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丹:六四十八周年祭文

十八年前的今天, 成百上千的青年学生和市民为了实现一个叫做” 民主” 的梦想, 为了追求做人的尊严与基本权利, 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十八年前的今天, 中共政权以一场小规型常规战争的规模, 用血洗的方式镇压了以和平方式要求中国走向民主的民众, 令全世界为之震惊, 并再次暴露了中共的暴力本质.十八年前的今天, 成了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十八年以来, 中共始终坚持当初的屠杀是正确的决策, 从来没有表示过半点后悔;十八年以来, 那些死难者的家属, 天安门母亲们, 连公开地悼念自己的子女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十八年来, 尽管曾经与中共有血海深仇的国民党的主席都可以返回中国, 但是那些当年因为理想而被迫流亡海外的人士却无法回国看望自己的家人. 刘宾雁先生临终的时候, 仅仅希望可以死在自己的祖国, 这样一点小小的愿望被无情地拒绝.十八年来, 中共在政治上的极权本质没有丝毫改变.

当然,十八年来, 我们也看到中国的经济飞速发展, 但是请大家想一想,十八年来经济上的繁荣, 就可以抹杀十八年来政治上的耻辱和黑暗吗? 如果我们默认这样的逻辑成立, 谁能保证十八年前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十八年后呢?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悼念死难者, 已经是第十八个年头了. 各位朋友, 让我们继续坚持下去, 一直到公理正义得到伸张的那一天到来. 否则, 即使经济上再强大, 我们的祖国也仍然无法崛起.    在六四十八周年的今天, 我还想特别提出三项诉求, 希望得到各界朋友的呼应.

第一, 当年被当局定性为” 暴徒” 而判处重刑的一些北京市民, 至今仍有一部分还关押在北京市第二监狱等地方. 这些市民当年是为了保护学生而走上街头的, 他们是八九民运中的英雄.十八年过去了, 他们不应当被遗忘. 我们应当通过一切可能的手段, 呼吁国际社会关注这些政治犯的待遇, 并努力促成他们的尽早释放. 在外界为六四难属和政治犯家属提供帮助的时候, 也应当重点考虑这些为民主运动做出贡献并付出了巨大代价的勇士.

第二, 六四过去十八年了, 但是今天中共仍旧有一份黑名单, 拒绝让部份人士回国看病, 探亲以及工作. 刚纔提到的刘宾雁先生就是一例. 在这些被剥夺回国权利的人士中, 有一些年事已过, 比如戈扬, 比如郭罗基, 比如苏绍智等先生. 这些先生都曾经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做出过贡献, 仅仅因为政治观点的不同, 在他们步入晚年的阶段, 就使得他们不能叶落归根, 这不仅是剥夺人权的政治迫害, 更是违反中国传统伦理的行径. 如果当局真的要搞什么” 八荣八耻”, 就应当知道, 拒绝让这些老人回国, 就是最大的耻辱. 因此, 我们呼吁各界关心流亡人士的回国权问题, 特别是其中那些长着的处境, 希望能够促使他们尽早可以有返回故土的权利人.

第三, 今年是六四十八周年, 距离20周年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如果中共当局继续拒绝六四问题的重新评价, 继续关押异议人士, 继续拒流亡群体于国门之外, 我们应当在20周年的时候发起全球性的大规模的六四纪念活动, 以提醒世人不要忘记六四死难者和中共的极权本质, 以进一步推动中国的民主化进程. 这样的活动, 应当是庄严隆重, 应当是海内外各地华人与世界各国政府与民间的联合行动, 应当是可以给予中共以强大震撼的活动., 她不仅需要热情, 也需要很多的协调. 我呼吁, 为六四20周年的盛大纪念活动的准备工作现在就应当开始酝酿. 所有海内外的民主力量应当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 精诚团结, 消除歧见, 一起将这项工作做好. 这是为了昨天的死难者, 也是为了明天的中国.

首发民主中国

于浩成:1989“六四民运”天安门广场标语摘抄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眼泪没了,再淌就是血。

政府反省,国人猛醒;
国无民主,民无宁日。

不要逼我们造谣!

民哭天落泪,
拖延=屠杀!

集体负责?
一人决策!

千夫所指,无疼而终!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
语言不通,无法对话!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人民心疼你们!

做主人,不做阿斗!

人民在呼喊,公仆快出来!

召开全会,救人救党。(中统部)

小平离“修”。

政府立即真诚对话!

青春万岁!

敬酒不吃,给脸不要;
胡涂昏庸,鬼迷心窍。

铲除腐败,废除终身制!

工人不信邪!

兽性和人性是不相容的,
兽的关系只能靠兽性来维持。(马克思)

同有一腔爱国血:
人道、正义、觉醒!

总理在哪里?人民在找你。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官僚不除,国将不国!

周总理像太阳,邓小平像月亮。

饥饿生死,政府熟视无睹;
风雨雷电,百姓定能胜利!

求民主,舍命绝食,名垂千古;
无人道,漠然坐视,天理难容。

十亿人民九亿骂,
还有一亿装哑巴。

实在看不下去了!

苍天慈悲!

学生爱国,我爱学生!

球迷爱球更爱国,谁解吾心焦!(河北地院)

工人要说话,再也看不下去了!(北京起重机厂)

中央领倒,私囊中饱;学生死活,不屑思考。
人性皆无,视民为草;长此以往,怎能不倒?

人非草木,党能无情?

政府良心何在?
顺民者昌,逆民者亡!

老虎屁股摸不得?偏要摸!

不灭的斗志,不垮的灵魂!

饿死事小,民主事大!

小平下台,人民做主!

我们献宝藏,你们肥私囊!

德、赛先生永垂不朽。
——贪官污吏敬挽

天大,地大,没有封建特权大;
千好,万好,没有严惩贪官好!

没有民主怎么活?

政府在制造动乱!

民心不可欺。(西苑饭店)

时间=生命;
拖延=杀人!

装聋作哑,岂能治国?

天使的愤怒,为生者哀!

粪土当年万户侯。

欲哭无泪,忍无可忍!

君子坦荡荡,小人才心慌!

民主——我的面包!(中国人民大学)

民伤,国殇,学生挨饿,我们难受!

天地人声动,壮士惨不骄;
落日照大旗,神州风萧萧!(北影部分职工)

严惩官倒!

公仆来见主人!

4.26社论幕后人,请退!

救救中国!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反对愚民政策,争取新闻自由!

要法治,不要人治!

人道何在问苍天!

昏庸滚蛋!

1989——人民不会忘记!

心为我民众;魂系我中华。

活命要自由!

我心疼我们大学生,我心里难过。(政法大一女老教师)

政府骑了我二十五年。(一滞京老百姓)

小平不要自绝于人民。

学生奄奄一息;政府惨无人道!

旗帜鲜明地反对4.26社论!

腐败——最危险的病毒!

民主——我们共同的理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做贪官喉舌!

白内障——何以监督政府?

七十年来民主万岁!

我们是太阳,我们是希望!(职大中文系)

人治不去,民主何来!

全国万民声援学生!

猛醒,中华民族;呐喊,知识分子!

没有出版自由,其它一切自由都是泡影。(马克思)

不自由,毋宁死!

奈何拒法,民何惧死!

人民高于政党!(清华大学物理系)

饱者可知饥者苦?(北方工业大学)

政府尽快对话!

小平你好?不许扼杀中国的希望!

跪久了,站起来活动,活动!

总理总也不理,干嘛当这总理?

新闻自由是民主的保障!

绝食同学是人民的好儿女!

壮士出征,至死不悔!

门前连日动地声,千呼万唤走民情。
莫当学生不足论,满怀忧患九州岛同。
健全法制唯民主,清除腐败立新风。
治国贵在诚与信,何患天下不太平。(中央美院)

父亲的背弯了,他们把挺直的脊背给了我。

人民——我们的坚强后盾。

官僚绝情,学子绝食。

民主、分权、多元化!

争民主,要自由平等对话!

美味佳肴虽可爱,自由民主更可贵!

位卑未敢忘忧国!

学生运动从来正确!

失人心者失天下!

誓死捍卫宪法尊严!

谁真改革,我们就支持谁!

千秋功过,人民评说!

一个革命政党就怕听不到人民的声音,最可怕的是鸦雀无声!

新闻要说真话!

小平老矣,尚能饭否?

以上108条标语、口号是从我的一个小笔记本上抄下来的。我家当时就住在天安门广场附近,八九民运期间,我时常到广场去观看学生游行。有时就顺手记下一些标语、口号。“六、四”过去二十多天以后,我于6月26日被关押,这小笔记本在抄家是被抄走。1991年初获释,不久被抄物品亦被发还。最近我在整理旧物时找出这个小本,重新翻阅时发现内有当时摘抄的这些标语、口号。有趣的是,在记下头几条那一页上贴有一个铅笔字写的纸条,上书:“于浩成支持学生搞动乱。”这小本的首页写有“62603”数码。估计当是6月26日捕我并查到第三号“罪证”的意思。这使我想到这些标语、口号或可作为“八九民运”这一伟大历史事件的一份记录和实证。现将抄出,以此纪念“六、四”的十八周年。

2007年5月31日

陈子明:想念我的狱中兄弟

 

1991年4月初,判刑后的我和王军涛、任畹町、包遵信、王丹共五人,被从秦城监狱移送到北京市第二监狱。刘刚、郭海峰等人,则被移送父母所在地的监狱。

一到二监,我们就被安置在犯人禁闭室。把犯人送入禁闭室单独关押,是对违反监规的犯人的一种惩戒方式。每间禁闭室的面积不到三平方米,却有五米多高,像是一个井筒子。除了一块睡觉的床板,就是一个洗脸的水池和一个大小便的蹲坑(曾有几天监狱停水,便池中的屎尿没人来处理,臭味经久不散)。四十八间禁闭室呈椭圆形排列,就像是体育场上的跑道,中间围着两个风圈儿和一个通往门厅的过道。

当时,整个禁闭室被清空,只关我们五个人。王军涛和我在椭圆形禁闭室的东部和东南部,中间隔着几个牢房,我们可以大声说话。任畹町、包遵信、王丹在北部和西部,高声喊叫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但难以相互交流。“六四”以后,我和王军涛一直无缘见面、说话,到二监后,才第一次有了沟通的机会。我们交换了近两年来各自的情况,又一起商量在监狱中的对策。

我和王军涛都是“二进宫”。我在1975年蹲过“炮局”,他在1976年至1977年是半步桥“王八楼”的住客。我们知道,一到二监就把我们关入禁闭室,是狱方对我们的“下马威”,我们必须针锋相对,也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我们用刷牙的杯子砸禁闭室的铁门,要监狱长来见我们。露面的是一个姓李的监狱长。我们抗议狱方自己违反监规,把我们这些没有任何过错的人关入禁闭室。姓李的监狱长诡辩说:把你们关在这里,是一种保护措施。二监还有许多因为“六四”被抓的刑事犯(即所谓“暴徒”),他们对你们这几个“反革命犯”恨之入骨,因为是受了你们的挑唆和蒙蔽,才落了一个这样的下场。把你们放到中队去,他们会伤害你们,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我们当即抓住这个话茬,对他说:既然这样,你就把我们几个人放在一个牢房吧,但不能是禁闭室。我们知道监狱长是用谎言来搪塞我们的质问,但他说的话里有没有部分真实的成分呢,当时还做不了判断。

对于我们在禁闭室里大肆喧哗、不高兴就砸门等行为,狱方由于种种原因,容忍了一段时间。在7月份的一天,由于狱方禁止王军涛会见妻子,王军涛再次砸门要见监狱长。这一次狱方来硬的了。一群狱警扑进牢房,给他带上了手铐,换到一间离我更远的牢房,并在连接我们两人房间的走道里砌起了一堵砖墙。王军涛和我随即进行了绝食抗议。同情我们的狱警在第一时间就把信息传递给了我们的家属。在世界舆论的强烈抗议下,当局被迫作出让步。王军涛先是被送进医院治疗,后来转往延庆监狱。任畹町、包遵信、王丹三人陆续离开了禁闭室。我在禁闭室的条件也改善了。在我的一再要求下,狱方把五米多高处的十五瓦灯泡换成了四十瓦日光灯,我在晚上也可以看书了。

又过了一些天,狱方安排我去八中队。这一次是我不愿意走了。我说:监狱长不是说我下中队有生命危险吗,除非把我和其他政治犯安排在一起,否则我就不离开禁闭室。两个狱警一左一右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出了禁闭室。一到八中队,我就宣布绝食。这时候,狱方所谓“会伤害你们”的犯人登场了——但不是因为“六四”被抓的人,而是受狱方指使的普通刑事犯。

当我躺在床上绝食的时候,与我同住一个房间专门负责监视我的几个人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向我散布一些耸人听闻的说法。他们说,不好啦,有一些犯人在水房里磨刀呢!为什么磨刀?他们听队长说,来了一个刺头,据说这个人比较硬,啊,你硬,有我们的刀硬吗?我们就是要教训教训他。我知道这是中队长特意安排的节目,是对我的一种威慑战术。我马上面见中队长,交给他一份正式声明。我把所听到的威胁言论都写上了,并指出:如果这些威胁变成事实,一切责任要由你个人承担。由于我声明在先,他们就没敢真的打这张“以犯人治犯人”的牌。绝食二十天之后,狱方与我达成妥协:我同意继续待在八中队;狱方则放弃要求我参加监狱中的任何活动,一切时间由我自己支配。

停止绝食后,我开始到楼下放风。正好有一队犯人从我身旁走过。忽然,队列中有人高喊了一声:“陈子明!”“哎!”我随声答应着,一边在人群中寻找这位可能认识我的人。尽管带队的狱警连声呵止,还是有七八个人一起向我打招呼。“老陈,你好!”“我们是因为‘六四’进来的。”“老陈,保重身体!”“我们都知道你在八中队的情况。”“我们坚决支持你!”我内心深处有一股暖流涌上来,真想过去和他们一一握手、拥抱,但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就没有进入他们的队列,只是驻足向他们招手致意,表示问候。

此后,当我下楼放风和在窗口张望的时候,常常会有人对我招手,向我喊话。“老陈,我们在美国之音听到你妻子王之虹的声音了。”“见着王姐代问好。”“老陈,恭喜你得到了三屉桌。”“看书别累着。”我虽然叫不出这些所谓“暴徒”的名字,却充分感受到了他们善良的同情心。我感到,我们之间没有沟通的障碍,我们是心心相印的好兄弟。他们的关心和爱护,对于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我的斗争和点滴收获,对于他们也是一种鼓舞。

由于狱方对于我的严密看管,我无法了解这些兄弟们的详细情况。但是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他就是警察出身,“六四”后因为办地下刊物为八九民运说话而被判刑七年的孙立勇。有一天,我正在八中队的楼下放风,有一个高个子的人隔着栅栏招呼我:“陈老师好,我是十一中队的孙立勇。”我们在栅栏边说了一会话,具体说了点什么,我现在已经淡忘了,但孙立勇还记得,不久前曾在“自由中国”论坛的一个帖子里提及。在我们握手告别的时候,孙立勇迅速地把手心里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纸卷递给我,我随即把它放进裤兜里。回到牢房以后,我趁没人的时候打开了纸条,只见正反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两千蝇头小字,全是从外电摘录下来的资讯,特别是与我和王军涛有关的消息。

从1993年到1994年,我和孙立勇隔着铁栅栏谈过好几次话。每次他都会塞给我一个小纸卷,向我通报国内外的最新动态。他帮助我纠正了一个错误的认识。原先,我以为八九民运是从学生运动发展到市民运动,但还不能说是全民运动。因为农民似乎没有参与进来,而且在运动高潮的时候,北京市委还用高额补贴诱骗农民参加官方组织的所谓“集会”。孙立勇告诉我,不能说农民与八九民运无关,在二监的一百多名因“六四”被判刑的人中,颇有一些是京郊农民。

在我第一次保外就医期间,孙立勇的家人见到了王之虹,把一份有关孙立勇的申诉材料交给了她。我根据这份材料,写了《介绍一位政治犯难友》,发表在1995年的《北京之春》上。文章的开头写道:“现在,北京市第二监狱里仍然关押着上百名政治犯。除了任畹町等国际知名的政治犯外,还有许多不为人们所知但同样值得人们尊敬的政治犯。这里面大多数人是所谓的‘暴徒’,既包括富于正义感的热血青年,也包括年过花甲的老年人。他们多被判处很长的刑期,有的还是无期徒刑。他们需要得到国际公正舆论更进一步的关注。此外,这里还关押着几位因为要求为‘六四’平反而被判刑的地下刊物的编辑。他们们是:韩罡,二十八岁,《起跑线》主编,一九八九年七月被捕,判刑十二年;陈宴彬,二十九岁,《铁流》主编,一九九零年九月被捕,判刑十五年。张亚菲,二十八岁,《铁流》编辑,一九九零年九月被捕,判刑十一年;尚子文,三十五岁,《钟声》编辑,一九九一年四月被捕,判刑六年;孙立勇,三十三岁,《钟声》主编,一九九一年五月被捕,判刑七年。本文只能向读者介绍孙立勇一人,因为笔者与他有过直接的交往。”文章的结尾写道:“我们相信,有千千万万孙立勇这样优秀的中华儿女,实现民主的中国的目标将不会太远。在‘六四’六周年即将来临之际,我们呼吁海内外炎黄子孙向孙立勇这样的中国政治犯表现出更大的关心和支持。”

上述文章在《北京之春》刊登出来之时,我作为一名刚刚动过手术的癌症患者,已经再次被当局投入了监狱(而第一次“保外就医”出来的时候,只是一名“皮肤瘙痒症”患者)。我仍然回到了八中队,我仍然在放风的时候徘徊在铁栅栏旁,等待着孙立勇的出现。但是,直到一年半后我第二次“保外就医”,始终没有再见到孙立勇。他怎么了?出事了吗?我为他的命运而揪心。

多年后我看到孙立勇《走过冰山》的手稿,才知道他在二监的事迹和遭遇。孙立勇组织人搜集整理了二监在押政治犯(包括所谓“八九两乱人员”)的全部名单,秘密送出监狱。狱方根据关键(因间谍罪判刑二十年)的揭发,得知孙立勇是这一行动的策划者和组织者,将他关入禁闭室一百八十三天,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我在禁闭室仅待了四个月,他却待了半年多。而且,他是带着手铐、脚镣以及把二者连接在一起的“链儿”度过了这漫长的时间。铐子深深地陷入了肌肉,皮肤全都溃烂了。带着全套戒具的孙立勇根本直不起腰来,吃饭只能像狗一样用舌头舔,大便后无法在用手纸揩净,只好穿一条开裆裤……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的理想,屈服他的志向。孙立勇出狱后,立刻投入新的民运活动和维权活动,任劳任怨地为仍然在押的和已经出狱的政治犯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开了一家小书店,可是办不下经营执照,只能“非法”经营着。当局拿这个“劳改释放人员”的小店非常挠头,关也关不得(关了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捏住孙立勇了),不关又是“非法”的。终于,小店关张了,孙立勇的饭碗砸了。他不得不流亡到澳洲。他不懂英文,只能从事体力劳动。先是靠捡瓶子维持生计,后来是给搬家公司打工,扛着冰箱、洗衣机爬楼……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生活条件下,他每月都拿出一部分钱来,投入到政治犯后援基金中。

另一位值得敬佩的民运人士是将五百二十二名因“六四”而被关押的北京市民和学生名单提供给“中国人权”组织的李海。李海曾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因积极参与八九运动而被开除学籍。在“六四”前我不认识李海,但和他的弟弟李河是好朋友。李河既是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的同事,也是我主编的《外国著名思想家译丛》的编委会成员。由于这样一层关系,我和李海也成为朋友。我第一次“保外就医”期间,当局对我的监控没有第二次“保外就医”时那么紧,我可以在我母亲家见到一些朋友。1995年春天,我和李海见了一面。我一方面表示支持他所从事的工作,一方面提醒他做这件事的危险性,要注意自我保护。李海说,他完全知道这件事的风险,但为了让世人了解真相,让那些政治受难者得到更多的帮助,他只有义无反顾地把这个工作进行到底。一两个月之后,我就重新回到二监,李海则以“非法为境外提供国家秘密罪”被判刑九年,进了良乡监狱。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监狱,但我们也是狱中兄弟。

光阴荏苒。2006年5月,李海九年刑期外加二年剥权期满。2006年10月,我的十三年刑期外加四年剥权期满。但是据我所知,在二监那些判处死缓和无期的“八九两乱人员”中,至今仍然有人还在服刑。我希望国内外各界人士和世界公正舆论,进一步向中共当局施压,尽快释放仍然在押的“六四”良心犯;让那些放逐国外的“六四”良心犯回国;中共当局必须满足“天安门母亲群体”十多年来所坚持的三项要求:公布真相、道歉赔偿和司法追究。

2007年6月2日

首发民主中国

张  裕:以己及人说人权——“六四”十八周年有感

 

与许多同代上下的人一样, 1989年的“六四屠杀”改变了我的生涯。虽然我当时已在国外从事科研工作,但也因家庭因素有着与难以磨灭的经历,对中国的人权状况一直感同身受,影响至今。这家庭因素就是先父当年的入狱与获释。

先父张钟是1941年就加入过中共的“老干部”,80年代初“离休”,在家专心研究中共早期历史,发表了一些相关考证文章。19899月,他突然被武汉市公安局抄家后带走,据称是涉嫌给中共高层写了一些“严重政治错误”的信(后来知道是批评了毛泽东、邓小平等“第一代”领导人的理论和实践),被“收容审查”。我母亲当时也早已离休,不知案情,托了亲友打听,一直不得要领,有说案情严重得“通了天”,属于不得打听的“国家机密”。

我当时在瑞典留学和工作已近八年,与父母只是一月一信。他们当时舍不得装电话,母亲的信中不提父亲被捕,只说他忙于写作,因此当我从亲戚那里听说此事,已过去了近三个月。我只好托有电话的亲戚找到母亲,得知她除了打听到上述一点情况以外,只根据公安局的要求托带过冬衣和钱,再也不知如何是好。我提出要在国外公开呼吁此事,因为根据当时法规,先父本不应属于“收容审查”的对象(有流窜作案嫌疑的人,或有犯罪行为又不讲真实姓名、住址的来历不明者),且“收审” 最高时限也不得超过三个月,如果改为拘留和逮捕,也不应三个月仍不通知家属,当局显然是知法犯法,难以对它们再报希望。母亲坚决反对,说是怕父亲更遭报复。于是我答应只给国内各级领导人和部门写信,再等当局三个月的反应时间。我共发了30多封信,上至党总书记江泽民、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下至武汉市公检法各机关,通过使馆转交,内容大同小异,无非询问父亲现状和关押依据,说明我所知父亲经历和年老体弱,请有关当局依法释放他,即使已进入司法程序不是违法关押,也应该允许他“保外就医”或“取保候审”。一个多月以后,武汉市检察院回信通知我母亲,说是收到我的询问信,但此案目前仍属武汉市公安局处理,与检察院无关,如果该院受理此案,自会及时通知。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回音。

三个月后的19903月底,我对母亲表示,检察院既然知道此案而仍与此无关,自然是未批准逮捕,无论是“收容审查”或“拘留”到半年也大大超过时限,其它有关部门对我的投诉没有反应,可以证明当局因违法关押而无言以对;我们对当局已算仁至义尽,不得不向国际社会求助,否则也没有其它办法。母亲说最好还是不要公开造舆论,先私下求助一些有影响的国际机构。于是,我就给“国际特赦”等人权组织写信,不到一个月就收到其总部的回信,说是已决定接受我父亲的个案,并交瑞典和法国的两个小组专门关注和处理,不久两个小组分别与我联系,问了一些相关情况,说是将动员会员向包括中国政府领导人在内的各方面去信呼吁释放。

5月中旬,瑞典的一些留学生和流亡人士到当时在斯市城内的使馆门前示威,纪念北京学生绝食抗议一周年,我也去了。其间,大使馆一参赞夫人(刚好认识我并看过我的投诉信)要乘车离开,有些示威者上前向她宣讲当局的镇压罪过,她反驳后争论起来,我走过去时正好听到她说“无论如何,你们这样反党反政府的行动也是错误的。”我接上话说:“您错了,不是我们老百姓要反对贵党和政府,而是贵党和政府镇压我们老百姓。您知道我父亲的案子,他可是所谓‘离休干部’,至多也不过是写信批评了贵党领导,贵党就把他抓起来关了8个月还不放,完全违反了贵党和政府自己制定的法律和政策,您怎么能怪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反对贵党和政府的这类违法镇压行动呢?”她哑口无言,但她的司机帮腔说:“你父亲肯定是老反革命,抓起来活该!”于是激起了众怒,骂声四起。参赞夫人制止了司机争吵,开车离开了。

有位新华社记者一直在路边观看示威,这时就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有认识他的人介绍说我是在皇家工学院工作的博士后,父亲是“老革命”,只因给中央写信就被警察抓去至今不放。他就过来要我自己再具体谈一下,听完后表示,如果确如我所说,很可能是一冤错案件,他可以写一内参给有关方面,请他们尽快调查处理此案,无论如何象这样不说明理由而无限期的关押显然是不当的。他留给我一张名片,让我把原来写的材料寄给他一份,我回家后就办了。半个月后是“六四”一周年,我去市中心参加周年祭活动,又碰见那位记者,他说已把我父亲的案子写入内参,几天前刚递交上去了,或许在一两个月内能有消息。另外,我也碰到“国际特赦”负责我父亲案子的小组负责人,她说一个多星期前已发出给中国领导人的信件。

6月下旬,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当天公安局来找她,首次让她和我妹妹等三亲属去看守所见先父,并让她们劝说他认错,只要认了就可以立即释放。她们就去劝了,并说我也是同样的意见,但我父亲仍然拒绝。不过,在我父亲离开后,在场的负责人对我母亲说,他们觉得先父的问题不很严重,仍决定释放,不过这案子是“上面”交办的,还必须经过上报审批,估计需要十天半月就可以结案放人。会面九天后的七月上旬,我父亲就被释放了,只是带了一个有“尾巴”的结论:“有反革命的言论和行动,但罪行较轻,免予处理。”(大意如此)

父亲出狱后说,他被“收审”的前三月常被提审,但他什么也不认。8912月,检察院去人提审一次后,再就没有任何提审了,估计是检察院驳回了此案,因此他预料最多就是可能由公安以“反革命宣传煽动”判他劳教三年。看守所里不让家属探望,条件又很差,他还传染上了乙型肝炎,因此他还不时要求快点判他(因为同一看守所中被“收审”时间最长者已达七年!),当局一直不理他的要求。906月下旬,看守所指导员找他“谈判”,说是只要他“认错”就可以立即放他,如果他不相信,甚至可立下字据,签名盖章。父亲说不能接受这种“交易”,不能为释放就承认自己没干的事。于是又让他见母亲等,但他也不听劝,没想到结果还是放了。

我们估计,这个结果是那位记者和人权组织两方面努力所致——“国际特赦”等人权组织的呼吁形成外压,使要面子的中央领导人不能不顾及国际舆论;而记者内参的提醒显然能起催化作用,使此案得以迅速结案,否则释放程序可能要缓慢得多。当我对那位记者表示感谢时,他谦虚地说只是尽了一个记者应尽的义务而已,正象“国际特赦”的朋友们说他们只是尽了人权工作者应尽的责任一样。

令人遗憾和感伤的是,先父还是被释放得晚了两、三个月——他在90年夏天因看守所里流行的乙型肝炎感染,出狱后一直没法治愈,时好是坏,拖到96年初,终因“肝昏迷”引起“脑中毒”而不治而逝,成了当局“以言治罪”和“六四镇压”的又一牺牲品。

也正是基于先父因“六四镇压” 而因言获罪的入狱与获释,我深深体会到人权运动的必要和有效,因此从那时起先后加入了国际特赦、纽约科学院、国际笔会等国际人权组织,近年来主要参与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的事务,特别关注中国的言论自由的问题,希望能象别人帮助曾是狱中作家的先父那样,我也能帮助与他类似的因言获罪者。令人遗憾的是,中国有关当局近来倒行逆施,居然将我参加这类活动视为危害国家安全,在我今年2月回国探亲到北京入境时,边境检查站不经任何程序,未办任何手续,不问不查不答不理,只以不明机构的口头决定,将我这个25年多来一直来去自由的中国公民遣返,实在荒唐透顶。更可恶的是,有关当局一直不与我本人直接打交道,也不理睬我对拒绝入境的申诉,近一年来却背着我不时骚扰和惊吓对我的近况毫不了解的家人和亲戚,完全是本末倒置乱株连。

当局最近大力鼓吹的“和谐社会”,对于包括我家在内的很多普通中国人而言,显然已沦为空话。我母亲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已难等当局兑现“和谐”,几年前因中风而半身不遂,最近又不时因病住院,如果我未被拒入境当时就能和谐地陪在她身边,但现在却不知当局对我家和谐时是否还有机会。这也更显示了改善中国人权状况仍然任重道远,还有待我们付出更大的努力和牺牲,为了大家也为我们自己。

200763日于瑞典

江棋生:回首,为了重新出发

天安门广场群众帮助一位曾在人民大会堂外和警察冲突中受伤的工人,他手中拿着的钢盔是士兵在混乱中遗留的。

 

在六四18周年纪念日临近的时候,我又一次对八九民运和六四屠城进行了沉重的回首和认真的反思。我于5月29日写出《拒绝遗忘:我与六四抗暴者的二三事》一文。这是我10多年来首次公开披露自己和六四抗暴者的一些过从往来。为了反抗强权对历史的抹杀和篡改,为了坚持真相和正义,我早就应当这么做。考虑到六四抗暴者及其家属的意愿,我直到今天才这么做。18年来,六四抗暴者和他们的家属经受了太多的磨难和不幸,我真诚地希望更多的人能对他们的苦难和困境投以关注的目光。

回首和反思还使我对以下四个问题有了一些新的认知。

一、1989年那场震撼世界的运动,究竟是一场什么运动?

我认为,从总体上来说,或从它的主导色彩来说,它不是一场反贪官不反皇帝,或反皇帝不反制度的造反运动;当然更不是由于郭海峰、张智勇和周勇军曾经下跪过,因而成了什么跪着造反运动。它也不是一场旨在推翻一党专政的革命运动。它是一场挑战一党专政、要求政治变革的民主运动——八九民运。在声援绝食学生的工人游行队伍中,确有少数人举着毛泽东和周恩来的像,这体现了那些人祈盼“救世主”和“清官”的情结;但是,不应由此断言:那场运动只是一场反贪官庸吏而不反皇帝的抗议运动或造反运动。同样,5月下旬出现过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像被人用染料包“炮轰”的事。我们也不应据此断言,那场运动就是一场推翻极权制度的革命运动。

八九民运震撼了世界。它向全人类昭告:大陆的中国人和波兰、捷克、匈牙利和前苏联的人民,以及台湾的中国人一样,热爱自由,追求民主。他们公开站出来向政府喊话,向政府施压,要求开言禁,开报禁,并大胆行使结社自由权。迄今为止的历史资料表明,八九民运是独立于官方,并独立于党内改革派的民间自发民主运动。基于人类的普世价值,我们足以认定它的正义性和正当性,而无须基于它所提出的要求是否能为官方所接受,或它所提出的目标是否能够得以实现。

二、六四屠城不是一般的恶,而是超恶——超限的恶

专制政权或一党专政常常干坏事,但干出像六四屠城这样的坏事来,是十分罕见的。对此,官方心里也清楚得很——18年来,官方对他们本该年年庆功祝捷的“六四平暴”绝口不提,讳莫如深。而前些天香港民建联前主席马力对六四屠城的矢口否认,也正说明它不是一般的恶。不过,这位马先生属于宋丹丹在小品中提到的“没事找抽型”。六四屠城铁证如山,你还要抵赖,这不纯粹就是找抽吗?此外,我估摸他私下里还没少挨官方的抽。官方是巴不得这些天人人都到棋牌室去玩麻将,都把六四给忘了,你这马力不是明摆着给官方找事添堵么?

我敢肯定,当年广场上坚持静坐的学生中的绝大多数,并不是明知将“血流成河”而准备英勇献身的。然而,他们也决非不明白当局是一定会采取镇压措施的。他们想到了会面对高压水龙,棍棒相加,橡皮子弹,催泪瓦斯和被强行架走。但是,他们决没有想到的是,当局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实施恐怖主义大屠杀!因此,六四这一旷世惨剧的酿成,与其说是缘于受难者的天真,不如说是出自施害者的超恶。当时不少人说“政府疯了!”,我认为正是指它犯下了为正常人所不可理喻的超限之恶。

从5月13日绝食到6月3日,满打满算,学生占领广场22天。此外,还于5月底明确公告了时间表:将在6月20日人大常委会开会后撤出。难道这些学生就已然犯下十恶不赦的死罪,非要用坦克、冲锋枪把他们当场干掉?1936年,北平学生南下包围总统府三个月,蒋介石都未开杀戒,不当千古罪人,邓小平有什么理由要在6月3日下令开枪?再说,炎炎烈日下,学生能否坚持到6月20日都是个问题,又有什么必要实施屠城?!无独有偶,另有一个马先生叫马悲鸣,他竟然说,六四屠城不仅无罪还是善举——真亏他说得出口!!

三、八九民运的失败在所难免;但那样惨烈牺牲的结局应能加以避免

八九民运挑战邓小平所钟爱的一党专政制度,试图逼迫邓小平启动政治民主化改革。那场运动失败了。现在让我设想一下,如果当年八九民运的参加者在目的理性上有足够的共识,且只设定唯一一个有限的目标:公正评价胡耀邦,此外不再借题发挥。这样的一场运动能够成功吗?我的看法是,它将依然失败。这是因为,所谓“公正评价”,就是要把“反自由化不力”的帽子从胡耀邦的头上摘掉,就是要官方从此不再压制民间的自由化运动。而这一条是邓小平断然不会答应的。八九民运如果坚持上述有限目标,也必将遭到当局的镇压而失败。因此,八九民运的失败并不在于目标是否有限,而在于它提出的目标再有限,也都突破了维护一党专政制度的寡头所能接受的底线。换句话说,它再温和、再策略,也不是一次“忠诚的反对”,而是一次“不忠的反对”。碰到戈尔巴乔夫,它能胜利;碰到邓小平,则不可能。

那么,八九民运是否必然会以那样惨烈牺牲的结局收场呢?我的看法是有可能加以避免。民间力量可以吸取的教训至少有两条:一是在对对手的认知上要尽量减少盲区,尤其是致命的盲区。例如,八九民运中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对当局的暴虐和凶残严重估计不足,根本没有想到和平地、有限期地驻留在广场上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二是需要确立一个宝贵的共识:给对手和自己留有必要的妥协余地。例如,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绝食这种自伤自残的方式作为一个选项;如果决定要绝食,那么,在所提复食条件上也要留有妥协余地,要给双方都留有台阶。当年官方坚拒学生提出的绝食要求,并进而以戒严相威逼。学生无奈复食改为静坐,已然觉得十分憋气;再要从静坐改为撤离,心理障碍确实不小。因此可以说:学生们“在广场的去留,则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这次运动结局的惨烈程度”(陈小雅语)。

当然,六四屠城这一人神共愤的恐怖主义罪行之所以发生,从根本上来说,是由于邓小平等人为了维护一党专政而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我们也应当承认,如果5月30日学生撤出了广场,邓小平再派兵进入校园追杀,恐怕也是不能成立的。

四、恪守人权理念,按共同遵守的游戏规则行事

八九民运是一场民间自发的民主运动。不过,这么说并不意味着八九民运中就没有“黑手”——某些长胡子的知识精英。难能可贵的是,有不少八九“黑手”恪守人权理念,按共同遵守的游戏规则办事。而另有一些“黑手”,则是心术不正的政客。当然,八九民运的失败并不能归咎于那些政客的搅和。但是,民运的重新出发和民间民主力量的壮大,则离不开参与者自身政治文明度的提升,离不开约定新的游戏规则和在实践上的切实遵循。再把话说重一点就是,海外民运之所以不成气候和令人痛心,问题并不在于缺少勇气,也并在于匮乏金钱,而主要在于自身并没有言行一致地恪守人权理念和按应当共同遵守的游戏规则行事。

目前,国内的各种民间抗争活动此起彼伏。我认为,这类运动也都有一个不仅将“人权”写在自己的旗帜上,而且更要在行动上彰显“尊重人权,信守规则,承担责任”的问题。我甚至认为,中国的民主运动之所以步履维艰,其实不在于后来人常常记不得先驱者,而在于一直未能形成一条体现价值理性—敬畏程序正义—正视责任伦理的道统和主脉。

2007年6月1日 于北京家中

首发民主中国

武宜三:没有共产党,就没有腥中国

 

自古以来,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是,这条定律现在却被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彻底颠覆了,变成了靠山饿死,靠水渴死。咱们中国据说是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然而,在三年人祸期间却有三千多万人被活活饿死;以至於人们要吃野草、吃树皮、吃观音土、吃煤块、吃兽骨,最后人相食、易子而食。和凤鸣《经历:我的一九五七年》、杨显惠《夹边沟纪事》等回忆录和报告文学都大量地记载了这类飢饿的人们怎么样在屈辱和痛苦中死去,饥饿的右派如何吃掉同伴尸体的悲惨故事。

靠山不能吃山,靠水不能吃水。是因为,山早让共产党砍成山光岭秃,寸草皆无;所有江河湖泊也都叫共产党汚染殆尽,腥臭不可闻。毛泽东吹牛,一定要淮河的事情办好。可是办了几十年,却办出了汚水横流、办出了数不尽的癌症村,让老百姓守着淮河没水喝:喝,毒死;不喝,渴死。

类似这样“守着黄河没水喝”、“守着珠江没水喝”的话题,真是无穷无尽,无日无之。去年有松花江汚染了,哈尔滨市老百姓要喝毒水;今年又有太湖水发腥,无锡市民不但没有水喝,连洗澡也不行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天天唱,徐四民同志前些日子还在唱。现在才知道:有了共产党,才有腥中国。这叫一歌成谶!

据报导,无锡市政府从5月29日起连续召开紧急会议,就市民关心的自来水发毒问题进行研究,并连夜部署应急措施。但研究的“结果”是:今年入夏以来,无锡市区域内的太湖出现五十年以来最低水位,天气连续高温少雨,太湖水富营养化较重,蓝藻提前爆发,是“自然灾害”。“应急措施”是:继续撒谎、继续为非作歹。

每一次灾难,都是拿“自然”、“天灾”来当替死鬼,而中共和牠的领导人却是永远正确。“无锡市区域内的太湖出现五十年以来最低水位”一句最为可笑,无锡市区域内的太湖水位最低,难道其他区域内的太湖水位不是最低?太湖也不一碗水端平,而是北低南高地倾斜了?

中共无锡市委、无锡市政府“应急措施”是:急急忙忙作正确表演,什么“高度重视”呀,什么“江苏省委书记李源潮专程到无锡实地了解情况”呀,什么“省委常委、市委书记杨卫泽指示市相关部门采取积极措施,尽快改善水质”呀,什么“出访英国的市长毛小平连夜打电话”呀,宵衣旰食,爱民如子,简直是雍正爷再世,是刘罗锅第二!这怎不让我等蚁民如逢甘露、感激涕零呢?

然而这些陋劣的表演能掩盖他们才是所有这些灾难的始作俑者吗?当然不行。中国人上当受骗太多了。於是只好又乞求於暴力了;於是多年来致力太湖生态保护、被称为“太湖卫士”的江苏环保人士吴立红就被中共当局抓起来了。

吴立红目前被关押在宜兴市拘留所,他正遭到毒打。吴立红曾拍摄大量太湖等处受污染的照片并且进行举报,参与查处200多家污染企业。2005年被评为中国十大民间环保杰出人物,中国媒体称他为“太湖卫士”,还被民众选为央视“感动中国”的候选人。然而吴立红同时成了贪官汙吏的眼中钉;李源潮、杨卫泽、毛小平之流必欲除之而后快。

吴立红的妻子许洁华说,当地公安强行橇开他们家门窗,在没有出示证件、也没有说明理由就把吴立红抓走了,紧接着以“妨害公务”的名义把她本人也带走了。宜兴警方后来说,他们掌握吴立红敲诈勒索的证据。但是许洁华说,这是当地官员对他的诬陷。江苏省环保厅公布该省二十二间严重污染企业全部都在无锡,行业包括皮革、钢铁、纺织、医疗器械生产等,部分是外资企业。这些制造汚染的企业平安无事,收了贿赂而包庇这些企业的贪官汙吏平安无事;而揭露这些企业、这些贪官汙吏的吴立红却成了罪犯。

迷信暴力是一切反动派的祖传单方,胡锦涛、温家宝、李源潮、杨卫泽、毛小平之流以为抓了、甚至杀了一个吴立红就可以掩尽天下悠悠之口,就可以掩盖他们毁灭过去同时毁灭将来的罪行。可惜他们又错了;就在昨天即二OO七年六月一日,勇敢的厦门民众冒着酷暑炎热走上了街头,抗议当局建设高污染的对二甲苯项目。当局曾经采取了各种手段意图阻止您的浏览器可能不支持显示此图像。,大学生透露,几天前各系辅导员、校方都找学生以及社团负责人谈话,禁止学生去游行。厦门大学学生收到通知,凡是去参加游行的学生,一律开除学籍;公务员,党员,不管本人还是家属,那怕是去散步,也一律开除党籍。

回答皇上和老爷的是,游行人数居然多达一万以上,市民鼓掌支持,送水加油。沿途群众纷纷加入,不少是公司全体出动,沿途汽车长鸣呼应,队伍越拉越长。武警企图阻止游行队伍,却数度被群众冲散开。人群整齐响亮的喊着中共厦门市委书记何立峰下台的口号。何立峰竟龟缩不敢露头,这叫民心不可辱!

中国人民终於明白了:中国大地之发腥发臭,全是中国共产党所赐,所以此时不歌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腥中国》,更待何时!?

高  瑜:从反右到六四——89是57的儿子

 

又到了六四,这是全北京人心头滴血的日子,也是亲人牺牲在北京街头的全国各地人民永远哀悼的日子。作为参与者,我们更把她看作是生命和信念的纪念日。沿着六四的血迹,我们一直在往前走,无论在监狱,还是在家。

今年,我们看见我们的身边多了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者,18年前,在波澜壮阔的知识界和市民的游行队伍里,我们曾共同声援过提出民主要求的天安门学生。今天他们作为一个独立的团队走在前行的路上,使我们得以看清,我们一直沿着他们的路在走。因为他们已经走了50个年头。

三个右派是89一代的良师

50年和18年绝不是第一次相逢。

当我们研究89 爱国民主运动起因时,更多注重胡耀邦的去世这个突发原因,而忽视改革前十年知识分子一再努力推进的思想解放运动,其中右派是其中坚力量。正因为有这十年的思想解放运动,胡耀邦突然去世,便立即激发起由北京高校学生发起波及全国的民主大潮。而十六年之后,因反对六四开枪镇压人民而下台的另一个总书记赵紫阳,被软禁15年8个月病逝,北京高校的学生竟然不知道赵紫阳是谁。纪念89,我们要同时纪念20年前,三个挺身而出,发起纪念反右30周年的右派许良英、方励之、刘宾雁。

1986年11月中国科技大学校长方励之,联合科学家许良英和记者、作家刘宾雁共同发起召开《反右运动历史学术讨论会》。1986年12月上旬开始,合肥、武汉、上海、杭州、南京、北京相继出现学生上街要求民主的游行,方励之在高校的一系列讲话,已经传到邓小平耳朵里。也正是此时钱伟长通过民盟中央,把他收到的《反右运动历史学术讨论会》邀请信送交中共中央,并附了这样的意见:“方励之是一个政治野心家,他自称是中国的瓦文萨;我的问题虽然没有完全解决(指尚未恢复清华大学副校长的官职),但与他们是不同的。”(见许良英《关于反右运动的片断回忆和思考—— 纪念反右40周年 》)。12月30日上午,邓小平召胡耀邦、赵紫阳、万里、胡启立、李鹏、何东昌谈话,,批评胡耀邦制止学潮不力。当场提出把方励之和刘宾雁、王若望(把王误成许)开除出党。并说这次钱伟长表现很好,应予重用。两天以后胡耀邦被迫向邓小平递交了辞职信。1月8日-16日中央召开批判胡耀邦的生活会,会上对胡耀邦进行反右、文革形式的批斗,接受他辞去总书记。接着就开除方励之、王若望、刘宾雁的党籍,掀起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运动。不久,钱伟长果然当上了全国政协副主席。

20年前,纪念反右的这段公案是89民主运动重要的诱因。学生在天安门广场沉痛哀悼胡耀邦,提出为一九八七年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平反和新闻自由两个鲜明的政治要求,是抓住了中国问题的本质,所以立即获得广大知识分子的支持,获得更广泛的民众的同情。邓小平定调的“四二六”社论,绝不是这位独裁人物听了李鹏陈希同之流的汇报受骗上当,而是这位57年“反右运动前台指挥”——中共反右领导小组组长一贯仇视人民民主运动立场的准确表达。

右派团队今天仍旧是89一代的老师

今年纪念反右50周年,垂垂老矣的右派作为先行者分外令人瞩目,就是因为他们重新集结了团队。今年,有上千名右派联署发表《总结历史教训、开放言禁、赔偿损失》的公开信,并且冲破警察便衣的围堵封锁在北京召开了纪念会议。5月19日,十名50年前北京大学”五• 一九”民主运动的参与者、反右运动的直接受害者,发表致北京大学党委、校长的公开信 ,信中提出“充分肯定北京大学 “五•一九 “运动的意义,并将它正式定名为”五 •一九” 爱国民主运动,载入北大史册;为北大所有右派分子彻底平反,并诚恳道歉;校方作出相应的经济赔偿;重写北大整风、反右史;由校方出面为右派(包括其他师生)所撰写的回忆录及单篇文章提供出版渠道,以便把北大反右真相告知国人”的5项要求。我想18年前天安门广场的学子门,也许还不甚了解北京大学的”五 •一九” 爱国民主运动,但是在步入中年的今天,他们会无条件支持这封公开信,因为这5项要求同样适用89爱国民主运动。我想,当年在天安门广场抗争过的每一名学子,作为89爱国民主运动的参加者和幸存者,都有权利向自己的学校提出同样的要求,这不仅是告慰死在机枪和坦克履带下的同学、同胞,也是告诉今天的学子历史真相。

六四屠杀的根源不能在八九民运中寻找

就在我写这篇纪念文字时,看到严家其先生的近作《二十年前旧事重提》。89年我曾十分想写一篇报道《1989年的严家其》,终因我的被捕,他的逃亡而没有完成。严先生在这篇新作中提出“六四屠杀的根源不能在八九民运中寻找”。我认为这是他作为一位严谨而正派的政治学家醍醐灌顶的判断。他说:“‘八九民运’和‘六四’是两回事,‘八九民运’是一场伟大的民主运动,‘六四’则是一场大屠杀。第一次天安门事件可以称为‘四五运动’;第二次天安门事件就不能称为‘六四学运’、‘六四民运’。‘六四大屠杀’是邓小平蓄意制造的,邓小平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还制造了巨大的谎言,说在6月3日北京发生了反革命暴乱。‘六四’屠杀的根源是中国的专制制度和邓小平的独断专行、残暴本性。‘八九民运’的经验教训要好好总结,但‘六四’屠杀的根源,不能在‘八九学运’或‘八九民运’中寻找。”

今年因为50周年这个一定要纪念的年份和右派团队杰出的努力,我们可以把毛泽东、邓小平两个独裁暴君对中国制造的连绵不断的政治大灾难结合在一起反思,50年后不能再把右派的悲剧归结为“自投罗网”,而肯定他们是反对中共专制制度,推进中国宪政民主的英雄。毛泽东的反右运动企图将20世纪上半叶中西文化培养出来的精英人物一网打尽,主要要消灭知识分子批判社会的功能。而89一代,作为57一代的儿子,又经历了六四一场大屠杀,专制暴君打算“杀他20万,换得20年的稳定。”现在20年就要到来,中国知识分子追求宪政民主的精神仍然在不断成长,而且信心百倍。

2007年6月1日

首发民主中国

廖亦武:一个人的十八天

 

1989年6月4日凌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首都北京发生了大屠杀,世界为之震惊。死亡人数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统计。当时官方公布的“误杀数目”是200以内,而民间普遍认可的“遇难数目”是3000左右。遇难者家属丁子霖、蒋培坤夫妇经过多年追寻,已经找到189位确凿无疑的冤魂。

1989年6月4日凌晨,我与加拿大汉学家戴迈河一道,在盛产榨菜的临江山城涪陵,我的家中,用一架老掉牙的“康丽牌”录音机,同步制作了针对北京惨案的《大屠杀》配乐诗歌朗诵录音带。当时在场的还有我的第一任妻子阿霞。

后来,由于《大屠杀》的传播、戴迈河的被监控、以及组织拍摄《大屠杀》的姐妹篇《安魂》,终致东窗事发,酿成一起从犯众多的“涉外反革命宣传煽动案”。

1990年6月4日。熬过了最初的突击审讯,以及长达20多天的车轮战术,秃掉了天灵盖的我,依然被关押在歌乐山附近的重庆市公安局收审所。先后被抓捕的有近20位诗人及家属,分别关押在不同的专政机构。记得那天日影昏沉,被铁条切割的斜空滚过一声声闷雷,我挤在几十个底层毛贼中间,刚念叨一句:这么快就1周年了。一个跑巷道的劳改犯就从铁栅门外塞给我一张纸卷,拉开看,竟是住另一头的同案犯刘太亨写的:廖胡子,我饿,能不能传点吃的过来?有两只烟就更好。记不清楚传了什么食物给他,好像是小半个冷馒头。接下来监房内一阵忙乱,好像是半人高的塑料马桶漏了,一股股屎尿发酵的浓烈毒气冲得我刹那间泪流满面。

1991年6月4日凌晨,很恍惚,但肯定夹在两个死刑犯中间。由于脚镣子老是随着他们的翻身哐哐响,我一直似睡非睡。那一年安徽发水灾,全国都受影响,在重庆看守所里的我们就直接挨饿了。饭钵越变越小,最后就干脆每顿每人发两块红薯。除了南瓜和洋芋交替当菜,就没有其它菜,政府把两种东西都熬成稀粥样子,不放油,只放盐。我们闭上眼睛灌进肚子,没一会儿就全拉,洋芋是白的,拉出来就是白的,南瓜是黄的,拉出来就是黄的。因为20几人只有十几平米的空间,我们只好长期坐炕板,所以每个人的腰都粗得像经常大吃大喝的腐败分子,可稍微一站就双腿打飘。

经常违反监规,经常受惩罚,可这一天到底戴没戴背铐已记不清楚。

1992年6月4日凌晨,很恍惚,但肯定还夹在两个死刑犯中间。不过任他们脚镣子如何翻动,我已经能够熟睡如猪了。因为水灾已经发过,生活有所改善了。况且其他同案犯已先后“教育释放”,我们的案子由“特大集团”变成了“简单个人”,我只获得徒刑4年,除去已坐过的刑期,自由遥遥在望。

可此时,我已经转房4次、自杀两次、背铐若干次(最长23天)、遭电警棍袭击若干次(最厉害是用棍头捅肛门),遭拳打脚踢若干次、目睹死刑犯上路若干次,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我的狱中诗集《犯人的祖国》里有以下描述:

而我只能狗一样蹲着、趴着
不成文的监规不准
我的腰直起来
历朝历代,中国文人的腰
从没直起来过

我们的屁眼儿
被一届届政权搞过多少次?
五千多年啊,从灵魂上
这个蚂蚁般繁殖的古老种族已经
没有男人

有精神繁殖力的男人
就剩下我一个了
可这唯一的处女洞
也被搞了

具体得如同变太监的那一刀

天哪
说黑就黑的天哪
遮羞布呢?

1993年6月4日,我已从位于重庆市郊区的四川省第二监狱转到位于川北大竹县的四川省第三监狱服刑。记得这天傍晚,囚于此地2大队的十几位六四反革命分子都不约而同来到放风的院坝,一起坐井观天,仿佛在祈望冥空中的亡灵。难友李必丰拍拍我的肩头:廖胡子呵,你快出去了。如今已死去的难友浦勇却笑道:我们都快出去了。最多5周年的时候,这批人无论刑期长短,都得出去。

当时我的手里还捏着一根洞箫,大伙围着要我吹一曲,可惜我的手艺相当生疏,当着人面,再一着急,只能弄出一连串破响。

1994年6月4日,我已出狱,离婚,光棍一条从户口所在地涪陵回到成都,与年迈的父母住一块。记得6月3日,警察就轮换着在我家门外值班了,一直到6月5日才撤走。因为我不能出门,新交的女朋友宋玉特地从几百里以外的绵阳赶过来陪我,当时她只有18岁,还是学生干部,中共预备党员。她的美丽和勇敢把警察都惊呆了。当晚我们点了蜡烛,象征性地祭奠了亡灵,却更多地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宋玉说,学潮时她只有13岁,又在江油那个小地方,所以一点不清楚我讲的那些事,可凭直觉相信我不会撒谎。她还说,我受了那么多苦,她会好好爱我,牵着我的手走一辈子。

1995年6月4日。好像这一年的六四前夕,参加了好几起由刘晓波牵头的集体上书活动,其中一份请愿书题目叫《汲取六四血的教训,推进民主与法制进程》。后来,几乎所有的签名者都落网,被软禁几天至几十天不等。我也被软禁了十几天,六四就是在成都市公安局附近的一个招待所渡过的。我的级别不太高,所以住的三人间,经常陪伴日常生活的,是一胖一瘦两警察,奇怪的是,胖子不打鼾,瘦子却一直鼾声如雷。

1996年6月4日,刘霞刘晓波两口子是不是被当局逐出北京,来了成都?有些恍惚了。如果是,就是一起过的。刘晓波还化钱为穷鬼老婆宋玉买了好多衣服,他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给朋友老婆买衣服。主要是觉得宋玉太漂亮,怕我这个窝囊废留不住。

可没过多久,他就坐牢去了,当时的情景特恐怖,我在纪实作品《证词》里有记载。

1997年6月4日,好像是为生计所困。这一天被一位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警官请进一个茶楼。傍晚回家,继续写《证词》直到深夜:

我还在院子里走动。去年冬天栽的一棵无花果树,现在就长齐腰了,我敢担保明年,这本书还没写完的时候,就能享受一方绿荫。仰望苍空,星光深邃,如苍凉的群岛。索尔任尼琴为什么要把星罗棋布的监狱叫做《古拉格群岛》呢?这遥远的、陌生的、美丽得有点极端的意象!他说,我们去那儿的唯一途径是通过逮捕。因此,《群岛》一开端,就不厌其烦地描写了几十种逮捕,街道、家里、剧院、舞台、被窝、车站都可能成为某种逮捕的背景,甚至匆匆一瞥也可能成为失去自由的前奏。那么现在,我跟前的这棵无花果树会不会变成我再次被捕的道具?监狱在人间,却比天上的星星更加遥远,许多人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或者回来时已苍苍白发,气息奄奄。

1998年6月4日,由于在此前公开发表了《致美国总统克林顿的信》,反对他在忌月访华,又一次被迫呆在家里写作。

1999年6月4日,在家中接受了自由亚洲电台的电话采访,再次朗诵了长诗《大屠杀》,作为六四10周年之际对冤魂的祭奠。

2000年6月4日,我忘了这天在干什么,甚至忘了我这天在什么地方。

2001年6月4日,我忘了这天在干什么,甚至忘了我这天在什么地方。

2002年6月4日,我在病房里守护癌症晚期的父亲。此前我再次朗诵了长诗《大屠杀》,并制作成CD在地下发行,可此时忙碌得近乎绝望的我,竟没意识到这个特殊的日子。癌症楼三天两头死人,尤其是夜晚,太平车从底楼缓缓往上升,再缓缓穿梭在过道与病室。地雷一般压抑在土里,却突然爆炸的哭声!我急忙关门闭户,急忙抓住父亲垂在床沿的手。可毫无办法!毫无办法!!中国人的苦难和遗忘和繁衍一样,在黑暗中延伸……

明天早上,太阳会照常升起吗?

是的,会照常升起。

2003年6月4日,我忘了这天在干什么,甚至忘了我这天在什么地方,但记得没过多久,宋玉与我产生了裂痕。后来她留一封信在家,就躲起来了。

2004年6月4日深夜,在云南丽江一另类酒吧,与新近结识的女友金琴在一起,周围大群流落异地的醉汉。突然,有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说,晓不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回答不晓得,还有人说,混一天算一天,管逑它什么日子。我却觉得天灵盖麻了一下,就顺嘴吐露“六四”两个字,受到大家的另眼相待。金琴醉醺醺地说,老威是80年代的著名诗人,写了一首了不起的《大屠杀》!于是大伙起哄,灌我酒,非要逼我朗诵。于是我就上窜下跳地朗诵了。我自己都没料到这首褪色的旧诗还会让在场的人都泪流满面。

没过多久,宋玉与我离婚了,这又是一道至死抹不平的刀痕。

2005年6月4日。我忘了这天在干什么,在云南境内?新疆南部?或者在其它地方边流浪边寻访冤案?我已经恍惚了。

2006年6月4日。我忘了这天在干什么,使劲抠了一阵脑门,加之查采访笔记,终于想起我当时在云南某地,为远行湖南长沙,寻访六四期间“污染毛像案”主谋余志坚作准备。

身心老旧,记忆力真不行了。

2007年6月4日。之前十几天,母亲频频来电催我回成都,她要搬家了。父亲去世那年,她从住了十几年的白果林小区搬出去,兜了一圈子,现在又急着要回来了。收拾稳妥后,我住进父亲的房间,似乎一切都原封不动。坐在他老人家位置上,听着母亲在饭厅边干家务边大呼小叫,竟心乱如麻,提前进入了80岁的暮年。除了老子抽烟儿子不抽,真不明白谁在谁的体内,谁更真实一些?恰好刘晓波同志来电子邮件,“命令”作18周年的六四祭文。我以“写字环境太差”推辞,其实是“心鬼”作祟,缺乏底气。不料晓波再次来电,“你竟然敢不写?!”

是的,我只有写,虽然当年的稚气和血气已一点点锈蚀;虽然当年刻骨铭心的诸人诸事已一点点淡漠;虽然大家都世故了,为自己算计或定位得恰到好处了,可还是只有如法国诗人瓦雷里所说:起风了,只有写下去一条路。

因为这是抵御记忆磨损和自我消解的唯一方式;因为一个醉汉曾对我说:死人不说话,活人徒挣扎。

2007年5月30日,成都白果林

首发民主中国

章诒和:三千丈清愁鬓发 五十年春梦繁华

──为邵燕祥的《别了,毛泽东》写序

我决定为邵燕祥新作《别了,毛泽东》写序。多少天,多少次,电脑打开又关闭,久久不能落笔,人发呆,心发怵……像个劣等画家面对无比辽阔的天空一样束手无策。邵燕祥和他的诗文,就是那无比辽阔的天空──高邈,温润,清澈。两眼看得到,伸手够不着。我们具体相识於何时何地,已然记不清楚了;但相识后的点点滴滴,却是再难忘却的。这不是因为我的记性好,而是由於他的才识、性情、气质总能触动你的内心。以致於有谁相邀,我总盘问人家:“有没有邵燕祥和谢大姐(他夫人谢文秀)?”这很无礼──人家做东,你凭啥挑三拣四?但我克制不住,理由极简单:有他(她)在,会面是享受,回忆有收穫。邵燕祥其人,难用三言两语去概括。他对人,无论亲疏远近,他对事,无论大小轻重,都有着良好的理解力和判断力。加之个人的天赋和修养,他的情感、思想、意志之表达,决非人们所惯用的思路与方式。因出其不意而令人惊叹,惊叹其精神个性何以如此自然地切入到对象世界里,再呆板的事物都被他生动化了。即使貌似零星随意的琐谈,也多为心智理性的感悟。举个小例子吧。去冬(2006),我们六、七个朋友为大律师张思之先生贺八十大寿。一番争执后决定──算章诒和请客,由邵燕祥买单。酒杯斟满,开筵之前,总得有个人代表大家说两句喜庆话儿吧。谁都知道张思之先生荣辱半辈,风雨一生。谙熟“红尘”於外,“天理”魂魄於内。通达忧患两者调和兼具,谋而能断,迥别流俗。宾客齐集,大家一腔炽烈,可谁都张不开嘴了──这包含着喜悦、诚挚、敬佩的颂寿当如何措辞,真成了一道难题。我说:“谁掏钱,谁开口。”几推几让之后,邵燕祥被众人推选出来。他起立,庄重地说:“今天聚会於此,我们衷心祝贺张思之先生进入80后(”80后“为大陆对1980年代生人的流行称谓)。”言罢,举杯即饮。再往下听,没了。

全体愕然,遂大笑。而笑得最灿烂的,就是那位“80后”。从此,我们就“80后”,“80后”地叫着,叫得大律师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与邵燕祥相识的人,无不佩服他的诡谲幽默,狡黠嘲笑。一觞一咏,多睿智调侃之语。他的这个特点,常让我们大感快意。我管它叫“灵气儿”。我等之辈即使想学,今生恐也难学到手。所以,但凡有邵燕祥在场,我便向他夫人提出申请:“请谢大姐让让,我要坐在邵先生身边,好沾点灵气儿。”闹得次数多了,谢大姐事先便把丈夫旁边的位置留给我。我坐过去,谢大姐时不时笑瞇瞇地补上一句:“他有没有灵气儿,我最清楚。”说到这里,我扭脸看邵燕祥:他脸红红的,有点儿难为情呢。邵燕祥的特殊敏感有如闪电一般辉亮,有人说是源於江浙人的禀赋,而我则认为这种迅捷的反应能力与一个人长期身处高压环境下有着相当紧密的关系。这就好像久行夜路者,对异样的声音、微小的动静和远处的磷火都能迅速察觉一样。一次,有个饭局,我和邵燕祥都去了。面对满桌菜肴,我感慨道:“终日吃喝,若再嫖赌。邵先生,我觉得自己已然堕落。”听后,他板起面孔对我说:“你这话,跟我说有甚么用?要说,就跟禁你书的人去讲。告诉他们,章诒和已经堕落,只惦记吃喝玩乐。这样一来,上边也就不会管你、不禁你的书了嘛!”我在想:他说话为什么与众不同?翻译家蓝英年先生认为,邵燕祥的独特在於,一般人是站在前面看事物,而他偏偏要绕到背后去看,去想,去说。恐怕邵燕祥的思维远不止於“绕到背后”看事物,而是思想深度与穿透力所致。当然,还必须有与生俱来的智慧才行。

邵燕祥是有锋芒的,锋芒在他的文字里。学者孙郁先生在他的文集《百年苦梦──20世纪中国文人心态扫描》里,对邵燕祥是用诗人、战士两种颜色来描绘的。书中写道:“邵燕祥对横於观念世界的诸种病态理性,毫不客气地直陈其弊。吴祖光与「国贸大厦」事件,人们三缄其口的时候,他出来讲话了;佘树森不幸早逝,人们木然视之时,他出来讲话了;作家被诬告,且法庭判作家败诉时,他出来讲话了。邵燕祥短小的文章,不断在诸种报纸上冒出其中,把动人的声音传递出来。在他的眼里,虚假的「圣化」已失去光泽。他用犀利之笔,还原了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的确如此,当下,一饱一暖以后,人人都想“躺”下,连北大教授关心的都是房子、车子、票子了,邵燕祥却坚持重複着“五四”的声音。在这个失去思想活力的时代,他是不倦的风,始终呼啸着。大雪中,我们眉开眼笑地迎来了2007.大雪中,邵燕祥写下了辛酸沉重的《新年试笔》。开年首日(1月1日),他即提醒我们这些快乐的人:今年是何年?是反右运动五十周年。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面对半个世纪的暴虐历史,他责问的是自己。他说:“我是不幸中的幸者,比起已死的人,我活了下来,比起破家的人,我尚有枝可依。”面对一个庞大社会群体的惨烈经历,他写道:“我能不能代替一直不做声的中国共产党,向所有1949年后的无辜死难者说一声「对不起」!?但我深知,没有哪一级党组织授权,让我来履行这一个道歉的义务,并承担相应的政治责任。我这不又是没有「摆好自己位置」的严重越权吗?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地向自己的良心念叨。然而,对於受迫害的死者和他们的亲人后代,这有甚么意义?我一个个体的再深重的负疚之情,与一个以千百万人的名义行使生杀予夺之权的群体应有的历史忏悔比起来,又有多大的份量?”

“三千丈清愁鬓发,五十年春梦繁华。”邵燕祥是通过一种“自我救赎”,来展现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独立意志与自由精神的。我也是被放逐到底层又重新“複归”到体制内“位置”的人。但为什么我只把自己看成是历史牺牲品,而没有意识到我也是历史的“合谋者”?为什么面对过去,我和其他人都很难做到不断忏悔自身。可见,忏悔不是出於普通人的良心发现,而是来自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文化立场的历史自觉。这篇“试笔”给我以极大的精神震动和思想冲击,一连数日情绪激动,眼睛里涌着泪。我不由得联想起1995年在西方发生的一件事。那年是二战胜利50周年,整个西方社会都在谈论一个名字──奥斯维辛。这个纳粹屠杀犹太人的记忆到底属於谁?即谁有资格为奥斯维辛记忆命名?是以犹太人的名义还是以全人类的名义纪念这场大屠杀?结局令人遗憾,各国政要签署的《奥斯维辛宣言》由於要满足众多国家的不同政治诉求,被搞得四平八稳,成了一篇平庸之作。但无论如何,人家做了,人家毕竟找到了一种方式、一种语言来描述这场难以名状的灾难和痛苦。掉头看看自家,五十年来,我们这片土地灾祸不断,苦难不绝。时至今日,我们看到了甚么?我们看到是官方的道道禁令和半个世纪成功驯化的良民。所幸,还有像邵燕祥这样的人,在唤醒、警示着我们。

邵燕祥是有锋芒的,锋芒在他的言行里。一次和他聊天,我说:“现在精简机构,全国文联所属各协会,如我们的剧协(即戏剧家协会)和你所在的作协以及影协(即电影家协会),音协(即音乐家协会)等等,依我看都该统统撤销。”邵燕祥“白”了我一眼,说:“它们是派出所,岂能撤?”紧接着,他又添了一句:“相比於这些协会,你不觉得青年团、少先队更该撤吗?”惊诧。也惊吓。一语坠地,似熔岩流淌,却又像浩荡天风般地直入心底。今天,有几人能说出这句话来?是汉子的未必能说,不是汉子的未必敢说。2005年1月17日,一个被废黜的国家领导人在被软禁十余载后,与世长辞了。消息不胫而走。民众悲情无诉无告,自发地奔向同一个地方:北京东城富强胡同六号。人们一定要去走一回,去看一眼,去哭一声。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请问上苍。整条胡同里站满警察,停满警车,还有便衣。年轻的律师浦志强打电话给我。说:“我要去富强胡同!还要送上花圈。”我知道,从1989的夏季开始,小浦就“榜上有名”。所以,我不赞成他前往。说:“纪念一个人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继承他的精神。”电话挂断,我知道血气方刚的浦志强是一定去的,或许他就在路上了。过了一个多月,我把“富强胡同”的事告诉了邵燕祥。他不做任何表态,只是平静地对我说:“我也去了。”淡然又凛然。“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搭儿是春住处。”说到春天,无论惜春还是送春,自古以来,文人的心头都是一片迷离。但“邵燕祥的存在,至少提示我们,中国文人的苦路正长,奋斗正长,信念正长”──这话是孙郁说的,我曾无数次地默诵以激励自己,扎挣爬起,苟活下去。

世间有千种人,万般事,百样情,各有面目与分量。你如何对待?又怎样处置?这或许是最能显露一个人的心肠。袁水拍──一个二十岁成名的诗人。抗战时期与吴祖光、黄苗子、丁聪一起,在重庆文化界被称为“四大神童”。袁水拍与另外三个“神童”不同的是,他很快成为中共地下党员,追随革命,忠诚革命。1949年后,他进入《人民日报》工作,负责文艺部。1951年受命同江青一起对“武训”的历史作调查,得到毛泽东的接见。后来,调入中宣部文艺处(即文艺局之前身)。处在这样的位置,势必卷入一系列的文化批判运动,如批判武训,批判胡风,批判右派,大小批判文章大多要过他的手。“文革”爆发,他自然成了当权派,经历了几乎无数大小批斗“战役”。难忍羞辱的他,选择了自杀。所幸未死,即不幸未遂。於寂寞中,又不甘寂寞。战战兢兢,度日如年,以为只有更加“紧跟”才能幸免於被党弃置。几番思量,他终於给“文化旗手”江青写了“效忠信”,结果在被“解放”后,提拔为文化部副部长,即所谓“上了末班车”。“四人帮”一倒,袁水拍便跟着倒下。一个诗人,一个干部,一个随政治风云起伏跌宕而上下颠簸的人,虽难以评说,却成为圈子里笑谈。我的同事就管他叫“袁会拍”,又称“袁十八拍”。1982年前后,邵燕祥所在的《诗刊》开座谈会,有时也请他去,但无人搭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令邵燕祥非常难过,甚至后悔请他出席。经过“揭批查”的全过程,上边尽管有了结论,袁水拍仍然得不到人们的谅解,郁郁以终。在他简单的告别式上,有两个人以个人名义送了花圈,一个是朱子奇,还有一个是邵燕祥。说来恐怕无人相信,我曾接受过邵燕祥的道歉。今年(2007)年初,国家新闻署一个副署长指名道姓地查禁《伶人往事》。我愤极,怒极,提笔写下了《我的声明和态度》,表明要以生命维护我的文字。“声明”里,我说我是研究人员,是民盟盟员,是孤寡老妇。邵燕祥支持我的立场,但笑话我用“孤寡老妇”形容自己。没多久,他看到了我发表的《泪向下滴,血朝上涌──胡发云“如焉”序》一文,立即来信。说:“诒和:你好!读了你为胡发云写的代序,极其感动。特别是你追平生的时候,我后悔向你开玩笑,说你自称「孤寡老妇」是「哀兵之计」,这一定伤害了你的感情,向你道歉。但我还是要劝你再不要这样想,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给自己不良暗示。你应该像关汉卿「不伏老」中唱的那样,做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噹噹一粒铜豌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予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你应该像伏尼契老太太写的《牛虻》那样,「无论我活着,或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快乐的牛虻」,这其实是从一位英国诗人那里套下来的,只不过那首诗的中译,似是「快乐的苍蝇」,有点煞风景罢了。其实,以你的一生,以你近来写作的贡献,你已经不愧为「一粒铜豌豆」,「一只快乐的牛虻」”。

人自有一份心里的端正和庄严。邵燕祥的道歉,正是出於他的端正与庄严。向别人道歉,恰恰是对人的自身的肯定──“忠实地生活,忠实地爱人(巴金语)”。由此,我更加敬重邵燕祥的人品。想想吧,现在还有谁道歉?政府每天都在报刊上提倡大陆百姓学说“奥运文明用语”,其中就有“对不起”一句。我们的百姓似乎很难学会道歉,也别怪罪他们了,自有人民政府以来,政府向人民道过歉吗?老师不会,学生怎会?最后,要说的是邵燕祥对我写作的帮助。从《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一文开始,我便把初稿寄给他,请他批评指正。当我第一次收到他返回的“一阵风”原稿的时候,真吓了一跳。凡标点错误、用词不当、提法不妥处,都逐一标示并加以解释,还附上一信。信中写道:“此次,你笔下复活了马连良。我相信,还有多少善良的、也许难免有缺点弱点的亡灵等待着你,等待着你使他们复活……”谈到我的写作,邵燕祥说:“我想,固然有家学渊源为你打底,还多亏中国共产党给你的特殊锻炼,多年铁窗,家破人亡,从体力到精神的摧残……「玉汝於成」,你证明你已对得起这个时代的熔炉和炼狱了。”信的末尾,他言道:“你也留下了千古绝唱,是你啼血而成。为了这,你也要拂去那时时袭来的悲凉和伤感。”──邵燕祥字字句句,如夏日夜晚的飒飒细雨,每一滴都打疼了我的心。望着父母的遗像,大恸。多少年了,我一人独自面对,独自行走,前无去路,后失归程。外表坚硬,内里空虚。快要坍塌的时候,就哭着扑在父亲的遗像前,寻求天堂的回声。终於,有像邵燕祥这样的人走近我,叫我不要再哭泣,要留点气力,长点精神,明天还要活,还要写,还要去关心比自己更为不幸的人。

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别了,毛泽东》一书,是邵燕祥从1945年到1958年的自述,平朴而有质地,细密而又深入,锋利而无尖刻。述的跨度,前后一共十三年。故他自称是“流水十三章”,因其间经历的各种运动,使国家方向和个人命运都发生了逆转,便又叫“大弯路”。生活是长河,多少归人、多少过客,来去匆匆。其中,很多人不知缘何而来、缘何而去,连人的含义都没来得及弄明白,就走了。邵燕祥是弄清了自己的来历,也认准了自己的去处的。所以,他坚定地说“别了”!人活到这份儿上,才称得上“自由”了!我从这部书里,看到的是一个中国文人的清正本色、读到的是一个当代诗人的痛苦灵魂。

2007年3月20日於北京守愚斋

师涛母亲高琴声女士前往开普敦代子领奖

师涛母亲高琴声女士前往开普敦代子领奖

独立中文笔会发布

2007年6月3日

本会系狱会员师涛是世界报业联合会2007年金笔奖得主。第60届世界报业联合会大会和第14届世界编辑论坛将于6月2日至7日在南非开普敦召开,6月4日将举行金笔奖颁奖会.

世界报业协会特别邀请师涛的母亲高琴声女士前往开普敦代子领奖.独立中文笔会新闻秘书万之先生也受邀前往开普敦参加会议.

现在, 高琴声女士已于6月2日上午离开北京,将于6月3日上午抵达南非开普敦。已先期到达的万之将到机场迎接,并作为老人的向导兼翻译,陪同她出席刚召开的第60届世界报业联合会大会。

6月4日,大会将举行世界报业联合会2007年金笔奖颁奖仪式,高琴声女士将代表师涛接受金笔奖.出席本次颁奖仪式的各国各大报业媒体代表和来宾将达1500人,是世界报业联合会大会参加者最多的一次,也是第一次由母亲代表子女出席领奖。

附:师涛获世界报业协会自由金笔奖

(独立中文笔会讯)中国系狱记者、诗人、本会会员师涛被授予世界报业协会(World Association of Newspapers)年度新闻自由奖–2007年自由金笔奖。

2004年11月24日,师涛因在海外网站上发表消息而被雅虎公司向中国当局提供其私人信息而被捕,并于2005年5月23日被以”向境外提供国家机密”而被判处十年徒刑。

金笔奖颁奖仪式将于2007年6月4日在南非开普敦召开的世界报业大会暨世界编辑论坛上举行,以表彰师涛捍卫和推动新闻自由的杰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