其“退阵”以谢天下,执政党内也出现了要求其承担责任的声音。

其实,如是结果并非完全出乎意料。不仅选举前众多的民调表明,安倍政权的支持率持续走低,而且相对于民主党代表小泽一郎破釜沉舟式的表态,安倍从一开始就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但尽管如此,自民党竟输得这样惨,确实超出了众多人的想象:在一些历来被看成是“自民王国”的选区,自民党居然颗粒无收;而在那些两年前小泉“邮政选举”时以生猛之势摧枯拉朽的大都市,民主党连连当选。选民的政治热情空前高涨,投票率创历史新高,达58%;此前力挺自民党的无党派阶层,纷纷流向民主等在野党的事实,强烈地诠释着国民对安倍政权的批判。

众所周知,此次参院选举被称为“年金选举”,因政府在年金管理问题上的巨大漏洞(逾5000万人次的缴纳记录遗失)而引起的国民的愤怒是导致自民党败北的直接动因。其次,围绕前农相松冈利胜自杀事件及其继任者、现任农相赤诚德彦的事务所经费问题,政治黑金丑闻频出,加上前厚生劳动相、防卫相等阁僚一而再、再而三的恶性“失言”,让国民对这个“哥们义气”色彩过浓的内阁的耐心撑到了极限。尽管从统计数字上看,经济景气有所恢复,但日益严重的贫富差距和地方的疲弊,不仅在相当程度上抵消了经济发展的成果,而且诱发了国民对未来的不安情绪。这种不安在不断扩大的弱势群体和年轻一代的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客观上也构成了对安倍政权说“不”的力量——此次选举中上台的,即不乏代表所谓“迷惘的一代”的年轻的清新面孔。

自民党的惨败,从侧面阐明了一个其实在民主社会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政治家的政治理念和抱负永远无法替代人民的选择。安倍上台以来,始终念兹在兹的“美丽国家”论、“脱离战后体制”论,跟国民所关心的问题基本不合拍,其“位相偏离”的事实,使前者有终于首相个人政治标签的危险。如何使精英话语不脱节、外化于当下的民生福祉议题,并引导、服务于后者,是安倍政权不得不正视的问题。否则,无论看上去多么“美丽”的国家战略,都是纸上谈兵的宏大叙事而已。

按日本宪法,六年任期的参议院每隔三年改选其中的半数议员。就是说,至少在今后三年内,重要法案成立与否的主导权操在在野党的手中。尽管暂时由执政联盟主导的众院,法律上有再表决的选择,但必然以引发国政的混乱为代价。虽然历史上曾有过因参院选举失败,首相引咎辞职的先例(如前首相宇野宗佑和桥本龙太郎),但只要执政党说了算的众院任期未满,即使安倍辞职,继任者仍会从自民党中产生,难以解决根本问题。对此,已有相当多的主流媒体对安倍发出了尽快解散众院,重估国民信任的呼吁。同时,“一朝权在手”的民主党肯定会在参院伺机发动对执政联盟的对决攻势,力促众院提前解散,实行大选,以谋求实现政权更替。

此次选举对日本政局的影响将是强地震性的,大震刚过,未来一段时间,余震效应将接踵而至。其振幅所及,不仅日本政坛面临重新洗牌的风险,东亚乃至亚太的局势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辐射:首先是11月1日即将到期的《反恐对策特别措施法》的法律期限延长问题,将会受到民主党的掣肘,而这直接关系到盟国美国的“信任”;其次,对朝核问题六方会框架协议的落实,正在节骨眼上,日本应对消极,正承受着国际社会的批评。同时,金正日将十分乐见安倍政权的被更迭,这一天他已等了很久。

无疑,民主党是此次选战的最大受益者。但是,一个需说明的事实是,民主党之所以大获全胜,很大程度上是拜“反自民”势力所赐,并不完全是真正基于自身政治实力的结果。从其选举公约上也反映出,与“倒自民”的鲜明色调构成强烈对比的是,堪称政策建构的内容其实有限,而且实质上与自民党的理念不无相通之处,甚至给人以“保守两党,惺惺相惜”的联想。

邻家有女初长成,多年媳妇熬成婆。从此成为参院掌门人的民主党,何以以对国民负责的心态,稳健、从容地建构利国利民的政策,重建清明的政治,而不是“逢自(民)必反”、做秀哗众式的一味“解构”,是能否做成执政党,主宰“永田町”的关键。

从这个意义上说,此次对安倍政权的大考也未尝不是对民主党的试练。前者考“糊”了,而后者却刚进考场。

蔡陆军不堪当局骚扰投台湾望收容

 

【2007年8月4日狱委讯】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记者心语采访报道/河北省石家庄市网络异见人士蔡陆军,日前乘坐渔船到台湾。蔡陆军星期五透过中国天网人权事务中心发布他抵达台湾的消息。消息说今年以来,居住在上海的蔡陆军多次遭到当局骚扰及恐吓,希望投奔自由台湾,追求全新的生活。之后,在7月25日晚8上点出发,26日4点抵达台湾外海。蔡陆军说,他曾经真的去当渔民,到海上捕鱼。然后以受台湾船老板聘渔工的方式,到宜兰的海上旅馆暂住。 本台记者在7月30日曾和蔡陆军用电话联系,当时他正在台湾的外海,在一艘船上。

蔡陆军:现在我是以船员,渔工的身份跑到这边来的,现在是还在海关的外边,就是说他们是有人安排我过关的

记者:您现在已经入境台湾了吗?

蔡陆军:没有呀,海员休息的地方是在海关的外边,要入关的话,还要其它的手续

记者:您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险去台湾?

蔡陆军:在三四年前抓我入狱时,当局要我写悔过书,当时的条件就是如果我写了,就不送我去监狱,就让我回家,那我没办法做到,所以进去三年。出来以后,他们也是这样告诉我,说我如果再继续写,再和那些人来往,就随时会来搞我

记者:为何您不通过香港再到台湾

蔡陆军:因为我申请护照,申请赴港证他们都不给办,为此我还问过河北公安当局,说这限制有没有期限?是一年,三年,还是五年?他们回答我是没有限期的,所以正常的渠道对我来说是没希望,最终我犹豫了半年多,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陆军当时要记者将他的对话先保留,直到六四天网发布消息之后,才将他的事情做公开报导。

然而,记者在星期五上午联系蔡陆军时,已无法联系上了。近日一直和蔡陆军保持联系的台湾中央广播电台节目制作人温金柯,星期五下午对记者说:“透过黄琦他给我电话之后,我大概每天早上九点都会和他联络,已经持续三天了。”

记者:今天没办法和他联系得上是觉得他已经入境台湾了吗?

温金柯:我觉得有点奇怪我还不确定,因为我们之前的约定是说他应该在今天会有所行动,但我们约定好的是说他在行动之前一定会给我电话,但他并没有给我电话,而且原先的电话都不通了,所以我现在没办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多年来,中国大陆曾经有燕鹏,陈荣利,颜军等多位异议人士跨海投奔自由。去年,重庆异议人士罗长福曾通过游泳的方式投奔自由台湾,后因筋疲力尽被当局拘留15日。现年39岁的蔡陆军经常在网上发表争取民主的文章,又曾以网名“盼民主”担任民主与自由论坛版主,2003年2月被国家安全局带走监禁,同年3月被公安正式逮捕,同年9月,石家庄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罪,判处蔡陆军有期徒刑三年。

专访茅于轼:我就是要替富人说话为穷人做事

 

一位朴实的经济学家,过着朴素的百姓生活,心里永远想着如何让穷人过得好一点

“我是改革派,不怕担责任”、“中国改革的成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理论的立足点就是搞市场经济”、“市场经济的贡献就在于把有能力当企业家的人筛选出来了”、“企业家创造财富就是关心群众”、“我就是要替富人说话、为穷人做事”——78岁的茅于轼先生满脸笑意,思想却保持着一贯的犀利。

7月4日下午,他在家中接受了本刊的专访。“商品房就是为有钱人建的”、“任志强才是真正关心群众”等在网上掀起波澜的话题,再次成为我们交谈的起点。

茅于轼 现任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理事长、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顾问、亚洲开发银行顾问、非洲能源研究机构顾问。1979年提出择优分配原理;上世纪90年代以来,对制度经济学在中国的创立和发展作出了贡献,被称为“经济学界的鲁迅”,是中国当前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一。

经济适用房是政府讨好百姓的“馊招”

《新财经》:茅老,您为什么会认为“只有富人得到保护,穷人才可能变富”、“任志强才是真正关心群众”呢?

茅于轼:任何商品都是要卖给消费者的,市场经济就是为消费者服务。而企业首先瞄准的是利润,通过为社会提供服务来获取利润。有了利润、赚了钱,就为国家纳税、解决就业。现在城市很多白领都挣到5000多元了,连农民工的工资也1000多元了,穷人、富人都得到了好处。所以,我认为赚钱就是关心群众。

《新财经》:您这么关心百姓疾苦,可为什么坚持“商品房就是为有钱人建的”?

茅于轼:房就应该为富人建,房子、车子、飞机都是为富人的,富人就是中等收入以上的人群。中国搞了近三十年的市场化,搞得很不够。房改十年了,房改前新建的房子很少。取消了福利分房后,盖起了那么多房子。居民人均居住面积也由过去的七八平方米,扩大到了现在的二十六平方米,十年增长很快,这就是市场的力量。我始终觉得,房子问题,是收入分配的问题,而不是房地产本身的问题。

《新财经》:如果房子只为富人建,那穷人住哪儿呀?

茅于轼:住房是人的基本权利,跟教育、看病是一样的,都是基本权利。但对于低收入人群,住房应住“廉租房”,而不是“经济适用房”,经济适用房政策是错误的。

《新财经》:为什么说经济适用房政策是错误的?

茅于轼:国家对经济适用房用地给予了很大的补贴,明显破坏了房产市场、扰乱了正常秩序。所以说,经济适用房是政府讨好百姓的“馊招”,起因是为了让没能力的人买房,结果却破坏了市场。

《新财经》:您曾在美国生活过,美国如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茅于轼:美国60%的人买房住,30%的人租房子,很多人因为职业流动性大,就租房。中国要从根本上解决老百姓的住房问题,就必须解决收入分配问题。当然,也不能人人都想买房。解决住房问题,不是要满足人的私有欲望,而是要让人有房住、有房租。

市场化让所有的人富起来

《新财经》:您刚才讲到,解决住房问题,从根本上讲是要解决收入分配。那么,请您谈谈收入分配应该如何解决?

茅于轼:通过市场化让所有的人富起来。这些年,通过发展市场经济,低收入人群的收入有所增加。不过,世界银行的报告说,世界上有10%的低收入者收入反倒减少了。我了解到的是,发达国家收入差距比我国小,不过,美国算大的;南美、巴西、阿根廷、南非收入差距大;德国、英国、日本、印度比较小。

《新财经》:印度也是一个人口大国,在某种意义上国情跟中国差不多,为什么印度的收入差距反倒小呢?

茅于轼:市场经济制度,是使劳动者自己创造的钱100%能拿到手,所有的收入都是自己创造的财富,我是指公平竞争条件下。当然,我认为中国绝大多数财富是公平分配的,但有一部分是靠剥削、贪污、腐化、走私、贩毒得来的,不过,这部分不占主要。现在中国GDP增长那么多,是靠财富的创造,而不是靠财富的转移。像任志强这些企业家就是财富的创造者,而像经济适用房,则是财富的转移。

企业家是社会财富的主要创造者

《新财经》:您一直在支持任志强的一些观点,这让很多人误以为您是为富人说话。

茅于轼:对,我就是要替富人说话、替穷人做事。现在舆论到处是替穷人说话的,没有人替富人说话,他们的利益得不到保障。在昨天一个会上,郭凡生就大发牢骚,说当一个企业家可以活得很好,但你要当大企业家、做世界500强,就会受到歧视、受到政府的限制。现在政府扶持的是国有企业,比如某中直企业,开采地下石油可以不用向国家交一分钱,而且还能到海外上市,获得巨额利润。而且,中央还每年给补贴十几个亿,这完全是靠垄断。而民企则不同,没有人给补贴一分钱。总之,我为什么要替富人说话,就是因为一些舆论总认为富人就是剥削者。

《新财经》:那么,您认为什么是“剥削”?

茅于轼:问得好。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有权力的凌驾于普通人群之上,如黑砖窑事件等就是剥削。谋取利益不是靠市场运作,而是靠权利。

《新财经》:在您的《生活中的经济学——对美国市场的考察》一书中,也探讨了“为什么美国人那么富有?”可在美国政府看来,是广大穷人为美国政府创造了财富,是穷人造就了少数富人。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茅于轼:这种看法不对。我也听到有一种说法,企业家没有创造财富,所有的财富都是工人创造的。我认为这不对,实际上财富是企业家创造的。

就拿我们国家来说,改革前财富少,改革后,党的政策允许企业家出现了,财富随之多了。企业家把劳动、技术、市场、管理结合起来,生产出社会最需要的产品。可见,财富不仅是工人创造的,也是企业家创造的。企业家是社会财富的主要创造者。

具体到美国,美国是中产阶级社会。美国的中产阶级是蓝领工人,比如电器工、纺织工、管道工等。美国社会两头小、中间大,穷人富人都属少数,中产阶级最多,怎么能说“是穷人造就了少数富人”?这完全不对。

房地产暴利的根本:

土地、资本靠权力得来

《新财经》:人们都说房地产是暴利行业,您认为这中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茅于轼:房地产最大的问题在于,土地、资本不是靠市场,而是靠权力得来的。现在谁不知道批土地、贷款都要靠权力?说房地产暴利、房价太贵都没错,关键的问题是,没有做到市场化,只要真正市场化了,价格就下来了。可问题是,尽管房价那么贵,为何还是有消费者在买呢?

《新财经》:很多人买房,并不是为满足居住需求,而是把购房当成了投资。

茅于轼:当然。房子相对于股票,看得见、摸得着、又能赚钱,所以会吸引资金投向那里。但政府应该想办法,控制有钱人不能到处买房子炒,而是让这些富余资金有别的生财选择。若能有更好的投资机会,钱就流向别处了,房价也就不会那么飞涨了。所以,政府应该帮助企业投资。

《新财经》:您认为政府应该怎么引导呢?

茅于轼:金融业干吗用?就是要让老百姓的钱能生钱。可惜的是,我国金融业至今不发达。如果能通过好的金融业让钱升值10%,那现在靠炒房赚钱的人就会放弃炒房。

我是改革派,不怕担责任

《新财经》:我们知道,您从1993年起,在山西农村办了一个小额扶贫贷款项目。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您认为这个项目达到您的预期了吗?在这件事情上您还有遗憾吗?

茅于轼:达到了。事实就是,现在农民有钱贷,能帮他们脱贫,我感到很欣慰,我希望这个项目能够持续运转下去。但遗憾的是,政府至今没能给我们合法地位,机构无图章、无账号,是个地下非法组织。

《新财经》:有关部门的领导知道这种情形吗?他们怎么对待这件事的?

茅于轼:银监会、银行都知道。领导们也亲自去考察过、捐过钱,也表示要支持。但由于这个问题很复杂,解决起来要面临承担责任的问题,所以,就一直悬而未决。可我们究竟是要改革,还是要怕担责任?我是改革派,不怕担责任,但政府要考虑是否会出毛病。所以,金融业的大问题,是至今没有放开垄断,就怕发生金融危机。其实,这是多余的担心,这种小机构怎么会出大事?但因为有存款业务,如果真要有人把钱圈走了,是会有些麻烦,但造不成金融危机。

《新财经》:请您谈谈您的“择优分配”理论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贡献。

茅于轼:我的理论立足点就是搞市场经济、按市场分配,通过市场优化资源配置。我文章、思想的主要内容,是怎么搞社会致富,如何创造致富的环境,是研究社会制度、环境的变革,而不是研究个人如何致富、如何炒股票。现在中国财富增长达10%~11%,我感觉我的研究目的已经达到了,中国改革的成功有我的一份功劳。

摆阔气是愚蠢

《新财经》:近期有一些像“新奢宅,彰显财富拥有者的非凡品位”的房地产广告,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讨论,政协委员吴文凯等认为,这类广告折射出强烈的贫富反差,有违和谐社会理念。您怎么看这件事?

茅于轼:我认为的确不应该炫耀财富。我赞成社会有差距,有穷有富,但我反对奢华的消费。我赞成建设部关于住宅面积限定在90平方米的规定。据说,韩国就不让豪华车进口,我也觉得有车坐就行了,要那么豪华有啥用?瞄准奢华,只会浪费资源。生产的目的是为满足社会需求,奢华满足的量很小,所以,瞄准奢华是个误区,更不能摆阔气。摆阔气是为别人消费,是让别人看得起自己。享受可以,但摆阔气就很愚蠢。

《新财经》:生活中,您最看不惯的现象是什么?

茅于轼:我最看不惯人与人的不平等、缺乏自由。我非常讨厌特权。

《新财经》:您曾说过:只要看法与众不同,就是我的贡献。那么,您所指的“贡献”是什么?这种“贡献”在哪些方面能起到作用?

茅于轼:重复别人的想法那不是贡献,但能看到与别人不一样的问题,这就是贡献。比如,在看待经济适用房问题上,现在也有不同意见,但我可能是最早发现它是错的。当然,也许还有人比我早,但我的观点的确是自己认识到的。我的看法不一定对,但至少又多了一种思考。

《新财经》:您已经是快八旬的老人了,但看上去还是意气风发。您晚年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茅于轼: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穷人生活得好一点。

记者手记

茅先生有那种典型的“望之渊默、即之也温”长者风范。在两个多小时的采访中,他有问必答,真言以对,从不回避什么,字字句句都透出他对人间冷暖的真切关怀。

他的老伴赵燕玲说他“嘴上从来没有把门的”,而他却一脸淡然,笑言欢迎有不同意见的人与他交流,“骂我也可以的,但是不要谩骂,那样没意思。如果骂我能讲出道理来,我很喜欢的。”

鲜为人知的是,在茅老的家里,他用的两个小书柜已有半个世纪,电视、沙发、电话、影碟机也是女儿、儿子多年前淘汰下来的。茅老说,他对物质的追求比较一般。老伴也说,他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挥霍”,至今出差住宾馆都是自己带香皂。

记者本以为这样的“大家”出门肯定坐“名车”,然而茅老却回答:外出都是坐地铁、的士、公交车,偶尔也骑自行车。透过茅老怡然自得的神情,记者仿佛又听到他在心底说:省下钱帮穷人多好,摆阔气是愚蠢的。

笑  蜀:防民之口重于防灾救灾?

 

济南网友“红钻帝国”被抓了。从媒体得到这个消息,我并不惊讶。舜网论坛稍前的激烈交战,我是一个旁观者。那时已经看到一群人蜂拥而上,对“红钻帝国”大打出手,口径一致,步调严整。并且当时就有人扬言:再这样闹下去,可以把你给抓起来的。我能想象“红钻帝国”的对头是何方神圣,我也相信他们一定能说到做到。

这不,“红钻帝国”真的进了局子。谁说人家做事没效率?瞧瞧抓“红钻帝国”这效率,多高呀。

“红钻帝国”之所以进局子,据说是因为她相信朋友的现场目击,银座地下商场肯定淹死了人。所以事后银座才被数百警力严密封锁达数日之久,所以迄今银座商场仍无法向社会公布事发过程的全部原始录像以自证清白。“红钻帝国”所说是否属实,我是没办法去查证的。但是我知道,济南肯定淹死了人,而且淹死的人还不是一个小数字。据济南当局自己的说法,至少淹死了34人。这34人可能部分死于银座,也可能没有一个人死于银座。但他们是不是有人死于银座其实并不重要,他们死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他们都在济南的这场大雨中死了,而他们本不该死,这是一个非常惨痛、非常严重的事情,应该有人为这个非常惨痛、非常严重的事情负责,这才是全部问题的关键,这个问题才最重要。

但是,“红钻帝国”竟然被抓了,相应地,关于济南水灾的争论,就几乎全部转移到银座是不是死了人这个次一级的话题上。34人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谁应该对此负责?所有这些关键问题,反倒很少人关心了。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个荒诞的场景:直到现在,济南当局竟然可以无须公布34人死亡名单,也无须交代34人死亡的具体经过,也无须给市民一个解释,甚至,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站出来,给死难者家属,给全体市民哪怕是轻轻说声对不起。跟他们抓捕“红钻帝国”的积极性,形成鲜明对照。

不该死的34人都死了。平素喜欢以“父母官”自居的地方大员,这时没有一点点为“父”为“母”的姿态,看不出一点点伤痛,而是依旧振振有词,道貌岸然。34条冤魂不能打动他们,34个家庭的破裂不能打动他们,他们毫无悔意,就跟死了34个阿猫阿狗似的。倒是普通公民的悲愤更容易惊扰他们,于是“红钻帝国”非要承担身陷囹圄的后果不可。“红钻帝国”的言辞未必无懈可击,但从根本上说,都不过是表达她对悲剧的顽强追问。她的那些追问,原本应该属于举证倒置范畴,应该让被告自证清白,她原本没有举证的义务,作为公民,她有追问悲剧的天赋权利。

但“红钻帝国”终于不能不为履行天赋权利,而付出代价。一方是23岁,涉世未深的弱女子,一方是强大的济南当局,明知胜之不武,而仍出此下策。但这又何足怪哉!不是连济南市民表示哀悼的几盏微弱的烛火,济南当局都无力承受,而必须责令警察出面禁止吗?虚弱至此,想来不禁莞尔。

这是一个多么滑稽的对比。济南当局用在对付民间舆论上的力气,在对付民间舆论上所体现的效率,远远高于他们用在防灾救灾上的力气,远远高于他们防灾救灾的效率。似乎在他们眼里,对付民间舆论,比防灾救灾更是当务之急;似乎民间舆论,才是他们的天敌,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红钻帝国”在第一时间就被抓了进去,街头的烛火也全部灭于警察之手。而那至少34条冤魂的名字有谁知道?那至少34个破碎家庭有谁去抚慰?进而,济南整个的城建布局,公共设施布局,有谁在反思和改进?所有这些问题,都归于无解。

再大的洪水不怕,再多的死人不怕,只怕追问,哪怕仅仅是一个弱女子的追问。因为,再大的洪水淹不掉他们的乌纱,再多的死人,冲击不了他们的既得利益,如果没有来自民间的顽强追问。只有来自民间的顽强追问,才可能让他们的渎职行迹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让他们无所逃遁。因此,每当灾难降临,他们本能的反应不是全力救灾善后,而是全力封杀悠悠众人之口。他们把他们个人的权势看得比灾难中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更重要。

而这,才是真正的灾难。

杨恒均:济南水灾让我想起了南京大屠杀

 

“7月18日,济南市城区被3小时的暴雨淹成泽国,至少34人因此丧生。市中心最繁华的银座地下超市,在半小时内变成了水箱。虽然官方称没有人员伤亡,但民间各种传言却一直不绝于耳。”

上面是《南方周末》的报道,济南市电视台和各媒体倒很平静,着重突出了领导人重视市区灾情的情况,没有人说严重性,也没有人解释一下怎么三个小时的暴雨就把一个省会主要城区淹没了。

就在这时候,网上传来消息:一位市民因为在网络上讨论灾情而被逮捕,罪名大概又是老一套“扰乱公共秩序罪”。

 

无言。

对于这些,我只有无言。反正我不是济南市民,那里有那么多老百姓,他们如果受得了,我自然不应该指手画脚,免得我也被扣上“别有用心”和“扰乱济南公共秩序罪”。

但我的思想却无法停止,我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想到了非常离谱的事情。我想到了南京大屠杀,你说是不是有点离谱?(请原谅我的跳跃性思维)

我对南京大屠杀无法忘怀的就是那个数字:三十万。我不怀疑这个数字,我认为日本人当时杀人如麻,这个数字就算差,也差不了几个。而且日本人在全中国杀人的总数子肯定有计算漏了的。

让我耿耿于怀的不是这个数字,更不是小日本否认这个数字甚至南京大屠杀这个事实。让我难受的是,我们始终无法提供被屠杀的三十万死难者的名单。不但无法提供三十万,就连十万也远远达不到。三十万被屠杀的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的抗日将士吗?他们是谁?他们有亲人吗?他们有名字吗?

看看美国的二战纪念碑,抚摩一下华盛顿的越战纪念墙,那一个个刻在石头上、凸起的名字,让我这个异乡人都感觉到震撼。我告诉你,在这里,没有一个战死的将士和被炸死的国民是无名的。

再让我们到日本的靖国神社去看一下,所有战死的将士——甚至那些该死的战犯都有灵牌摆在这里,供大和民族供奉和瞻仰……

然而,我们的三十万南京市民和抗日将士怎么绝大多数成了无名的孤魂野鬼?南京是当时的首都,有多少市民应该很清楚,抗日的军队也应该有自己将士的名册。可是恰恰相反,当兵中有很多拉壮丁的,无名无姓;南京市民中也有很多外地来的流浪人口,根本不被政府当正常市民看待(就像今天拥挤在济南和各大城市的农民工),难怪被日本人杀得血流成河,我们却叫不出同胞的名字——是叫不出,还是不屑叫?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知道我质疑三十万被屠杀民众的名字是不恰当的,我应该同仇敌忾,去干日本人。其实不然,日本人五十年前就投降了,我们已经胜利了,不是吗?可是,我们心中到底为什么总憋着一股子气,甚至让我们感觉到我们并没有胜利?

我认为,如果我们现在的政府还是像当时的政府一样把自己的民众和士兵不当一回事,他们死了,我们叫不出名字,甚至隐瞒数字,那么也就难怪,我们没有一种胜利的感觉。

 

再回到济南水灾。死了多少人?为什么政府和民众的说法都不一样?其实,虽然有人祸的因素(济南每年都受灾!),但主要的还是天灾造成的。政府没有必要隐瞒灾难中死亡的人数。

可是民众为什么偏偏不相信政府的数字?是老百姓愚昧无知吗?当然不是,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也许有小部分人长期被蒙骗,也许有大部分人一时糊涂,但几十年下来,绝大部分的老百姓是彻底明白的,他们无法相信政府告诉他们的死亡数字:三年自然灾害死了多少人?文革中又有多少人被迫害至死?对越还击战死了多少士兵?各地煤矿下和黑窑洞里到底有多少冤魂?……

如果政府每一次都能够诚实对待自己的民众,民众还会到处传播小道消息吗?你什么时候看到美国和其他所有发达国家的政府在公布灾难的死亡数字后,民众还在传播小道消息,还在“造谣”的?没有。因为他们相信政府不会在这样血写的事实面前撒谎。

要知道,那些冰冷的死亡数字其实都是一个个热血的同胞,他们都有名字,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如果有可能,我们都应该像美国人和日本人那样把他们的名字用石头刻出来,用灵牌供起来,让亡灵安息,让活着的人变得安心,和高尚!

大家想一想,拥有各种资源的政府本来应该是最能够准确统计出各种死亡数字的,如果他们都能够如实告诉民众,民众会怀疑、会传播小道消息吗?我们中国人,包括所有的网民并不是世界上最不诚实的刁民,我们是被欺骗怕了,被愚弄怕了。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们,恰恰是很多民众中流传的小道消息后来被证实为准确的信息,而政府高调推出的,反而是假的,是用来欺骗老百姓的!

其实这些死亡数字,就好像各种灾难中的死亡数字既不会影响政府威信,也不会破坏和谐社会。相反,如果一味掩盖,等到真相揭露时,民众就会失去信心。

开始说真话,开始勇敢地面对各种死亡数字,开始面对民众!

到那时,我们不必再去逼迫日本承认南京大屠杀到底死了二十万、还是三十万人,因为我们已经把日本这个不敢承认事实的猥亵的民族远远抛在了后面,我们是高尚和优秀的民族,我们将屹立于人类的东方!

2007-7-28

李  劼:中国当代思想界的真实图景(下)

 

二、自由主义和国家利益及其儒教传统

虽然我对自由主义诸君的文章,是相当认同的。但我还是不得不对徐友渔君在《进入21世纪的自由主义和新左派》一文中有关自由主义和国家利益的论说,提出质疑:
自由主义者还考虑到内政和外交的复杂关系,考虑到国家利益问题。我在“为什么是自由主义,什么样的自由主义?”一文中指出:“作为自由主义者,近年来我常常痛感我的一些朋友在知识结构和思想方法方面的欠缺,他们思想的基调只有自由民主-专制极权的对立,他们不知道国家除了这种分类并导致对立外,还有考虑问题的其他维度,比如民族国家作为一个利益单位,比如地缘政治的考虑是国际关系中不可缺少的,是超乎国内制度和意识形态的,他们不了解历史的复杂性。当然他们还有常识,不至于在中国政府与美国就纺织品贸易和反倾销进行交涉时指责政府。”“我最想说的是,自由民主国家的立国理想和原则是一回事,它在国际竞争中和利益格局中推行实力政策(任何国家都不得不这么做),是另一回事。当不同政治制度国家之间发生利益纠纷时,并不能保证民主国家天然持有正义,任何手法都属正当。把国内政治制度的优越性外推到判断外交政策的是非是不对的,反过来说,把正常的国家利益冲突演绎为对人类政治文明公认价值和成果的否定也是不对的。”

我弄不懂为何一个自由主义者,必须要“考虑到国家利益问题”,从而能够“不至于在中国政府与美国就纺织品贸易和反倾销进行交涉时指责政府。”难道说,这是当今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吸取了当年列宁的教训?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列宁,非但不站在俄国一边,还希望自己的国家最后战败。但自由主义者是否由此,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选择国家利益的立场?我不记得洛克、休谟、孟德斯鸠,乃至哈耶克,为捍卫各自的国家利益说了哪些话,写了哪些书。但我可以肯定,中国历史上的自由思想者,我是说,并非以主义标榜的自由思想者,并非是西方自由思想谱系的自由思想者,无论是早先的老子、庄子,还是后来的曹雪芹,都没有表示过这样的立场。就算胡适,也是在国难当头时,站到自己的国家这一边。但胡适考虑的并不是国家利益,而是出自对民族安危的担忧。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中国自由思想家,陈寅恪,更不曾选择过国家利益的立场。更不用说,以生命表达了思想自由和自由思想的林昭诸君,从来不曾想到过国家利益跟自由思想有什么亲密关系。

我很难把着眼于国家利益,看作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的立场,看作一个自由思想者的观点。因为自由本来的涵义,就是相对于政府权力,相对于国家利益。自由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形下,都不能出卖给国家利益。即便面对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关系时,自由也着眼于民众的利益,而不是国家的利益。事实上,即便是美国校园里的极左派,也从来不把他们的思想自由权利,讨诸对国家利益的思考。倒是有些欧洲的知识分子,不知算是左派还是自由派,诸如哈贝玛斯和德里达,发表过有关国家利益的声明。但那是旨在反对美国的所谓霸权主义。我不知道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将来会不会和新左派们联手,发表一个相同的声明。但即便如此,反对霸权主义,也并非是自由思想者因为国家利益而应尽的思想义务。

国家利益理当是政府考虑的事情。政府拿了纳税人的钱,就得替纳税人考虑其国家的利益。当然,假如自由主义者说,他们是政府供养的学者,他们间接地通过政府拿了纳税人的钱,所以他们必须考虑国家利益,那么,我当然无言以对。但是他们假如这么说,那么我所面对的就不是自由主义者,而是官方的国家利益者。古人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假如国家利益需要知识分子、甚至是号称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来考虑,那么国家还要那么多的官员们、公务员干什么?自由主义者理当是政府的监督者,而不是国家利益的考虑者。

面对中国在国际关系上和世界格局之中,一个自由主义应该如何选择立场,秦晖在《中国是左派还是右派得势?》一文中,作出了与国家利益说截然不同的回答。秦晖说:

在全球化形势下,世界关切中国是必然的。如今发达国家压中国把人民币升值,这实际上就是中国现行原始积累方式与福利国家和自由国家体制冲突的体现。

对此,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中国的“优势”既不在于其市场更“自由”,也不在于其国家更“福利”,而就在于其更专制。

中国今天靠“低人权优势”在全球吸纳资本、输出商品而形成惊人的高额“双顺差”,不仅让别国头疼,中国一般人民又能得益多少?

改变这种状况,不仅是别人希望的,也是我们中国公民希望的。但是逼中国升值人民币改变不了它。只有帮助中国改善人权,尤其是维护工农的权益,才能改变这种状况。在市场经济全球化之际如果没有人权的全球化,“全球化”确实可能带来弊病乃至灾难。

秦晖由此得出的结论是:

那么中国经济还能如此高速地增长吗?或许不能了。但是这种畸形的高增长真那么值得维持下去吗?到了不可持续、难以为继时内外危机爆发不更危险吗?印度与民主转轨国家的成就都表明,没有了“低人权优势”,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仍然会保持一定程度的低要素成本优势(只是不会被人为压低得那么离谱)。加上体制改善与中国人勤奋而富于创造性的特点,中国经济度过转型期危机而保持合理的增长速度是完全可以预期的。当然可能没有现在“快速”,但增长效益的内部与外部分配 都会比如今合理,内外关系会比现在和谐,而给中国与世界人民带来的福利增进更会远胜于如今。       

秦晖君并没有把中国当作一个利益单位,更是只字不提国家利益。秦晖的着眼点在于,中国一般的人民,中国的人权状况,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低人权优势。作了如此自由主义表述的秦晖,我想,不应该是为徐友渔君所痛感的那类朋友,即在知识结构和思想方法方面有所欠缺的朋友。

我还想提及的是,徐友渔君在上述那篇文章中谈及传统时的一些看法。

当代中国的自由主义与以胡适为代表的、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激烈批判传统文化的自由主义有传承关系。但是,如果说 中国老的自由主义受杜威、拉斯基的影响,因而带上社会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的色彩,那么当代的自由主义者中不少人则大受爱德蒙•伯克和哈耶克的影响,他们非常重视和珍爱传统,不能接受传统的断裂。一些中青年学者的思路是:对于像中国这样历史悠久、文化丰富的国家,难于想象文化基因的彻底改变,难于相信可以彻底抛弃自己的文化传统而白手起家或另起炉灶地追求现代化和宪政民主;既然自由主义不是出自本土,不以某种方式与传统接榫,难道可以在文化上脱胎换骨、全面移植?

那么如何脱胎换骨呢?徐友渔君例举道:

当今自由主义者中,最早、最深入和系统考虑自由主义与儒学相结合的是刘军宁,他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提出:“儒家和自由主义是两种根本不同的传统,但同作为人类生存经验和智慧的结晶,无疑应有相通之处。”他提倡一种儒教自由主义,“在政治上,儒教自由主义表现为代议 政治、宪政法治、政党政治加上儒家的施政作风。在经济上,实行自由市场经济,加上克勤克俭、互帮互助的儒家工作伦理,同时政府受儒家富民养民思想的影响对 经济生活进行积极的调控管理。在道德文化上,儒家自由主义既引入自由主义对个人权利、自立自主精神的强调,又保留了儒教忠恕孝顺、尊老爱幼、重视教育和注 重集体利益等价值倾向。” (刘军宁,“自由主义与儒教社会”,《中国社会科学季刊》,1993年,8月号,第102、105页。)

对此,徐友渔君表示说:

如果把“复兴国学”比较平实地理解为知识、教育方面的补课和基本建设,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现在恢复国学的努力之所以正当和必要,是因为人们的国学知识太欠缺,国学在教育中、在人们生活常识中所占的地位和它应有的地位相比存在较大的差距。总之,中国人对于自己的传统文化学术欠债太多,要反对的只是企图恢复传统思想的正统地位,使中国回到“独尊儒术”的时代,那不是把儒学当成“文化儒学”,而是当成“政治儒学”。

比起刘军宁的儒家自由主义,徐友渔的这种姿态无疑是清醒的。但他怎么会把刘军宁“儒家和自由主义是两种根本不同的传统,但同作为人类生存经验和智慧的结晶,无疑应有相通之处”一说,看作是一种最深入的考虑呢?因为假如儒家可以作为人类生存经验和智慧的结晶,那么先秦诸子中的哪一家不是这样的智慧和结晶呢?假如所有诸子都是人类智慧和结晶,那么又为什么非要单独把儒家和自由主义相提并论,而不把先秦诸子中最具自由思想品质的老子庄子与自由主义直接联接呢?刘军宁的这种考虑,非但一点都不深入,而且肤浅到了可能连先秦诸子是怎么回事都没有搞清楚的地步。

在先秦诸子当中,儒家是与自由主义最不相容的专制思想体系。且不说老庄思想的自由程度,即便是墨家,名家,甚至杨朱功利学说,其思想的自由性,也远在儒家之上。也正是墨家和杨朱思想中的自由性,导致他们被孟子斥为禽兽而排斥。孟子谈论墨家和杨朱的蛮横口气,不下于孔子面对管仲的越礼行为。更不用说,儒家之于老庄自由思想的恐惧和排斥。在先秦的百家争鸣当中,儒家是最排他最不能容忍其他学说和其他思想的一家。虽然独尊儒术自西汉的董仲舒始,但儒家的唯我独尊,却早在孔孟时代,就已经张扬得淋漓尽致。

徐友渔君对儒家应该说是相当警惕的,他不愿看到中国回到独尊儒术的时代,但他对儒家之外的其它传统,却没有作出什么表示。虽然他声称自己非常重视和珍爱传统,但并没有告诉大家除了儒术之外, 还有什么传统。我相信徐友渔不会把传统和儒术划等号。只是从他只字不提其它传统上看,我怀疑他是否真的重视和珍爱传统。事实上,也并非所有的传统,都值得自由主义者珍爱。比如,从秦始皇到毛泽东的专制帝王传统,自由主义者是不会珍爱的,而且那传统已经被甘阳等人给认领了。再如,从陈胜吴广到太平天国,再到孙中山和毛泽东的造反有理传统,自由主义者也不会珍爱的,也应让给甘阳他们去继承。

传统并非唯儒术独拥,唯儒术独贵。即便在先秦诸子的传统当中,也不乏值得珍爱的传统。比如老庄的自由思想,比如墨家的兼爱、非攻及其墨家门徒的侠义精神,比如名家之于逻辑思辨的热衷,甚至杨朱者流的重利轻义,都是非常可贵的传统。

除了先秦诸子之外,中国历史上还有许多令人肃然起敬的人文传统。比如,商周之交的伯夷叔齐传统,汉末党锢的陈蕃李膺传统,魏晋时代的嵇康阮籍的传统,从禅宗到《红楼梦》那一脉中国式的文艺复兴传统。即便是《山海经》里的故事,也是种意味深长的传统。在这个地球上,并非只有自由主义者们追随的西方诸子才有自由思想和自由传统。中国的士大夫,也就是知识分子吧,虽然在专制流氓脚下做了几千年的奴才,但他们英雄起来却不要说当今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即便是西方自由诸子,也是望尘莫及的。布鲁诺被送上火刑架时,只来得及说了句,地球照样在转动。嵇康在临刑之际,却是神色自若地弹奏了《广陵散》。更不用说,陈蕃李膺们在党锢事件中大义凛然地表现出来的无畏和从容,足以成为今日所有中国知识分子的鲜明对照,尤其是“士官生等级”的知识精英。

在同代学人当中,珍爱传统的不在少数。这些学人的珍爱传统,并不是像一些自由主义者那样随便说说的。他们有的不懈地从传统中追寻自由思想的踪迹,有的从传统里汲取了中国式的自由精神,从而身体力行。比如,李零那本《丧家狗:我读“论语”》,并非是一朝一夕功力。陈平原的《千古文人侠客梦》一著,将侠客所置身的江湖,一直追溯到庄子,其中不乏对中国式的自由传统的敬意。张远山苦读十多年,写成《庄子奥义》一书,在指出庄子思想的自由实质的同时,指出了后代儒生对庄子的歪曲,以及为什么要那样歪曲。顺便说一句,只消读一读这些珍爱传统的同代学人著述,就可以发现,刘军宁“儒家自由主义”一说,并不是最深入的考虑。

不知是出于规避异端邪说的本能,还是基于保持一份生存安宁的需要,体制内的自由主义者好像不太愿意关注体制外的自由思想者的努力。只要随便看一眼我在1993年的第3期《读书》杂志上发表的《悲悼“柳如是别传”》,或者随手翻翻我的论说《红楼梦》一书,就可以发现,儒家自由主义的说法,无论在文化承传上还是在思想逻辑上,都是多么的搞笑。我很奇怪体制内的中国自由主义诸君,为何在对早已作古的西方自由家奉若神明之际,对同时代同民族同语种的活生生的自由思想者却是如此的置若岡闻?相反,后者对前者,反倒是从来没有忽视过。

我在跟朋友交往时,经常互相推荐同代人的好书好文。记得在去国之前,我还特意写过“90年代的三篇好文章”一文,后来收在散文集《风烛沧海》里。我所提及的那三篇好文章,一篇是李零君的“汉奸发生学”,一篇是崔卫平女士的“文艺家和政客”,还有一篇便是徐友渔君的《自由主义、法兰克福学派及其它》。对于同代人的努力,我是很当回事的。无论是什么意义上的努力,我都不会视而不见。

说来有趣,徐友渔君可能除了西方自由诸子,也就对汪晖特别的情有独钟,一直对汪晖紧追不舍。那样的缠绵,与其说是不容调和的对手,不如说是打情骂俏的冤家。徐友渔君在与汪晖论战的时候,其兴奋程度,怎么形容都不为过。说得好听点,算是棋逢对手,或者叫做陌路知己。但那是一种概念的博弈,主义的游戏。彼此驾驶着概念,在非常规范的文章里不亦乐乎地玩碰碰车。因为拿主义和概念下棋,就像拿思想下酒一样,彼此一样的娴熟,并且还一样的安全。越概念,越规范,越安全。大家全都心知肚明,都是活得很小心的人呀。至于他们的争论,若说那是他们自己的思想,却都是西方学者的书本里早已讲过的;若说是他山之石,却还真的在攻中国的思想舞台之玉。更有趣的是,那样的游戏玩久了,也会玩出一种曲高和寡的“孤独”来,玩出一种拔剑四顾、茫然无物的感觉来,玩出一种思想舞台上一对孪生子的感慨来。

说实在的,比起自由主义者在这场游戏当中充满道德优越感,新左人物汪晖,倒并没有那么自信。汪晖似乎明白这场游戏的实质是怎么回事,从而把文章写得尽可能玄奥,把概念讲说得尽可能规范。在徐友渔的追逐之下,汪晖显得有些无奈。汪晖再怎么个德里达,再怎么个哈贝玛斯,骨子里却不过一介淮扬书生。韦小宝式的滑头是有的,韦小宝式的无赖,却是不敢的。尤其在张宏良教授那种血淋淋的左派面前,在甘阳那种粗声粗气的拍拍拍拍再拍拍的劲头前,汪晖只能做个抖抖索索的白面书生。张宏良教授任何一句流氓断语,甘阳任何一句牛皮哄哄,汪晖都说不出口。与其说是不屑于不规范的言辞,不如说是不敢如此放肆。汪晖写了十几年的左派文章,让张宏良教授一个演讲,让甘阳随便扔出的一篇文章,就在倒行逆施的程度和轰动效应上给远远超过了。汪晖的奴性不过求个安生立命而已,还没有掺入张、甘二位那种既要做婊子又想当大爷的流氓气。

相比于新左人物的种种奴相,谢韬先生在《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中的直言不讳,尤其显得刚直不阿。自由主义者追着新左人物写了如许文章,其中的主要意思都让谢韬老人的这篇文章讲说得淋漓尽致。谢韬先生以最老派的语言,说出了最真实的思想,从而成为十多年来中国思想界最为轰动的大事。倘若要追寻一下谢老先生的精神渊源,那么与其说是共产党人的救国救民,不如说是儒家信条中难能可贵的文死谏传统。该传统自孟子以谏士形象规劝君王以来,经千年而不变。这传统在《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眼里,是可笑的。在一些自由主义者眼里,可能是不在西方自由主义话语范畴之内的。但任何一个真正的自由思想者,任何一个不是以主义作自我标榜的思想者,都能从谢韬的这篇文章里,读出一种伟大的天真。相反,从某些自由主义者的文章里读出的,却是惊人的世故。

三、儒术复辟和文艺复兴

徐友渔君在《进入21世纪的自由主义和新左派》一文中,可能把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影响,过分夸大了。因为自由主义也罢,新左派也罢,进不进入21世纪,跟中国当代到底有没有思想,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这场学术游戏,可能让西方学院里的一些汉学家感到好奇。至于同胞同行,无论是海内还是海外,并不真的当回事。就算他们彼此确实在学术规范上努力了一把,但学术规范是否真的就是他们那么认为的、就是他们那么努力的,却是很令人怀疑的。比如,自由主义者们十分推崇的哈耶克,就是一个非常不规范的学者。研究哈耶克的思想,除了应该注意到当年朝圣山学社诸君,还应该注意到哈耶克的爱情传奇。哈耶克在著述中的许多激情和许多灵感,不是来自学术规范,而是来自个人的情感波折。西方学界进入二十世纪之后,思想家们可说是越来越不规范,否则就不可能产生弗洛伊德,维特根斯坦,或者哈耶克。所谓的学术规范对于学院里的教授也许是有意义的,写论文做学问,都得有个统一的标准。但对于自由的思想来说,不是思想跟着规范走,而是规范随着思想改变和更新。

我很不以为然的法国后现代学者德里达,无论在自由主义者还是在新左人物眼里,都应该算作是规范的了。但他们可能不曾想过,德里达恰好是杜撰了一个很不规范的词(Differance)起家的。汪晖们煞有介事地把德里达请到中国对话交流,满心以为可以籍此让德里达知道中国学人对他的崇敬。殊不知,德里达被弄得一头雾水,根本搞不不清楚他的中国崇拜者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以德里达在中国的亲身经历,他可能会怀疑,中国到底有没有自由思想意义上的思想界。因为中国学人对思想界的理解,通常是一个具有中心话语意味的思想舞台。而西方学者心目中的思想界,却是一个个很小的人文圈子。尤其是在一个网络时代,思想,已经完全丧失了中心,变得非常个人化,圈子化。像甘阳那种作政治报告式的文章,在西方自由思想者眼里,几近于疯子的呓语。但中国的所谓思想界特色,又恰好在于,到处充满这样的呓语。

徐友渔君感叹的保守主义抬头的年头,恰好是中国思想界很不保守的蠢蠢欲动之时。中国的文化人突然不再沉寂,而是纷纷进入了竞技状态。一会儿易中天出场了,一会儿于丹走红了。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争论文章没能抓住的中国读者,一下子对文化表现出了像炒股一样的狂热。弄不懂这算是中国的读者太浅薄,还是精英们的文章太深奥。总之,思想舞台上的灯光,一下子全部打到新冒出的文化明星身上去了。玩弄学术概念虽然安全,但也确实难以获众。自由主义者应该由此意识到,真正的自由思想者,有时只能是孤独的。

徐友渔君的《进入21世纪的自由主义和新左派》一文表明,作者似乎还不甘于就此孤独。但徐君毕竟有些底气,行事老到,不至于像刘军宁君那样,按耐不住。在那股汹涌澎湃的复古主义潮流面前,刘军宁完全失控地喊出了文艺复兴的口号。喊出口号还不算数,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答疑。并且,还要在答疑中不无夸张地鼓动他人:你就是大树,你就是大师!仿佛中国一不留神跌进了一个人人成为大师的时代。刘军宁的这种狂热,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大跃进时代的郭沫若,也是这么的夸张,也是这么的言不择词:人人写诗,人人都能成为大诗人。

在我印象中,自80年代崛起的众多学人里,好像朱大可说话经常带有这种特点。大可君如今已经年近半百,却依然像个贪功好名的大孩子。只要把他放到公众舞台上,马上就开心得忘乎所以,什么话都肯说的。一会儿宣称他跟文学的离婚已经无可挽回,一会儿断言中国文坛已成为庞大垃圾场。但千万不要以为,大可君是个顽劣的文化儿童。大可君其实是个童心未泯的文化角斗士。他虽然一再以流氓为话题,忙得不亦乐乎,又是给流氓作精神分析,又是端出流氓的盛宴,还要描述流氓话语的诗歌摇篮,然而,他骨子里却一点不流氓。他只想得到他人的尊重。只要你尊重他,什么都好商量。要是你把他当作大师来赞美,他马上认定你是世界上最正派的人。

大可君又是个永远不合时宜的人。在自由主义与新左派做学术游戏的时候,大可的文章因为不够规范,而被游戏双方心照不宣地刻意冷落。在儒术开始走俏之际,大可之于流氓话语的批判又不够严肃,不符合讲经宣教的礼仪。在学术超女面前,大可不仅成不了学术超男,就连他那男性的性别,都不得不在大众化的潮流跟前屈居劣势。

当今中国,让一位女士当众诵经读经,不仅表示了对先圣的巨大敬意,也同时体现了妇女解放的时代保鲜性。至于孔老夫子对此是否有异议,自有领导去跟他老人家做工作。比如,建立一个和谐社会不容易,与其让朱大可那样的小赤佬胡天胡帝,还不如让小于同志主持一下《论语》的解释工作嘛。只要领导满意,群众高兴,上上下下,皆大欢喜,不就行了嘛。

时代是在进步的,孔子同志自然也得与时俱进,千万不要倚老卖老。把马克思换成孔夫子,并不是孔子同志的《论语》写得比马克思同志的《资本论》更出色,而是孔子的《论语》乃古代汉语,比翻译成现代汉语的《资本论》要难懂得多。如今的时代,越难懂的东西越走俏,好比股市里的股票一样,越是看上去高深莫测,就越会被人一抢而光。所谓的读经,不就是炒股么?炒股炒的是物质文明,读经读的是精神文明。这就叫做两手都要硬。当年的大炼钢铁虽然过时了,但大炼钢铁时的那种人多热气高干劲大,依然存在。这是永远也不会过时的。中华民族的特色,就在于这样的一拥而上,就在于这样的一抢而光。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除非疯子,才会以为,这个民族动不动就发疯。一个正常的民族,需要的就是各种意义上的春药。倘若股票可以是春药,《论语》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春药呢?吃吧,喝吧,大家吃,大家喝。吃下去,喝下去,就和谐了。

这样的名堂,不要说刘军宁那样的自由主义学者,就是一班毫无主义的文盲,都不会看走眼。真是弄不懂,刘军宁君怎么会那么的沉不住气,迫不及待地跳上思想舞台,大声疾呼文艺复兴。慌什么,马克思都不灵了,孔夫子真的会显灵么?读经并不是当今的和谐社会才有的希奇事情,早在蒋介石时代,人家就已经玩过了。看着别人因为读经而风光,心里痒痒了是不是?没关系的。别人热闹之际,正好是自己安静的时候。把没有读明白的书,好好读一读。把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好好想一想。比如,儒家真的可以和自由主义嫁接到一起么?

朱大可的辞藻是华丽的,但朱大可的感觉却是犀利的,具有穿透力的。相比之下,刘军宁的表述虽然简朴,却实在是相当含混。在《自由主义与儒教社会》一文中,刘军宁非常自信地如此写道:

儒家和自由主义是两种根本不同的传统,但同作为人类生存经验的智慧结晶,无疑应有相通之处。拿儒学与自由主义作比较对照并不是要看看两者是否完全重合。若是两者真的能够完全重合,有一方倒反而有可能成为多余的。

以两者完全重合是不可能的假设,来断言彼此重合的可能。照此推理,世界上任何两种学说,都是可以嫁接到一起的。不只是儒教和自由主义,对不对?也许刘军宁自己都觉得这样的逻辑过于荒唐,接下去转了个弯:

我们知道,儒家思想与自由主义的真正对接还必须落实到儒家教化的层次上。因此,从实践上看,沟通儒家思想与自由主义可以为儒教与自由主义的对接提供思想支撑;所以,儒家思想和自由主义的对话则是东西方思想对话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怎么个沟通呢?怎么个对话呢?总不致于叫孔夫子重新活过来,叫所有的西方自由主义思想家重新活过来。刘军宁当然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不可能,他这么说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他一面代表儒家,一面代表西方自由主义思想家,然后听凭他将两者作任意的嫁接。刘宁军作出这种假定,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前提,就是完全抽掉了儒家和自由主义的历史语境,把他们简约成人类生存经验的公分母,然后再除以刘军宁的努力,得出儒家自由主义的成果。真是没想到,自由主义还有这种玩法的。至于在接下去有关儒家与民主政治制度的“沟通”上,刘军宁也是给双方找出一个公约数,然后嫁接到一起。先是:

……但是儒家的代表理论却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即明君贤相所具备的美德和知识能够“代表”民间的利益要求。它可以称为贤能代表说,即政府通过对民间的各方利益作通盘的考虑和安排去洞察和辅导来满足民间的利益要求,而不鼓励民间拿自己的利益要求来同中央抗衡。

然后再是把西方的民制度归结为“利益代表说”,因为:

由于政府在—个国家担负着管理公共事务的任务,因此,在政治与民间不论是否有现代意义上的代议制,都必定存在着某种利益代表机制。这种代表机制作为政府与民间的沟通管道和政府决策的依据,在每个国家每个时期都始终在运作着。

于是,奇迹就通过这二个代表制而被刘军宁发现了:

东亚的经验表明,这两种代表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很好地结合起来,从而把两者的优点集中起来。

又是贤能代表,又是利益代表,在讲利的同时,又兼顾了义。除了共产主义乌托邦,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制度么?我想是没有了。刘军宁这样的玩法,让很能在华人世界里四处混江湖的杜维明,都会自叹不如的。我曾经在《杜维明的文化投机》一文中,对那位哈佛大学的教授,作过自已都觉得过于尖刻的形容:“一会儿用英语向西方世界宣讲,一会儿用中文向中国同胞布道。说是孔子再世,却过于油头粉面;说是儒家的现代牧师,又没有丝毫虔诚……油嘴滑舌,团团作揖,眼观六路,八面玲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不同的场合作不同的定义。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低声下气。刚刚还是庄严法相,转眼就像花旦般地向听众捏出一个兰花指。”但我没有想到,私下里一向看重的自由主义同仁刘军宁君,也会在文章里像杜教授那样的轻浮。

在先秦诸子当中,老子的思想是最具普世价值、最有永恒性的。老子的道论,乃宇宙之论。 老子的德论,关系着生命本身的修为。正是这样的普世性,使老子的《道德经》成为西方世界之于中国思想文化著述的首译,据说,大约有一百多种。相比之下,庄子著述由于其表达方式的中国文化特点,其自由思想在西方的译介远不及老子。而且,庄子的思想,也不是什么人类生存经验的智慧结晶,而是有关存在的诗话,与荷尔德林的著述相近。至于孔孟学说,是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历史话语,其话语的历史性和文化的生命力,完全取决于有无专制文化的特定语境。

中国的专制文化,除了制度上的极权,在话语上也具有其他国家所没有的文化特色。中国的专制话语,不啻孔孟之道,尚有以法家为名的权争谋略和极权之术。专制的维系,既离不开权谋,也离不开愚民。权谋是权力的争夺,愚民是权力的维系。权力在巩固的时候需要愚民,权力在式微的时候也需要愚民。争权的时候,人人做流氓,但权力之下的子民,却不能个个是虎狼。孔孟之道,是一种把民众驯服为家禽的伦理道德。即便厌恶孔孟如毛泽东,在其统治时期也下意识地使用孔孟式的驯化方式。树立道德榜样,鼓励民众效忠,建立森严壁垒的等级关系。早请示,晚汇报,三忠于,四无限,无一不是孔子所热衷的秩序和礼仪,只不过换了种说法,改了个名称而已。假如碰上蒋介石时代的台湾人,他们也会告诉你,在那个时代,听到蒋介石的名字,应该如何的立正,如何的表示敬意。专制底下的人群,诸如上下等级,高低尊卑,必须分得十分清楚的。大家都平等了,权力的威严、权力的荣耀怎么办?

台湾进入民主政治时代之后,儒家那套观念,自然而然地会越来越淡薄,儒家的那套礼仪,也会在人们心目中越来越淡漠。要不然,像杜维明那样的新儒家教授,没有必要专门跑到新加坡去推广儒学,也没有必要特意跑到中国大陆享受一下高等华人的快乐。对于儒家来说,新也罢,旧也罢,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乘着专制尚存,赶快玩一把。坐个末班车还是很赶趟的。

但别人可以玩一把孔孟之道,自称是自由主义的刘军宁君,就不必凑热闹了。硬把儒家和自由主义按到一起,硬把儒家伦理和民主政治混为一谈,与其说是想像力过于丰富,不如说是功名心过于急切。在理论的荒唐背后,通常隐藏着动机的可疑。只消稍许安静一点,就不会把一种专制伦理从专制的历史语境里抽离出来,投放到世界民主的历史潮流里。不必那么急迫,不必那么高声,须知,在一个专制的空间里,叫得最响又最为畅通无阻的,往往是奴才的声音。

为了把自己的声音叫得响亮,刘小枫把一本论说儒家的小册子,冠之以革命的命名,叫做《儒家革命精神源流考》。此书号称是对德国汉学家顾彬文章《上帝病——人病:论中国和西方的不完美性问题》的反驳。为了不让中国人随便勾搭上基督,刘小枫在书中问道:“新中国”的精神想像为什么不可能出于周公?对此,我想回答说,新中国的精神想像,当然是出于周公。没有周公建立中央集权,哪来的秦始皇帝国,没有秦始皇的帝国传统,又哪来的毛泽东“新中国”。但刘小枫显然害怕谈论如此尖锐的话题,在书中将话锋一转:

按先秦和汉儒的释义,汤武革命已是一道德—宗教革命。现世的道德—宗教性革命非法国大革命首创,可谓中国古已有之。

如此不负责任地把法国大革命与所谓的汤武革命混为一谈,还摆出一付民族主义的架势,令人瞠目结舌。限于篇幅,不想在此细说汤武有别,虽然两者都以暴力夺位,也不想细说汤武的夺位如何将中国历史一步步地推入专制集权。我只想简单说一句,汤武夺位,与法国大革命不仅不相似,而且正相反,不是结束专制走向民主,而是把始源的民主联邦政治强行改变成一直延续至今的专制集权政治。不知刘小枫如此无知无畏地谈论历史,算是在保卫基督,还是抬举儒家。当然,他是为了引出最后的结论:儒家的革命精神才是中国现代革命的精神之源。

就算刘小枫不熟悉中国古代历史,不明白法国大革命,但不会对五四以降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吧。中国的现代革命明明是从打倒孔家店开始的,怎么就连接到儒家的革命精神上去了呢?刘小枫如此放言,不仅在孔子那里通不过,就是在毛泽东那里也会遭怒斥。毛泽东在坐天下的时候,确实悄悄地使用过一些儒家的治人之术,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但毛泽东在闹革命的时候,承继的完全是陈胜吴广的传统,韩非子的权谋传统,也即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的传统。儒家话语治人是有效的,但治国治天下却是行不通的,更遑论籍此闹革命,打天下。真不知刘小枫是玩了什么样的概念游戏,竟然把毛泽东式的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硬安到孔子头上去。刘小枫如此瞎三话四时,有没有把手放到《圣经》上起过誓,保证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不是谎言?鉴于刘小枫的如此玩弄概念,我想顺便提醒自由主义诸君,不要再以学术规范的名义把玩这类游戏了。否则,不仅会玩昏自己,也会玩昏了整个学术界和思想界。

至于刘军宁的儒家自由主义,好像并没有玩多久。也许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好玩了,一个转向,改成了文艺复兴。按说,有过上次的教训,这次搞文艺复兴,应该沉着一点了。可是,还是那样的急躁,还是那样的轻率,不仅离谱,而且失控,把一些常识,说成了大话。

文艺复兴的最大成就是在观念上复活了真正的个人,否定了抽象的、集体的、附庸的人,肯定了个人和个体的价值、尊严与伟大,主张个人是自身命运的主宰。文艺复兴向我们揭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小宇宙,每个人都有无限的潜能并拥有实现这一潜能的权利。而这正是现代世界文明及其制度架构的观念基础。世界虽然不是由观念决定的,但是人类的行为和人类的制度都是建立在某种观念基础上。(刘军宁《写在即将到来的新人文运动前夜》)

这场文艺复兴表明,以对个人的发现和确立个体价值为使命的文艺复兴,是任何文明的成长必须经过的阶段。文艺复兴是人类文明的演进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是人类的一次精神涅般,是人类对自身认识的一次观念上的破茧。(同上)

为了突出他所说的这场复兴是如何的空前,刘军宁君断言:

如果把文艺复兴看作是通过重新发掘、肯定古典文化来确立人的价值,来发现个人,那么,文艺复兴从来没有驻足于中国。中国也许有过文艺繁荣,出现过好作品,但是,中国没有成功的文艺复兴,只有文艺复兴的尝试。

刘军宁显然没有好好读过《红楼梦》。因为一部《红楼梦》,恰好就是从《山海经》神话写起的文艺复兴经典。刘军宁也没有注意到禅宗的崛起之于中国文化的影响,更不知道由于禅宗的出现,致使一度中断了的庄子式的自由思想,在中国士大夫中的复活。只消比较一下苏轼和李白,就可以看出有无禅宗影响的显著区别。若说禅宗带给中国文化的印迹不算是文艺复兴,那么就不知什么样的思想自由和自由思想,才能算是文艺复兴。而这也正是我在论及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时候,为何再三强调周作人将新文学源流与明末散文相联接的意义的原因。我猜想刘军宁可能根本没有读过我的那些文章和有关论说。就像徐友渔一样,一旦将自己置于思想的舞台中心之后,任何同时代的其他学人,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反过来说,可能也正是为了抵达足以将他人忽略不计的舞台“高度”,刘军宁才那么急急忙忙地大声疾呼文艺复兴。生怕说晚了,让别人夺了专利权。

真要说起来,刘军宁倒还真是说晚了。早在刘军宁之前,大概是在90年代初期吧,就有过一个诗人,到处讲说他的文艺复兴运动。那位诗人说到最后,为了把声音发得更响亮更宏伟,索性组织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文艺复兴党”。据说那个党除了诗人本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党员可言。但在一个孔子十分喜爱的制度底下,说说孔子不要紧,哪怕把孔子说成是自由主义者,也没关系。但不能组织任何政党。因为如今坐龙庭的恰好是政党,而不是皇上。在皇上坐龙庭的年代,不能出现另一个皇上。同样,在一个政党执掌天下的社会里,也不能随便组织另外的政党。天无二日嘛。已经有了一个日头在上了,其它太阳就免了吧。

相信刘军宁是不会走得那么远的。当初刘军宁被逐出学院后,赶紧又接受了另一个学院的邀请。教授的桂冠得戴好了,应有的生存待遇也是不可缺少的。儒家和自由主义,可以随便玩儿。但在体制内讨生存,绝对开不得玩笑。刘军宁君在应该清醒的时候,倒是从来没有糊涂过。只不过一旦在文章里闹起糊涂,却怎么也无法清醒过来。

欧洲文艺复兴的最根本原因是发达的商业,即市场经济的萌芽。文艺复兴因市场经济萌芽而起,又服务于商业文明。文艺复兴不是孤立的,没有市场经济,文艺复兴不过是句口号。……中国人从未像今天这样受到商业文明的浸润。导致“发现个人”的社会经济条件正在形成。(同上)

中国已经悄然处于一场新人文运动的前夜,中国的文艺复兴甚至正在悄然来临。中国从未 如此接近过一场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文艺复兴。我们已经能够看到文艺复兴前夜的热身动作,从对古典的着迷,到个人自主意识在一部分人中的初步觉醒、再到文艺的 民间化,而且躁动热切的个人无处不在。(同上)

刘军宁说到商业文明,好像还留有几分清醒,虽然他一点都没有比较过中国当前的商业文明和西方当年的商业文明之间的区别。但他说到热身运动,却让人很难分清他究竟是个学者,还是个体育运动员。既躁动,又热切。刘军宁不会对姚明的成功也充满羡慕吧。如此躁热不安,真有一股劝也劝不住的劲头。什么叫做“躁动热切”的个人无处不在呀?那不会是充满欲望的缘故吧?难道说那是在暗示甘阳那样的躁动、刘小枫那样的热切?争相为奴,是热乎乎的;欲望上来的时候,也是热乎乎的。唯有思想变得自由的时候,才是相当冷静的。

为了让刘军宁君能够尽快地冷静下来,不得不轻轻地对他说一声,文艺复兴,其实并不是一场运动。五四那样的运动,实质上是思想解放。但那样的思想解放,最后并没有走向文艺复兴,而是变成了一场空前的暴力革命。真正的文艺复兴,是由百经磨难的人生经历,非常艰苦的创作和创造,不声不响地汇集起来的。英国的莎士比亚,意大利的但丁,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德国的歌德,中国的曹雪芹,哪一个没有经历过人生的磨难,哪一个不是在孤独寂寞的思索和写作中,走完自己的一生。绘画上的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或者伦勃朗,音乐上的巴赫、莫扎特、乃至贝多芬、肖邦,没有一个跟运动有关,全都默默地专注于自己的创作。文艺复兴不是登高一呼的造反有理,也不是过节般的革命运动,而是默默无闻的思考探求,而是冷清孤寂的精神创造。苏轼感叹的高处不胜寒,几乎是每一个具有文艺复兴意味的思想家、文学家和艺术家的共同境遇。

不要以为,电影《芙蓉镇》让一个混混敲着破锣,喊着运动喽,运动喽,运动就真的结束了,喜欢搞运动的那种天性就真的泯灭了。喜剧的力量固然是无穷的,但运动的天性更是难以改变的。专制文化培育的那种家禽般的合群性,使国人特别喜欢运动。大炼钢铁是运动,互相批斗是运动,经商赚钱是运动,炒股是运动,读经是运动,最后连文艺复兴,也被运动起来了。于是,全国上下,通通成了运动员。不是体育运动员,就是炒股运动员。不是捧读《论语》的运动员,就是文艺复兴的运动员。太平盛世,运动如此凉热。

行文至此,对一些自由主义同行,真不知如何评说。倘若他们的自由主义等于就是自由思想,那么只好说,我不是个自由主义者。倘若他们的自由主义乃是自由思想的一种表现方式,那么我得说,我不愿意以主义标明自己的思想自由。当然,喜欢以主义来标明自由,也未尝不是一种方式。就像国人在于丹女士的领读下一起读经,也不失为一种和谐的标记。因为比起张宏良教授煽动国人向改革开放反攻倒算,于丹女士的读经无疑更为可取。家禽就家禽吧,一旦全都变成了狼群,百姓又得遭殃,生灵又得涂炭。

在进退维谷的现实面前,我没有刘军宁那样的乐观。生存是无奈的,存在是艰辛的。思想在孤独中抽芽,生命在苦难中开花。所有的热闹,多多少少都透露着虚幻的真相。站在舞台中心,与身处社会边缘,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要紧。遥想先秦当年,惠施远比庄子风光。可是,如今人们读庄,谁能从中读出惠施是深刻的,而庄子是肤浅的?虽然深浅并非是自由与否的标记,但自由却确实是有深浅之分的。深入骨髓的自由,不会在意中心和边缘,更不会对运动有什么热情,不管是运动他人,还是被他人所运动。自由一旦仅仅流于主义的层面,很容易变成转瞬即逝的浮光掠影。

如此挑剔自由主义诸君,并非对他们有什么偏见。相反,正是因为在当今中国五花八门的知识分子之中,在下最为认同自由主义者们的文章,才会如此认真地加以评说。无论是徐友渔君,还是刘军宁君,在下一直私下里引为同道。他们哪天真的能够像谢韬那样拍案而起,直言不讳,在下也会为他们喝彩。在下很想提醒他们的只是,如今的思想版图,跟八十年代已经很不一样了。由于言论的相对自由程度将不以任何统治者意志为转移地越来越大,思想的相对自由性也会相应地越来越高,因此,思想也罢,话语也罢,都不会再以北京城里发出的声音为转移,也不会由北京城里的什么人说了算数。真实的思想图景是:思想者越来越圈子化,思想的交流越来越网络化。这一方面使思想者越来越孤独,一方面也使思想越来越真实。

当艾赛尔•伯林向整个西方世界隆重推出一直处在人们视线之外的那批俄国流亡思想家们的著述时,那些思想家大都已经作古。但他们的思想,就像托尔斯泰和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小说那样,成为俄国人永远的骄傲。从这个意义上说,自由思想就和伟大作品一样,与其说是思想者的功业收获,不如说是思想者的精神奉献。成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等于把自己放在一个永恒的祭坛上。西方历史上的许多大思想家都逃不脱这样的命运。而中国历史上为什么没有那么多的思想记载,就因为许多看透了这种命运的高人,不愿把自己放入祭坛。要不是周武王的造访,箕子不会讲出中国最为古老的民主政治思想。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不知走过多少像箕子那样的圣者,不知走过多少像老子那样的奇人,但他们宁可默默无闻,也不愿掉进命运的圈套。也是这样的拒绝,致使最为平庸的人物,逐渐上升为高山,让更为平庸的后辈们不断地仰止。就当今的国人文化素质和精神素养而言,孔子绝对不是平地。就算专制作为一种体制行将终结,专制的文化心理,也会延续一段时间,才慢慢地消失于历史的尘埃。通向奴役之路,正在终结之中。但走向自由之路,却还相当的漫长。

……

2007年7月11日至7月13日写于纽约

孙文广:捍卫公民采录权,反对官僚黑社会—-声援艾晓明教授

 

中山大学艾晓明教授回武汉探家,在当地解放公园亭子处拍摄了一些中老年居民的聚会场面,结果不但遭当地警方跟踪,而且还将艾晓明教授押到派出所,将其摄像机录像带没收,照相机拿走。艾教授为了记录民间的聚会活动,人身自由受到非法侵犯,个人财物被抢走,她公开在网络上寻求援助,我们应该声援他。她的电话是:13430348391、020-84035157.

本人多次遭遇官方强行“禁止照相”,现记录如下:

(一)我给省委大门拍照被强行删除

两年前,我陪朋友去山东省委交涉有关台湾衣复恩先生(原蒋介石座机长空军中将)1949年前在济南的房产事宜,打的到了山东省委门前对面马路上,我在出租车上透过玻璃拍摄了省委大门前戒备森严的景象,(所以在车中拍照是担心公开拍照会遇到麻烦),当我下车过了马路要进省委大门时,被一位便衣警察栏住问道:

“你刚才照相了吗?”

我一怔,只得回答:“照了”。

他说:“你把它消了。”

我看那势头、那场合,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在对方的监视下,把刚才拍下的两张照片从数码相机中删掉。

后来朋友告诉我,党政机关门前都有摄像头,从暗中监视人们的行动。现在我知道了,在省委门前,即使在出租车中照相,也会被警方清楚地看到,公安监视系统已经高度现代化了。

(二)法院门前照像结果遭殴打相机被抢走

2006年7月我与高智晟等一行十余人去沂南旁听陈光诚的开庭,到了法院他们宣布开庭延期,我们只得在法院门前照张相,以做记录和纪念。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窜出二十多个彪形大汉,把我们的照相机、摄像机抢走,把携带照相机的人一个个摔倒在地。随后警察还要把我们押到派出所做笔录,诬蔑我们侵犯了他人的“肖像权”。(详情见孙文广:《沂南声援陈光诚纪》)。于是我知道除了省委,在法院门前也是禁止照相的。

在中国官方可以到处装摄像头、窃听器,监视百姓,而不准民众在光天化日下照像,这正是州官可放火,百姓不准点灯“。

(三)公民采录权与官僚们的黑社会

中共省委门前、沂南法院门前、公园中的维权讲座现场都禁止照相。那些躲在这些衙门背后的官僚们,他们的心地是黑暗的,怕光亮怕曝光,他们得了畏光症,他们是些见不得阳光、与黑暗共生共存的鬼类,他们用专政的手段剥夺公民的采录权,他们把霸占的地盘建成了黑社会。我们应该捍卫自己的采录权,我们应该撕下他们的遮羞布,曝露他们的嘴脸。

(四)支持武汉花楼街居民维权**

武汉花楼街居民维护自身权益,反对强制拆迁行动早有传闻,据我电话询问了解,当地维权者喻正华先生(027-62639610)告诉我,7月23日有将近千名警员到花楼街撕下了维权的横幅和标语,居民对此十分反感,于是请了法律工作者,在公园给大家讲些法律常识。此事引起警方不满,于是抢走艾教授的照相器材。

中国公民有采录真相的合法权利。警察本应是公民合法权益的维护者,现在却成了剥夺公民权利的执行者。堂堂的中国公民,大学教授,只因为支持维权,采录公民聚会的现场竟然成了专政对象,被押进派出所,摄像器材被没收。

我们应该要求惩处那些在公园中剥夺公民采录器材的警察和背后的策划者们。我们要求惩处那些在公园中抢劫公民相机的警察和下令抢劫的官员。我们应该声援走到了维权第一线的艾晓明教授。

2007年7月31日于山东大学(0531-88365021)

附上:

艾晓明民间记录工作者艾晓明求援

昨天,7月25日上午,广州中山大学教授艾晓明在老家武汉解放公园一个亭子处,拍摄了武汉一些老街老厂中老年居民的聚会,这些人聚在这里,有一位维权工作者丁先生发言,一位老工人发言。现场也有很多便衣在外围徘徊。后来帮助艾晓明背三角架的程先生身旁就站了一位武汉市公安局的便衣警察,当艾晓明和程先生离开亭子准备前往茶舍拍摄老百姓娱乐演唱时,走到一块草地上,若干警察跟上来,一位警察检查证件,其他的就打电话。

此时大约是十点半,艾晓明的手机被拿走,艾晓明和小程随后被带到解放公园附近劳动街派出所分别询问。

在询问期间,有多个电话打进,虽然手机还给艾晓明,但不允许接听;上厕所也有人跟着。后来家人来一紧急短信,艾晓明看后只好拜托警察发信息:”已经知道了”.艾晓明的照相机(因为是其他人拿过,所以不知道其中是否有照片)被拿走处理;艾晓明的摄像机录像带被没收。经过几位警察的询问、教育,大约两点差十分基本结束,警方不同意艾晓明自行叫车回家,派车送其送返住处。

今天早上,艾晓明接到数个来自武汉的电话,昨天在录像带上出现的演讲者丁先生被公安要求谈话,花楼街喻正华先生家去了多名警察,要求喻先生去谈话。喻先生目前不敢回家。

艾晓明昨天离开派出所时请求警察,第一,不要伤害录像带上的老百姓;第二,不要销毁录像带,哪怕保存二十年、三十年,也是艾晓明的东西,恳请璧还。由于惦记家中八十进三的老父亲,艾晓明未来得及向警方要求提供收条。今日接到喻先生电话后,为他的安危万分担心。喻先生家庭电话:027-62639610

艾晓明手机:13430348391,家庭电话:020-……

各位朋友:

由于记录民间历史的工作必须到达现场,又由于公民人身自由、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等多项权利在实际生活中得不到保障。为避免昨天那样的情况再次发生,艾晓明特别发去相关工作资料,如果艾晓明在前往拍摄途中失踪,或家人朋友在电话联络范围内无法与之沟通,尤其是在失踪24小时之后仍未得到通知,手机不通或下落不明,拜托各位朋友呼吁关注和救援。谢谢。

艾晓明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