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浦·普尔曼小说成片商关注热点

 

英国小说家菲利浦。普尔曼凭借魔幻三部曲《黑质》一举成名,《黄金罗盘》、《魔法神刀》和《琥珀望远镜》在世界各地热销千万余套,中文版也已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在这个文学与影视密不可分的时代,此类小说自然会赢得电影投资商的青睐。小说《黑质》的电影版权早已卖给拥有强大实力的美国好莱坞新线电影公司。该公司渴望将该电影打造成继《魔戒》及《哈利。波特》系列之后的又一热卖大作。首先被改编成电影的是《黄金罗盘》,预算为8300美元,由《魔戒》原班人马制作,国际当红明星妮可。基德曼、丹尼尔。奎格和新人达科塔。布鲁。理查兹参与主演,影片将在今年年底上映。据悉,普尔曼不仅凭小说中的魔幻“平行世界”吸引了孩子,而且更因其坚定的反权威立场和非同一般的精神气质赢得了成人的追捧。无论如何,这部电影将会成为今年年底的压轴大作。目前,那些想要一睹为快的观众可以通过该电影的官方网站欣赏丰富的制作草图和不断更新的剧照。

近日值得关注的更有普尔曼免费赠送《蝴蝶图腾》电影拍摄权的义举。

接受赠送的“动态娱乐”荷兰独立制片商以推动青年教育事业为己任,这使普尔曼觉得自己的这一做法颇有意义。电影将于今年8月开始拍摄,公司承诺将让热爱影视的年轻人参与电影的整个制作过程。届时工作人员将通过日志记录下拍摄进程。这部被普尔曼称为“悲剧”的小说1992年出版,是一部关于青春、爱欲和死亡的作品。身在牛津的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他们良宵一夜后便分开。而当男主人公再次见到这位情人时,她已躺在血泊中香消玉陨了。普尔曼在个人网站中对小说做出如下解释:“我想描写两个可信的主人公在现代环境下以现实方式遭遇爱情和死亡的故事,也想描写真实的牛津,它不仅有世袭的大学和美丽的建筑,同样面临失业、住房等现实问题。”由此可见,这部小成本的电影社会人情无所不包,的确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南风窗:台湾工人血汗代价与维权运动

 

当时一首流行的闽南语歌曲《孤女的愿望》,就描述了台湾打工妹离乡背井的心情:

“请问门口的保安大叔啊

人家说这间工厂有要用工

我虽然还年轻什么也不懂

同情我地头生疏此外无希望

即使少钱也得忍耐三年五冬

为将来为着幸福甘愿受苦来劳动

有一日总会得到心情的轻松。”

因此,人们有理由问:工会做了什么?

台湾工人维权运动的萌芽

1980年代以前, 国民党在各“国有”事业与企业单位设立了工会,由党员干部兼任工会领导,但是一般的私营企业主都抗拒国民党介入工厂管理。随着私营企业成为主流,工会组织率严重萎缩;即使成立了工会组织,干部腐化仍十分严重,有时候企业主或经理人就兼任工会理事长(主席)或秘书长(总书记)。工人私下笑称为“福利品工会”、“花瓶工会”或“阉鸡工会”(阉掉的公鸡不会斗)。

在台湾迅速都市化、工业化的过程中,利益集团与工厂老板对工人的侵害日复一日,违法加班、工伤与积欠薪资的事件层出不穷,贪腐的地方政府对于工人的投诉多 “吃案”视而不见,使得民间维权意识逐渐觉醒。

1984年5月1日,一群维权人士聚集在台北市义光教会,成立了台湾战后第一个劳工NGO——台湾劳工法律支持会,这是一个以法律服务来协助工人的团体。就在同一天,由于美国工会与台湾贸易顺差造成的政治压力,国民党推动了《劳动基准法》也就是台湾的劳动法通过。这两件事对台湾的劳工运动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在国民党威权体制松动之下,台湾劳工法律支持会的少数律师与知识分子,以1984年的劳动法为主要依据率先开始法律维权服务。当时劳工法律支持会里默默无闻的工作者,如今已赫赫有名,包括义务维权律师陈水扁,曾任NGO主席的邱义仁、陈菊(现任高雄市长)、郭吉仁(曾任“劳委会”副主委,相当于劳动部副部长)与简锡(曾连任“立法委员”)等。

当时的NGO维权只是协助处理法律案件,但是也使少数受害工人成为觉醒的积极分子;保障人权的素朴正义感,使得大学生与青年工人纷纷投入志愿者的行列。之后,随着戒严、报禁与党禁的解除,以及政治强人蒋经国的逝世,政治自由化与国民党内的派系斗争,牵动了整个台湾公民社会的发展。

八八工潮的影响

就在蒋经国逝世之后的1988年2月,桃园客运工会的曾茂兴打响了罢工的第一炮,客运业的罢工蔓延到苗栗县、新竹县与台中县,使得当地交通瘫痪,并且意外引发全岛各工业区的连锁反应。

这是自1949年国民党撤退到台湾之后的第一波全岛工潮,据估计各地陆续有300000工人无预警参与了罢工。许多工人回忆当时的情况说,早上有工人到工厂发放争取加薪、组织工会的传单,不到中午流水线就纷纷停摆,没有组织的罢工就在他们的工厂里持续了一周,工人停下来谈论加薪与工会,也有人捣毁机器或产品,甚至蔓延到上下游的厂房。

“八八工潮”震撼了蒋经国死后陷入权力斗争的国民党政权,多数工人的手段与目的都十分温和,组织也不健全。就罢工的诉求来看,多数是“顺法维权抗争”,工人只是希望依据劳动法,争取最低工资与依法计算加班费。这一年台湾的实质工资成长率创下历史最高纪录。

然而,“八八工潮”最大的影响,是让台湾工人发现了自发工会组织的必要性,工人开始在国民党之外发展“自主工会”,国民党当局大为紧张,贿赂收编、搜捕与起诉事件不断发生,曾茂兴等多名积极分子被判刑。

然而,台湾的学生运动与民主化带来了工会发展的新契机。一方面,1991年底台湾的立法机构全面实施普选,成为台湾由“自由化”转向“民主化”的转折点,基层工会加速摆脱国民党的收买或控制;另一方面,工会干部认识到劳动法令的局限,从 “顺法抗争”走向了 “修法抗争”。

自主工会的发展与反对党的地方执政息息相关。1994年,在民进党执政台北县的默许下,台北县产业总工会突破法令限制而成立,随后,台北市在陈水扁市长任内,展开产业总工会的组织。1997年,各地产业总工会纷纷设立,与国民党主导的总工会系统相抗衡,并且把矛头对准了国企私有化政策与社保制度改革。

社会政策与私有化冲击

台湾在1990年代中期,受薪阶级仍然没有像样的 医疗保险、失业保险与退休年金。一方面,国民党李登辉在选举压力下展开社保改革,推动 “全民健康保险”,工会发起一系列抗争,成功地将健保的劳工分摊比由五成压到两成,工会也可以参与监督 社保基金的决策。此外,修改劳动法、协助银行业等成立第三产业工会,都成为工会组织与政策的主题。

最惊人的组织发展,来自国民党推动大型“国有”企业私有化所造成的反弹。台湾的“国有”事业与企业多是油气、水电、交通等员工动辄上万、垄断性的大单位,工资与福利受到单位保障,但是私有化之后面临裁员与减薪的压力。

1990年代中期,这些超大型“国企”的员工领袖,为抵抗私有化政策展开串连,提出公用事业应该维持政府管制、不该沦入私人垄断的看法,这种 “反财团、反垄断、反官商勾结”的诉求,也获得部分舆论支持,国民党工会干部却进退失据。电信、石油、电力等企业的工会纷纷成为自主派,最后,多数“国有”的银行员工会也形成全岛性的联合会。

然而,自主工会增加并不代表维权“上访”争议消失,事实上,官方处理的劳动争议仍持续增加,全球化更导致严重的中壮年工人失业潮。虽然劳工行政机构逐渐趋向依法行政、保护劳工的立场,基层工人组织工会时仍然受到资方压制。恶性关厂与资本外移的冲击,更成为私营制造业工会的恶梦。

后民主化与全球化转型期

2000年3月的“总统”大选导致政党轮替,是年5月1日,“全国产业总工会”在陈水扁的承诺下成立 (当时陈水扁与宋楚瑜都签下竞选承诺,只有连战未同意),这个政策,突破了旧工会法中总工会垄断一切的法令框架。至此,多数工会已经全面自主化,告别了国民党干部与工会干部不分的状态,在政治上,也与不同的党派结盟,与美国或欧洲类似,工会与资方在立法院形成彼此利益冲突的游说团体。

台湾民主化之后,总工会系统的组织发展,或多或少与政治上的蓝绿分化有关。“全国产业总工会”包括了多数的自主工会,基层组织与抗争经验较丰富,与民进党关系较深,渐渐占据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国民党在丧失行政资源的情况下,所属的工会分裂成7个工会组织,最具实力的“全国总工会”也面临转型,从过去压制反国民党活动,变成积极反对民进党政府的工会。

整体来说,台湾的工会体系,逐渐走向制度化、多元化与政治结盟重整的阶段。对此,评价并不一致,有人认为这是新政府分化工会的阴谋,也有人认为是政治自由的必然趋势。但可以确定的是,大工会取代了劳工维权NGO的地位。台湾的社保体系,也有朝向日本或德国式 “劳资政”三方协商的发展趋势,只不过在全球化冲击下,工会更为弱势。

对台湾的工会组织来说,全球化的冲击来自三个方面。首先,台湾第二产业的就业人口,自1980年代以来从五成掉到三成,产业外迁到大陆与东南亚是主要原因。第二,本地就业结构中的底层,被全球移民劳工取代。第三,台湾当局在金融全球化的压力下,政策倒向大财团与私有化,也会打击工会组织。

陈水扁执政下的劳工政策

在执政之后,民进党政府的意识形态左右摇摆,导致与自主工会领袖在维权时期的战略合作关系有所动摇。例如2001年在全球经济不景气冲击下,工会所推动的社会民主与劳工福利的政策方向,被行政院经济建设委员会推翻,使陈水扁政府遭到外界严厉质疑。

此外,2000年到2004年间,在工会组织与NGO的持续压力下,民进党陈菊担任“劳委会”主委任内,推动了两周八四工时法案(原劳动法为一周四八工时),两性工作平等法、失业保险与劳工退休金立法等,对健全社保制度不无贡献。但是引进外籍劳工政策却成为民进党政府贪腐的温床。

台湾当局为了调控国际劳工输入,将管理外劳的责任赋予少数特许的中介业者,形成中间剥削。在高雄市捷运(地铁)工程中,前“总统府”副秘书长陈哲男涉及收受中介的华盘公司贿络,使该公司获得政府特许的利益,华盘公司则从外籍工人身上扣款,宿舍与伙食条件极差。2005年8月,来自泰国与印度尼西亚等外籍劳工对长期的剥削忍无可忍,千余人对宿舍纵火发动抗争,最后与警方谈判和平落幕。

高雄捷运外劳弊案揭露了民进党政府的政商关系阴暗面,使得谢长廷内阁多名成员下台,也令连任的陈水扁形象受到重创。

为了提振2008年的选情,苏贞昌内阁在今年提出调涨基本工资方案,预估可能令基层员工调薪5%~11%,企图讨好工会、缓和民怨,但却引来工商业界的抵制。各方在劳工政策上拉锯,结果仍难预料。

沈元:一代知识分子的伤痛

 

看到刘再复先生的《一个年青学者之死》,久久不能平静,那是深藏在我心中的一个结,这个结我不想轻易打开,因为关在闸门后面的是汹涌的心潮。

沈元,这使近代史所大喜大悲的年青学者已经离世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足有两代人之遥,现在所里的人大多不知道他,认识他的人也极少谈到他,有谁知道这被遗忘三十年的人,曾经在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中掀起一阵阵风潮。

我与沈元并非同事,也与他没有交往,但我比他的同事更早地接触到他的问题。上个世纪60年代初,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前身哲学社会科学部学术处工作,协助领导处理学术事务。沈元是他的姑母推荐给学部负责人刘导生的,刘导生主管近代史所,就把沈元推荐到黎澍的门下。按那时的人事常规,一个从北京大学历史系三年级被开除的右派学生,即使摘了帽子,也不可能调进最高学府,有幸的是,刘导生和黎澍都是有胆识而爱惜人才的领导,那时又正值三年困难的调整时期,对知识分子的政策也相对宽松,沈元才得以走进近代史所的大门。

风波起自1963年第3期《历史研究》发表沈元的《〈急就篇〉研究》一文,这是一篇对汉代儿童启蒙读物《急就篇》进行社会文化研究的学术论文,文章展现了作者对史学、文字学和音韵学的深厚功底和新颖的视角,这在言必称阶级斗争的当时的学术界中是一缕春风,使人耳目一新;该文从经济生活来分析社会思想,也颇具历史唯物主义的特色。无论从国学或马克思主义史学来考察都是一篇佳作,尤其是一些老学者对该文倍加称赞,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的老师周予同先生,他一说起沈元就眉飞色舞,兴奋不已;郭沫若甚至赞叹说:“这样的文章我也写不出”;在年轻学者和大学生中也有议论,议论最多的是沈元成了右派才有时间读书,写文章,尽管这是人们的妄加揣测,更不了解右派的辛酸,却把当右派看成可以赢得时间读书的机会,而对自己疲于政治运动,没有时间读书的经历非常感慨,甚至为此愤愤不平。

在大学或研究所没有时间读书!现在看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却是当时一代人的由衷之言,试看从1956年入学,1957年就投入整风和反右派运动,如火如荼;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不间断地下乡下厂劳动,热火朝天;1959年的交心运动,拔白旗,反右倾,接踵而来,人人如坐针毡。我所在的复旦大学历史系连毕业论文也甭做了,就草草毕了业。五年制的大学真正埋头读书的时间又能有几何?研究所也不例外,虽说它以著书为本职工作,可都是集体撰写,个人若背着集体私下写作,称为“地下工厂”,被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批判,更甭说有独立思考了。几十万字的一本书,十多人参与,相互扯皮,多年不能定稿,成为马拉松。有一年近代史所上报一年的成果统计,全所上百名研究人员却只发表两三篇了无影响的文章。为此哲学社会科学部曾经进行“近代史所为什么出成果少”的调查。在这种情况下出了个沈元,怎能不引人注目!

沈元来研究所不久,1963年第1期《历史研究》又发表他《洪秀全和太平天国革命》长篇文章,同年2月12日《人民日报》用一整版刊载他《论洪秀全》一文,建国后《人民日报》从未以这样大的版面刊载学术文章,沈元得此优遇,再次博得满堂喝彩,一时间从南到北的学者,人人争说沈元,由此而派生出“沈元道路”一说。这“沈元道路”的说法,据说是来自北京大学,其时北京大学历史系有人向XX部控告,沈元是右派,报刊这样发表他的文章,公然宣扬白专道路,对抗党的教育方针,这对担任党团工作的学生干部是严重打击。可这“沈元道路”的说法一传开,反响强烈,复旦大学的周予同在课堂上声称“我举双手赞成沈元道路”,先生的本意无非是强调学生要有时间读书,别无深文大义。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引起舆论大哗。沈元问题有人控告,有人赞叹,沸沸扬扬,这一下引起主管宣传部门的注意,为此也要有个说法,周扬亲自发话要学部就此问题进行调查,就这样我参与了这项工作。

被调查的对象是近代史所的老中青研究人员,凡被调查的对象对沈元的为人和治学都有所称道。黎澍喜滋滋地说:“近代史研究要有十个沈元,面貌就能根本改观。”对一个小辈作出如此高度的评价,实在是前所未有,而且此人又曾是右派分子,此言一出所引起的震撼可想而知。调查结果认为,对沈元的使用完全符合党的政策,本人努力改造,积极工作,在街道监督劳动期间表现良好,来所前已摘掉右派帽子,那就不应该以右派论处,文章的检查也没有发现政治错误。其实这一调查仅限于沈元个人,而对社会反响最激烈、最尖锐的“沈元道路”避而不谈,在当时情况下这是保护沈元,息事宁人的唯一办法,这也是从中央宣传部科学处到哲学社会科学部学术处的默契,作为参与调查工作的成员,也乐于保护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其时沈元又写成《马克思主义与阶级分析方法》一文,但已不用本名而用“张玉楼”的笔名在《历史研究》发表,《人民日报》并加以全文转载。改用笔名也是有关领导在调查后的建议,可这一举措并未完全平息风波,有些人在得知沈元还用笔名发文后,又再次告状,甚至告到毛主席那里,不依不饶,一直到田家英向黎澍打招呼,再也不让沈元发表文章为止。

其实,以笔名发表的这篇文章,仍是响应党的号召的奉命之作,用今天的话来说,是完全符合主旋律的,告状的信也绕开文章的本身,直指他脱帽右派的身份。按当时的政策,“右派”这顶帽子,是敌我矛盾当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特殊称谓,摘掉右派帽子,是矛盾性质转化的标志,这就意味着从敌我阵营,回归到人民队伍,理应享受人民的待遇,再也不应受到歧视。然而这在当时被誉为毛泽东思想一大创造的政策,并非如实奉行,在极左思想的引领下,对这批人依然是冷眼相对,若有对此心存疑虑的,一句话,脱帽右派还是右派,就驳得你哑口无言,更何况帽子还在别人手中,随时可以再抛过来。所以一旦当了右派,脱帽不脱帽,都是档案中永远抹不去的“污点”,背负终身,政治运动一来,又会陷入千人踩、万人踏的境地。从这里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对摘帽右派紧抓不放,为什么顾准直至临终也要拒绝脱帽。问题是,沈元被追堵时并非是运动时期,他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腼腆少语,循规蹈矩的书生,从来没有得罪任何人,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默默地做一份应职的工作。一些知识分子也与他无仇无怨,又何以这样咄咄逼人,置人于绝路?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份尚属圆满的报告是由范楚玉执笔起草,文革前她已调离。当“文革”风暴来临之际,我担心这份报告会给一些人带来灾难,就私自销毁了,尔后在“文革”翻江倒海的查抄中,再也没有了它的踪影,但这记忆却永远埋在我的心中。

事实上“沈元道路”,也就是当右派才有时间读书的道路,是无法作出结论的伪问题。沈元骄人的成绩,是他的才华和努力的结果,作为右派成为另类,有可能被某些政治运动排除在外,省下参加政治运动的时间,但代之而起的是惩罚性的劳动和精神折磨,同样要耗去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所以“沈元道路”,并非是赢得读书时间的出路,实际上这是知识分子对政治运动厌倦不满而又无奈的臆想,长年被剥夺研究时间的抑郁,无法作出研究成果而又无处诉说的痛楚,都借助“沈元道路”的发挥,一吐为快,这是知识分子被扭曲的心态,强加给沈元的声名,谁又知道这在文革中加重了沈元多少灾难?!

文革到了,为沈元问题多少人遭受折磨!周予同被打得跪在地上认罪,刘导生、黎澍不知挨了多少批斗,沈元可想而知。

文革结束后我调到近代史所,那时沈元已按投靠苏修的罪名处死有年了,到所后我从人事处处长陈恕那里得知,沈元之所以逃往苏联大使馆,实在是被逼无奈,文革中他已经结婚,寄居在亲戚家,红卫兵运动一来,将他们一家扫地出门,迫使他们到处躲藏,走到哪里红卫兵就追到哪里,所里也根本不可能接纳他,沈元与他妻子连栖身之地也找不到。他曾向住在杭州的姐姐求救,姐姐早已自顾不暇,又哪能再接受一个“反革命”?现在的年青人可能很难理解,那种被亲朋故旧抛弃的痛苦,那呼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的绝望,蝼蚁尚且要惜生,又何况是一个有灵性的年青生命!1956年在他还是北京大学历史系一名学生时,凭着他的聪慧和好奇心,翻译了赫鲁晓夫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岂知就是这样一个幼稚、鲁莽的举动,触犯天条,遭受灭顶之灾。反苏本是划右派的重要根据,他竟然在火中取栗,不是极右分子是什么?为此被开除、劳教,流落社会。当初对苏联奉为老大哥,人人都要一边倒,稍有异议的就以右派惩处。殊不知到60年代就已乾坤颠倒,老大哥成为罪大恶极的修正主义,人人都要斥而诛之。又怎能为了一己的生路,潜逃到苏联大使馆要求政治避难?当初为伊沦落到地狱,今朝又梦想伊能救他于水火,殊不知愚蠢的他,又一次犯了幼稚、鲁莽的错误。他用鞋油涂黑面孔,化装成黑人潜逃,以为可混过大使馆的门卫,却被轻而易举地揭露,在两国交诟中,这是投奔敌国的行为,毫无疑问,这是叛国,犯了重罪。然而要重判,至少要有出卖情报之类的证据,这是司法常识,可他身处社会的最低层,没有任何情报可出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只是为保命逃到苏联大使馆,岂能被收留?可这丝毫也没有减轻他的罪过。

在狼烟四起,遍地烽火的文革年代,一个右派叛国投敌的案例,是进行阶级斗争教育的最佳教材,文革中的领导岂可放过这一机会,公安部门很快就把这一案例交给近代史所的群众进行讨论,名为征求民意,谁又敢说个“不”字!在磨刀霍霍的逼视下,人人都不能不表态,就这样全所一致同意从重从快处以极刑,沈元因此被枪决,终年30岁。

文革后我来到近代史所,悄悄问过一些人,没有一个认为他是该当死罪的,言谈中都有深深的同情,有的还为当时的违心之论怀有内疚,可在当初就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帮他说一句话,哪怕说一句死刑缓办的也没有,一个也没有!假如能缓刑,那就可能保住他的一条命,一个少有的才华横溢的年青生命。可这只是后来人的一厢情愿,是天真的幻想,岂不知,文革中无端丧命的都难以计数,何况还是有端的沈元!以征求民意为名要所在单位讨论,实际上是狠抓阶级斗争教育,甚或是在钓鱼,考验每个人的态度,这是文革中的常事,此种行动说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为过。由公安人员坐阵,形势之逼人,气氛之严酷,绝不可能有人站出来为他说情,包括最欣赏他,在学术界勇于提出独立见解的黎澍,对他的死刑也没有表示异议。在黑云压城,万马齐喑的氛围中,有异议的也只能深藏内心,而不敢有任何表示。

黎澍是个有良知的学者,当初对处死沈元没有异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沈元被揪,更加重了黎澍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罪名,他在1964年曾发表《让青春发出光辉》一文,列举一系列的思想家和科学家在青年时期就勇于探索,作出贡献的事迹,鼓励年青人及早成才。就是这样一篇好评如潮,与沈元并无关系的短文,也被斥责为沈元张目,对年青人的热情期望被无情地践踏,有何天理可言!沈元之死黎澍也遭受刺心之痛,否则何以在文革结束后,是他,首先提出为沈元平反的问题。要知道这在改革开放初期,也不是没有风险的,事关“叛国”,谁又胆敢染指这一重大案件!有幸的是,刘导生已调任中共北京市委书记,黎澍的建议很快得到刘导生的理解和支持。真是机缘巧合啊!是他俩赏识沈元,把他引进学术界,成就了沈元的声名。沈元在盛名之下遭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厄运,招惹是非,身遭文革浩劫,为避难而引颈就擒,如今也在他俩的努力下,力图放松沈元颈上的绳索,促使北京市公安局重新审定,作出罪不当死的结论,给予平反,了却这一冤案。

如今沈元早已成为枯骨,再也听不到为他不平,为他流泪的亲友的呼唤,但这一结论对他的家人,对所有为他负疚的同仁,是一种解脱。这也只能是对后人的一种象征性的安慰,在文革暴政挤压下的人性,只能容有这一丝余地,留待今日重申,不可弥补的是,沈元永不归来了。

这已是远去的历史了,沈元也早已被人们淡忘,他的后事,家属的下落,也杳无音讯。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是一代知识分子的伤痛。因为像他这样被迫逃亡到海外而葆有爱国心的不乏其人。傅雷被错划右派,导致傅聪的出逃,而傅聪的出逃又加重了傅雷的罪名,父子之间的恶性牵连,祸端四起,肇成傅雷夫妇双双自杀,这是傅雷抑或傅聪之过?都不是,叶永烈在《傅聪缘何避走海外》一文中,袒露傅聪出逃的心情说:“1958年12月,我留学毕业,如果我回来,势必是‘父亲揭发儿子,儿子揭发父亲。’可是我和父亲都不会这样做。当时我是被逼上梁山的。当然,对我的走我永远是内疚的。”德国汉堡大学著名教授关愚谦也遭遇被迫逃亡的命运,文革中他冒充日本人避难西方,殃及妻儿亲友,被视为十恶不赦,可他也有一颗爱吾中华的心,多年来致力于中德友好工作,并成为德中友好协会的负责人。他们都为当初的行为有深深的自责,可都以赤诚之心努力补救遗憾,续写了流亡后的下文,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并不失为一名爱国者,为此也获得国家的谅解。1978年邓小平批示:“傅(聪)探亲回国工作都可以同意,由文化部办理。”关愚谦的探亲归来也得到高层领导的同意,并受到国家的礼遇。

时至今日不禁要反思,多年实践而证明的爱国者们,在当年何以要冒“叛逃”的罪名远走他乡?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好人也会被暴政逼得无奈,甘冒人言之大不韪而自救救人,对此只能予以公道的评说。如今他们都已有了完满的结局,这不禁令人联想到沈元,可叹的是,他已永远没有下文了,生命的戛然终止,使他再无机会表现对国家的忠忱,留下的是一代知识分子的刺心之痛。
(责任编辑吴思)

林 达:读三十年前美国《新闻周刊》封面文章

 

三十年前,是1977年,那一年,是我们这一代中,很多人生活的转折点。那是世界要“变”的一年,空气中弥漫着要“变”的气息。这种“变”的气息,从前一年年底就开始出现了。那时候,我们这一代还年轻,学业荒废了十年,大学突然开门,高考恢复了。十年里荒废了中学教育的年轻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了中学的教科书,匆匆上了考场。在正式考试以前,很多单位举行了“资格考试”。几乎所有的人,打开考卷的一霎那,都紧张得不能自己,许多人钢笔在手中颤抖,甚至抖得写不下一个像样的字。

然后,这一代中的幸运者,怀着劫后幸存的心情,走进大学,乃文革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被称为七七级。那是我们在十年后发奋读书的年头,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仍然懵懵懂懂。

最近,一个偶然机会,我读到了三十年前,1977年6月27日星期一,美国新闻周刊的一期封面文章。这一期的封面人物,是西班牙王国年仅45岁的首相苏亚雷兹(Adolfo Suarez)。这一期的封面文章,讲述刚刚发生的西班牙全民大选。

那也是西班牙空气中弥漫着“变”的气息的年代,“变”的气息也是从一年多前一位老人的逝世开始。1975年11月20日,维持独裁统治长达近40年的佛朗哥将军逝世了。《新闻周刊》的文章,一开头就引用了佛朗哥在1938年说的话:

“我们不相信投票站选出来的政府。选票葙从来没有自由表达过西班牙民族的愿望。西班牙没有愚蠢的梦想。”

西班牙的历史经验,使得佛朗哥在有生之年,相信强人治国。尽管他又活了将近四十年,在此期间,西班牙已经换了整整一代人。和西班牙内战相比,那已经是一个新的世界、新的欧洲、新的西班牙,可是他在晚年仍然拒绝让民众有自由组党,自由组织工会,自由结社的权利,他沉溺在四十年前的记忆中,怕西班牙再度陷入混乱而导致内战。佛朗哥政府不能看到,在这个时候,“压”反而孕育了“乱”的隐患。就这样,佛朗哥把他的独裁统治维持到自己生命的终结。他咽气的时候,西班牙被欧洲看成一个落后于时代的另类国家。

佛朗哥死后几天加冕的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是个不到40岁的年轻人。也许因为年轻,他更多地必须朝前看。他的思路显然和佛朗哥不一样。他选了一个同样是年轻一代的苏亚雷兹出任首相。他们是一致的:西班牙是改革的时候了,不改革没有出路,旧体制内的保守派也是能够接受温和的渐进改革;改革必须由旧体制内的改革派来启动,必须通过体制内和体制外改革派的对话来实现。

也许是西班牙人没有 “摸着石头过河”的文化,也许是苏亚雷兹担心“摸着石头”未必安全,也有摸到鳄鱼的危险,苏亚雷兹的改革,从制定政治改革法案开始。1976年10月8 日,佛朗哥死后不到一年,他留下的西班牙国会对苏亚雷兹提交的政治改革法举行表决,425票赞成,15票反对,13票弃权。1976年12月15日,西班牙公投政治改革法,赞同政治改革法的,高达94.2%。半年后,1977年6月15日,西班牙举行第一次大选。《新闻周刊》的封面文章,就介绍了这次大选的情况和它的政治改革背景。

当时,西班牙已经40年无选举历史,所有64岁以下的西班牙人,都一辈子没见过选票。可是,很奇怪,在遍布全国的38,000个投票站,人们来投票的时候显得自信和老练,好像他们从来就习惯选举。很多人在家里就已经把选票填好,来到投票站,亲眼看着自己的选票落入密封的透明票箱里。各票站都有警察值班,全国武装力量处于戒备状态,可事实上选举秩序良好。要求区域独立的恐怖活动分子在各地放了几个小炸弹,却丝毫没影响民众去投票的心情。好像他们过去40年一直是生活在民主之下。而几个月前才从巴黎流亡中归来的老资格共产党总书记卡里约则说:“投下我那一票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瞬间。”

这么大一个国家的选举,当然也不会没有一点意外。在一个票站,有个投票者一定要把一张佛朗哥的画像塞进票箱。有两位老妇,来到投票站才知道,这次大选,和佛朗哥时代举行过的公投不一样,不是只选“同意”和“反对”,而是要在众多候选人里挑选。她们慌得不知所措,竟没有投票就回家了。

有一位杂志编辑说,他投票的时候激动到了极点,简直无法相信。他一遍一遍地说:“四十年了,四十年了啊!”

被称为“小俄罗斯”的工人区,一位左翼社会党人说:我今年34岁,这选举对我来说,是太好了,对我的孩子来说,是将要更好。

《新闻周刊》的长文,勾画了佛朗哥死后一年半里,西班牙政治改革转型期最困难的时候,政治家们如何求同存异,坚定地走向民主体制的方向。为了让流亡38年的西班牙共产党取得合法地位,苏亚雷兹和共产党总书记卡里约谈判,要求卡里约改变共产党的形象,承认西班牙王室和君主制。为此,卡里约一方面号令冒雨举行20 万人的群众集会,展示共产党的力量,一方面甚至考虑改名为“皇家共产党”。

读着30年前的这篇文章,不能不让人想到此后西班牙的30年。《新闻周刊》登这篇文章的时候,谁都不敢确保此后民主进程完满成功,那时的西班牙仍然面临着经济和社会演变的巨大困难。我们现在知道,西班牙的政治改革,被誉为20世纪最完美的改革,一个奇迹。英国报刊说,西班牙政治改革的成功,重要的一点是,国王的着眼点,不是老一辈的政治人物,也不是中一辈的政治人物,而是象他一样的,年轻一代的西班牙人。马德里一位知识分子说,这次转型深得人心,因为人们终于用一种文明的方式来共同生活,来处理他们之间的分歧了。《新闻周刊》长文的最后一句,引用了政治改革时期传奇般的首相苏亚雷兹在1976年8月说的话:

“西班牙将让你从梦中醒来。”

如同是在回答文章开头引用的佛朗哥对西班牙不要民主而下的断言。

30年过去了。上帝一视同仁,给了所有的人30年。这30年,我们也有了很大变化。回想30年前的1977年,我常常会庆幸,如果1976年的事情不发生,我们如今又会怎样呢?

张鹤慈:十四岁的我眼中的反右斗争

 

反右高潮已经过去,北京大学生物系的大字报中,出现了一张针对我父亲的大字报:“张宗炳,你说过,我的朋友储安平。”

“我的朋友是储安平”这么一句话,真的没有办法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言论联系上。但这样的一句话,的确就可以制造出来一个右派。北京工业学院的学生谭天佑被划为右派,就是因为他的哥哥是谭天荣。

生物系跟着批判父亲的大字报有几张:张宗炳为什么会有大右派的朋友?张宗炳为什么会叫大右派储安平为自己的好朋友?

家里还真的紧张了一些日子。因为不久以前的《人民日报》上,在对“章罗联盟”的批判中,多次点到了我的爷爷张东荪,文章中,也不止一次的提到我的父亲,确切的说,是提到我父亲的家:外交部街一号。

因为当时我爷爷住在城外,每次进城会见朋友,都在我父亲家。那时的外交部街,经常被小汽车,黄包车挤的水泄不通。49年后,留在大陆希望和中共建立联系的美国驻北平总领事克乐伯(Clubb)也是经常在我父亲家和民盟的人见面,一起幻想离间毛泽东和斯大林,扶植第二个铁托。

父亲躲过了反右这一劫,原因是多方面的。主要是两点:一是在贴出指控我父亲的大字报以前,北大右派的指标早超额几倍的完成了。二是我父亲一贯的小心谨慎。

49年后,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加上我的祖父出事,本来就老实的父亲,更加谨言慎行了。但57年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小阳春,父亲也有些得意忘形。之所以后来没有闯祸,这要感谢我的祖父。和储安平见面后的兴奋,被我祖父的一盆冷水浇醒了。

父亲和储安平的见面,是一次很偶然的事。父亲和母亲在等公共汽车,从车上下来的,正好就是储安平。

父亲和储安平的友情,可以追溯到光华中学。虽然他们不是同班,也不是同级。但都是学校的活跃人士,所以很快就成为了朋友。当时他们两个人的另一个朋友,是后来做了国民党的外交部长的沈昌焕。

镇反、肃反,镇的、肃的朋友之间都不来往了。父亲和储安平不止是不再见面,连书信的往来也停止了。所以连储安平最近刚刚结婚,我的父母都不知道。

老朋友见面,分外高兴,特别是在56年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气氛下。马路上两个人谈的很热乎。父母邀请储安平和他的新婚妻子,一起来我家。

和小时候外交部街时的门前车水马龙相反,北大中关村153号真是门可罗雀了。当然,每年春秋,到我们家看花的人非常热闹,但最多也就是在院子里打个招呼。所谓的客厅,早就应该重新正名了。

储安平夫妻下午准时到了我家,他们来我家以前,去了北大。我们兄弟几个按照规矩见过客人,就被轰回自己的房间。

当我们正在离开时,储安平还没有坐稳,就听到他问我父亲:老太爷怎么样?现在还写什么?(因为间隔五十年,记忆不准确。我尽量恢复原貌。后一句话是否一定有,我现在不敢肯定。下面出现类似的情况,我也会说明。)

家里来客人已经是很少的事,而开门见山的就问候我的祖父,对我更是新鲜事。祖父被软禁,很少有朋友来往,也很少有人提及了。当时祖父的状况,用我改过的孟浩然的诗是:不才弃“明主”,“多病”疏故人。所以储安平的这句很平常的话,让我印象深刻。

父亲和储安平之间的谈话,我们兄弟都没有听到。后来,是从父亲和母亲、和祖父母的谈话中了解了一些。

当时,每个星期天,我都去北大的岛亭新华书店看书,然后去北大朗润园178号我的祖父家。这次我是专门报喜的。我把储安平来我们家和问候祖父的事告诉了祖父、祖母。

储安平要来我家的事,祖父已经知道。对储安平的问候,祖父还是有所触动,但我不记得他对此说了什么。他倒是谈了和储安平的交往,和《观察》的一些事。那时我只有十四岁,对这些事没有怎么注意听,当时就没有当作一回事,今天就更是一点也回忆不出来了。

下面一些事我还记得,父亲在我之后,也到了爷爷家。父亲是兴冲冲而来,谈话主要在父亲和祖母之间,祖父说的很少。

储安平当年是意气风发,虽然他不可能有对共产党取而代之的想法,但想作为一个认真的反对党和反对派,和共产党分庭抗礼的想法肯定是有的。父亲感慨,自己身在北大,还不如储安平了解北大的鸣放情况。储安平对北大每天大字报的数目,都很清楚,对一些有分量、有见解的大字报,也很清楚,谈起来如数家珍。当父亲谈到储安平的“党天下”,我记得祖父的回答是:你已经谈到了天下,下面还能再谈吗?(同样是记忆不能恢复原貌,可能还有:人家会和你谈天下?)

我当时感到吃惊,是因为爷爷刚刚不久前在和奶奶聊天时。谈到党天下,对储安平是十分赞叹。几年后,我才明白祖父为什么会同时对党天下,有两种似乎相反的评价。

关于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我不能肯定是否是当时我的祖父说的。可能是当时回答我的父亲,也可能是后来和我单独说的。我记得祖父对“双百”方针,是引用了两句黄巢的菊花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当时我并不知道,诗是黄巢写的,当时第一句也没有记清楚,但对“我花开后百花杀”是记得清清楚楚。

另一个是谈到整风,谈到不能相信毛泽东的话。当时祖父是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后来祖父和我谈起毛泽东的不可信的话,我写在这里,作为参考和补充。

祖父说:看毛泽东绝对不能看他写的。他是从来说话不算数的。看他的文章里还会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祖父又谈到,他亲眼所见的毛泽东:1945年8月28日,抗战胜利后毛泽东去四川重庆,他刚刚出了飞机,一露面,就是“声嘶力竭”的一声蒋委员长万岁。祖父当时没有用声嘶力竭这个词,但作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姿态去模仿毛泽东。

从飞机下到机场,三步就是一声蒋委员长万岁。我当时的想法是,你既然已经看到了毛泽东的表演,为什么后来还会上他的当,真的相信他说的不会搞苏联式的无产阶级专政,而会搞什么自由,民主的新民主主义?不过我没有好意思对我的祖父说出来。

祖父后来回书房了,父亲和祖母谈了很久。说的是什么,记不清楚了。反正祖母的话,翻过来,倒过去,就是什么话也不要说。

同样的话,祖母和我的二叔也谈过。二叔更让人担心,因为他太不懂人情世故。也用不着和我的二叔谈什么党天下或双百鸣放,也不可能教会他在公共场合如何说话。对我的二叔,只是告诉他什么也别说就足够了。

什么也不说,不论是欢迎还是动员,不论是邀请还是拜访,反正是空城也罢,实城也好,老夫是不进去了(“空城计”里的司马懿语)。不管你是阳谋还是阴谋,什么有分量的话也不说,什么有内容的意见也不提。这就能够逃过反右这一劫。

李滨声的漫画“好干部”画的是一群没有嘴的人,为了这张漫画,他成了右派。但他漫画中的没有嘴的人,的确能够逃过反右。

的确能够逃过反右,但绝对逃不过文革。储安平的党天下,共产党饶不过,张宗炳的独善其身,共产党同样是饶不过。

反右导致了大跃进,大跃进导致了反右倾,反右倾导致了文革。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反右?

49年的共产党取得了政权导致了反右。说的更早一点,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建立,导致了中国这一系列的人间悲剧。

还可以追溯的更早吗?当然,二十世纪是世界民主潮流中,反民主的逆流猖獗的世纪,可怜的中国人,先天不良的缺乏民主和科学传统,又正好赶上马列主义的病毒的泛滥。伪民主和伪科学比没有民主、科学更可怕。

今天,有一种简单的划分方法,就是49年后,跟着国民党去台湾的知识分子,是先知先觉,是民主自由的贯彻者,而49年后,留在大陆的知识分子,或者是中共的帮凶,帮闲,要不就是头脑简单的书呆子,上了共产党的当。

先说49年的国民党,即使在本质上强于共产党,但当时所作所为绝对不如共产党,否则也不会这么快的把江山丢了。台湾的民主化是后来的事。

绝大部分的知识分子,选择了留在大陆。这里当然有出于无奈的一面,但对象我的祖父、象储安平等人,出国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在国民党撤出大陆前,蒋介石几次请我的祖父带全家去美国。这些人留在大陆,不是不得不为之,而是经过思考后的决定。

49年,中共是许诺成立联合政府,许诺不搞苏联式的无产阶级专政,而是搞新民主主义。当时的美国,也没有放弃和中共建立联系,准备放弃国民党政权,希望出现一个相对中立的中国。美国也同样对中国国内的自由知识分子,寄予希望。如果不是金日成的朝鲜战争,历史可能会是另一个样子。

说民盟等民主党派是中共的帮凶,就是承认民盟等还是有一定的实力。49年的自由知识分子,是应该拱手将一切交给中共,还是应该努力去尝试一下?民盟当时在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中,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如果这些民盟的头头脑脑都一跑了之,那么,这些民盟的基本群众怎么办?从二十年代到49年,中国已经辛辛苦苦积累的民主的元气,难道就听之自生自灭?民盟中,至少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希望中国走第三条道路,相对中共强大的军事力量和组织力量,民盟活动的空间和走自己的路的希望的确是近似于零,但即使知道成功的机会渺茫,谁又有权轻言放弃?谁又忍心轻言放弃?

在国民党时期,储安平办《观察》时说:“实亦因为今日国家这仅有的一点正气,却寄托在我们肩上,虽然刀枪环绕,亦不能不冒为之”。这句话,同样可以解释我的祖父和储安平等人在49年前后的态度。

57年6月1日,储安平在“党天下”的发言中说:“我们听到毛主席倡议和党外人土组织联合政府。1949年开国以后,那时中央人民政府六个副主席中有三个党外人士,四个副总理中有二个党外人士,也还像个联合政府的样子。”储安平的党天下,翻开了中共的旧帐:(在整个新民主主义制度期间,既不是一个阶级专政,也不是一党独占政府,而应是各民主党派及人民团体在新民主主义纲领之下的联合政府――引自毛泽东多次修改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草案》。)中共违背了自己的承诺,毛泽东撕毁了自己写的《新民主主义的共同纲领》(毛泽东至少四次对草案稿进行了精心修改,改动总计达二百多处。)

1949年10月1日,刚刚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的毛泽东发布公告,宣布中央人民政府“接受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为本政府的施政方针”。我的祖父张东荪和储安平一样,都是当年毛泽东发表公告的见证人。不过只有七年多,白纸黑字上的纲领文件中的“既不是一个阶级专政,也不是一党独占政府”,在储安平的党天下的照妖镜下原形毕露:毛泽东用一党独裁的党天下,替代了多党制的联合政府。49年时用几个民主人士应付门面的事,当时都懒的做了。

就是抛开中共的命根子:军队不提。49年后,中共在中国也无疑是占绝对压倒优势的第一大党。民主党派当然会看到这个事实。民主党派并没有想争夺领导权,或至少是明白没有取而代之的现实可能,民主党派只是希望,“为了今日国家这仅有的一点正气,”做一个负责任的监督者。

57年的党鸣大放,帮共产党整风。我的祖父和储安平如果有什么区别,就是张东荪已经认识到,和共产党谈论天下,只能是与虎谋皮。而储安平,仍然是“虽然刀枪环绕,亦不能不冒为之。”

储安平成为了右派,他虽败犹荣。

我仍然记得储安平六十年前的话:“实亦因为今日国家这仅有的一点正气,却寄托在我们肩上,虽然刀枪环绕,亦不能不冒为之。”

今天,我等待着,另一些不识时务的人,再一次说出,这自不量力的话。

张鹤慈。   28,04,07   墨尔本

附录:储安平关于“党天下”的发言

1957年6月1日,在统战部召开的整风座谈会上,储安平作了《向毛主席、周总理提些意见》的发言。摘要如下:

储安平在以“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些意见”为题的发言中说:解放以后,知识分子都热烈地拥护党、接受党的领导。但是这几年来党群关系不好,而且成为目前我国政治生活中急需调整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关键究竟何在?据我看来,关键在“党天下”的这个思想问题上。我认为党领导国家并不等于这个国家即为党所有;大家拥护党,但并没忘了自己也还是国家的主人。政党取得政权的主要目的是实现他的理想,推行他的政策。为了保证政策的贯彻,巩固已得的政权,党需要使自己经常保持强大,需要掌握国家机关中的某些枢纽,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全国范围内,不论大小单位,甚至一个科一个组,都要安排一个党员做头儿,事无巨细,都要看党员的颜色行事,都要党员点了头才算数,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在国家大政上,党外人士都心心愿愿跟着党走,但跟着党走,是因为党的理想伟大,政策正确,并不表示党外人士就没有自己的见解,没有自尊心和对国家的责任感。这几年来,很多党员的才能和他所担当的职务很不相称。既没有做好工作,使国家受到损害,又不能使人心服,加剧了党群关系的紧张,但其过不在那些党员,而在党为什么要把不相称的党员安置在各种岗位上。党这样做,是不是“莫非王土”那样的思想,从而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家天下的清一色局面。我认为,这个“党天下”的思想问题是一切宗派主义现象的最终根源,是党和非党之间矛盾的基本所在。今天宗派主义的突出;党群关系的不好,是一个全国性的现象。共产党是一个有高度组织纪律的党,对于这样一些全国性的缺点,和党中央的领导有没有关系?最近大家对小和尚提了不少意见,但对老和尚没有人提意见。我现在想举一件例子,向毛主席和周总理请教。解放以前,我们听到毛主席倡议和党外人土组织联合政府。1949年开国以后,那时中央人民政府六个副主席中有三个党外人士,四个副总理中有二个党外人士,也还像个联合政府的样子。可是后来政府改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副主席只有一位,原来中央人民政府的几个非党副主席,他们的椅子都搬到人大常委会去了。这且不说,现在国务院的副总理有十二位之多,其中没有一个非党人士,是不是非党人士中没有一人可以坐此交椅,或者没有一个人可以被培植来担任这样的职务?从团结党外人士、团结全国的愿望出发,考虑到国内和国际上的观感,这样的安排是不是还可以研究?

只要有党和非党的存在,就有党和非党的矛盾。这种矛盾不可能完全消灭,但是处理得当,可以缓和到最大限度。党外人士热烈欢迎这次党的整风。我们都愿意在党的领导下尽其一得之愚期对国事有所贡献。但在实际政治生活中,党的力量是这样强大,民主党派所能发挥的作用,毕竞有其限度,因而这种矛盾怎样缓和,党群关系怎样协调,以及党今后怎样更尊重党外人士的主人翁地位,在政治措施上怎样更宽容,更以德治人,使全国无论是才智之士抑或孑孑小民都能各得其所,这些问题,主要还是要由党来考虑解决。

康正果:一九四五年以来台湾的文化谱系(上)--一个大陆人的海外观

 

台湾执政当局近来明显讲究起用语革新,那势头颇像大陆五十年代初从旧社会进入新社会的情况,对某些威权时期习用的说法,搞起了废旧立新的更换。比如你要谈论抗战胜利或台湾光复,“胜利”和“光复”这类措辞就可能显得太“中国人”口气,参照日本教科书,还是用“终战”的说法,更符合目前“去中国化”的方向。初接触此类修辞,我颇感生硬而不得其解,为弄清用语革新的意思,对流行的台湾史观,我从头做起了考察。关于台湾史,施明德是这样简述的:

——1624年,荷兰正式占领台湾,台湾首度成为殖民地。

——1662年,在中国抗清战争中失利的郑成功集团,以武力夺取了台湾,“汉化政策”于焉开始。

——1683年,郑氏后裔降清。清国实行“封山海禁”长达190年,一方面视台湾人为“化外之民”,一方面强力推行汉化政策。

——1895年,中日甲午海战后,战败的中国,将台湾永久割让给日本。

——1945年,第二次大战终止。战胜国美国和中国分别占领日本在亚洲的殖民地。台湾再度被中国占领。

施明德的简述只偏重列出台湾被武力占领的经历,却并未提说好几百年间陆续迁自闽粤一带的移民开发该岛的情况。他那种人称和主语都不太明晰的修辞,以及间离效应(alienation)的语调,更易模糊读者的理解,言谈间隐隐让人觉得,这个近海大岛上原先似乎就存在着某种抽象的独立本质。施明德的口气也可能让人联想起古代的泛文地理观对台湾所表现的臆测附会之见,比如在台湾曾有过的众多命名中,竟包括了“蓬莱”和“瀛洲”这类山海经式的泛称。这种命名的含混性说明,华夏土地上的历代王朝一向缺乏开拓海疆的观念,由于一直沿用模糊的泛称,结果把东方海域上浮现的不同岛屿都悬置到了烟波浩淼之中。施明德嫌恶地提到“殖民地”、“汉化”之类的字眼,他显然是要强调台湾与中国既分隔又无关的本质,但岛上的台湾人经过他这么面目不清地一抹,无形中就都逸出历史脉络,飘飘然本质化成蓬莱山上的仙人或鬼市上的蛮夷。

十七世纪初,在中国东部和南部的海洋上,占领和殖民的风潮刚刚掀起。那时候贸易活动和海盗行为是混杂在一起的,移民和殖民并行推进,买卖和劫掠界线不清。荷兰人及其它欧洲人的船舰,还有倭寇和郑氏家族的海上武力,就这样风云际会,在台湾海峡上狭路相逢,撞到了一起。也正因寻寳发财的狂热掀起了这一股冒险和厮杀的风潮,才促进了航海业、地理发现和从大陆向海岛的迁移。历史常常以血污和铜臭积累出世业、丰功和荣耀,提到“占领”、“殖民地”之类的字眼,吾人自不必总要表现出耿耿于怀的姿态。郑芝龙本是个集海商海盗于一身的人物,他儿子郑成功从小在日本养大,郑氏一门及其集团在当时已建立起广泛的国际关系。至于荷兰殖民者,若不是他们占领台湾后从闽粤一带招募劳力,迁往台湾的移民潮还不知要迟滞到何年何月。正是从荷兰人搞开发到郑氏集团搞割据的过程中,台湾才从它化外之地的迷雾中逐渐展现出可迁居可垦植的美丽岛面貌。

郑氏政权当初若目光远大,能善用洋人器物,与东印度公司相竞争,则北上日本,南下吕宋,待扩大了海上贸易,再用经商的财富改善军备,强大其海陆兵力,不要说反攻大陆,驱除鞑虏,或有希望成功,甚至连东南亚各岛屿的归属区划,都可能做出想象不到的历史改写。只可惜他们的海盗性不够强悍,几辈人都为受招安的愚念所误,为当上朝廷的命官,最终放弃了向海外扩张势力的机会。而台湾岛,就在这个很容易从中国大陆引力圈逸出的历史阶段,错失机会,没能够建立成自己的王朝或国家。这大概最是让台湾主体性思维者想起来扼腕怅恨的事情了。从此也就注定了台湾的宿命,处在那样一个距大陆不太远也不算近的位置上,分合不定,若即若离,既长期受到隔绝,又无形中锁上了挣不断的镇海铁索。随后是清政府漫长的海禁,偷渡的移民和遗民一批批冒险投荒,把中原礼仪、江南风雅和闽粤民俗统统都移植到从原住民手中夺来的土地上。

郑鸿生这样描述日治时期他祖父母一辈人的风貌:

我的祖父母那一辈都属前清遗老,在日本据台之前就出生,并且也都经由三字经等传统中国经典而识字的。闽南语是他们唯一掌握的语言,他们用闽南语读全部的汉文经典,以接近唐音的闽南语读书音来吟唱唐诗,句句押韵而自得于其韵律之美,并自豪于这套来自古中原的“河洛话”。他们还大半身着传统“唐衫”,而称大陆原乡叫“唐山”(衫山二字在闽南语白话音不同音),这与到世界其它地区去的闽粤移民是使用一样名称的。他们观赏传统戏曲歌仔戏布袋戏,聆听有着汉唐雅乐遗风的南管与高亢喧闹的明清新兴音乐乱弹,膜拜传统神祇妈祖关公。

如果要论说如今所谓的“台湾意识”,上引的描述才是它的情感源泉和文化根柢。郑鸿生还特别讲了那代人揶揄日本兵的一则笑话:说的是日本兵仔初到台湾,见家家门口阳光下都晒着一个个洗刷干净的木桶,于是便拿回去当饭桶使用,却不知那原是台湾人夜里使用的尿桶。这则笑话至少反映了身为亡国奴的老一代台湾人固守其原有价值的幽默心态,他们固然再也无力反抗日本统治者,但自有其蔑视统治者的方式,更有其抱残守缺的信念,因此他们绝不轻易否定被日本人贬斥为落后或低等的“支那”,反而拿那个“落后”向日本人泼了一瓢大粪。

但郑鸿生父母那一辈人却鄙视他们的父母,把老一代人当“清国奴”看待,甚至连自己与父母固有的骨肉联系都感到羞耻。顺便插一句,台湾评论家多热衷讨论王文兴的小说《家变》语言多么拗口,造句如何先锋,却很少关注该书将一种“蔑父情结”推向极端的象征意义,在书中那些恼人的戏剧化父子冲突中,台湾男人难道感受不出他们心目中正面的父亲形象严重缺位所造成的郁闷焦躁?因为他们受的是日本殖民式现代化教育,从启蒙识字即用日语思考和表达(再插一句议论,《家变》中那些让人不堪卒读的文句,与其说是什么现代主义文风的尝试,不如说是日语遗留在汉语书写中的残骸,再夹杂上闽南方言所造成的阅读障碍,其先锋试验性其实是由作者书写生涩的语病派生出来的。),像李登辉这类日本人培养出来的高级知识分子,日语思维已铭心刻骨,服膺终生,后来他位居中华民国总统之尊,接见了一个日本作家,竟然忘乎所以,津津乐道起他曾为皇民的青年时代。他们接受了日本人所灌输的强者逻辑,从小就相信强国应控制弱国,先进文化应同化落后文化,优等民族应宰制劣等民族。正是通过对父辈落后文化的鄙视,他们才获得了以先进自居的优越感。但他们所接受的现代性是日本人强加给他们的,是在剥夺了他们民族自尊的情况下施加的文化洗脑,这就造成了那一代台湾人的自我分裂,致使他们本能的民族认同感——一个华人做人的本体——反给他们崇尚现代文明的上进心造成了难堪的拖累。所以他们的自我优越感并不扎实,一旦咀嚼起低日人一等的苦涩,就又别扭地自卑起来。谈起台湾人的“悲情”,论者多把那不幸归咎于国民党的“二二八”镇压和随后的白色恐怖,其实那“悲情”的根源早在国民党来台前就从台湾人这种被压抑的无助、无根、无奈感中发酵起来。

宣泄这种悲情的另一方式则是把对父辈的不满扩大到对父辈所来自的原乡。从锺理和小说〈原乡人〉中父亲返乡探亲时的感慨、彭明敏之父彭清靠游历大陆的观感、顾显荣“人格殖民化”的讲话都可看出,早在台湾光复前,感受到日本现代文明的台湾人在对祖国大陆的凋敝现状满怀失望的同时,已自觉或不自觉地带出了某种身为台湾人的优越感和对日本经营下的台湾社会之赞许。不可否认,日本人统治台湾后,确实在现代化建设上多所作为,从交通运输到城市设施,都给台湾人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很多优于大陆的方便。但当这些比较优越的条件被过分夸大,被说成“二二八”事件中台湾人唾弃国民政府的一个客观基础,进而认定为台湾人蔑视“外来政权”的充足理由,则此一现代化先进水平的定论便成了日本殖民者植入台湾人意识的“现代魔咒”。日剧时期所搞的现代化建设果真如论者所说的那么成绩卓著,值得大夸特夸吗?台湾学者施威全最近撰文说:

日人居住的市街之外,多榨取少建设。台人教科书里,日治自来水普及率百分之六十,那其实只是台北城。一直到一九四二年,全岛普及率是两成,大部分台湾人无自来水可用。这些数字对比他国殖民地,不佳。对比中国,光绪政府在一九0五年设自来水公司,三年后,管长达八十九公里;日本政府从一九○七年开始建设,到一九三一年,管长一六九公里。从统治观点,日治的现代化不出色……

从施文提供的信息至少可以看出,日人在台所搞的现代化设施主要目的是供给在台居住的日本官民,也就是说,其规划和服务是以日人居住的城市为中心和重心的,而从这些设施中得到最多优惠的台湾人,主要是彭清这类士绅精英分子。据粗略统计,在四十年代的六百五十万台湾居民中,他们这类人及其家属加在一起,顶多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而其余的百分之九十人口,所能享有的现代化设施未必就比大陆高到不可比拟的水平。

然而这种文明台湾(日本)/落后中国的观念已在人云亦云中成为流行话语,台湾人念熟了此一魔咒,因此一看见刚越海登陆的国军,便顺口给套上一个土气的刻板形象。台湾人怀抱亚细亚孤儿心态叫爹喊娘地把祖国呼唤了数十年,而当孤儿终于扑向祖国怀抱的一刻,却心情突地一变,无端地看不起从那边派过来驻防的大兵。就是那个彭清靠,在当时以漫画化的口吻广泛传播了两则有关国军的笑话。一个是说中国兵仔初到台湾,见墙上的水龙头一拧就流出水,于是也去搞一个塞到墙上,却无论如何也拧不出水来。这本是从欧洲到东方,在自来水应用后,城里人用来讥笑乡巴佬的一则普世陈言。如今彭清们又把它扣到国军头上,对比起老一辈“清国奴”把嘲笑之粪泼向日本兵仔的笑话,真可谓前呼后应,反讽成趣。国民政府及其前来的外省官民满心满口地要参与台湾同胞的生活,满以为同胞之间血浓于水,哪知经过五十年殖民统治,海峡那边的同胞血已渗水冲淡了许多。

文化的核心是价值,这价值体现于人情,世态,是非和好恶。现代文明的价值其实并不含有反中国人或去中国化的本质,之所以在彭清们心中形成魔咒,是因为他们的悲情意识造成了价值的颠倒。对象的面目总在随着人心中感知底片的变质而发生变化,现在,曾代表原乡的“唐山”不再像从前在父辈心目中那么令人肃然起敬和悠然神往了,“山”已失去“唐”韵,渐渐地滑稽起来。于是对外省人,就有了“阿山仔”的蔑称,连去过大陆的本省人,也可疑地戴着“半山”的帽子返回到乡亲面前。

你只要拉出一个负面的他者,反复来对照自己,你的自我随之即会被肯定地树立起来。这就是颠倒价值通用的方式。

一九四五年十月,国军在高雄港登陆,彭清靠被推选为欢迎委员会主席前往欢迎。他看见服装褴褛,一副苦力相的国军走下军舰,对比起显得格外威武的投降日军,他说他羞愧得无地自容。不只彭清靠甚感困窘,连街道上欢迎队伍中的中小学学生目睹此状,都不禁痛哭失声,让柯远芬将军看出了他们瞧不起国军的意思,而排外情绪强烈的黄清标更将国军贬到最低的一等。无论是彭清靠们还是天真的孩子们,从他们个人的台湾经验出发,都无法想象这支军容不整的军队多年来曾如何以多于日军数倍的牺牲抗战到底,终赢得最后胜利。他们的装备和训练的确比不上日军,但也正因以如此不堪的弱势拼命硬打了下去,才在险胜之后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极度的疲惫与狼狈不堪。凡读过黎东方《细说抗战》和看过大型纪录片《一寸山河一寸血》的中国人,看到那些还能活下来的国军官兵接受日军投降的情景,多少都会从他们身上硝烟剥蚀的痕迹看出战事的惨烈及其令人痛惜的耗竭——生命的耗竭,以及整个国力的耗竭——,绝不至于像彭清靠们那样只挑剔他们的衣衫褴褛。比如像南京这样曾一度沦陷的城市,也是在那时欢迎打回来的国军,看一看旧照片上那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就可明显地对比出两地民心的不同。

“二二八”事件不管有多少“官逼民反”的因素,上述的悲情酵母所起的消极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让我们就彭清靠的困窘和孩子们的哭泣再做深入分析。历史和当前的辩证是由理解的局限造成的,正是话语的反复传播,制造了事件,生产了历史。本文之所以采取谱系分析,是因为谱系学(genealogy)“在我们通常倾向于认为没有历史的地方——在情感、爱、良心、本能中——寻求这些事件;它必须对事件的反复出现保持敏感,但不是为了跟踪事件演进的渐进曲线,而是要将事件在其中扮演不同角色的场景隔离出来。”它要求我们“耐心和了解细节”。彭清靠长日军威风以灭国军志气的自卑感只是他困窘的表层感受,日军再威武,也即将滚回日本,实不足以继续仰仗。彭清靠更深层的困窘是台湾人没有自己的军队。你不屑接受那苦力相的军队,你们自己的赳赳武夫又在哪里?没有,自从外来的郑氏集团降了清,台湾岛上就从没有建立起一支威震全岛,有力量保卫岛民的武装。这才是让彭清靠们最感到尴尬的缺憾。

至于小孩们的哭泣,那心情就更复杂微妙了。从一九四二起,日本政府在台湾实施“志愿兵制度”。台湾人响应异常热烈,首批仅录取千余人入陆军,报名申请者竟达四十二万之众。在日军发动侵华战争及太平洋战争期间,台湾人充当军夫、军人参战者,计有277,183人,其中有三万多人死亡。如此庞大的参与和牺牲数字,岂能没有某些孩子的父兄在内?谁能说那些孩子不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当兵的父兄?在国军与日军两相对比下,孩子的心里如何划分敌我?如何做拥戴的抉择?在中国/敌国的影子尚残留于民心的边际时刻,中国/祖国的面孔突然下了军舰,他们那陌生而又不起眼的军容怎能不引起孩子们的惶惑、拒斥和出乎意外的沮丧?

现在,没有自己军队的台湾人无疑是不喜欢外来的军队了,不管是来自日本的还是来自中国的。丑化国军形象的流言,也就在这种情绪下有意或无意地传布出去。甚至在台湾省党部办的《国是日报》上,当时都注销了离间军民感情的消息,说是有士兵欺负了某长途客车司机,司机一气之下把一车乘客都开到了海里。结果经调查核实,并无此事发生。

林江迈事件是众所周知的“二二八”导火线,对该事件纷纭的叙述文本稍作分析,即可推断出其中的蹊跷,也可明显看出台北市民极度厌“阿山”的情绪。最近报上刊发了该事件新出的另一版本,登场人物有了变换:私烟稽查员换成了阿兵哥,守烟摊的不是林江迈本人,而成了她十岁的女儿林明珠。场景是声色之所天马茶房,一个最容易瓜田李下,诬陷外省男客调戏了本省女流的场地。据林明珠回忆说,阿兵哥正要掏钱向她买烟,一边就有些地痞混混起哄,呼叫她母亲说“有人欺负你女儿喔!”随后就在围观人群中出现了“阿山仔,打人喔!”的呼叫总动员。重述旧有的史迹,总会增进对过去到现在的理解,这重述的努力也就等于电影Deja Vu中那个名叫“时空之窗”的高科技装置,而重述的过程则对遗漏的事件真相会起到超时空效应的抢救作用。

焦距现在越来越集中,台湾人的集体无意识已把矛头对准了国军。

不可否认,行政长官公署制的特殊化,政治垄断与接受弊端,经济统治与民生困苦,社会动荡与文化隔阂,所有这些由最新的“责任归属报告”总结出的事件起因都有其客观存在的一面。但事件发展到后来,处委会所提要求中竟有解除驻台国军武装的条款,接下来就在全岛范围内围攻军警,大抢武器,整个过程也都不容否认地显示,台湾人是想武装起来,要赶走新来的政府。这到底该定为“官逼民反”的武装起义,还是“官纵民反”或“官从民反”的暴动?看来两种成分始终混杂在一起,不过后者的比重还是大于前者。陈仪自任职长官公署,一直对报业采取“创刊不须许可,言论不受检查”的制度,当时报纸太多,议论丛杂,种种过激批评和煽动性言论在很大的程度上对民变起了催化作用。这种纵任媒体制造事件的情况表明,陈仪治台初期在政策上确有失误,更反映出国民党威权初至台湾时尚处于相对的弱势。事态扩大后,政府的一再忍让倒不一定意味着所谓的“官诱民反”,应该说,效率不佳的行政系统在应急处理上调转不灵,缺乏决断,没能及时遏制住形势的恶化,才终酿成了大祸。此其所以为“纵”也。至于“官从民反”的成分,有很多数据显示,台湾省党部及其外围的三青团组织在动乱中的确起了一定的主导作用,包括处委会中后来被杀被抓的主要成员王添灯、蒋渭川等人,也都是身为国民党员的议员。对比中共严密的党组织,由此即可看出国民党政府中不同势力因搞摩擦而互相磨损的严重后果:党政军之间配合不佳,相互间常有掣肘、推诿、扯皮之事出现。风潮初起时,某些人欲利用民间的反对力量挑战同僚,结果被挑起来的民愤失去控制,连弄潮者本人都不幸卷入了狂澜。因此也可说,是(本省)某些国民党员自己把事情闹到了不堪收拾的地步。

追寻事件的明确起因,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从谱系分析的角度看,并不存在“事物的精确本质、事物最纯粹的可能性以及事物被精心保护的同一性”。在一个“充满偶然事件和不断演替的外部世界”中,我们必须敏锐地觉察出“它的震荡、它的意外、它并不踏实的胜利和难以吞咽的失败,这就是一切开端、返祖和遗传的基础。”“二二八”事件没有任何预先策划,发生后也没出现全台湾统一行动的组织和领导,它是不满现状和排外情绪点燃后遏制不住的连环爆,共产党稍有参与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中共领导下的“中国革命新高潮”。国民党事后一不检讨政府责任,二不认真面对引起民变的复杂原因,仍按以往做法,把种种反政府行为都想当然地归咎为中共的阴谋。中共欣然认领国民党的栽赃,因为中共乐得把台湾人的反抗收编到他们的革命斗争队伍中,并发挥其指导作用。如此而已。

如果要给“二二八”定性,可描述为:抗战胜利后,中国政府对台湾行使收复权和行政权,因无力迅速解决战争——刚结束的抗战与正在进行的内战——造成的社会问题,与不满“外来政权”的台湾人发生暴力冲突,由此而引起民变,最后导致政府镇压。新上任的台湾省主席魏道明在参政会上讲话说:“台湾是被日本所窃取的中国领土,因此,应归还中国。在感情上而言,台湾是在千千万万中国人民及军队在战争中流血才得光复。这千千万万的阵亡者已决定台湾的回复中国。……基于以上理由,台湾绝不可能成为对日和会的问题。如果它成为问题,那将不只是六百万台湾人民,也是四亿五千万中国大陆人民所准备浴血抗争的事件。”这段话说得明确而耿直,再没有比付出牺牲代价和最终获胜更充足的占领理由了。台湾人若早就靠自己的军队解放了台湾,那根本就不会有国军来防守该岛这回事。

真正的“岛屿之殇”并不是什么“对自由民主的全面否定”和“对基本人权彻底的戕害”(见陈水扁“二二八”六十周年纪念讲话),在那个二战后世界按强权来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的年代,谁会在乎你陈总统在讲究政治正确的今日叫喊的这些正义高调。真正的“岛屿之殇”应该是施明德痛悼的英灵们没有把更多的武器抢到手,没有把更多的台湾人发动起来,没有最终组成台湾人从没有过的军队。

让我们试做一Deja Vu“时空之窗”的事件重述:假使热爱独立的台湾人确有预谋、有组织,假使王添灯等人确有叛变的魄力,能鼓起威廉?退尔(William Tell)射出那致命一箭的勇气,则在驻台军力那样薄弱的情况下,发动全民起义,攻克高雄要塞,封锁整个海岸,联系国际,通报联合国,紧急宣布台湾共和国独立,困扰在内战中的大陆方面即使不甘罢休,恐怕也会因措手不及而无可奈何。

历史的关捩点有时全在一念之间,那一念转了过去,即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巨变。只可惜台湾人并没形成共识,也没有那个种,民变也就没转化成起义。毕竟只有极少极少的台人参与,且太偏于泄愤报复。他们只顾把暴力扩大到所有无辜的外省人身上,却没像中共在延安呼吁的那样讲究策略,没把国有资产分给穷人,更没能全面发动广大群众。这样看来,争论是暴动还是起义的定性,意义就不很大了。你暴动/起义没有成功,就存在主义地承担罪责好了,一个劲喊冤叫屈有什么用处!正是有鉴于此,施明德批评“冤魂的声音”,提出了他的崇敬英灵之说。按施明德的论述,那时凡是凭一时的血气之勇送了命的台湾人,都算得上英灵。从热血青年到为理想献身的共产党员,从挥舞日本军刀玩武士道的浪人到趁混乱泄愤闹事的市民,从争取地方自治的本省精英到各团体组织中的野心家,所有从不同情感和动机出发走了死路的人,呜呼哀哉,流了热血,就都有其英灵的一面。

但有些煽动别人闹事的台湾人后来随风一转,等大陆方面派来军队,就靠拢政府去告密,做了李敖和林有财痛斥的缺德事情。但这也难怪,据说热心做“义民”,向来就是一个富有本土特色的传统。朱一贵、林爽文等英烈发起的抗清起义最终遭镇压,就是吃了自己人的亏。这是一个就个别人而言很会斗也敢抗争,就整体而言却很难拧成一股绳的族群,搞武装斗争,大概不是他们的强项。自“二二八”事件后,随着共产左翼分子的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台湾人再也没可能走上武装夺权之路。

但经过“二二八”流血冲突,台湾人毕竟赢得了政治经济等方面的改革,本土的私人企业得到鼓励与发展,更多的台湾人逐渐被录入政府部门任职。施威全指出,“外省权贵不是国民党的全部,台湾本土资本在一九四五到五二年这段经济重整期中,便深刻参与了对台湾的统治,成为国民党里的重要权力集团,掌控三商银与四大公司、透过省政府与议会操纵省属金融单位与事业单位;地方派系更是行政体系接合台湾社会的关键权块。美援透过三商银与省属行库,流到地方派系显要的特许行业。与其说国民党本土化极深极早,不如说国民党执政,台湾人早是统治者之一,党机器是经纪人。”由此可见,争权夺利已从最初的本省对外省转为党内对党外。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经过一段时间,外来权贵就渐渐和地方派系血缘、姻缘、地缘、学缘地纠结在一起,垄断资源,笼络选民,大量的本土新贵新富就在此一新的形势下发达起来。“二二八”阴影越来越退缩到死难者家属及其它受牵连者的记忆中,哪有近些年清算出来的那么多血海深仇?

我是从小在红旗下长大的,被灌输的国民党蒋介石坏印象就不必提了。在很多不满大陆现实的日子里,偶尔也有过悬想台湾的“自由世界”究竟如何的时候。后来移居美国,接触了一些台湾来的移民,才听到戒严戡乱、白色恐怖等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他们的不满言论和负面评价让人觉得,两岸在同一时期都同样专制残暴,害人的国共两党,该各打五十大板。这种天下老鸦一般黑的印象消解了我早年对台湾的好奇,以致有关民国和台湾的书籍,一直都读得很少。

直至我研究“三农”问题,继而涉猎抗战和新文化运动方面的资料,才逐渐认识到,拉平抹黑之说实不足称道,应该在百年中国大历史的图景中勾画两党血斗的悲怆变奏,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坐标系上确定二者的功过得失。这是需要另文论述的大问题,走笔至此,只能略作梳理,为以下要讨论的文化谱系稍点端倪。

辛亥革命后,章太炎曾就同盟会的前途提出“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的主张。后来宋教仁改组同盟会为国民党,力图组阁执政,提倡在议会范围内搞政党竞争,好防止袁世凯专权。有论者感慨,假使章的建设性提议在当初受重视,而宋的计划也得以成功施行,则军队从一开始就可国家化,草创中的共和宪政也不至于在唐德刚所谓的“历史三峡”中命途多舛,迟滞百年。百年过去了,中国人如今才认识到,自由与共和,并不是照搬了外国建制就能迅速实现的事情。英美等国也都打闹杀戮几百年,才造成后来的民主局面。我们虽不能说暴力革命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动力,但在各地军阀割据下,由革命党帅革命军以夺取政权的举动,也就成了箭在弦上绷紧弓的局势。被称为国父的孙中山就这样从做“党父”开始了他的革命。正是他重组并壮大了国民党,进而收编共产党,同时为两党引入布尔什维克建党原则。追溯百年来中国党文化的血统,国民党可谓其嫡子,共产党则其养子。

孙中山去世后,受苏联顾问及其身边一伙激进分子的捣鼓,国民党急剧左倾,再加上竞争总理继承人的问题搅混进去,党内的斗争突然把矛头尖锐地指向右派。蒋介石本可充当左派的打手,但随着激进势力步步紧逼,终逼得他转向反击左派的一面。在那黑云压顶的形势下,蒋介石某日研读《法国大革命与革命心理》一书,因目睹雅各布宾党残暴专横,深为“革命心理”产生的破坏力所震慑。蒋由此担心出现激进分子要做罗伯斯庇尔的危机,怕到了那时候他们利用起暴民,连他自己都可能被打成丹东送断头台问斩。从此他对煽动者与暴民行动高度警惕,从一九二七年四月血腥清党开始,他悍然担起“反革命”的罪名,孤立地支撑起军事统一中国的大业。

清末的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乃是从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商社会转型。此变局虽为列强侵凌所启动,却也是西潮东渐,华人企慕文明社会,亟欲追求富强自由的表现。要把中国建成独立自主的国家,就不能不顺应世界潮流,适时而主动地自行革新。纵观早走了好多步的西方各国,大都是在国家独立,政府做主导的有利形势下完成了转型,而且在发展经济和制度改革的过程中,还都向外扩张,从对外贸易和殖民掠夺中大获利益。

蒋介石及其国民政府卷入的却是整个脱节的局面,旧有的基础不但难以继续提供发展的资源,对革新还造成多重障碍。不但谈不上向外扩展,连抵御外侮的力量都疲乏不振。反帝因此成为国共两党共同的主张及奋斗目标,但在如何反帝的问题上国共却各行其是,结果帝尚未切实去反,两党先互相反对起来。五四爱国运动并无共产党介入,学生抗议政府,均出于单纯的爱国热情,而到“五卅”事件中共一介入,即把普通的劳资冲突导向了群众暴力的边缘。此后在共产国际支持下,中共更加热衷纠集各类不满分子,筹划在城市内掀起推翻政府的暴动。这种武装起义的形式本为俄国人革命的脚本,与中国的实际情况相去甚远。东南沿海和长江中下游的城市可不是彼得堡或莫斯科,并不存在从这条街一打到那条街即可推翻的资产阶级政府。结果都搞成了义和团式的打砸抢排洋暴行,反招来列强的回击。但毛泽东坚决要把中国革命纳入“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的世界革命”,共产党在中国的革命之所以一直能获苏联支持,就因为被纳入了苏共主导的世界革命。

但南京国民政府的民族主义则立足于本土,它严厉取缔民众暴力攻击洋人,坚持由政府通过外交手段争国家的利益和主权。这是一种协商谈判性质的斗争,并不等于向帝国主义屈服投降。比如南京政府获得各国承认后,很快即争得关税自主权,从而开通了财政收入的渠道。另外,要繁荣经济和增加税收,更得维护商人的利益。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过程中,国家出兵力保护商业,说道底,是要用合法暴力来维持合法税收。对商人和政府双方,这总比军阀式的强征勒索更为互利。正是在稳定东南沿海地区局势的基础上,南京政府才赢得江浙商绅的支持,补给了军费的严重不足,在北伐胜利后励精图治,为后来持久抗日,终获胜利打下了基础。

中共的政治修辞指责国民政府为帝国主义和官僚买办代理人,不外乎指责它对外容忍了各国的在华利益,对内没打击大资本家、大地主罢了。这种一味用“半殖民半封建”来定性中国社会特征的论断,只道出了中国落后和挨打的一面,却根本没有认识到,外资输入,洋货涌进,一系列把中国拖上资本主义贼船的形势,正是解体中的传统农业社会所面临的现代化挑战。中国的困境是马克思所说的“既苦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又苦于资本主义的不发展”。蒋介石及其政府一边克服两个“苦于”,一边却被中共利用那两个“苦于”所搞的武装革命拖住了后腿。

蒋介石新传作者Fenby认为,蒋具有热烈的民族感情,希望统一中国,终结列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但他又指出,蒋的革命理念较保守,从一开始即反对阶级斗争,为在强力控制下维持合作协调的秩序,蒋并不想打破中国社会原有的阶级构成。儒家的权威主义渗透了他的思想,因此他极端强调对师长的服从。细读过蒋介石日记的黄仁宇更以知人论世的洞察点出了蒋的独特困境。他说蒋介石及其国民政府所做的是在旧社会蜕变过程中创造新的高层机构,“亦即构成一个形式上统一的政府,得到外强的承认,组织一支受中枢军令指挥的军队,使中国能在二十世纪立足。”黄进而辩解说:“蒋介石不是大独裁者,他缺乏做独裁者的工具。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民主斗士,纵使他有此宏愿,他也无此机会。他主持着人类历史上罕有的一次艰巨之群众运动,在此过程中他已将自己的天赋与几十年经营之成果用至最大限度。他的方法没有逻辑,有之则是他的目的——在于中国之独立自主。”他“希望保存社会秩序以增进人民之生活,反被视为旧社会之爪牙。”

综上所述,不管对蒋还可加上多少负面评价,有一点谁也不能否认,那就是他所领导的政府和军队打胜抗战,收回租界,废除了诸多不平等条约,把中国带入二战后的世界四强之列。至此,鸦片战争以来的国耻,总算得到了初步的洗刷,应该说基本上完成了国民革命的反帝使命。不幸这反帝斗争拖垮了国府,继而在反共的内战中打了败仗。历史再次露出了造化弄人的残酷及其又留一线生机的狡狯,在百年中国革命史最血腥的这一页,台湾成了存亡继绝的命运之岛。中华民国从此与该岛相依相救,将共产革命和阶级斗争的灾难殊死地堵截在了海峡那边。你不能不相信冥冥中有一种推动善缘的永恒力量,这力量总在对过于猖獗的趋势起遏制作用,立下不可逾越的界限。海峡的存在就是此一界限的体现。孤臣孽子仰上苍,这实在是天意。

从此以后,蒋介石剩下的一个主要使命就是反共了。但在这一点上,他和他贵党的同志一直都干得并不怎么漂亮。

蒋访苏后立即洞察到阶级斗争论的危害,坚决反对暴力分田。这一方向性决策正标志着国民党和共产党在革命道路选择上根本的不同。国民党的政策是在不破坏传统社会基础和世道人心的情况下向现代的工商社会转型,简要地说,就是寻求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以上Fenby和黄仁宇所论已说得很清楚,所谓“威权”,即“在强力控制下维持合作协调的秩序”,要“组织一支受中枢军令指挥的军队”,要“极端强调对师长的服从”等等。在那个社会上弊端丛生的年月,这一切执政作为都明显暴露出执政者补缀漏洞的笨拙,压而不服的徒劳,结果愈益激化不满和反叛,本来已很破损的局面上又被捅出了更多的窟窿。一般来说,一个政府在过于薄弱的基础上搞革新的建设,总是容易暴露出它的无能,这样的情况更需要民众的容忍和民间社团的扶助。而当时的中国社会恰恰相反,五四新文化氛围下成长起来的进步青年,对揭发政府缺点的事情总是最感兴趣。在谈到北大学生的反抗运动时,蒋梦麟就指出,“这些学生多半是当时统治阶级的子女”,他们对政府的反抗,“也可以说等于子女对父母的反抗。做父母的最感棘手的问题就是桀骜不驯的子女,尤其是这些孩子的行为偏偏又受到邻居们的支持。”蒋这段浅显的描述可谓点出了“五四”以降文化与对抗文化(counter-culture)的谱系,那就是被指责为守旧的父辈与反叛的儿子之间的冲突。

毛泽东的反叛方式较为特别,在讲给史诺的少年往事中,他提到他对父亲的不满,同时还强调了他对母亲的同情:他十分得意地回忆他如何带领弟弟站到母亲一边,在家中搞起母子统一战线,如何抗议父亲的强权和迫使父亲向他们让步。毛泽东的反叛方式显示了一个中国特色的革命化俄底浦斯情结案例:儿子为受压迫的母亲抱不平,使得他冒犯父亲的行为拥有了不惧权威的道义。

这是一个创造性的价值颠覆:母亲和贫弱的祖国、劳苦大众以及普天下受压迫的人民联系在一起,而父亲则和封建礼教、帝国主义、反动政府以及一切被认为支配了弱者的势力联系在一起。在艾青著名的长诗中,贫穷的故乡大堰河被深情地呼唤为“我的保姆”,知识青年被诗意地召唤到劳动人民的怀抱中。一个在弗洛伊德语境中隐含着留恋哺乳和返回子宫的情欲模式,如今在中国的革命语境中却崇高化和亲情化了。父亲的威权由于被罪恶化,追求进步的儿子反抗落后保守的老子,不但不是大逆不道,而且获得了站在善良的劳动人民一边抗拒强权的正义感。这就是共产党人所谓“把被颠倒的一切重新颠倒过来”,它让人联想到尼采《论道德的谱系》一书中教士们的报复智慧。教士们教化人民说:“只有苦难者才是好人,只有贫穷者、无能者、低贱者才是好人;只有受苦的,一无所有的,患病的和丑陋的,才是虔诚的人,只有他们才能享受天国的幸福,相反,你们这些有权有势有位的,永远都恶毒残忍,贪心不足,你们注定不能蒙福,永受诅咒,要堕地狱!”在小说《动物庄园》中,赶走了庄园主的动物立下的律条更简单明了:“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同理,地主富农的土地必须没收,官僚资本家的资产必须充公,他们都是人民的敌人,只有无产者才最革命。

形形色色的不才之徒(misfits)都因革命的需要而有了用武之地,蒋介石及其政府还未全面败给共军,早已叫反叛青年搞得尊严扫地,成了众矢之的。蒋自以为他做尽了“建国之父”(founding father)的努力,却终由于失掉中国,在四处灭火的抢救中弄得自己焦头烂额,以致让那幅演讲时总是出现在他背后的国父肖像对比得他愈益不肖。这就是一九四九年蒋及其政府迁至台湾的情形。

(未完待续)

注释:

[1] 施明德:《冤魂与英灵》,该文是他为《走向美丽岛——战后反对意识的萌芽》(时报文化,1999)一书所写的序言 。
[2] 郑鸿生:《台湾的大陆想象》,见《读书》,2005年第1期。
[3] 王文兴:《家变》,洪范,1979。
[4] 《原乡人》,见王德威编选:《台湾:从文学看历史》,麦田出版,2005,页255。彭清靠观感,见赖泽涵、马若孟等合着:《悲剧的开端:台湾二二八事变》(罗珞珈译),时报文化, 1993,页46-50。关于“人格殖民化”,见王晓波:《台湾史与台湾人》,东大, 1999,该书页259引有顾显荣一段讲话:“台湾今日之设施,非常发达,假使二十年前哪有这公会堂,哪有这整然的台中市吗?由天理而言,今日支那各省不但民不得安,而官亦不得安稳啦。”
[5] 施威全:《怯战避战——国民党路线失落》,《联合报》,2007年3月12日。
[6] 参看郑鸿生:《国民党是如何失去“现代”光环的?》,《读书》, 2006年,第9期。
[7] 彭清事参看《悲剧的开端》,页50;学生事参看《柯远芬先生口述回忆》及他的《台湾二二八事件之真相》,见博讯网站(
www.boxun.com )中“析世鉴”专栏。此外,在张炎宪等人所录《二二八口述历史系列》 A02(吴三连台湾史料基金会, 1995)一书〈嘉云平野二二八〉有关访谈中,黄清标的口述对国军表现出极端的蔑视,他说:“二二八事件发生的原因,我只有一句,四等的要管二等的。 为什么我自称台湾人是二等的,因为日本人是一等的,老实说,台湾人跟不上日本人。中国人实在差,连三等都谈不上。当四等的在台湾耀武扬威,才会发生二二八事件。……我现在有时在楼下,遇见阿山仔问我路,我都用台湾话说:‘我是台湾人,你要问我路要用台湾话,阿山仔话我听无。’”页84。
[8] 参看秦风编着:《民国南京,1927—1949》,文汇,2005,页91—99图片及说明。
[9] 福柯:《尼采?谱系学?历史学》(朱苏力译),见贺照田编:《学术思想评论》第四辑,辽宁大学出版社,1998,页380。
[10] 戴寳村强调“台湾人对于陆军志愿军的招募活动非常热烈”(见《台湾政治史》,页213),但据吕赫若小说〈清秋〉所写,那时台湾丁壮很难找到工作,参军只是为谋生,而非热心为日军服务。由此可见,绿学者有时出于去中国化心切,竟不惜夸大其词,妄添台湾人未必有的爱日感情。
[11] 柯远芬:《台湾二二八事件真相》。
[12]《林江迈之女:阿兵哥问烟价 地痞鼓噪溅血》,《联合报》 A 4版,2006年3月6日。
[13] 该片中译名《超时空效应》,剧情及影评可参看
www.dejavu.movies.go.com
[14]参看《二二八事件责任归属研究报告》,财团法人二二八事件纪念基金会,2006,页13—42。
[15] 福柯:《尼采?谱系学?历史学》,《学术思想评论》第四辑,页 382—384。
[16] 参看王晓波:《台湾史语台湾人》,页134—141。
[17] 王景弘编译:《第三只眼睛看二二八——美国外交档案揭秘》,玉山社, 2002,页176。
[18]《诸罗山城二二八》有一段林有财的访谈,林参与过二二八,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说:“二二八事件其实就是战后追求独立的政变,但是失败了。……因为战后独立组织本身不健全,力量不够,利用台北打卖烟的人这件事,有人起来反抗,到各地宣传。” 见张炎宪等人所录《二二八口述历史系列》,页203。
[19] 李敖说:“有人通风报信告诉你他该杀,他是张三该杀,他是李四该杀,告密的是谁呢?告密的就是台湾人,台湾人跟别的台湾人接了梁子,或者有利害冲突,就告密,结果呢就是台湾人告密,借了国民党军队的手杀掉了台湾人。 ”见李敖:《二二八不是外省人的原罪》,凤凰网(
www.phoenixtv.com )。另见《诸罗山城二二八》,林有财回忆说:“后来被抓被杀的人,都是被骗出来的人,当时真正的发动者,后来个个都是很有地位的人物。有些人以前就是台湾共产党,后来跑到中共那边;有些人是日本时代独立组织的成员,后来和国民党关系良好。”“我不愿讲,并不是害怕国民党抓,而是想到台湾人出卖台湾人,是一种耻辱的记忆。”页203、212。
[20] 《怯战避战——国民党路线失落》,《联合报》,2007年3月12日。
[21]以上一段参看孙隆基:《历史家的经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页45。
[22] Jonathan Fenby, Chiang Kai-shek: China’s Generalissimo and the Nation He Lost (Carrol & Graf, 2003), pp. 64, 74, 225
[23]黄仁宇:《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时报文化,1994,页150、页427。
[24]蒋梦麟:《西潮》,中华日报社, 1959,页99。
[25]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Genealogy of Morals, in Basic Writings of Nietzsche, translated and edited, with commentaries, by Walter Kaufmann (The Modern Library, 1992), p. 470.

刘晓波:李熬在清华为“盛世”高歌(《单刃毒剑》之反台独的民族主义)

 

刘晓波:《单刃毒剑》

第四部分 反台独的民族主义

中共统战游戏批判

五 李熬在清华为“盛世”高歌

李熬在北大摸了老虎屁股,一炮打响之后,他已经完成了事前设计,“自由斗士”的凌空,把政客连战的大陆行踏在脚下。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弥补北大放言对主人的“大不敬”。

(一)中共对李熬的不同待遇

中共国台办新闻发言人李维一声言:官方没有对李熬施加任何压力;凤凰卫视老板刘长乐也说:官方对李敖“登陆”所表现出的“雅量”,体现了社会的开明和进步。但非常明显的是,与北大的接待规格相比,清华对李熬的接待已明显降格,没有国台办人员出面,校级官僚也缺席,只派出二级学院的院长李强,演讲主持人也变成凤凰卫视的曾子墨女士;在定位上,也不再是清华校方邀请李熬来演讲,而是凤凰卫视请李熬来作专题节目《世纪大讲堂》,只不过本期节目安排在清华而已,如同以往的《世纪大讲堂》都安排在大陆的不同高校一样。后来到复旦也如法炮制,出面主持演讲的是人文学院院长姜义华。

李熬在北大戏说“言论自由”,直播之后就从凤凰卫视上消失,中共媒体全面封杀北大演讲;而李熬在清华宣讲“独裁爱国主义”,录像在凤凰卫视上不断重播,大陆媒体跟着热炒清华演讲。

受到压力而有所收敛是一回事,讲什么内容是另一回事。李熬如若不想主动献媚,他在清华完全可以讲选择其他内容,而不必专挑独裁爱国主义、实质上是爱党主义来声嘶力竭。清华演讲并不完全是压力下的变脸,因为,四百集《李熬有话说》已经证明:李熬的大中华情结和力捧中共都是一贯的,基本与政治压力无关。所以,仅仅时隔一天,北大的自由主义课堂变成了清华的独裁爱国主义课堂,嘻笑怒骂的批判变成了忸怩作态的媚眼,精明的骄狂变成撒娇的痞气。

(二)李熬的盛世与大陆异见人士的文字狱

李熬在清华表演不再摸老虎屁股,而是温柔地按摩虎头,再唱《李熬有话说》的独裁爱国主义媚曲:结束中国近百年来挨打挨饿历史的唯一功臣是中共。只有中共才能使中国真正地富强起来。他大声感慨:“现在是中国自汉唐以来所没有的一个盛世。”是史学家钱穆所期盼而没能看到的“汉唐以来所未有也”的盛世,“今天告诉各位,我李敖亲眼看到了。”

他谈起中国人没有裤子穿的穷,1949年前的穷,要怪万恶的旧社会;1949年后的穷,不怪国共内战,也不怪中共,而只怪蒋介石。因为蒋介石逃往台湾时,炸毁了大多数基础设施,搬空了国库里的金条,还留下300万反动分子捣乱,能不穷吗?李敖在凤凰卫视的《鲁豫有约》作嘉宾时也说:“中国曾经经过那么穷苦的日子,现在虽然还是会穷苦,但比起以前真是程度不同了,感谢中国共产党!”

那么,毛泽东发动的大跃进饿死几千万人,那是中国历史上饿死最多的人祸,大概在人类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而老毛还要向出口粮食,以换取苏联对中国发展核武器的支持。我想,自称熟悉历史的李熬不会不知道,但他就是一字不提。

李熬的这套说辞,与大陆影视剧中以古颂今的古代盛世,与春节晚会的盛世主旋律完全合拍。比如,2005年春节晚会,开埸歌舞名曰:《盛世大联欢》;收场节目名曰:《盛世钟声》,首尾呼应地突出当下中国已步入“太平盛世”的主题。

李熬向清华大学生灌输的独裁爱国主义,也是每年七。一、十。一等中共庆典期间官方宣传的爱国主义——爱国等于爱政权,爱政权等于爱党。近些年七。一庆典,官方的舆论造势的重点之一,是强调年轻人积极要求入党的人数大幅度上升,特别要突出在校大学生入党人数的增长。官方媒体报道说,在校大学生要求入党的比例已高达百分之六十,这一数据又恰好与另一调查数据相当:年轻人拥护中共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六十五。至于入党和拥护党的理由,报道的侧重点也有理想转为务实:既不谈中共的宗旨,也不谈远大的共产理想,更不谈党的斗争精神,而是绕了一个很大的弯,著重谈论中共的丰功伟绩,毛泽东领导“中国人民站起来了”,邓小平领导“中国人民富起来了”,江泽民领导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胡锦涛领导大中国的和平崛起。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共,创造了国力增强、国威提高、国家崛起和国民富足的醒目政绩,对年轻学子越来越具有感召力。

在复旦的演讲,最信口雌黄的献媚,是他大夸中共的政治开明:“为什么我说这次回来要看秦城监狱呢?大家知道我的意思吗,至少我在秦城监狱里面看不到政治犯,我觉得这是中国最大的进步。”

六四后的秦城监狱,曾关过一大群政治犯,我是其中之一。现在的秦城监狱里是否还有政治犯,我无从考察。但仅就北京二监关押的政治犯而言,我知道起码就有:“自由民主党案”中的胡石根,“新青年学会案”的杨子立、徐伟、靳海科,民主党案的何德普、查建国、高洪明等人,他们的刑期,少则八年,多则二十年。

同时,就在李熬高歌中共盛世的前一天,即2005年9月22日,大陆异见作家郑贻春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七年徒刑。其他的还有,优秀新闻人俞华峰和李英民,分别被判八年和六年徒刑;程益中先生也被关押了四个月;异见作家张林和师涛,分别被判入狱五年和十年。中共监狱关押的网络作家和记者为当今世界之最。

近两年,中共政治迫害的黑爪越伸越长,帮助底层人士维权知识分子和律师也屡遭关押。律师郑恩宠被判三年徒刑,法学博士李柏光和律师朱久虎,分别遭到九个月、四个月的拘押,才得以取保候审。最近,郭飞雄因参与太石村维权,被送进番禺区公安局的拘留所,还有二十几位村民也身陷囹圄。山东的盲人维权人士陈光诚在北京被绑架,押回山东后,至今仍然遭到软禁。

(四)李熬对国共的双重标准

按照李熬的标准,主权独立了,经济腾飞了,百姓温饱了,就是“汉唐之未有之盛世”。那么,在李熬本人遭受政治迫害时期,蒋家父子领导下的台湾也应该是盛世了。

李熬的书,在1966年第一次被禁,从此他的书就不断地遭禁,先后被禁过96本;他的人也不断遭到人身迫害,1971年和1982年,他先后两次入狱,加起来蹲了十年大牢。而李熬受迫害的这段时间,正是台湾经济起飞、民众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的阶段。从1965年到1972年,台湾工业的平均增长率高达19.5%,工业产品出口年均增长率超过25%,由蒋经国主持的“十大建设”,也开始于1973年,标志着台湾经济的辉煌成就。

国民党政府领导下的经济腾飞,改变了台湾的实力和台湾人的生活。从1951年至1989年的38年间,台湾国民生产总值从24.6亿美元增至1283亿美元,增长52倍;人均国民收入从137美元增至7518美元,增长53倍;外贸总额从1.97亿美元增至1184亿美元,增长601倍;1989年台湾外汇储备达774亿美元,仅次于日本,居世界第二。由此,台湾迈入了“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的行列,与南朝鲜、香港、新加坡并列,被称为亚洲“四小龙”和“经济奇迹”。

可以说,李熬遭受政治迫害时期的台湾,与现在的大陆非常相似:经济高速、收入猛增、生活改善和政治独裁、权力高压、政治迫害并存,但国民党政府的独裁力度远不及现在的大陆,而现代化水平却远远超过现在的大陆。何况,老蒋死后,小蒋便开始了一系列渐进的政治改良。到1983年李熬第二次出狱时,离台湾解除戒严、开放党禁和报禁的1987年,只有四年了。

按照李熬在大陆宣讲的盛世标准,这个时期的国民党政府,更有理由被称为创造盛世的执政党,因为它不但创造了经济奇迹,而且创造了政治奇迹,应该被李熬称为双重盛世才对。

但李熬非但从未把这一时期的台湾称为“盛世”,反而依然是用最激烈的叫骂抨击两蒋。如果从李熬在这段时间里备受文字狱之苦的角度,可以对他的叫骂给以同情的理解、甚至认同,但同样是威权政府,且中共独裁远比国民党独裁厉害,而李熬却高调赞美中共而刻毒贬低国民党。

这样的双重标准,既是旁观的冷漠,也是没心没肺的献媚。

如果真像李熬自称的那样,他真是自己人而不是观光客,他应该一直生活在大陆,且因发表异见而进过他向往的秦城监狱;他也应该参加过八九运动,且亲历过六四屠杀;那么,李熬还会在清华的讲台上大谈什么“汉唐以来所未有也的盛世”,而无视大陆仍然频发的文字狱吗?

他不是自己人而是外来的观光客,是中共优待的重量级统战对象,是摆给台湾人看的政治花瓶,与每年坐在大会堂里的政协委员的花瓶功能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他的大陆行,与大陆民众没有多大关系,而与中共的统战策略密切相关,也与他扩展自己的言论市场息息相关。

这些被李熬忽略的大陆政治犯,都是李熬标准的盛世的祭品——向政治冤狱的制造者中共献媚的祭品!

刘 柠:是“中国崛起”,不是“中华崛起”

 

无论是从经济成长的各项指标来看,还是从“和平崛起”论的国家意识形态化程度来看,中国的崛起似乎正在变成现实。究竟何为真正的“崛起”,一个崛起的大国及其国民要具备哪些性格、品质,而这些性格、品质能否伴随着经济成长而在某一个早晨自动生成……这些理性、低调、审慎乃至质疑的声音姑且不论,国家统计局和世界银行关于各国发展指数的统计数据及趋势预测模型表明,中国作为一个单独的经济体,仍有相当大的增量空间;而这些持续的增量,反映在总量上,已然相当可观;加上其庞大的尺寸、身量,成就一个“巨无霸”的经济体几乎已无悬念。

一个庞然大物的猛醒抬头,必然会呼风唤雨,给周边带来震荡。对此,包括周边国家在内的国际社会,虽不无心理准备,但因基于这个国家特殊的体制、意识形态等因素的某种神秘感和不确定性,对其崛起的方向和崛起后的路径,至今缺乏理解,更谈不上建立在普遍共识基础上的精准判断。其中,怀有各种国家战略上的近忧远虑、焦虑最为深广者,非日本莫属。

其实,要说“和平崛起”,日本是国际社会有目共睹的当仁不让的践行者、优等生。如果把近一个半世纪的历史一分为二的话,日本有过两次“崛起”。战前,其作为亚洲唯一的现代化国家,从20世纪30年代起,欲在亚洲构筑排他性军事霸权,与列强一决高低,成为历史的拐点。对于凭借强力推进这一进程的日本军部来说,有两件事是无论如何要规避的:一是东亚地区的共产主义化,二是美国在亚洲的扩张。然而吊诡的是,恰恰是日本无止境膨胀的军事力量和野心,使这两桩都变成了现实——日本战败,被置于美国的控制之下,同时间接促成了中国革命的成功,建立东亚最大的红色政权。

战后,日本汲取了“非和平崛起”险些导致亡国灭种的深刻教训,开始奉行“和平主义”国策,一方面利用冷战时期美国的荫护,先机占尽,一路坐成“和平崛起”的经济大国。从冷战后期到“后冷战”时代,亚洲的区域经济一直是日本主导的“雁阵模式”。直到日本经济跌入泡沫经济的“失落的十年”,中国经济起飞,才终结了“雁阵”,代之以多极发展的势头。

毋庸讳言,日本的失落“大大的”:从“产业空洞化”,到贸易战、“中国威胁论”,直到“政冷经热”,日本显然在与中国的摩擦中,一方面加紧完成自我调整,另一方面也在摸索与前者磨合后的共存之道——“一山难容二虎”的传统思维定势未必只是中国的私货。

包括这种东方式传统思维在内,日本骨子里有一种藏得很深的对于所谓“中华思想”的戒备:日人在论及中国的时候,无论什么物事,动辄会说“因为中国的中华思想”云云,几近条件反射。对偏安一隅的“日出之国”来说,对古代中华帝国物质繁荣、文明鼎盛的尊崇及对建立在朝贡体系之上的“华夷秩序”的警惕是一枚铜币的两面。这种文化基因隔代相传,历久弥新,而中国在经济改革过程中所宣泄的从《中国可以说“不”》到反日大游行的民族主义情绪又强化了日人这种模棱两可的“历史认识”。出于妒忌、戒备、担忧、恐惧等种种混杂的情感,日本对“中国崛起”抱有复杂的心态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中国的崛起,很大程度上是拜全球化所赐,甚至本身就是全球化的产物。换句话说,是作为“入世”的开放国家积极参与全球化时代世界经济大循环的结果,而不是什么“中华思想”的余威。在这点上,日本的确存在“端正心态”的问题。

同时,中国也应记取在日本坐成与自己比肩的帝国之后,却没能为东亚带来两极体制,而只是把此前的“强大的中华帝国VS蕞尔小国日本”的模式反了个过而已的历史教训,走出“失败者”情结,拿出大国气度,接受日本作为另一个地区大国的现实,重拾不是“与狼共舞”,而是与舞伴共舞的平常心。这不仅丝毫不影响中国的崛起进程和大国形象,反而会加快此进程,并使大国的尊严增殖。

如此,中国才能从百年“受害者”悲情中举拔出来,走出宿命的“零和”,步入双赢,乃至多赢的良性循环。这,是笔者阅读《中国崛起——日本该做些什么?》后所激发的思考,也是受惠于作者的一种逆向“统战思维”。

《中国崛起——日本该做些什么?》:(日)津上俊哉著、李琳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23元

谢 泳:中国大学的现实困境

 

一、大学扩招的历史评价

二十年前,能上大学,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那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但如今我们也差不多实现了。

在二十年前,谁要敢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多数中学生进入大学校门,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很多事情其实做起来,比我们想象的还是要简单,考大学也是这样,我是很不赞成有人批评现在大学扩招以后,教学质量有所下降的。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政府决定,战争期间任何曾在部队服役的退役军人,都可以接受政府的资助完成大学学业,当时许多杰出的教育家就反对这一决策,他们的理由是,允许不够条件的学生上大学会造成美国大学教育水平的下降,但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些退伍军人成为美国历史上最用功、最有成就的学生,因为战争的经历改变了他们,也许他们的智商不是很高,学习成绩平平,但作为成年人,他们珍惜了第二次受教育的机会。

1977年,中国大学恢复招生以后,在北京地区,就是因为在原来的招生基础上,扩大招收了一部分学生,从而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这些人当中,有许多人如今是非常杰出的,可以设想,要不是当年的扩召,他们就永远没有机会进大学校门了。现在看来,1977年,没有能够正视中国十年没有大学生的现实,而把大学招生的门槛限定的过高,对于一个民族的发展是有影响的。

五十年代初期,为了中国的建设,国家不是也曾有过调干生上大学吗?当年的调干生当中,杰出的人也是举不胜举的。反对扩招的声音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我们绝对不能因为这个问题而把扩招的意义看轻了,多数人能进大学受教育,它的意义远比培养少数精英要深远得多。因为精英多数依赖秉赋,对于这些人来说,教育是第二位的。但高等教育的目的不是培养精英,至少主要不是培养精英,而是提高大众的基本素质,高等教育的改革思路,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能让更多的人上大学,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对于精英来说,大学的普及不会导致他们远离好的教育环境,而对于大部分普通学生来说,他们因此获得了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这是无论如何应该肯定的。

中国高等教育能走到这一步,远出于人们的预期,由此带来的问题也不是没有,但问题毕竟是第二位的。许多出身贫寒的农家子弟,他们是为学费发愁,许多让人听了落泪的事也发生了不少,但这样的问题,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相比十七年时期,因为政治的原因,使许多人丧失上大学的机会,如今为钱发愁,总是向平等的方向前进了一大步;比文革后期,只有工农兵大学生的情况,更不知道要好到哪里。

中国有些事是不能细想的,按说,工农兵大学生,这个理想确实很让穷人感动,把高等教育的权力让工农兵来更多享受,这没有什么不好。但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在工农兵大学生当中,真正的工农兵并不多,而多的是干部子弟,就是在农村,也至少是大队干部的子弟,当年有多少插队知识青年,就是为了上大学,而放弃了自己的人格,更有许多女知青,为上大学被农村的干部所欺侮,教育的绝对平等是一个理想,人们有那样的期待,是可以理解的,但绝对的教育平等,我们一时还难以实现。在这样的现实条件下,我们对于穷人的孩子上不起大学这样的事,也应该多从发展的眼光来看,我们不否认这样的事实,但我们也要正视这其中蕴含着的巨大社会进步。

二、从院系调整到大学合并

近来全国高校的合并风潮已成为人们关注的一个焦点,这使我想到了半个世纪前发生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1947年,胡适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文章《争取学术独立的十年计划》。胡适当时有一个设想,就是要在全国先发展十所大学,让他们成为中国第一流的大学。胡适的设想是第一个五年,先发展五所大学,第二个五年再加上五所大学。他说:“第一,国家的人才与财力恐怕不够同时发展十个第一流的大学。第二,先用国家力量培植五所大学,可以鼓励其它大学努力向上,争取第二期五个大学的地位。”胡适当时的计划,主要考虑的还是大学如何发展它的研究所,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现代学术研究的中心,它的核心思想还是大学的独立地位。当时中国大学的格局是国立大学、教会大学和私立大学并存的。胡适在他的设想中多次提到过,国家在选择发展的大学时,对于这三种大学要给予同样挑选的机会,要看大学的人才、设备和研究成绩。

对于胡适当时的这个设想,也有一些不同意见,但大体上人们还是认同的。不过由于时局的变化,胡适的设想并没有来得及实行。

第二件事:1952年,新政权也进行了一次高等教育的改革,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院系调整。这次院系调整表面的理由是为了加速中国工业人才的培养,或者说速成。但它的深层理由却有意识形态的考虑,也就是说,首先它要打破国民政府高等教育的基本格局,所以在这次院系调整中,原来国民政府高等教育的基本格局完全被打破了,主要标志就是教会大学和私立大学的消失。国民政府高等教育是以美国大学为基本模式的,而院系调整后中国的高等教育则以苏式高等教育为主要模式。五二年院系调整的前奏是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运动,所以我们也可以从这次院系调整中看出,新政权确实有分散原国民政府教育体制下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相对集中的企图,所以院系调整的基本特点是一个字:分,也就是拆散。是把大的变成小的,把文的变成“工”的。这次院系调整,是新政权初期的一次重大选择,它的意义不单纯是从教育上考虑的。

现在正在进行的高等院校的合并,在思路上并没有什么新东西,大体上可以说,就是当年胡适的那个设想。不过胡适当年的设想,是以学术独立为基本价值取向的,而这次的合并却更多地考虑了在技术层面上和世界第一流大学的接轨,却没有考虑我们和世界第一流大学的主要区别并不在行政和技术层面,而主要是在大学的基本理念上,也就是说,我们和世界第一流大学最不同的不是大与小,不是学院、研究所和科系的设制,而是大学独立、教授治校、学生自治以及党团应退出高等院校等等现代大学的基本理念上。这次大学调整的主要思路是合,也可以说是对五二年院系调整的一次整体否定,但这样完全的政府行为能不能保证那些合并的院校在学术上成为真正的学术研究中心,人们还在观望。

三、中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私立大学

我们现在有没有私立大学?我以为没有。我们不能把那些以培养技术型专业人员和以实用为主要目的的技术型大学认为那是私立大学。现在提倡的社会办学,还只是在非常有限的范围内才稍有一点私立大学的意味,但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私立大学。可以这样说,我们现在还没有一所真正义意义上的私立大学。

现在的政策是鼓励社会办学的,但这个鼓励,只是更多地从办学经费上着眼,而不是从一个民族的兴盛和未来考虑,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们现在还看不到中国私立大学兴盛的前景。

中国现代大学教育是以国立大学、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为主要格局的。这可以说是中国现代大学的全部传统。后来这个传统中断了。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的最终消失,带给中国大学的损失,五十年来已经看得很清楚,这用不着多说。可怕的是我们现在许多人连什么是私立大学都不清楚了。以为只要不是公家出钱来办大学,那就是私立大学,而不知道真正的私立大学是怎么一回事。

1929年7月,国民政府制定的《大学组织法》就明文规定,除了国立大学以外,可以设立私立大学。“由私人或私法人设立者,为私立大学。”特别重要的是私立大学的概念里包含了外国人和教会可以在中国办大学,这是一种开放的世界眼光。

1926年10月公布的“私立学校规程”中就明文规定:“凡私人或私法团设立之学校,为私立学校,外国人设立及教会设立之学校均属之。”(唐鉞等主编《教育大辞书》509页,商务印书馆)对于教职工会大学,我们过去是有偏见的。对于它的历史过去并没有给予客观的分析。

在中国教会大学任教多年的芳威廉在他的回忆录曾说过:“早期由于缺少现代化的高等教育体系,任何新事物都难免是舶来品,新式大学显然是外国输入,严格区别于中国的传统教育。”(转引自《文化传播与教会大学》13页,湖北教育出版社)

当时国立东南大学的校长郭秉文曾说过:“从全国范围来评论,有些教会大学已处于中国最好与最有效率的大学之列。而且,由于他们兴办得较早,所以他们就有更大的影响与更多的优势。”对于这些大学,教育部一视同仁。而且对于办得好的私立大学,中央和省市政府都要拨款补助,或者由教育部转商各庚款教育基金委员会拨款补助。在待遇上各种形式的大学地位是平等的。

私立大学在大学的地位上和国立大学是平等的,事实上做到做不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办大学的人要有这样的理念,就以文凭来说,不能因为是私立大学,就取消独立发放文凭的权力,教育的最终检验是社会的认可,如果一所私立大学它的教育质量得不到社会的认可,那么它自然就没有生源,没有生源,它就维持不下去,自然就要关门,在教育市场化的前提下,我们大可不必为私立大学的前途担忧,也不必对于私立大学存有过多的成见。以为教育一旦开放,就会天下大乱。中国是一个具有非常优良教育传统的国家,从古代的私人讲学到现代的私立大学,我们都可以举出无数的实例,从私立大学到民间教育家,我们本来就有一脉相承的传统,是后来中断了,不是我们中国人就没有能力办好私立大学。南开大学、厦门大学、复旦大学、光华大学等等,在当年都是完全可以和国立大学比肩的私立大学,而且它们都是综合大学,具有非常优良的人文传统。它们的校长张伯芩、林文庆、马相伯、张寿镛先生,都是永远让人怀念的教育家。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能不能办好私立大学,而是我们有没有这种诚意,就象当年我们把土地还给农民一样,我们现在也要有勇气把办大学的权力还给民间,这才是真正对中华民族负责的态度。

胡适在《谈谈大学》的演讲中曾说过:“记得二十余年前,中日战事没有发生时,从北平到广东,从上海到成都,差不多有一百多所的公私立大学,当时每一个大学的的师生都在埋头研究,假如没有日本的侵略,敢说我国在今日世界的学术境域中,一定占着一席重要的地位,可惜过去的一点传统现在全毁了。”胡适认为私立大学有其优点,就是它“比较自由,更少限制”。如果一所私立大学有自由独立的传统,它的前途也就很让人有信心。中国民间和海外有很多对中华民族有热情的人,他们投资教育的实力也非常强大,如果我们管教育的人能在今年扩大招生的基础上,再把眼光放远,重振私立大学,那我们的教育就会让人有全新的感觉。

四、中国现代大学的理想制度

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不能是一个雏形,而应该是一个初步具有现代性格的大学。那么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应该具备哪些条件呢?大体上说,它应该具有这样一些条件:

1、综合性大学,那些单纯的技术性院校的建立,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大学,正如柏林大学的创办人纽曼所说:“实用的知识乃是不足称道的”。(转引自《大学的功用》2页,江西教育出版社)

2、中国传统的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男女同校的意义就显得特别重大。男女不同校的大学,很难说得上是现代意义上的大学。

3、稳定的科系设制,特别是学院和系的建立成为一种基本体制。

4、各类研究机构的制度化。

5、选课制的设立。

6、大学出版社和相关学术杂志的定期出版。

7、教授和学生的自治程度较高。

8、大学中普遍的体育运动。

9、政党活动退出校园。

以上这些条件也只是一个大概的说法,比较起来,1949年年前中国一些老大学较为接近这个标准。现代大学的观念有很多,但对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发生转化的国家来说,以上那些条件是较为重要的。因为中国现代意义上大学的出现,并不单纯是一个国家在技术上的进步。在中国,大学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在它的人文意义上。

中国现代意义上大学的出现,是本世纪二十年代初的事情。但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却表现出了很强的后来居上的特点。从整体上说,中国现代大学从建立到初具规模,其中特别优秀的像清华、北大、中央大学等,可以说只用了大约十年的时间,就已成为世界著名的大学。抗战爆发时,中国现代大学建立的时间也就是十年左右,但那时像北大、清华都可以说已经是世界一流大学了。为什么中国现代大学能够有此成功呢?关键是大学的制度设计。

中国现代大学教育虽然起步较晚,但现在大家公认,它的起点不低,而且很快能和西方大学接规,须知这一切都是在当时政治未上规道的局面下完成的。这个成果应当归功于本世纪初那一代传统的读书人,他们的基础教育是在封闭的环境中完成的,但他们又是能开眼看世界的中国读书人,本世纪初,中国办大学的那些人,都很开明,他们出去一走,就能敏感地把握隹世界的潮流,这是中国大学教育的幸运。也许是中国有私人讲学和书院制度的传统,所以在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的转型中呈现出很强的适应性,这是中西文化融合过程中,较少障碍的一种转型,是中国现代大学教育能够迅速发展的基本前提。

研究中国大学教育的人可能都会注意到这样一种现象,就是本世纪初,最早承担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转变职责的,是一批传统的士子,如北大校长蔡元培、南开的创始人严修、南洋大学堂校长唐文治、交通大学校长叶恭绰和光华大学校长张寿镛等,都是进士或举人出身,如果是个别人,也许是特例,但现代大学教育史向我们显示,这是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

中国现代大学制度的设计有两个先天的优越性:一、大学制度的设计者是有世界眼光的人,像蔡元培,他是留德的学生,蒋梦麟是留美的学生。二、大学制度的设计者从一开始就居于教育的主导地位。像蔡元培、蒋梦麟都是做过大学校长和教育部长的人。

现代大学的萌芽时期,最需有好的设计者,这一点,可以说是中国现代大学的幸运。制度的设计在于理念,在于对国家进步的强烈感情,在于对世界文明的诚意。中国早期大学制度的设计者们可以说都是具有这样品格的人。有了好人,才能有好制度,才能有好大学。可以这样说,中国早期大学制度设计得是非常好的,是一个一开始就具有世界胸怀的制度。

大学是独立的学术机关,当时的《大学组织法》还明文规定:大学校长不得由官员兼任:“大学校长一人综理校务,国立、省立、市立大学校长简任,除担任本校教课外,不得兼任他职”。

在中国早期大学制度设计者的理念中,教育独立的观念可以说深入人心。1937年,胡适在庐山谈话上就多次说过,教育独立,官吏不能兼任公私立学校校长或董事长。1945年,蒋梦麟做了行政院秘书长后,他的北大朋友就劝他必须辞掉北大校长一职,他们认为,大学校长决不能由官员兼任。

五、简单结论

总起来说,中国现代大学制度是以国立大学(包含省立、市立)、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为主要格局的,这是中国现代大学的全部传统,可惜后来这个传统中断了。

1977年前十年,中国大体上没有大学。1966年前的十七年,中国大学的主要历史也很难说成功,主要原因是大学的理念发生了变化,过多的政治活动使中国的大学校园很少有平静的时候,1952年前后有思想思想改造运动,随后批判胡适、批判武训、批判胡风及镇压反革命、然后反右派、接着大跃进,在大学中反右倾拔白旗、到了六十年代又搞四清运动等等。严格说来,1965年考试入大学的学生,并没有接受系统的高等教育,因为在大学读书的时间很少。这直接影响了中国后来的科学和学术水平。

目前中国大学的根本问题,主要还发生在制度层面,而制度的变革又不由大学制度本身来决定,所以要办好中国的大学,还任重道远。

武宜三:严厉处分驻塞尔维亚大使李国邦--总理外交事务衙门自荐发言人武宜三同志严正声明

 

事由我俄罗斯大公国附庸国太平共和国驻塞尔维亚大使李国邦5月7日未经总理外交事务衙门和军机处批准,擅自前徃我驻前南联盟大使馆废墟处为1999年在北约轰炸中死亡的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三位所谓“中国烈士”举行悼念活动,并献花圈和安放輓联。

前宰相周公教导我们说:外交无小事。鉴於李国邦此举严重违反外交纪律,性质恶劣,影响极坏。总理外交事务衙门自荐发言人武宜三同志奉命发表严正声明:强烈谴责李国邦!并颁旨免去李国邦本兼各职,削去花翎顶戴,扭送甘肃省夹边沟农场劳动改造,着陕甘总督甲、甘肃巡抚乙严加看管,不得懈怠。跟随李国邦参加了悼念活动的驻塞尔维亚大使馆全体工作人员、中国驻塞尔维亚全体新闻工作者、中国公派汉语教师和留学生代表、中国驻塞尔维亚公司代表和塞尔维亚华商代表等60余人,着记大过处分有差,钦此。

查本朝祖宗家法,历来只为从一品以上之党国头目和友邦元首举行悼念活动;从无为黔首群氓献花圈和安放輓联之成例。李国邦不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实为胆大妄为。

本朝立极以来,天灾人祸、严重事故频发,死人数以千万计。上至皇帝、国母和各大臣,下至各督抚保甲长,均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此非我朝冷血成性,实因我邦人口繁多,如蚁如蝇,令我庸君佞臣不胜其扰;所以死人越多越好,何须悼念,献什么花圈,安什么輓联?何况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还是去年死的。

如友邦人士死去,则当别论:4月16日美国佛吉尼亚理工大学枪击案33人死亡后,皇上和外相就狗颠屁股的忙不叠致电布什、赖斯表示什么慰问呢。

据报李国邦塞尔维亚悼念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三人,更是别有用心,他讽刺太上皇的三个代表、今上新三民主义为欺世盗名的谎言;妄图破坏本朝安定团结、努力挖空国库、卖光国土的伟大战略部署。

以下为本邦今年以来重大死人事故,着各死者家属自行超度;无主冤魂则自行投胎,各衙门恕不负责。

5月7日,贵州黔西交通事故,死亡18名,24名受伤;

5月4日,云南临沧交通事故16人死亡,43人伤。云南省仅“五一黄金周”便发生交通事故311起,各类伤亡事故367起,死亡58人。黄金周变成死人周;

5月5日,山西临汾市蒲县克城镇蒲邓煤矿爆炸,30人死。

4月24日,河北省金能邯矿集团陶二煤矿气体泄漏,11名矿工全部死。

4月23日,重庆市客车坠桥,死亡26人。

4月19日,河北邯郸峰峰集团大淑村煤矿煤与瓦斯事故,11人死,6人下落不明。

4月18日,辽宁省铁岭市清河特钢有限公司发生钢水包脱落事故,32人死。

4月16日,河南平顶山市宝丰县周庄镇王庄煤矿发生爆炸,33人死。

4月16日,湖南省株洲市攸县黄丰镇长城煤矿发生透水事故,12人死。

3月28日,山西省临汾市余家岭煤矿瓦斯爆炸事件,26人死。

3月27日,贵州省汪家寨煤矿发生煤与瓦斯事故,10人死。

3月18日,山西省晋城市城区西上庄办事处苗匠煤矿发生瓦斯爆炸,20人死,1名被困井下至今生死不明。

3月15日,陕西汉中车祸,25人死。

3月10日,辽宁省抚顺矿业集团老虎台煤矿透水事故,22人死,7人下落不明。

1月28日,贵州省煤矿瓦斯爆炸,11人死,5人下落不明。

我邦煤矿每年有5千多矿工死於矿难。新华社报导,去年共发生2,845起煤矿事故,造成4,746人死亡。其他事故也死人无数。

(天平共和国古月丁亥六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