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劼:夏志清的黑白思维和情绪著史(随笔)

夏志清的黑白思维和情绪著史(随笔)

李  劼   

 

比起余英时先生的胸有成竹,鲜有轻妄之举,夏志清先生的即兴而发和信口开河,名闻遐迩。用美国人的话来说,是个出名的大嘴巴(Big Mouth)。比起他的同代学者钱钟书在毛泽东时代谨小慎微地战战兢兢过活,夏志清仰仗美国的民主制度和美国大学的自由环境,快乐和幸福得无以复加。钱钟书著书立说,与其当年写作《围城》时尽情尽意的嘻笑怒骂截然相反,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连书名都以《管锥篇》自谦,一句大话都不敢说。这在夏志清的写作《中国现代小说史》,却是手舞足蹈,爱怎么个过瘾就怎么过瘾。学术写作有点性情,本也没什么不妥。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文采飞扬,顾盼神飞。即便是相当严谨的哈罗德·布鲁姆,其《西方经典》也不乏激情澎湃的时候。然而,夏志清并没有勃氏和哈氏那样的才情,也没有这二位批评家的文化视野。夏志清在著述中激动起来,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胡闹般的任性。

假如以文章穷而后工的标准来衡量,那么夏志清先生的著述实在是太“富”而后乱了。看来,人生没有点磨砺,不仅诗文上难以有成,即便是学术上也会流于浮光掠影。夏志清的文字,与他在日常生活中的说话一样,总让人感觉被什么人宠得不行。不过,他一旦进入对作品的认真体味时,也经常会有些独到的心得,写出一些相当可意的感受。

夏志清的《中国小说史》,其中最为精彩的段落,是有关鲁迅《故乡》和乔伊斯《死者》的比较。台湾曾经有人在《抖抖擞擞过日子--夏志清教授和〈中国现代小说史〉》一文中,有过详细论说,此处不赘。从夏志清的这段论说,可以看出其在小说赏析上还是相当有眼光的。这当然与其说是学术训练所致,不如说是拜天所赐。

可是,夏志清只要一讲到触动心绪的人物,就会情绪得不行,任性得无以自控。他会断定鲁迅“在一九二九年向共产党阵营投降”,会把张爱玲与陀思妥也夫斯基相提并论。夏先生一旦任性起来,黑白分明到了令人惊诧的地步。鲁迅因为被他判定投降共产党,所以为他所不齿;而张爱玲因为在大陆的文学史中遭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所以他故意将其捧得几乎要高过曹雪芹,将张爱玲的《金锁记》誉为“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

笔者曾将张爱玲比作从《红楼梦》大观园里掉到上海滩上的一个女子,及不上林黛玉那么孤傲高洁,至少也带有点那样的灵气。但无论是张爱玲其人,还是张爱玲小说,都与伟大无关。不知道夏志清评说张爱玲的如此用词,是汉语翻译上的错误,还是本来就是那么误用的。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以伟大来形容张爱玲小说,在张爱玲本人那里是绝对通不过的。这个词用林黛玉的说法,不仅俗气,而且浊气。伟大一词,理当用到贾政一类的男人身上,连贾宝玉都不想要的。夏志清不妨将这词转手给余英时,让他用到朱熹身上去。

夏先生基于其反共立场,对鲁迅的“投降”嗤之以鼻是顺理成章的,尽管事实上鲁迅只是受左翼文学影响,并没有投降,而且还跟被他称之为四条汉子的共产党文人有过很激烈的论战。夏志清选择投降一词,不过是相当任性地表明他对鲁迅的左翼倾向不喜欢罢了。与此相反,夏先生对张爱玲却是喜欢到了几近崇拜的地步。夏志清对张氏小说的惊人倾心,未必全是审美上的原因所致。细读夏先生公布的张爱玲写给他的十封信,可以看出夏先生之于张爱玲,多多少少带有一种苏州小阿弟对上海老阿姐的崇拜。这种心理是相当微妙的,不是通过任何文学理念或者学术训练可以察觉的。上述提到的那位台湾作者,倒是意味深长地点到过夏先生的这种微妙,说是在张爱玲的人生中,“遇到过两个知心的男人,一个是胡兰成,一个是夏先生,而夏先生又怎能是胡兰成能比的,他从来不曾对张爱玲负心过。” 夏先生当然不是胡兰成那样的白相人可比的,不管怎么说,夏先生毕竟是个性情中人。

夏先生的性情,对于他的小说史写作,是起了很大作用的。虽然时常流于情绪化,但文学史与文学写作一样,没有性情就会变得极其乏味。比如有关沈从文的小说,假如夏先生没有点性情,还真读不出那样的感受来:称沈从文为“中国现代文学中最伟大的印象主义者,他能不着痕迹,在这一方面的功夫,直追中国的大诗人和大画家。现代文学作家中,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他。”夏先生还说,沈从文的重要性,在于其“丰富的想像力和对艺术的诚挚”。但夏先生的下面这番评语,却显得不太到位。“沈从文的田园气息,在道德意识来说,其对现代人处境关注之情,是与华滋华斯、叶芝和福克纳等西方作家一样迫切的”。夏先生连举三位西方诗人作家,除了福克纳确实有些近似,虽然沈从文在文学成就上相去甚远,其他二位诗人与沈从文并不如何相干。其实,要说到沈从文与西方文学的相近,只消举出一个哈代就足够了。只是无论在审美视野和创作能力上,沈从文都没有哈代那么精深。

记得施蛰存先生在谈及沈从文时,对笔者说过一番话,大意是,沈从文太不关心现代派文学,几近无知。施先生说,如此怎么可能写好小说呢。施先生的意见当然也是一家之言。以笔者观之,沈从文的主要不足,在于缺乏哈代那样的历史透视力和审美穿透力。比起哈代《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女主人公,沈从文《边城》里的小姑娘显得过于飘忽和苍白。夏先生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一点,说:沈从文过于“田园”,“让自己完全沉溺于理想主义的境界。结果是,写出来的东西与现实几乎毫无关系。我们即使从文字中也可以看出他这种过于迷恋牧歌境界与对事实不负责的态度。”

从夏先生对沈从文的批评中,可以看出,夏先生并非是对现实完全置若罔闻的。可是,夏先生却刻意地冷落了巴金的小说和曹禺的戏剧。尽管巴金的小说在艺术上参次不齐,但其代表作《家》,却是针贬专制文化的一部力作。曹禺的戏剧也并非每一出都出色,但其成名作《雷雨》,足以与巴金的《家》相媲美。

夏先生可能是在美国这样的民主社会生活得久了,对专制和专制底下的人们之于专制的反抗,丧失了敏感。与在专制底下讨生活的钱钟书变得极为世故不同,在民主国家幸福惯了的夏志清,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夏先生的这种性情跟八十年代的胡耀邦倒是十分相近,只是胡耀邦没有福气享受夏先生那样的轻松,率性而活,郁郁而终。同样二个孩子气十足的人物,共产党人胡耀邦,与专制斗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美国教授夏志清,却在一部煌煌《中国现代小说史》中,于专制的黑暗不置一词。让夏志清看得上的小说,要么是张爱玲那样精致的,要么像沈从文那样飘忽的。假如像巴金和曹禺那么沉重的,夏先生赶紧躲得远远的,顺便还投去不屑的眼光,因为他们臣服了共产党的缘故。

与沉溺于朱子哲学的余英时茫然于女性世界相似,夏志清小说史著述的盲点,在于现代小说中的专制批判和精神挣扎。夏志清能读出鲁迅《故乡》与乔伊斯《死者》的韵味,却读不懂鲁迅在《野草》里的挣扎。也是这样的盲点,导致夏志清会将张爱玲与陀思妥也夫斯基相提并论。不知夏志清有没有在张爱玲生前与作者本人讨论过这种提法,相信假如讨论过的话,张爱玲一定会大惑不解:志清,侬哪能可以拿我搭仔伊个神经兮兮的俄国人讲到一道起啦?

夏志清的这种误读,与其说是他不懂张爱玲,不如说是他不懂陀思妥也夫斯基。夏志清读沈从文是省力的,但他无论读张爱玲还是读陀思妥也夫斯基,都会读得很吃力。以小阿弟的天真,岂能读懂老阿姐的心思?而以一个始终长不大的学生仔心态,又怎么可能理解《罪与罚》中那个杀了人的大学生是怎么回事?须知,就是张爱玲读陀思妥也夫斯基,都会产生很大的障碍。张爱玲的身世再贵族,在精神上也贵族不到陀思妥也夫斯基笔下那个《白痴》的地步。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写作不是从闲得无聊的生活中生发出来的,而是从死囚、从刑场起步的。张爱玲深不可测的世故,比起钱钟书《围城》里的洞明是不相上下的,可是比起陀思妥也夫斯小说的狂放深沉,旷野呼告,实在算不得什么。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在《红楼梦》里是作为一种反讽说出来的。

假如可以将张爱玲比作大观园里的哪个女子,那么比较接近的,应该是探春。只是张爱玲在气质上比探春还要软弱一些。夏先生以伟大形容张爱玲小说,充其量不过是向读者表明了,他是如何地崇拜张爱玲;不仅是小说,还有老阿姐本身。从这层意义上说,张爱玲确实可以感到欣慰了。虽然被胡兰成一负再负,最终还是得到了夏志清那颗痴心。比起胡兰成那个白相人,夏志清几近少年维特;虽然是苏州特产,但苏州有苏州的糯味。

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虽然不过二流之作,但毕竟关涉生气勃勃的文学世界,而不是朱熹一类死气沉沉的过气人物。在毛泽东的闭关锁国时代,在充斥着僵硬的官方文学史的前提之下,夏志清此著,至少是另外一种声音。读夏著最好的办法,是对照毛泽东时代的官方教科书。读者一定会发现非常有趣,这是两种不同的偏执,凡是在官书里是黑的,在夏著中都是白的;反之亦然。不过,等到这样的时代过去,官书也罢,夏著也罢,都会渐渐地被人遗忘的,都会作为一种历史、而不是作为一种学术,保留在文学系的书架上。

毕生反共的夏志清先生,其实应该感谢共产党。没有共产党把中国人关死在国门内,哪有夏志清的独占鳌头机会?可能正是这样的原因,许多在美国留学的台湾国民党文化人,兴冲冲地赶回大陆光宗耀祖;生怕去晚了大门又会关上似的,赶着去享受一把高级华人的乐趣。在这一点上,夏志清倒是与余英时一样有底线。夏先生确实是个性情中人,符合写文学史的条件,学问也够,只是在视野上、在才气上,还有待继续历练。活到老,学到老。没什么难为情的。

 

 

 

《自由写作》首发

 

阿  海:在香港翻译世界(随笔)

在香港翻译世界(随笔)

阿  海   

 

人生就是一场翻译的盛宴。姿势翻译立场,语言翻译思想,细节翻译真实。

文学也是一场翻译的狂欢,情节翻译社会,故事翻译人生,语汇翻译倾向。

在这场翻译的狂欢中,人们找到了一些共同的理念;人们组织起了国际笔会,让全世界的文学工作着坐在一起,共同探讨这个对人生的翻译工程。

有一次,人们到了香港,在远离繁华香港的一个僻静海湾中聚会。在这个称为国际笔会香港会议的聚会上,人们在香港翻译世界。

 

翻译源自差异。人们正是通过翻译,填平差异的沟壑。广义地讲,历史、文化和种族的差异,才构成了文学世界的栩栩如生;狭义地说,翻译不仅是在弥补语言的差别,也是在弥补文化的差别和思维定势的差别。因此当上百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学工作者,操着数十种语言来到远离香港闹市区的西贡北谭涌渡假营,这次聚会就变成了一次翻译的狂欢节。

北谭涌,那是一个一般的香港居民也不会涉足的偏僻之地。本次国际笔会如此重大的会议,在这样一个僻静优美的地方举行,首先也是由文化、思维定势和意识形态的差异所决定的。当人们试图通过翻译互相理解的时候,中国大陆和香港特区政府都拒绝了理解,也拒绝了翻译。它们的构成者更希望追究立场,追究青红皂白,而不是接受翻译和理解。

但是这并不对翻译构成威胁。恰恰相反,正是翻译和理解对他们构成了威胁。

 

在这次香港会议上,最重要的翻译媒介并不是语言。

尽管在会议上,大家都使用英语这样的一种媒介语言,大家使出浑身解数,把英语说得像模像样。但是英语并不是这次翻译狂欢节中最重要的东西。只能讲几句蹩脚英语的与会者,在北谭涌几日的收获,并不少于一口流利英语的澳洲朋友。

心灵永远是翻译最重要的介质。

操孟加拉语的与会者和操上海话的与会者互相交流。一口广东普通话的本地与会者和讲奥地利高地德语的西方作家互相交流。他们用心灵互相翻译,用手势、笑容、和自说自话进行了解。他们就像走上了诗歌的钢索,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又大胆地走向对方。

不止一对朋友热情地拥抱在一起。这时候,语言仅仅蜷缩于空间的一隅。

从翻译的角度看,几天的会议、各个主题的讨论、朗诵会以及私下的交流,都是文学的树木上盛开的翻译的花朵,都是饕餮之徒尽情享受文学和翻译美味佳肴的盛大宴席。

 

我们还讨论了正确的翻译和错误的翻译,讨论了文学的可能性和翻译的技术性。

国际笔会被错误地翻译成英国晚餐俱乐部的传统的延续,或者是属于欧美人的绅士俱乐部,是欧美那些有钱也有闲的作家偶尔帮助一下其他地区作家的“人权组织”。这样错误的翻译被纠正了。

“文学与社会责任”这样的一个命题,被参加会议的人们用各种语言进行翻译和诠释。“流亡”不仅仅是一个词汇,更是一种生存状态和一种独立的姿势。作为作家,人们对于“流亡”情有独钟。围绕着“流亡作家,流亡读者”,与会者翻译出多种的姿态和理解。

专业翻译家出席会议,使得本次会议的翻译被提升到了技术的层面和技巧艺术的高度。一位诗人和他的诗歌翻译者,一个小说作家和他的小说翻译者,在翻译艺术专题讨论中被放大成标本。无论是翻译工作者或者仅仅是局限于本民族语言的作家,都从翻译的标本中看到文学的力量履破语言的屏障所带来的冲击。

翻译是填平语言的沟壑,文学更是填平人文的沟壑。

在填平沟壑的行进的队伍中,翻译如同一把刺刀,永远挺进在最前面,而且闪闪发亮。

 

开会的渡假营属于香港保良局。会议进行的过程中,营地里忽然之间挤满了孩子。他们欢乐的喧闹有时甚至会打断会议的正常进行。当更多的孩子们需要吃饭的时候,包括国际笔会高级官员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把用来开会的大饭厅让出来,给孩子们吃饭。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围坐在大圆桌旁吃饭。参加会议的人也和孩子们一样,围坐在大圆桌旁吃饭,热闹程度几乎和孩子们相同。

会场外面有个小小的海湾,围出了一个半圆的滩涂。一些红矮柳从滩涂上生长出来。稀疏,但是生机勃勃。

如果从北谭涌到九龙的旺角,坐出租车要近一个小时,路途上山岭险峻,坐在车上几乎都有要呕吐的感觉。而到了旺角,就到了世界上商家和住户最密集的区域,任何时候都是熙熙攘攘,灯红酒绿。那里的人们丝毫也没有关注到,有一群世界级的作家在北谭涌聚会,翻译和被翻译,并且和许多香港的孩子在一起。

在香港翻译世界,在香港的北谭涌召开文学的盛会,似乎撕裂了精神和物质之间的纽带。

在香港翻译世界,和稀疏的红矮柳和孩子们的身边,似乎又凝合了自然和未来。


 

《自由写作》首发

 

徐水良:读《老虎》(书评)

读《老虎》(书评)

——时代风云的回忆

徐水良   

 

范似棟先生的《老虎》第一册,将我们带回到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那是一个苦难的时代,空前艰难、艰苦卓绝,但又是风云激荡的时代。这个时代还没有结束,依然在继续。未来的某一天,当这个时代终于结束的时候,我们将会看到,这是中国人民和当代中国的志士们,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艰苦卓绝,奋勇抗击暴政暴君的时代,奋不顾身,为自由民主献身奋斗的时代,也将是中国历史上翻天覆地的一个时代。它将在人类历史上占据丰富多彩,灿烂夺目的一章,它将推动人类进步,为人类最终消灭专制暴政,走向全人类自由民主的光辉明天,带来巨大的前进动力。

我们这一代人,年长一些的,像笔者,亲眼目睹了“解放”,“剿匪”,“土改”,“镇反”,“肃反”,“抗美援朝”,“统购统销”,及到“反右”“反右倾”等历次荒唐的运动。亲身经历了合作化、公社化、大跃进,以及随后到来的人为制造的“大饥荒”,亲自领略了那可怕的饥饿、贫穷和死亡的恐怖威胁。然后,又目睹和参与了所谓的“文化大革命”。最后,终于逐步觉醒,开始反思这一切苦难的根源以及中国未来的走向和前途。但当笔者1970年代初终于认识到“中国的问题,不在其他,在于制度”,在于一党专制的“特权制,官僚制,等级制,专制制”,必须实现自由民主制度的时候,(引号中文字见笔者当时《战斗宣言》等多篇文章),悬在我们头上的,却是镇压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三反分子”,镇压“反革命、阶级敌人”,杀头、掉脑袋的血腥恐怖。因此,当我们经过长期准备,义无反顾地开始从事中国民主运动的时候,我们自己的厄运也就从此开始了,从此以后,苦难就将伴随著这些专制制度的反叛者。

范似棟先生的书,记录的就是这个历史,中国民主运动的历史。

 

大约两年多以前,一个朋友用电子邮件给我发来范似棟先生手稿的几个章节。我看了,与我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我对范似棟先生的努力,颇为赞赏。但是,当时并没有感到他的这个工作有什么了不起。当我接到范似棟先生寄给我的《老虎》第一册,读后,我才感到深深的震撼:

第一、对范似棟先生的写作精神,深表钦佩。显然,为了写这本书,作者花了极大的努力,来收集整理材料。这种收集材料的工作,非常花时间,花精力,需要非常的耐心,并且要克服当事人,尤其是具有负面因素的当事人的巨大抗拒心理。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仅仅在这一点上,我就觉得作者了不起。我和严家其先生谈论这本书时,严先生也是这个看法。我对严先生说,我们应该觉得惭愧,这种书,本来应该是像我,王希哲,徐文立这几个对当时全局情况比较了解的人来写。但现在却由范似棟写出来,虽然因此对全局的了解,包含一定的缺陷,但其困难,可想而知。但他写出来了,并且对材料收集的耐心和细致,让人佩服。其中上海民运的许多情况,我是看了范似棟的书,才知道的。

第二、钦佩作者对事实客观公正的描述。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尤其是当代历史,很多事实还没有被历史所揭露,很多事情还没有为人们所认识,并且由于作者当时并非处于风暴中心,对当时情况的掌握,有相当困难。虽然有相当数量的人和事实的真实情况,与作者了解得并不一样,有相当差距甚至相反。而且对有些人和事物的真相合评价,现在还不宜说。但是,作者能够做到目前这样的客观公正,已经很不容易。而对某些人和事的掌握与真实的差距,很大程度上有些人提供错误材料,甚至说谎造成的。尽管有时作者心里有数,知道它们与事实有差距,但鉴于客观掌握的情况,别无选择,仍然只能公开那些人提供的材料。所以,这里的情况的出入,不能由作者负责。

第三、钦佩作者秉笔直书的精神。

历史不好写,当代史更不好写。这里不仅有许多材料事实尚未暴露,以及观察有局限等问题。并且更重要的是:作者所揭露的事实,尤其是某些人不光彩的历史,特别是描写那些充当特务线人的人的历史,作者将会受到非常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来自当事人,而且来自中共情报机构。尤其像上海国保及其线人特务那样的上海滩无赖,他们白道黑道,无所不用其极。书籍出版以前,我就估计范似棟会受到压力。有的朋友因此问我对这个事情的态度,我说,我们当然坚决支持他抵抗压力。最近,我听说他受到警告,甚至暴力威胁。为了历史,为了真实,我们大家一定要支持范似棟先生秉笔直书。也希望范似棟先生发扬历史上不畏强暴的史家精神,秉笔直书写好后面的几册。

 

最后,谈一下我对这本书的某些批评和建议。

我觉得,这本书的最大一个缺点,就是对魏京生先生的批评过分。

魏京生先生的一些缺点,大家是知道的,我本人也当面对他提过一些批评。但我认为,魏京生先生的缺点,被中共地下势力大大地夸大了。中共不遗余力地打击对他们有重大威胁的人,所谓的“民运人士”中,绝大多数是为他们效力的人,这些人一齐动员,一起造你的谣言,说你的坏话,到处挑拨离间,你人最好,他们也能将你妖魔化。而海外的中文媒体,绝大多数又掌握在亲共势力手里,吹捧谁,扶植谁,打压谁,统一运作,搞得你黑白颠倒。像魏京生这样的人,无疑是他们打击的重点或重点之一。在剩下的不多的真正的异议人士中间,其中的大多数,也会或多或少受到这种普遍的谣言和抹黑的影响,往往会相信这些普遍的“舆论”。只有极少数人才不受影响,但他们又不屑于同那些故意围着魏京生拍马屁可疑人物为伍。所以,他某种程度的孤家寡人,也在所难免。范似棟先生也有可能某种程度受中共制造的假象的影响。

我觉得,魏京生有两个很大的优点:一是他立场坚定,从不动摇;二是他为人爽直,不搞阴谋诡计。政治人物,要做到这两点很不容易。对比一下海内外那些著名的所谓“领袖”,大多数不具备魏京生先生的这两个优点。

我希望范似棟先生能够认真考虑这个意见,尤其作为史书,不宜为了一时的炒作,故意夸大某一个问题。

读范似棟先生的书,我的感觉,实际上主要是写上海民运史。但范似棟先生和上海的一些朋友们,提出上海中心论,反对北京中心论。我想,除了上海的少数朋友,全国其他地方的朋友,包括浙江,江苏,安徽这些上海周围省市朋友,恐怕都不会接受这种观点。范似棟先生的这本书,要写成全国民运史,还要花很多努力,还要大大加强各地民运史料。我想,最好,这本书作为上海民运史,全国民运史另外写。


2007年4月

 

 

《自由写作》首发

 

武宜三:《诗与坦克》的象征和阅读(书评)

《诗与坦克》的象征和阅读(书评)

武宜三   

 

二OO七年二月初国际笔会亚太会议期间面世的《诗与坦克》,是香港晨钟书局为独立中文笔会出版的《独立中文笔会文库》的第一卷。也是第一本独立中文笔会会员作品选集。

 

书名《诗与坦克》不知为什幺竟让我想起唐‧章碣的《焚书坑》: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拜读了井蛙同名诗篇,才知道谢默斯‧希尼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某种意义上,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它是无限的。”

原来,古今中外的道理有时候也如此相通,似乎都认为暴力是短暂的,思想才是永恒的;无论焚书坑还是机关枪、坦克,都无法阻止诗的流传。正如诗人野火所说:“这本文集中的作品在大陆大都只能作为地下文学而存在,至少在当下还无法指望获得公开发表。但是,尽管无所不在的禁锢貌似强大无比,但却无法阻止书中作者的思绪自由的飘飞 ……”《诗与坦克》出版的本身,就是对诗与坦克辩证关系的又一次印证。

余杰的《序》说:“每一名独立中文笔会会员的写作,其目的都是为了赋予汉语以自由,同时也赋予心灵以自由。(”是的,《诗与坦克》里的每一篇作品,都是对自由的讴歌、追求和企盼,都是对不自由的控诉、诅咒和声讨;这是因为在昨天、今天的中国,甚至明天的中国,最短缺的就是自由:言论自由、写作自由、思想自由、居住自由、读书自由、劳动自由、信仰自由、吃的自由、穿的自由、行的自由、买卖自由、不买不卖自由、恋爱自由、结婚自由、生育自由、性和爱的自由……

中国共产党特权集团成员,从中央主席到支部书记,这些统治着中国大地的大大小小皇帝们掠夺、霸占、控制了包括性在内的一切物质和非物质资源,他们自己骄奢淫逸,却让老百姓过着奴隶加清教徒的苦难、赤贫、寡味的生活。陆文用了四个字:“缺吃少日”就非常生动、形像、一针见血地概括了那个黑暗、血腥、愚昧、悲惨的时代;他的《梦莲—-献给文革时期缺吃少日的人们!》是一篇极具震荡性和代表性的性饥渴者的记录。

 

《梦莲》开头就是农场场部广播喇叭在播送京剧样板戏《红灯记》。这出宗教化、政治化的“样板戏”就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领袖们对全中国老百姓的说教,剧中英雄人物李奶奶没有丈夫、李玉和没有老婆、李铁梅没有男朋友,他们都是没有性爱、没有亲情、没有血缘传承的绝缘体,他们除了为领袖打江山而抛头颅洒热血之外再没有任何一点个人的功利:没有食欲、没有性欲、不食人间烟火,他们只是阶级斗争的工具。

然而,人性到底无法为革命所完全扑灭。于是有了篡改伟大领袖光辉诗篇为“天生一个处女洞,无限风光在比峰”的意淫,而且还“乳峰”、“屄峰”的三易其稿。有了“其余时间几乎都谈爱情,谈白茹、少剑波,谈林道静,谈保尔、冬妮亚”,谈之不足,还“轧进拥挤的人堆摸女人屁股”,“甚至摸了女孩的奶子,不是一只,而是两只”这种“流氓行为”。

“我”二十七岁,早有青看躁动症状了,曾尽力寻找意中人,在农场中、同学中、早先邻居和同事中,甚至为此探望了原来的老相好,并给一个出过洋相打过胎的女插青寄过一封情书。遗憾的是,经济状况太差,年龄偏大,成份不好,所有努力都落空了。“连临时咬一口的机会都没有”。最后不得不把近五十岁,算是上辈的、同学洪宽的娘当作“意淫的对像,性器官的指向,说出来真不要脸呵!”

一个三十多岁、没有老婆的“工人阶级”强奸了一个上门收集粪便的、四十二岁的地主婆。这人由于久旷的缘故,把女人“强按在床沿上,屁股朝天,裤子没脱,急吼吼的”。其行可恶,其情可悯!

男的性饥渴,女也性饥渴。被摸了屁股甚至奶子,“不是一只,而是两只”的女孩子对这种“流氓行为”居然闷声不响,也不知给袭击搞昏了头,还是沉湎于男人的抚摸。

被“工人阶级”强奸过的地主婆,“居然不记恨他,相反想念他”;对与儿子同学间的忘年恋也甘之如饴,不以为被玩弄、“乱伦”,“也没认为自己是只马桶”。

“我曾问她高潮的感觉,她说,痒到骨子里的感觉没有了,身子轻飘飘的,人没三两重,浑身筋丝无力,想哭想笑,还想拧你的肉抽你的筋。我告诉她高潮的感觉:无名火消失了,人好象被掏空,心里喜滋滋的,只恨没气力再日。有一次乘轮船回农场途中,情不自禁走出船舱,走到船头,张开手臂,想喊想嚎,希望自己能像鸟那样飞起来。”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说:“食色,性也。”真是千古不易的铁律。

“我”后来发觉自己是爱她的,根本不像平时所说的玩弄。“我”不仅把她当女人那样爱,而且还把她当作母亲那样爱。正因为有了这双重身份的爱,他说话才无所顾忌,她才雨露滋润;正因为有了这暧昧不清的爱,他摸她的乳头,才有情人的愉悦,吮她的乳头,还有婴儿的快乐。但他俩快乐的日子持久了一年多,她便离开了人世。

洪宽说,母亲在饥饿无钱、每天只有九两口粮的状态下,每月还要给坐牢的洪宽寄送那幺多的食物。更受县工人纠察队的袭击和居民委员会干部的骚扰,她头上有一顶“地主分子”帽子,还有一块挂在胸前的牌子。

嵌在墓碑上的瓷照,似笑非笑,略显严肃,那眼神迷离彷徨,如泣如诉,捉摸不定。 真个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终期”。

 

中国共产党除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外,更处心积虑地控制、扼杀、破坏老百姓特别是所谓阶级敌人地富反坏右的爱情、婚姻和家庭;例如,吴祖光被打成右派分子后,文化部副部长刘芝明便诱劝其妻新凤霞与吴祖光离婚,但遭拒绝,结果新凤霞也被刘芝明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

报人、记者、全国剧协编辑张郁被划成右派分子后,四川省“领导人”以“不能在政治上沾污共产党要培养的红人”为由,逼着其妻、川剧名演员杨淑英与之离婚。

戴煌在1958年3月因被划为右派分子而开除出中共的第三天,其妻就要与之办理离婚手续;她看到1959年冬天第一批被摘掉「右派份子」帽子的名单中没有戴煌名字,就决心与之藕断丝也不连了。

当年在人民大学内劳改的林昭和同为右派分子的甘粹情投意合,她认为,我没有行动的自由,但至少还有爱的自由……但林昭又错了。在党组织的眼里,两个右派分子怎幺能相爱、怎幺能结婚呢?右派都不是人,怎幺可能让他们追求自己的幸福?就这样,甘粹被流放,也带走了林昭心底最后的一丝暖意。

右派分子离婚率非常高,许多人家破人亡。甚至孩子也被迫和父或母划清界限,这个更是残酷。一个人在外面受到打压,回到家里子女、配偶不但不给些安慰,反而在家里斗争、批判、埋怨他。没有一个避风港,所以有的自杀了,有的人只好弯腰认错。

二十年前,农村中的地富反坏右男性后代,绝大多数不能或不许结婚。这种惨状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用尽各种方式,包括亲情、爱情、性生活来折磨你。共产党搞的就是这个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的暴政。 

 

同样家庭婚姻不幸的题材,王蒙《蝴蝶》里的海云在成为右派份子后是她自己要求离婚,没有说是“组织”强迫他们离婚,也没有说是身为高级干部的丈夫要求离婚。显然这样可以避免触及“组织”缔造的无情制度和无情理念,这样也把海云的不幸在某种程度上转变为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组织”所强迫造成的。当然,这是小说,作家不必完全按照真实情况来写。但是,王友琴教授认为,他写的不是平常年代的家庭婚姻,而是在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中的人的遭遇,往哪一个方向改变原型人物,包含有作者对那一段历史的认识在内。回到党妈妈怀抱的王蒙由于取得比昔日更大的辉煌,他自然有成为暴政辩护士和帮闲的理由,因为他只是被妈妈错打了几下耳光的左乖子。

陆文《梦莲—-献给文革时期缺吃少日的人们!》将因王蒙而发出真实的光;恐惧和慌言依旧,《诗与坦克》将永存!

 

 

《自由写作》首发

 

林 达:面对历史的难题

 

一,十字路口的选择

写完一连串佛朗哥身后的西班牙改革故事,常常会想起那些故事中的主角。

胡安?卡洛斯一世,今日西班牙国王。他身为西班牙王子的独子,尚在十岁幼龄,就肩负他并不明白的国家重任,独自踏上从未踏上过的干旱土地。对这片国土的感受,渐渐从一个王室传统的必尽责任,变成了溶入血液的感情。1975年,按佛朗哥遗愿,他成为佛朗哥权力的接班人,又按照佛朗哥的原定计划,登基成为西班牙国王,恢复了西班牙已经中断了四十四年的君主制。在胡安?卡洛斯戴上王冠的时候,他站在十字路口。他可以往前走,把祖父阿方索十三世遗下的的君主制,用佛朗哥留下的独裁余威充实起来,成为一个握有实权的君主。在最初的一年里,胡安?卡洛斯确实利用了这权力的惯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去扭转历史走向。这条路对于他本人来说,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事成之后,国王必须退出属于他自己的个人权力。

西班牙共产党总书记卡利约,内战时二十三岁,掌管战时马德里的治安。内战后卡里约和共产党被佛朗哥政权逐出西班牙,双脚深陷历史,成为西班牙内战的特殊遗存。近四十年的流亡生活,坚决反对佛朗哥独裁。1975年,当胡安?卡洛斯一世提出让请西班牙共产党进入民主改革的时候,卡利约也站在十字路口。作为境内最大地下反对党的流亡领导人,他可以借助民众长期对独裁的不满,乘虚而入,一举而起。这样获得政权的机会更大,一旦掌控国家机器,维持的时间可以很长。他应该知道,走竞选之路,国家权力就不是他头上的一颗成熟果子,稳稳就可落入自己口袋。民主竞选,他多半得不到政权。他选择带领共产党和平竞争,以自己在党内的威望,带领大家接受了第一次竞选失败的现实。四十年紧绷的张力自然松开,使得西班牙民主迅速成熟,年迈的卡利约本人很快退而成为历史人物。等候了四十年的权力,就这样从手中滑过。

苏亚雷兹,改革时期最关键的首相,一个旧体制内的年青高阶官员。在佛朗哥时代,他能够自如地适应体制内操作,担任了一系列重要职务,很有未来接班人的势头。1975年,苏亚雷兹也一样站在十字路口。旧体制的升迁逻辑,要讲究论资排辈,年青有为如他,政治前景看好,可望旱涝保收。一旦启动政治改革,他先是断了自己的退路,万一改革失败,他可能里外不是人。即使改革成功,他也必须从零开始。苏亚雷兹虽然在第一次竞选成功。在民主政治的快速变化下,苏亚雷兹也很快淡出政治舞台,这是他一开始选择,就已经料到的结果。

站在十字路口的,还不仅仅是这些政治领袖们。1976年10月8日,佛朗哥留下的旧西班牙国会,对苏亚雷兹提交的政治改革法表决,425票赞成,15票反对,13票弃权。议员们并非不知道,旧国会是在签下自己的死刑执行书。

西班牙由此向现代社会迈出关键一步。

二,民主政治成熟的条件

西班牙政治制度平稳转型后,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作为这场传奇改革的幕后领航者,成为一个传奇人物。各国首领和国王们都好奇地问出同样一个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胡安?卡洛斯一世曾经对一个家族世交的朋友,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说,西班牙政治转型有其成功的必要条件。其中包括自己在童年返回西班牙接受教育,对完成历史使命,是必要一步,虽然这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不仅使得出生在罗马的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更使得他在漫长的预备期里,每分钟都在贴近西班牙的脉动。他知道西班牙人的喜怒哀乐,知道大大小小问题,根源都在哪里。他谈到社会准备的重要性。他认为,1975年的西班牙如果没有长期社会准备,经济濒临崩溃,那么当大转折发生的时候,他自己很可能无法阻挡社会动荡和经济灾难。他认为,面临改革的时候,西班牙的社会准备比较充分。

胡安?卡洛斯一世认为,他当时手里握有两张致胜王牌。

一是军队的服从。非常有意思的是,国王补充说,在关键的最初阶段,军队服从他,最主要原因是:他是佛朗哥将军指定的接班人。在转折最脆弱的时刻,胡安?卡洛斯一世在军队中的权威保证了西班牙度过危险关头。而更有意义的是,胡安?卡洛斯一世主导完成的最初立法中,就有“军人不得干政”的条款。他利用自己的军中威望,在军人和政治之间划出一条不得逾越的界线。此举之意义,堪比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

第二张王牌,国王认为,那是因为他的背后,站立着智慧的西班牙民众。政治改革能够成功,它的主要动力当然是民众的改革愿望,也就是说,是民众对佛朗哥长期独裁的不满。可是,下面比较麻烦的问题是,国王恰是这位独裁者的指定接班人。胡安?卡洛斯一世不仅承继佛朗哥的权力,还从童年开始,就在佛朗哥的亲手安排下接受教育长大。

民众在有力量的时候,完全有理由把胡安?卡洛斯一世当作独裁附庸余孽一起扫掉。这只能说是智慧,1975年的西班牙民众,愿意等待。他们耐心等待,给国王充分时间作出自己的表现。虽然极端分子永远是有的,可是照国王的说法,四十年的和平和开放,使得西班牙民众在1975年成熟而富有智慧。国王说,他们已经不再一有风吹草动,“嘴里叼着一把刀就冲上街头”去了,而这种危险状况,正是在内战前经常发生的。这就引出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那么,在四十年前内战后的西班牙,西班牙是否可能立即实现民主?胡安?卡洛斯一世诚实地回答,他不认为那是可能的。当时的民众左右两极分化而冲动,没有理性立足的基础。回答这样的问题需要勇气,对胡安?卡洛斯一世来说,尤其是这样。

国王的成功无疑和西班牙的社会准备有关,里面甚至包括了国王本人的教育和准备,而作出准备的是佛朗哥本人。世界各国在民主转型前的专制制度,是可能有很大差别的。有政治理念差别带来的经济制度、法律制度、传统文化保存的状况和教育状况的差别,同时,也有专制者本人对自己位置的理解不同:他认为专制社会是一个不得已的过渡,还是一个应维持不变的永恒制度。这些认知不同,导致专制时期的一个特定社会,究竟呈现预备、过渡状态,还是朝反向恶化的状态。可以说,因其与生俱来的特征,没有权力制约的专制体制,都有大量冤案,这是社会必然会转变的原因。这种特征也使得深入探讨变得敏感,人们常常不愿意触及这类话题,而倾向于对不同的专制作同一的简单批判,这样对评论者的个人名声比较安全。然而,深入探讨社会准备,其实是非常必要的,对于一个还没有完成过渡的国家尤其如此。

胡安?卡洛斯能够客观地面对佛朗哥时期正负两方面的遗产,而不是以简化的态度,来竖立自己的道德形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而西班牙民众能够接受和理解这样的诚实,更是一种难得的素质。

三,为了正义要不要清算罪过

在转型过程众,甚至在转型之后,是否有智慧对待旧制度,仍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因为转型不是一句空话,妥协更不是一句空话,它由许多具体处理的细节组成。首先难以回避的就是如何消解历史仇恨。在西班牙的转变关头,可以说,左右双方都有旧帐要算。佛朗哥独裁政府的政要中,就不用说了。国王加冕后的第一年,他的首相就是佛朗哥亲手挑选的老首相那瓦罗。在内战时期,那瓦罗执掌右翼军事法庭,曾被左翼称为“马拉加屠夫”。在愿意支持改革的旧体制上层,手上有血的官员绝非一个两个。

那么,在野的反对派阵营呢?有个假设一般不会错,被独裁政府打压的反对派,一定会高举民主大旗。进一步的推理是:反独裁政权的人,必定对独裁深痛恶绝,一定是民主先锋。可惜,这常常只是个推理误会。西班牙共产党在内战中参与掌控过马德里,一样血腥,不仅右翼无法生存,左翼之异端也无法生存。连中层阶级也人人自危,大量看上去“非无产阶级”的无辜者被捕,被抓原因只不过是走在街上系了领带戴了礼帽。模范监狱关押的五千囚犯,有很多在一个小村子被屠杀。西班牙人一直认为,当时负责治安的青年卡利约必须对此负责。

政治改革刚刚开始的时候,一个难关是让共产党合法化的问题。有人提出这一历史屠杀事件,要对卡利约和西班牙共产党人起诉“反人类罪”。最终,一个法官判定不予起诉,理由是,“反人类罪”的罪名是二战之后才确立的,模范监狱屠杀事件发生的时候,法律还没有确立这个罪名。根据西方法律“不得追溯既往”的原则,不同意依此罪名起诉。

他的意见有法律依据。这位法官的父亲和兄弟都死于这场屠杀,他的家庭背景在客观上使得他的这一判决更能够被民众接受。这一判定,使得右翼政党和民众最终越过了一道关口。政治转型完成之后,左翼政党和民众也获得他们清算历史事件中政治人物个人罪责的机会,他们最终也妥协了。事实上,即使是在国王上台的最初时期,他仍然没有能力立即彻底纠正监狱中囚徒的非人道对待,过渡是需要时间的。

双方让步的前提,是双方民众认识到,自相残杀是一个历史悲剧,必须把这一页翻过去。而这些人本身也在变化。卡利约成为共产党参与民主政治转型的关键人物。佛朗哥政府内的佛拉加,前西班牙内务部长,是个管镇压的职位,他一直被左翼称为法西斯分子。可是,正是佛拉加在1966年主持通过新闻法,这是佛朗哥独裁过渡时期开放的一个重要步骤。在西班牙激烈冲突历史中的个人,不论是反对派,还是体制内改革派,都必定是复杂的。而对共同的核心价值的认同,是政治转型得以开展的最重要条件。

能够退让和妥协,和政治人物在主导中不煽动斗争与仇恨有关。在谈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说,他认为,为了声张正义而坚持清算,却陷入复仇和个人仇恨,这绝非是个好主意,这很容易进入内战后的仇恨氛围中。他自己在当时不断强调,西班牙需要平稳过渡,“在旧制度和我们要的民主制度之间,不要有突然转折点和断裂点”。

四,西班牙在南美的历史余澜

不清算和追究个人罪责的前提,是双方都公正对待历史中的受难者,还历史本来面目,还受难者一个公道。这些问题不是抽象的,牵涉可能是千千万万个人的公正和社会道义的追求。凡涉及具体的人,究竟妥协到哪一步,选择永远是困难的、有争议的。西班牙历史余澜甚至波及南美。近几年,两个南美的前退位的独裁元首分别因任职期间的罪行被逮捕、甚至起诉。一个是智利前总统皮诺切特,另一个是阿根廷前总统的庇隆夫人(庇隆将军的妻子)。对两名南美前独裁者最初发难,都来自西班牙。

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开始,西班牙葡萄牙是南美的最早殖民者,也是后来主要移民地。西班牙国王说,他一般称南美国家为姐妹国,反倒是南美国家总是干脆把西班牙称为“母国”。胡安?卡洛斯一世讲述自己访问南美的经历,他访问哥伦比亚的时候,哥伦比亚的总统说,我们等待西班牙国王到来,已经等了四百年。街上的孩子们追着他的汽车叫喊:我们的国王回来了!胡安?卡洛斯一世也曾经对墨西哥在1936年大批收留西班牙内战的流亡者表示感谢。有的西班牙省分,一度在南美的移民数量超过本土居民。其结果之一,是南美在复制西班牙的热情奔放的拉丁性格,也复制左右翼的激烈冲突,只不过在时间上是慢了一拍。内战后流亡的西班牙左翼回国无门,定下心来,选择在异乡继续自己的理想实践。智利就几乎复制了西班牙的道路。而许多左翼革命者终身维持了他们的西班牙国籍,这是今天的西班牙政府有权向南美独裁者发起司法追溯的起因。

二十世纪在很大范围里,有一个强人政治时期,而左翼和右翼的强人政治引出的社会准备不同,主要在经济制度和追求目标的差别上。后来的一些左翼专制,在社会转变之际,也必须在经济制度上先转向接受右翼的主张。这种差异其实深具意义,而人们不太愿意去研究和触动,原因也是任何独裁都有血腥的部分,研究者不太愿意涉足,生怕一不小心玷污了自己的良善声名。

智利和西班牙不同的是,佛朗哥尽管知道自己是个过渡人物,却把过渡时期定为自己的生命长度,将近整整四十年,因为权力是他本人的安全保证。皮诺切特在执政17年之后顺应历史潮流和民意交出权力,使得智利提前向民主体制转型。这是一个实际上的妥协交易,交换条件就是皮诺切特的终身参议员职位,这个职位保证他不因为在过去任内罪行被起诉。这也是在西班牙起诉皮诺切特之后,智利的司法部门为智利能否起诉皮诺切特,进行了很长时间研究的原因。

两个制度的转型,实际上在法律上也同样有一个“转”的过程,是否要用严格法治的新制度,来清算转型前的旧罪行旧官员,结论并非理所当然,更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决定。 当年西班牙的转型期,在国王主导之下,其实是变相宽赦历史罪行的,目的是减少冲突,换来过渡时期的和顺。当年,大多数西班牙人认同了国王的决定,放弃了逐个追究个人罪行。在南非也有这样类似的过程。可以说,宗教情怀在其中起了一个重要作用。可是,对西班牙来说,社会上仍然留有难以平息的怨气,这在西班牙起诉南美独裁者罪行的行动中就可以看出来。对智利来说,多年后对皮诺切特的起诉,已经无碍大局,更有伸张正义的作用,所以一般都感觉振奋并持正面评论。很少有人愿意正视它的另一层意义,就是妥协契约是对双方有利的,单方面违约的一个简单逻辑后果,就是以后其他的独裁者不肯再如此退让。因此,这仍然不只是单纯的道德判断。

五,理想和信心从何而来

在西班牙转型关口,对于国王来说,一个向所有西班牙人开放的民主社会,是他的政治理想,可是,政党合法化,甚至放出曾经有过很大杀伤力的极端左翼,容许他们站出来公开号召民众,是不是因此会给西班牙引入灾难,这也是国王内心曾经很困惑的一个角落。

国王有个私下的好朋友,是法国驻西班牙的大使,简-弗朗索瓦?德尼奥。在西班牙国王对他讲出自己的担忧时,德尼奥大使对他举了葡萄牙大选的例子。在历史上,西班牙和葡萄牙是同一个大文化区,有许多类似的地方。他说,葡萄牙共产党一直说,自己的理想代表了人民,代表了葡萄牙的未来。最终葡萄牙政府终于抛开顾虑,容许他们竞选。结果,他们获得了百分之十四点四的选票。也就是说,有这样比例的民众确实相信他们的理念,相信他们代表了葡萄牙的未来。可是,有百分之八十四点六的民众,并不如此认为。选票说出了葡萄牙民众的选择。他认为,共产党合法化这一步一定要走。你若把一个政党排除在外,那么,整个国际社会都看在眼里,都会说,西班牙的选举不是真正的选举,西班牙的民主也不是真正的民主。

一个政治派别兴起,总是因为出现了一个政治理想,不同派别总是宣称它自己的理想在代表民众的利益。确实,民众并不总是知道自己的利益在哪里的。在社会不成熟的时候,民众可能在政治家的鼓动下,作出完全违背自己利益的选择。可是,在社会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如果仍然阻止民众的表达和选择,这表现了政治家对自己的政治理想是否代表民众意愿,并没有太大信心。

政治有其很诡秘很复杂的一面,新旧交替、制度转型的关口尤是。西班牙之所以能够成为二十世纪制度转型的一个奇迹,与西班牙拥有一批愿意也敢于在政治上诚实的政治家有关。他们的存在,又和西班牙始终没有离开欧洲的政治文化传统有关。在朝的没有利用权力资源维护专制,在野的在得到权力之后,也没有利用制度转型来彻底清算和扫除前朝官员,在该退的时候他们后退,退出的舞台留给了普普通通的全体西班牙民众,这就是今日之西班牙,国王也退出去了,他和皇后住在马德里的郊外。如同是一个象征,马德里是权力中心,虚位君王在外。

美利坚的前半生——纪念詹姆斯敦、华盛顿总统与1787年宪法诞辰

 

2007年是美国不平凡的、有纪念意义的一年。5月3~4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丈夫菲利普亲王访美并在弗吉尼亚州参加仪式,以纪念英国在北美建立的第一个定居点詹姆斯敦400周年。而今年又恰好是美国华盛顿总统诞辰275周年,同时也是美国宪法诞生220周年。以上人或事在美利坚形成过程中均具标志性意义,能给人以无穷的回味和启发。

美国历史的起点:詹姆斯敦

在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后的几十年间,西班牙、荷兰、法国等相继有人来到北美建立殖民地。西班牙1565年在佛罗里达建立了欧洲人第一个永久的定居点——圣奥古斯汀,以保护舰队免受欧洲其它国家的攻击。

在簇拥向美洲进行探险殖民活动的欧洲国家中,英国是后起之秀。在探险家约翰。卡波特1497和1498年航行的基础上,英国声称拥有北美的领土。1576年,马丁。弗罗比歇率3艘船出发,成为寻找太平洋西北航线的第一个英国人。他到达了拉布拉多和巴芬岛。随后在1577~1578年去那里的两次探险中,发现了哈得逊湾。但他没能发现有价值的金属和建立殖民地。

第一个企图在北美大陆建立殖民地的英国人,也许是伊丽莎白女王最喜欢的侍从汉弗莱。吉尔伯特。他曾于1578和1583年前往加拿大纽芬兰开辟殖民地,两度尝试均遭失败,并且在第二次历险的归国途中壮志未酬身先去。他的同母异父兄弟华尔特。雷利于1584年得到特许状,并成功到达纽芬兰以南数千英里的切萨比克湾南部。回国以后,雷利把该地命名为弗吉尼亚,以纪念伊丽莎白女王。1585年,雷利带领移民来到今弗吉尼亚与北卡罗来纳边界的劳诺克岛。次年,移民们企图在弗古尼亚寻找通向太平洋的河道和黄金,结果失败,纷纷回国。第三年,雷利又重新组织120人在约翰。瓦特的指挥下再赴弗吉尼亚的劳诺克,不幸因供应受阻而全部失踪。这个小岛和那些人也从此被英国人当成了“失落的殖民地”。此后,再没有人沿着吉尔伯持或雷利的足迹带领英国人去新大陆定居。两兄弟的失败活生生地教育了英国人:“靠私人的钱袋在远方建立殖民地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1606年4月10日,英王詹姆士一世颁发特许状给由一批新贵族组成的“弗吉尼亚贸易冒险家协会”。这个协会组成的伦敦弗吉尼亚公司和朴利茅斯两个股份制的公司计划在北美分别建立起两个英国殖民地,以与欧洲其它国家的殖民活动相抗衡。1606~1607年,朴利茅斯公司在今缅因州境内建立了一个殖民地,但它只存在了一个冬天。1606年12月,伦敦弗吉尼亚公司送出的第一批移民,100名男人和4名男孩,登上3艘小船经过漫长的航行,于1607年5月14日在北美沿海的詹姆士河口登陆,为纪念詹姆士一世而将该地命名为詹姆斯敦。经过多次曲折和失败,英国人终于在北美建立起他们的第一块永久殖民地。

起初,他们野心勃勃的目标是找到灿灿的黄金,还要使那些身挂树枝、信奉“莫名其妙的野怪物”的印第安人皈依基督教。但是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发现生存成了最为紧要的问题。定居点建立在孤立的沼泽地上,咸腥的河水不能饮用,蚊虫四处肆虐,皮肤受海水侵蚀后导致疫病流行,再加上来的1/3的都是“绅士”,他们并不习惯人工或技术活,所以移民们建立的詹姆斯敦城也只是一个荒凉的小村庄,仅有一所炮台,一所教堂,几间茅舍。由于严重的饥荒,105名先驱者中,67人在到达一年内死亡。1609年800名新移民到达,但是一年之内定居者的数目减少到60人,甚至还有人杀死了妻子腌后吃了充饥。1607年至1623年之间抵达詹姆斯敦的6000名定居者中有4800人死于疾病、饥荒和与印第安人之间的战争。当时詹姆斯敦确实濒临毁灭。

这时候股份公司的优势体现出来了,是一波又一波移民和随后的补给支撑了詹姆斯敦的成长。1609年,伦敦公司得到国土特许,在伦敦建立了一个由公司成员组成的管理机构,具有任命殖民地总督的大权,并规定殖民地总督可在管辖地设立一个专供咨询的委员会——参事会。德拉沃勋爵被任命为弗吉尼亚第一任总督。1610年5月,当德拉沃勋总督的助手托马斯。盖茨和水手因在百慕大遭遇飓风而延期到达时,发现只有60人还活着。这年6月,当幸存者决定埋藏起大炮和装甲放弃詹姆斯敦时,新总督德拉沃勋爵和他的补给船又带来了希望,后者用军事法来改造殖民地,但饥荒与疾病仍挥之不去。

1614年,托马斯。戴尔男爵作为代理总督,通过允许男人们自营私人农场来激发移民的积极性,而在此之前所有的财产是共同拥有的。男人们就热衷于种植。正是在3英亩的小块土地上,一个名叫约翰。罗尔夫的移民把在西印度群岛得到的烟草种子移植到詹姆斯敦,竟大获成功。英国人当时认为,在日益增长的世界市场上,弗吉尼亚种植的烟草太粗糙,竞争不过西班牙在西印度群岛种植的味道甜甜的烟叶。但罗尔夫通过杂交手段,种出了抽起来更醇和更容易种植的烟草。1614年他首次出货到伦敦,不久之后,伦敦每年就进口成千上万英镑的弗吉尼亚烟草。移民们终于找到了发财的途径,他们甚至把烟草种在詹姆斯敦的街道上。烟草使詹姆斯敦得到决定性发展,也给弗吉尼亚公司的股东们带来巨大利润,同时吸引了更多的移民到弗吉尼亚殖民地来。可以说,没有烟草经济,就没有弗吉尼亚的发展。约翰。罗尔夫在1614年与印第安部族、波瓦坦联盟酋长的女儿波卡洪塔斯在詹姆斯敦教堂结婚,保证了与土著美国人之间的一段和平时期。

多亏罗尔夫的烟草和与波瓦坦的和平,詹姆斯敦开始繁荣,英国新来的人建立的定居点沿着詹姆士河扩展。1619年当1200名移民上岸时,殖民地的人口翻番。就在这一年,民治政府也开始了。弗吉尼亚公司命令总督放弃专断统治,引进英国的普通法和正当程序,并组成有代表性的议会。1619年7月30日,从各居民点产生的22名男性代表——“柏吉斯”,聚集在詹姆斯敦教堂,成立了北美第一个由选举产生的立法机构——“柏古斯院”(即弗吉尼亚议会),与总督和他的参事会一起共同管理弗吉尼亚。这样,美国政府两权分立的雏形在这里诞生。议会的诞生是詹姆斯敦人获得自治权的标志,开北美议会政治之先河。此时的殖民地虽有权制订内部法律,但必须受英国法律的约束,而且作为英王代表的总督有权否决殖民地立法。当时他们都称自己是英国人,还没有独立于母邦的概念。当然,这种依附于母邦,效忠于英王的政治概念和社会思想,日后随着殖民地经济力量的增长和民主政治概念逐渐成熟,越来越淡漠,不过这一过程延续了一个半世纪以上。

在议会成立后不到一个月,詹姆斯敦发生了另一件有历史意义的事件。一艘荷兰船运来20名黑人,被卖到这块殖民地,这为北美殖民地提供了新的、更廉价的劳动力。同一年到达的还有从英国来的90名未婚妇女,这使青年移民能够在詹姆斯敦安家立业。其方式很有趣,未婚妇女刚到时,集中居住、劳动,给予她们与岛上移民相识和相互选择的过程,一旦某男与某女情投意合,决定结婚,就由男方负责偿还女方来美的旅费。妇女人数增加很快,家庭这根纽带使詹姆斯敦不再是一个动荡不稳的鳏夫社会。

詹姆斯敦的移民们在历经数年的挫折,度过一个又一个周期性的危险后,通过对漫无边际的杂草地辛勤耕耘以及在白人契约奴和黑奴的汗水和血泪基础上,在一种“上帝不会使我们失败”的自我激励与豪迈精神鼓励下,发现了能挣钱的作物、劳动力的来源及建立了一个稳定的管理机构,殖民地开始繁盛起来。美国民族精神也由此生根发芽。

第一位放弃王位的总司令:华盛顿

随着英国殖民者在詹姆斯敦建立第一块永久殖民地,并由此发展为弗吉尼亚殖民地,在1607~1732这120多年间,英国殖民者在北美洲东岸先后建立了13个殖民地。这13个殖民地虽然都号称英属,但实行着各自不同的政治制度,大英帝国对它们进行“垂直领导”,并没有在当地设立过统一的管理机构。殖民地又分为公司殖民地、领主殖民地和自治殖民地三类不同性质,而且人口也很复杂:有白人,也有黑人;白人当中,除英格兰人外,还有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德意志人、西班牙人、荷兰人、法国人、瑞典人等等。按照戴高乐的说法,美利坚是“欧罗巴的孩子”。因此,当时的北美除了是英国殖民地外,简直就是一盘散沙!而在北美13个殖民地日后走向独立与统一乃至富强过程中,“独立战争之父”、大陆军总司令、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功不可灭。

1732年2月22日,乔治。华盛顿出生在今美国弗吉尼亚州东部的一个大种植园主家庭。他的曾祖父是英格兰商人,到美洲做烟草生意时,所乘的帆船沉没,不得已留在了这片新大陆,并在这里扎下了根。乔治自幼丧父,8岁时由他的异母哥哥劳伦斯抚养。乔治没有受到系统教育,美国前六位总统中,唯有他没上大学。

1752年劳伦斯去世,华盛顿继承了他的弗农山庄。此时的北美大陆,世界两大霸主英国和法国为争夺殖民地,于1756年至1763年爆发了“七年战争”。华盛顿参加了英国军队,并相继获得中校和上校军衔,后来23岁时还被委任为弗吉尼亚民兵总司令。早年的从军生涯为华盛顿积累下了宝贵的军事指挥经验。

“七年战争”结束后,为英国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的北美殖民地人民非但没有得到英国政府的奖赏,反而成了英国政府弥补战争损失而搜刮的对象。随着北美13个殖民地对宗主国英国的高压统治尤其限制自由贸易的政策和不合理的征税制度越来越不满,双方最终于1775年4月19日在莱克星顿交火,从而拉开了北美独立战争的序幕。5月10日,第二届“大陆会议”决定成立大陆军,一致推举华盛顿为大陆军总司令。他诚惶诚恐地接受这一荣誉,在很短的时间里将一支兵力少、装备差、训练和经验不足而且军纪散漫的民兵武装打造成了“随时可以应战”的威武之师,与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英国军队作战。经过6年艰苦卓绝的抗战,1781年8月,华盛顿率美法联军南下弗吉尼亚,包围英军主力于约克敦。10月19日,英军司令康华利把自己的佩剑呈给华盛顿,率部8000人投降。至此,北美独立战争获得胜利。

1782年春,一个名叫刘易斯。尼古拉的上校受军官们的委托,给华盛顿写了一封要他利用战后的形势出马担任“国王”的“劝进书”。华盛顿没有仿效克伦威尔或拿破仑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新生国家的君王,他拒绝黄袍加身。为了进一步杜绝军事政变的可能,华盛顿于1783年解散了大陆军。更进一步地,1783年12月,华盛顿交出了委任状,并辞去所有公职。华盛顿还军权于大陆会议,从而树立了军人服从民选文官政府、军队国家化、不干涉国家政治的先例。大陆会议议长在告别仪式上代表美国人民感谢华盛顿:“你将带着同胞们的祝福退出这个伟大的舞台。但是,你的道德力量并没有随着你的军职一齐消失,它将激励子孙后代。”第二天,华盛顿解甲归田,回到了弗农山庄,过起了一种心满意足的乡绅生活。

独立战争后,美国曾一度建立了由当时13个独立州组成的松散邦联制国家。正如华盛顿所说,这样的一个邦联,只不过是各自享有主权的共和国联合起来的“一条砂绳”而已。当不久后邦联内部政治动乱加剧时,华盛顿不得不再度披挂上阵,为国效力。他的一些老部下也纷纷怂恿他凭借手中的兵权和在独立战争中赢得的声誉迫使大陆会议满足军队主政的要求,但这个建议遭到华盛顿的严词驳斥。1787年9月,在华盛顿和富兰克林等人的主持下,大陆会议通过了宪法草案,这是世界上第一部赋予独立、统一的联邦制国家的成文宪法。

1789年4月,华盛顿当选为美国第一任总统。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位在独立战争前是北美殖民地屈指可数的大富翁,竟然是靠借款才凑足了前往纽约就职的路费。因为他在担任大陆军总司令的8年期间,始终拒绝领任何薪水,而自己的土地和庄园却因疏于管理而债台高筑。

1793年,华盛顿以美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全票当选的记录连任总统。尽管美国宪法并没有对总统的任期作出限定,但他在连任两届后,拒绝了第三任期。1796年9月17日,在第二任期即将结束时,他在费城《每日新闻报》上发表了感动几代美国人的《告别演说》:“我现在应当向大家有所表示,就是已下决心谢绝把我放在被选之列。我秉持公正,热诚献身,为国家服务凡45年。希望此后因为能力有限而犯的过失,会随着我的长眠地下而湮没无闻。”令后世的美国人汗颜的是,他们的老总统离别之时的《告别演说》仅用小号字发表在报纸的第二版上,而那天报纸的头版则是通篇的广告。

1797年3月4日,华盛顿向他的继任者约翰。亚当斯和平移交了权力,从而又创立了最高权力有条不紊地和平移交的范例,并由以后历届去职总统所信守。当他出现在亚当斯的就职仪式上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挥舞着帽子或手帕发出由衷的欢呼。同年3月15日,华盛顿回到了久别的家,又坐在了葡萄架和无花果树下。面对故土家园,这位已经65岁的老人动情地对妻子说:“我们终于回到了自己平静的港湾了。”

1798年,美法关系一度紧张,战争一触即发。亚当斯任命年迈的华盛顿为陆军总司令,他欣然应允,后因战争并未爆发而没有赴任。1799年12月14日,这位伟人在自己的庄园平静地告别了世界。在遗嘱中,华盛顿从自己遗产中拨出专款资助教育,还特别规定:在夫人玛莎死后解放他庄园里所有的奴隶。联邦党国会议员、骑兵上校亨利。李对他的老统帅华盛顿作了如下的评价:“战争中的第一人,和平中的第一人,他的同胞心中的第一人。”

国家建在宪法上

华盛顿拒绝当国王,但他却选择了宪法,并将国家元首的选举权交给了人民。1787年华盛顿被一致推选为弗吉尼亚州代表团团长,参加费城修宪的大陆会议。

独立战争后建立的邦联制国家,中央权力薄弱,使十分重要的御外力量难以抱成一团,州际贸易等方面也难能协调一致,这无疑严重阻碍了13个共和国的共同发展。于是,1787年2月开始筹备修改“邦联条例”的费城会议,不期然成为一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制宪会议。当各州代表们坐到一起准备修改“邦联条例”时,“邦联条例”却被完全摆到一边,因为代表们已全心致力于制定一个崭新的宪法文件了。这个文件就是后来出台的《美利坚合众国宪法》。

由于利益不同,大州与小州之间又存在着矛盾,经过长达4个月的秘密讨论,直至1787年9月17日新的宪法草案才通过,并交由各州批准。全国围绕新宪法的批准问题展开广泛的激烈讨论。1789年3月4日召开的美国第一届联邦国会宣布《美利坚合众国宪法》正式生效。这样世界近代史上的第一部成文宪法才呱呱坠地。应该说,宪法的面世之日,才是美国建立之时。同年4月30日,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在纽约宣誓就职,至此,美利坚合众国政府才算正式建立。这时距美国宣布独立已有整整13个年头!

作为一项试验,美国这样一个联邦制的共和国能否生存并壮大起来,没有人敢拍胸脯打保票。毕竟,在当时君主制一统天下的历史背景下,美国的政府形式显得那样与众不同、格格不入。欧洲列强,特别是原来的宗主国英帝国,都等着看美国人“四不像”宪政体制的笑话呢!但是由于美国宪法作为立国之法,不仅使国家的立法权、行政权和司法权一开始就依宪建立,从而使宪法立于一切权力之上,而且,宪法的制定及其批准生效过程均受到来自13个独立共和国的牵制和捍卫,所以,在宪法基础上建立的联邦政府既有内在巨大的聚合力,又有外在依法行事的强大压力,居然稳稳当当运行了218年,至今依然无恙。

更重要的是,美国宪法的条文中将“自然权利”转化成了“公民权利”,这样就使宪法成为“自由的宪章”,具有了“神圣约束力”。宪法在授予政府维持社会秩序的权力的同时,对人民的自由和权利给以切实的保证。而且宪法授予政府权力,是为了维护和增进人民的权利;宪法限制政府的权力,是为了保护人民的权利免受侵害;实行分权是为了减少多数人剥夺少数人权利的可能性;引入权力制衡和相互渗透原则又是为了防止利益集团建立各自的独立王国……所有这些均导致美国人对其宪法有一种“宗教性”的崇拜。正如著名学者任东来先生指出的:“由于长期生活在一个法治的环境里,普通美国人养成了一种近乎神圣的宪法信仰,把宪法看作是世俗生活的上帝、一部政治的圣经。”

总之,从第一块永久殖民地詹姆斯敦到第一个放弃王位的总司令,再到世界近代史上第一部成文宪法,美国创造了诸多奇迹,美利坚也从萌芽走向成型。这一前半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经历,无疑也塑造了美国日后崛起和引领世界的秉性。它给世人的启示是,拼搏进取的精神结合民主法治的信仰,不仅可以推动一个新生民族从孱微易折变得坚不可摧,同样可以催逼一个古老民族不断自我更新,汇入人类文明进步的洪流。

胡锦涛比龙新民智慧吗?——兼论中共的“民主新模式”

 

4月下旬,北京帮的前宣传部部长龙新民从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位置上下台,换上当今党魁胡锦涛主管团中央时的宣传部部长柳斌杰。柳某就职演说中的一句话,很让海内外媒体热闹一阵,这句话就是“多用智慧,少用权力。”

▲柳斌杰怎么能当好“多用智慧”的署长?

新署长言下之意,他的前任是个蠢才。这很符合胡锦涛对八本书事件的态度。消息人士透露:八本书闹大之后,胡锦涛批评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不是不让你们再惹麻烦了吗?』意思是你们怎么又闹成“国际事件”(政治局2006年初,讨论“冰点”时的用语)?胡的批评让意识形态主管常委李长春对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大发脾气,大骂道:『你们为什么只报书名,让我划圈?不报具体内容?』好像中共的决策层都很智慧,都上了下边看门狗的当了。

中国的新闻出版行业,流行一个小段子,几乎人人能上口:『我是党的一条狗,蹲在党的大门口,党让咬谁就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1月31日上午10时,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邬书林受龙新民的安排偕秘书到八本书的作者之一,人民日报退休老干部袁鹰家里登门道歉,吐出自己一肚子的苦水:『网上许多文章我也都看到了,都冲着我来,我首当其冲,真是有苦说不出。我是执行署里的决定。关于出版,这几年中央下了好几个有关文件,作了严格的规定,我处在这个岗位上,当然必须严格执行,这不是我个人的事。』诉说当一条看门狗的身不由己。邬书林接下来透露了中央有关文件的严格规定的部分内容:『这次提到的书,都是涉及规定里所列涉及”反右”、”文革”、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内容,必须履行报批立案的程序。』,闹了半天,八本书事件的根子还不在龙新民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而在中央有关文件的规定。

看来,胡锦涛对党的干部要求确实不低,仅当一条恪尽职守的看门狗,只能算滥用权力,还要求充分运用智慧。

怎么运用智慧呢?毛泽东搞经济大灾难大跃进时,周恩来向全国提出一个智慧无比的口号:『我们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结果,马儿没跑起来,经济几近崩溃,人饿死几千万。现在柳斌杰发誓要“多用智慧,少用权力”,会带来什么后果呢,令人侧目。

▲俞可平用西方民主常识套中国特色,算得智慧?

去年10月,被称为胡锦涛的智囊、文胆的中央编译局副局长,兼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校教授的俞可平,在北京日报发表《民主是个好东西》,用西方民主常识来讲解民主是需要条件的,最后落实的到党魁胡锦涛在美国讲的:『 没有民主,就没有现代化。』俞可平还说推进民主需要智慧。由于人民网、新华网、学习时报的大力推广,这篇2千字的短文顷刻走红,海外喉舌追捧:『勾勒出胡温主导下的政治改革蓝图……』

事隔两个月,俞可平继续告诉人们“胡锦涛要搞民主了”。他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的采访,长篇大论谈论公民社会和民间组织,,非常显眼地提到非政府组织NGO。他说“我们必须及早认识到,公民社会是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必然产物,中国推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就必然导致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公民社会。”

俞可平倡导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公民社会”的现实是什么样子呢?2005年党魁胡锦涛在年中政治局讨论“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的主题会议上,做了严防“颜色革命”的讲话,特别提出『不要制造道义领袖,不要制造叶利钦、曼德拉、哈维尔、瓦文萨、和昂山素姬。』根据胡的这个讲话,中共中央办公厅、对外联络部、外交部、公安部、国安部、民政部联合下发《关于加强非政府组织活动管理工作意见》,提出“西方代理人”“政治反对派”的概念,提出“主动出击、露头就打、先发制人、保持高压态势”的十八字方针,这个方针今年已经延续到第三年,主管公检法的罗干用“不惜物力、不惜人力,不惜国际影响,一定保持国内局势稳定”杀气腾腾的话予以解释和说明,几年来展开对NGO、维权运动和维权人士、法轮功、家庭教会、复转军人组识的全面镇压。维权律师高智晟、陈光成被判刑是典型事例。

用西方民主常识套中国特色,是俞可平的智慧。

今年4月,这位海归政治学家到美国华盛顿访问,目的是向中国外交重中之重的美国宣扬胡锦涛要搞民主了。他介绍中国民主发展的路线图,他以北京从禁放鞭炮到允许定时燃放为例,说明“和谐社会”、“以人为本”理念,已经有了很大的进行,『以前是以“堵”(即堵截)为主、现在是以“泄”(宣泄)为主,会听取老百姓的意见』。他透露中共正由“永久的政党”向“执政党”转型,但是当美国人问:『这是否意味中共会容许有“反对党”?』滔滔不绝的俞可平则避而不答了。都说西方特别容易欺骗,俞可平访美,当场还是被看穿了他的银样蜡枪头。

▲不论左中右只要工具和奴才,算得智慧?

4月3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率领主流媒体在头版头条以中共传统大树标兵的方式刊登新华社的通讯《用真情践行传播党的创新理论的楷模方永刚》。方永刚辽宁省朝阳市建平县人,1963年4月出生,1985年复旦大学历史系毕业,同年7月入伍,1992年12月入党,历史学学士、法学硕士、军事学博士,现为海军大连舰艇学院政治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教研室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方永刚实际就是一个编造中共理论的狂人,邓小平时期编造邓小平的,江泽民时期编造江泽民的,现在又编造胡锦涛的。胡锦涛自上台之后,提出“新三民主义”、“以人为本”、“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正苦于如何系统化,方德刚的本事就是只有一句话他能写成一篇论文,再搞成一本书,这位44岁的军队理论教员,已经主编了16部党的创新理论研究专着,发表学术论文100多篇,宣讲了党的创新理论2000多场,博得“神道”、“侃爷”等一堆绰号。

4月5日 新华社发布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日前来到解放军总医院,亲切看望了正在这里住院治疗的海军大连舰艇学院教授方永刚的电讯,同时发表了胡锦涛坐在扶手椅上,与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的这位优秀的“党文化”传播者握手的照片。301高干病房,对军委和四大总部,各大军区的领导,按照职务高低称1号首长、2号首长……现在治疗癌症的方永刚也排上号,而且号码排在军级和大军区副职之前,和毛岸青一样的上将待遇(副总理级别)。今年4月中央党校还有一个曾经热衷宣传江泽民“三个代表”的理论专家,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马(克思)哲史学会应用哲学研究会会长、邓小平理论研究会副会长董德刚,董某人在2007年1期《科学社会主义》杂志(双月刊)发表文章《谈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最新成果的定位问题》,该文建议在今年秋天的十七大不要将总书记胡锦涛的’科学发展观’等理论写入党章。董写道:『自从高层将1989年江泽民上台作为”三个代表”思想形成的起点,这使”一届领导一套理论”的说法有了市场,带来了一定的负面作用,好像”理论创新”只是为了确立个人历史地位。』这位感今是而昨非的理论家的文章虽然满篇充斥 “敌对分子反对三个代表“、‘严重的政治事件”“有少数对社会不满的人”的左爷们惯用语,但是想标新立异想过了头,惹得中央党校校长曾庆红大为光火,常务副校长苏荣已找董本人谈话,中宣部下令收缴、销毁刊有董文的全部《科学社会主义》。轰动一时的这篇董文也倾刻从国内所有网站消失同是紧跟派,却遭遇一树一压,显示的是智慧还是权力?

▲民主新模式的无耻超过三个代表,算得智慧?

4月下旬,胡锦涛大概认为他的理论创新到了该吹冲锋号的时候了。

人民日报主管的人民论坛编辑部在第8期,组织了一期讨论:“中国民主模式是否已经形成?”国家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刘熙瑞教授的主打文章回答是肯定的。他的第一个论据是:“首先从指导思想上说,马克思主义的人民主权思想是我们始终确认并坚持的。我们政府的一切权力都是人民赋予的,政府和国家的公务员都是人民的公仆,除了当好公仆外,没有任何权力。而这一点,与西方先进的民主理论家提倡的并无区别,甚至比他们更彻底。说明我们已把民主、法制、自由、人权、平等、博爱等理念确立为人类共同的文明成果,人类共同追求的价值观。”第二个论据“从理论上说,我们遵循的是马克思主义的代表制理论。马克思主义强调,代表制与代议制不同,它是一种更彻底的民主实现形式。因为代议制本质上是一种‘精英轮换”制度’,选民只有在选举时才是自由的。议员是全体人民的代表,不受选民的委托和指示的拘束,只凭他们的良心行事。””代表制则不同,它是1871年马克思在总结巴黎公社经验基础上提出的取代代议制的制度,照马克思的说法,它是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终于发现的”“通过人民自己实现的人民管理制” 我国正是根据马克思这个设想和列宁在俄国的实践,采用了代表制体制,以希望实现更完全的民主。现在我们提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实际上是在代表制基础上的理论延伸。”

作为当今中共马克思主义教授刘熙瑞,其实完全不用浪费如此多的笔墨解释中国现行政治体制已经是世界民主模式的一种,他只需高唱一遍文革响彻云霄的《社会主义好》就可以了,他的两个论述,运用的恰好是老毛当年只允许全中国人相信的“社会主义就是好!就是好!”的逻辑,换句话叫做蛮不讲理。

今年两会,中共现领导人之中最富表演天赋的总理温家宝就按照“社会主义就是好!就是好!”的逻辑,弹唱了一番“除了做公仆的权利,没有其他权利”,“社会主义民主归根结底是让人民当家作主”的高调。

半个多世纪中国人民的处境早已戳破了毛泽东《社会主义好》的谎言,想不到当今的总理、教授,理论工作者又按照毛泽东的逻辑,向人民推销这种中共新理论,恰好印证胡锦涛创新理论的日暮途穷。

▲三个月后人民日报借读者来信否定谢滔,算得智慧?

今年二月,中共党内开明派主持的杂志《炎黄春秋》,刊登了新闻人出身的前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谢滔的文章《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他认为“民主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正统”。肯定当今瑞典为代表的民主社会主义制度,认为是当今有别于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制度,和以苏联为代表的共产主义制度(可称之为暴力社会主义)的第三种社会制度。谢滔的理论对中共传统理论具有颠覆性,是公开主张中共进行“颜色革命。谢滔文章立刻遭到老左派的疯狂围剿,他们直接给胡锦涛上书。据消息人士透露,胡锦涛调来一批《炎黄春秋》来看,看过之后说:“有些文章不错。”对谢滔文章没做评论。此时八本书事件正如火如荼,李长春拿着左派告谢滔文章的状子去找胡锦涛,李长春说:“我们要有一个态度,要说话。”胡锦涛回答:“不要说话。”

胡锦涛拒绝回答左派的上书,大大激怒了左派,他们公然向胡锦涛施压,在数个网站公开批判谢滔,3月在南京和上海同时召开谢滔的批判大会,称谢文“是多年来在国内公开出版的刊物上最为猖狂、最为露骨的反动文章之一”,称谢韬是“帝国主义别动队”新成员。内部刊物《上海宣传通讯》第2期刊登胡锦涛的最新指示:『近年来西方敌对势力对我渗透,“他们打着‘民主’、‘自由’、‘人权’、‘宗教’等旗号,内外勾联,借题发挥,蓄意炒作;国内各种非马克思主义思潮有所增长,思想理论领域的噪音、杂音时有出现,今年下半年党的十七大召开,思想领域的噪音、杂音会增多,敌对势力干扰破坏会增加。』4月把批评声讨大会一直开到谢韬所在的中国人民大学,还要进北大和中央党校,因租不到场地,到现在还不罢休。

4月,得到胡锦涛的批示,《炎黄春秋》又刊登生前反对将“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写入中央文件的中共元老陆定一,《晚年的几点反思》,又引起国内外的舆论轰动。4月28日,中宣部向全国各大媒体下达口头通知;“对谢韬文章不做任何形式的评论。”要同时制止左批右捧,被认为直接来自胡锦涛的态度。

仅隔了一个五一黄金周,5月10日,人民日报理论版以回答读者来信方式否定了“民主社会主义”,重申中国必须“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发展道路,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决不搞西方的三权分立和多党制;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坚持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坚持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

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耗时三个月,来对付中共党内85岁谢韬的一篇被删改的文章,算不算得智慧?虽然没有像八本书一样,再次搞成“国际事件”,但是露出了又粗又长的狐狸尾巴,胡锦涛要搞的“民主新模式”,与谢韬主张的“民主社会主义”是根本对立的两种社会制度,仍旧是毛氏、邓氏传承下来的一党专制,对17大抱民主改革幻想的人是多么的不实际。

不知羞耻地用民主谎言遮挡狐狸尾巴的胡锦涛,比较赤裸裸禁书的龙新民,谁更智慧?成为留给舆论回答的问题了。

 

张 鸣:在下降线行进的民国政府

 

帝制结束之后,中国变了民国,在名义上,共和制的招牌已经挂在了首都的城门楼上,在中国历史上,破天荒地第一次建立了代议制政府。民国的前半段,人称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从1912到1928年,差不多16年。这一段历史,类似东汉末年,群雄并起,乱打群架的时光,今儿联甲倒乙,明儿乙联丙倒甲,后天甲再联合乙、丙、戊等一起倒己。南与北打,东与西打,一省甚至一区之内,几个小军阀忽而刀兵相见,忽而握手言欢。看这段历史,谁都头大,不仅头痛混战不已,民生涂炭,还头痛找不到头绪,连最好读的陶菊隐先生的《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往往几页就冒出来几十个人名,几场乱仗同时开打,乱哄哄,你未唱罢我登场,叫我如何认得他!

不过,如果粗线条的概括,民国北洋这段,从北京政府的角度上看,大体上是袁世凯4年,皖系4年,直系4年,奉系4年,袁世凯,段祺瑞,曹锟、吴佩孚,张作霖依次各唱了4年的戏。这16年,虽然依王闿运的对子,“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但细分起来,还是有分别。比较令人感到悲哀的是,这一时期的民国政府,在民主制度方面,是沿着下降线行进。袁世凯时期,民国元年的国会,是全国普选的,尽管农民们未必知道选举是怎么回事,大多数人实际上是由别人包办着投的票,但普选的形式,毕竟在,人为操纵的痕迹不大,其实是各地的精英按照他们的意志,选出了他们心目中应该做议员的人(有的地方,人还在国外留学,已经被选为议员)。到了皖系上台,组织了安福俱乐部,操纵选举,结果弄出来一个安福国会。轮到直系出头,居然公开贿选,议员成了猪仔。冯玉祥联合奉系倒直,首先推出来的临时政府,居然连代议制机关都没有,接下来的奉系政府,干脆就是军政府,首领是大元帅。套一句俗语,黄鼠狼生老鼠,一代不如一代。

当然,我们可以说这个时期,当政的都是军阀武夫,不知道宪政是怎么回事,就像民国的外交家顾维钧所说的那样,袁世凯对西方民主,缺乏起码的认识。袁世凯如此,袁世凯之后的“北洋团体”中的骁将,则更是等而下之。不过,事情还有另一面,虽然武夫不了解西方的代议制,更不懂民主是什么,可毕竟他们都是从晚清过来的,深知清朝积弱积贫的历史,明了若干年来中国学习西方的艰苦努力,虽然他们不了解代议制,不了解西方的民主制度,但这个制度的优越,却是经过西方的“先生们”验证过的,即便在清朝的王公贵族最喜欢的帝制德国,也有国会和宪法。吃过西方军队苦头,并且受过西式军事教育,其中有些人还留过学(德国和日本)的经历,至少知道他们所效法的西方,称雄世界的道理。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武夫,实际上,对风靡知识界的进化论,也略晓一二,他们对当时堪称时代的意识形态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是从心底里服膺的,就当时而言,西方的制度,就意味着进步,意味着进化的方向。所以,不了解代议制,不明白民主制度,不意味着他们会完全不理会这个制度,不希望尝试按照这个制度操作一下,好让中国也强盛起来。我们所说的北洋军阀,其实是中国人学习西方推行军事现代化的产物,他们不见得都是我们教科书所说的卖国贼,至少,也有希望中国好起来的愿望。所谓的“北洋团体”中,像张勋这样的人是少数,而且属于团体的边缘人物(不是北洋军事学校出来的人),其它的人,即使对共和并不热心,也不至于公然开倒车,所谓的袁世凯复辟,他的帝制,其实并没有取消代议制,打的主意是君主立宪制。反过来也可以理解,尽管中国进入共和政体以来,国家之混乱,国势之衰落,比之晚清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复辟却总也实现不了(包括强人袁世凯所尝试的看起来仅仅退了一小步的帝制),反对者中,最有力量的还是“北洋团体”的军人们。进化论的魅力,在那个时代,显然不是其它什么力量可以抵消的。

但是,在这16年中,我们也看到了另外一种场景,每当这些武夫打算尊重代议制的时候,跟国会往往很难处理好关系,处处是坎,冲突不断,什么事都做不成。当他们抛弃了对宪法,和对国会的尊重,实践起他们一向熟悉的权术操作、军人干政时,则到处绿灯,诸事遂顺,想干什么往往就能成什么。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现实,但的确是现实。当袁世凯尊重宪政的时候,民元的国会选举,他没有干预,甚至没有利用自己的行政资源,对自己所期待的政党施一援手,眼睁睁看着同盟会变的国民党,取得优势,成了国会具有绝对优势的第一大党。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步履维艰了,面对辛亥革命后各地乱糟糟的局面,遍地民军,遍地军政府,土匪,帮会横行,中央政府,统一财政,削减民军,整顿地方,一样也做不成。然而,最后袁世凯动武了,大兵一到,反抗的国民党势力土崩瓦解,大小头目出国流亡。更损的是,袁世凯派人化装成“公民”,组织“公民团”包围国会,逼国会选他为正式大总统,居然这个国民党人占多数的国会,还就真的把他选成了正式大总统。吃硬不吃软的政治现实,逼得北洋军阀走回了老路。既然做君子不如做小人,甚至做流氓,那么索性就流氓做到底。坐上正式大总统宝座的袁世凯,干脆以收缴议员国民党党证的方式,把国民党议员统统赶走,迫使国会因不过半数开不成会,然后自己一家说了算,连刚刚的盟友进步党人,也一块涮。然而,接下来,他进入了自家统治的最高点,秩序稳定,改革前进,一些非北洋系的地方军人,也开始被收抚,国家的财政收入,也很有起色。若不是日本乘欧洲列强忙于世界大战之际,对中国提出“二十一条”,让袁世凯做不起人,出现了合法性危机,一切看起来很是不错。

当然,真的把袁世凯毁了的,还是他的帝制“改革”,这一招,不仅没能实现他加强中央权力的初衷,反而给了那些原本在他“削藩”过程中惴惴不安的地方势力以反抗的借口,一个合乎进化论意识形态的最好借口。送了他性命的“二陈汤”(原本是他亲信的四川督军陈宦、陕西督军陈树藩和湖南督军汤芗铭都宣布独立反袁),本是自家从药店买来的。

同样,接下来统领北洋团体,控制北京政府的段祺瑞的遭遇也是如此。当身为国务总理的他,尊重民元国会,尊重民元约法的时候,几乎寸步难行,处处掣肘,跟国会以及虚位的总统黎元洪的关系,越来越僵,直至最后绝裂。当他玩阴谋,耍诡计,煽动督军团干政,最后利用张勋赶走黎元洪,复辟帝制,把逊清的小皇帝抬出来的时候,反而左右逢源,连黎元洪都再次委任他为国务总理,组织讨逆军,杀回北京,他成了“再造共和”的大英雄。成了英雄之后,接受前段时间府院之争的教训,开始组织选举听话的国会,从日本弄来的西原大借款,多半养了自家的私家武力参战军,少部分堆出来一个安福国会,选出一个乖巧的听话总统徐世昌,从此,政治强人段祺瑞要什么有什么,再也没人挡道。段祺瑞最后栽就栽在武力统一的策略上。武力统一南方,在用武过程中,同室相残,消耗掉同属“北洋团体”的直系力量,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直系的吴佩孚卖力打下了湖南,但湖南督军却给了只知道捞钱的张敬尧,只因为张是段的亲信,而立下大功的吴佩孚只许在湘南前线拼命。算盘打得不错,但谁都不是傻子,包括吴佩孚的“主公”,人称曹三傻子的曹锟。结果是,武力统一,变成了北洋火并,直系从湖南前线回师北上,段祺瑞花大钱养的少爷兵,敌不住吴佩孚,天下从此变了颜色。皖系倒台之后,有一个直系和奉系共同当家的时段,在这个阶段,占了优势的直系调子唱得很高,对宪政看起来相当尊重,不仅民元国会重开,连黎元洪都再作冯妇,重回总统宝座。可是,一旦奉系被驱逐出关,直系一统北京政府之后,曹锟就公然搞起了贿选,早就堕落成政客的民元国会议员,也相当配合,3000元一票,5000元一票地把个文字上只知道写一笔“虎”字的曹锟,选成了民国大总统。连选总统都可以收钱投票的国会,自然做不起代议机关,国会,从此废掉。北京政府,进入了曹锟要钱,吴佩孚专权的时代。

直系的垮掉,跟内部分裂有关。一方面是吴佩孚个人专权,排挤同一系统的其它将领,尤其是直系的另一员骁将冯玉祥。一方面也是由于吴佩孚民族主义的高调唱得太高,上去下不来,阻碍了北京政府靠出卖主权换取借款的途径,导致中央政府财力枯竭,机关干部和军警一起上街游行讨薪。财力有限,难免就分赃不均,吴佩孚自家的嫡系还能保障供给,而别的人,尤其是没有地盘的冯玉祥就好闹穷,转而接受直系夙敌奉系的资助,一旦直奉开战,冯玉祥倒戈自然不可避免。原本旗鼓相当的直奉,打得正激烈的当口,直系一个方面军回师倒戈,抄了大队人马的后路,吴佩孚再硬也撑不下去,于是,开始了奉系入主北京政府的时代。当然,奉系时代的序幕,有一个国民军和奉系共同当家的过渡,此时的临时政府,又抬出了段祺瑞,段的头衔,是临时执政,执政府,根本没有立法机关。接下来的奉系政府,干脆就是军政府,胡子出身的张作霖,做了大元帅,代议机关,连形式上存在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奉系统治的4年,是北洋时期最黑暗的时期。不仅连形式上的代议机关不复存在,连起码的言论自由,也遭到封杀。敢言的记者被捕杀,民国最有名的两个名记者,邵飘萍、林白水,都死在奉系军阀手里。学生的游行请愿,也遭到军警射杀,著名的3″18惨案,被鲁迅称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奉系的天下里,才可能出现。北京的教育界,一向独立,由专家教授治校,但奉系上台之后,派人接管,说是教员的薪水不再拖欠,但必须听话,如果不听话,就军法从事。张作霖的名言,管你吃,管你穿,不听话怎么能行?汉高祖刘邦约法三章,我只一章,不听话就枪毙。后来,由于小张(张学良)后来在西安事变中的表现,一白遮百丑,结果,父藉子贵,连老张(张作霖)的种种,包括做土匪打家劫舍,也变得很是正面,实在是历史叙述的滑稽。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中央政府在下降线上行进,其它地方也如此。孙中山的南方政府,非常国会,也一样卷在阴谋、暗杀,军阀恶斗之中难以自拔,孙中山在骂南北军阀一丘之貉的时候,他的政治操作,也没有脱离权术和武力威胁的窠臼。湖南的赵恒惕,广东的陈炯明提倡联省自治,省宪倒是做的像模像样,可是基于省宪的自治却都谈不上,还是有枪的说了算。从骨子里讲,北洋时代跟中国历史其它历史阶段出现的军阀统治时期,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唯力是恃,武力崇拜。整个社会进入一个武化时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原有的调节机制受到很大破坏,暴力手段受到最多的推崇,枪杆子,成为这一时期最有价值的物品。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实际上是湖南一个文人出身的军阀谭延闿总结出来的,很形象地揭示了这一时期政治的真谛。然而,这一时期的政治,跟东汉末年和五代十国时期又有不一样的地方。这时的中国,已经被西方拉入了它们的世界体系,军阀政治,无论在操作手段上多么的传统,但毕竟摆脱不了现代性的印痕。中国农民,在闹义和团的时候,对洋枪洋炮还相当地陌生,想拥有,但拥有了却不会使用。可是经过军阀多年混战、兵变为匪,匪变成兵的战争习染,农民对西洋火器的熟悉程度,实现了质的飞跃。招来农民,稍加训练,就是兵,当兵也成为很多地区农民的一项还算不坏的职业选择,这一切,也为后来的共产主义的农村革命,提供了准备。

更令人悲哀的是,这一时期的知识界,不但没有阻止政治的下滑,反而在某种程度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学界的主流政治意向,只在两个方面特别的活跃,一方面依然沉醉于“根本解决”的方案,当发现制度改变没有能改变中国的时候,就把努力方向投向伦理和文化改造方向。新文化运动本身倒无可厚非,但知识界寄托在其上的政治理想,不仅过于沉重,而且模糊了政治变革的真正方向。另一方面,某些知识精英,又对好人政治,贤人政治有过多的幻想,甚至希望托庇于某个好军阀,借助军事和政治的强力,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一时期虽然也不乏有留学西方,专攻宪政和民主的学者回国,但就总体而言,西方民主宪政理论的研究,在中国并无多大起色,即使在学界也没有多少声音,学界丧失了对政治的理性思考的能力。相反,唯物史观和阶级话语,倒在学界逐渐发出大声,甚至占据主流,唯一有力的抵抗,倒来自于主张文化保守主义的陈寅恪、钱穆等人。北洋时期这种延下降线行进的政治演进,值得后来的人们认真地思考,在政治的台前表演的军阀武夫们,不见得都是白鼻子的丑角,也不见得都是背后受帝国主义列强牵线操纵的牵线木偶。中国政治从代议制逐渐演变军事专制,最后变成国民党统治时期的党治和军事专制的混合,道理何在?绝非一句转型期的特有现象可以说清楚。历史从来都是复杂的,北洋时期纷乱的历史,就更加复杂,这个复杂,蕴含着机遇,一种可以解开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现代化转型迷局的机遇,但愿,当我们再次面对北洋历史的时候,不要再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