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芙:一个人应该怎样读书?

刘炳善译

首先,我要请大家特别注意我这个题目末尾的问号。对于这个问题,即使我能为我自己做出回答,这个回答也只适用于我自己而不适用于你们。因此,关于读书方面,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所提出的惟一劝告就是:不必听什么劝告,只要遵循你自己的天性,运用你自己的理智,作出你自己的结论,就行了。如果我们之间在这一点上能取得一致意见,我才觉得自己有权利提出一些看法或建议,因为你们决不会允许它们去束缚你们自己的独立性,而这种独立性才是一个读者所拥有的最重要的品质。因为,说到底,对于书能制定出什么规律呢?滑铁卢之战是在哪天打的——这件事能够肯定。但是,《哈姆雷特》这个戏是不是比《李尔王》更好呢?谁也说不了。对这个问题,每个人只能自己给自己拿主意。要是把那些身穿厚皮袍、大礼服的权威专家们请进我们的图书馆,让他们告诉我们读什么书、对于我们所读的书估定出什么样的价值,那就把自由精神摧毁了,而自由精神才是书籍圣殿里的生命气息。在其它任何地方我们都可以受常规和惯例的束缚——只有在这里我们没有常规惯例可循。

但是,要享受自由,我们当然也得对自己有一定限制。我们不能徒劳无益地、愚昧无知地浪费掉自己的精力,为了给一个玫瑰花坛浇水,把半个宅子全喷洒得精湿。我们必须在当场准确有力地培养自己的能力。但是,很可能,这就是我们在图书馆里首先要面对的一个难题。“当场”是什么呢?猛然看起来很可能不过是杂七杂八的一大堆。诗歌和小说,历史和回忆录,词典和蓝皮书;各种性情、各种民族、各种年龄的男人和女人用各种文字所写的书全拥挤在架子上。屋外驴子在嘶叫,妇女们在抽水机旁聊天,马驹在田野上奔跑。我们从哪里开始呢?我们怎样才能把这数量巨大的浑沌一团理出一个头绪,以便从我们所读的书里获得最深刻、最广泛的乐趣呢?

说起来好像很简单:既然书有种种类别(小说,传记,诗歌),我们只要把它们分门别类,找出各自理应给予我们的东西就行了。但是很少有人向书要求它们能给予我们的东西。我们读书的时候,想法常常是模糊不清和自相矛盾的:我们要求小说一定要真实,诗歌一定要虚假,传记一定要把人美化,历史一定要加强我们的偏见。在我们读书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够先把这一类的成见全都排除干净,那就是一个值得赞美的开端。不要向作者发号施令,而要设法变成作者自己。做他的合作者和同伙。如果你一开始就退缩不前、持保留态度并且评头论足,你就是在阻止自己、不能从你所读的书中获得尽可能丰富的意蕴。但是,只要你尽可能宽广地敞开你的心胸,那么书一开头的曲曲折折的句子中那些几乎察觉不出的细微征兆和暗示,就会把你带到一个与任何别人都迥然不同的人物面前。沉浸于这些东西之中,不断熟悉它们,很快你就会发现作者是在给予你,或者试图给予你某种远远更为明确的东西。一部三十章的长篇小说(如果我们首先考虑的是如何阅读小说的话)就是一种创造出来的像建筑物一样形式固定而又受到严格控制的东西。但是语言不像砖头,它是无法触摸的;阅读过程比观看过程更费时间也更为复杂。也许,要了解小说家创作的种种要素,最便捷的办法不是阅读,而是写作,是亲自动手,对于语言使用中的风险和艰难进行一番试验。那么,就回想一下在你心里留下清晰印象的一个事件吧——譬如说,你在街头走过时,碰到两个人正在谈话:一棵树正在摆动;一个电灯正在摇曳;谈话的腔调既有点滑稽、又有点悲哀;那一瞬间似乎包含着某种完整的幻象、某种精纯的构思。

但是,当你试图用语言把这个事件重新组合起来的时候,你却发现它分裂成为千百个印象碎片。有些印象必须削减,其它印象却要加强;在这过程中你也许会完全丧失对于情绪本身的控制。那么,丢开你那些模糊不清、凌乱不堪的稿子,再打开某个伟大小说家(笛福、奥斯丁或者哈代)的书吧。这时候你就更能体会到他们的高超技艺了。这时候,我们不仅是面对着作者这一个人,笛福、奥斯丁或者哈代,而且是在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里生活。譬如说,在《鲁宾逊飘流记》中,我们像是行走在平坦的大路上;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细节和细节的顺序——这就是一切。但是,如果露天和冒险对于笛福意味着一切的话,它们对于奥斯丁可就毫无意义了。她的世界是客厅,是谈话的人们,是通过他们谈话的多种映照显示出的人们的种种性格。而当我们习惯于客厅生活及其种种印象之后,刚一走向哈代,我们又被旋转到了相反的方向。我们四周是荒野,我们头顶上是星辰。心灵的另一面这时也暴露出来了——在孤独之中阴暗面占了上风,而不是在交际场合里所显示的光明面。我们现在所要面向的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人与大自然和命运的关系。然而,尽管这种种世界如此不同,每个世界又是自有天地、和谐一致的。每一个世界的创造者都小心翼翼地遵守着他自己的视角规律,所以,不管他们对我们的理解力造成了多么沉重的负担,他们总不会像有些小作家那样使我们迷惑不解,因为小作家常常在一部小说里引进了不同种类的现实。这样,从这一个大小说家到另一个大小说家那里去——从奥斯丁到哈代,从皮考克(托马斯?拉夫,皮考克(1785—1866),英国小说家和诗人,雪莱的朋友。)到特罗洛普(安?特罗洛普(1815一1882),英国小说家。),从司各特到梅瑞狄斯——就好像是被揪着连根拔起来,先向这个方向再向另一个方向抛扔。读一部小说是一门困难而复杂的艺术。如果你打算利用小说家(伟大的艺术家)所能给予你的一切东西,你就必须不仅具备极其精细的感知能力,而且具备非常大胆的想像力。

但是,瞥一眼架子上那些品类不齐、乱七八糟的书本,就可以告诉你作者很少是“伟大的艺术家”;而且,通常的情况很多书压根儿就不是文艺作品。例如,那些跟小说和诗歌打头碰挤在一起的传记和自传,那些大人物的传记,那些早就死去并且已经被忘记了的人们的传记,难道因为它们不是“文艺作品”,我们就可以不读它们了吗?或者说,我们仍然要读它们,只是用不同的方法、带着不同的目的去读呢?打比方说,傍晚时分,我们徘徊在一所住宅门前,这时灯火已经点亮,窗帘尚未拉下,宅子里每一层楼房都向我们显示出人生的一个断面,我们的好奇心油然而生——难道我们不可以首先用满足这一类好奇心的态度去读传记吗?在这种时候,我们对于这些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心:他们家的仆人们正在闲聊,绅士们正在用餐,一位姑娘正在打扮自己去参加晚会,一位老太太正坐在窗口编织东西。他们是谁?他们是何等样人?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的职业是什么,有些什么样的思想和经历?

传记和回忆录正是回答如此这般的问题,把许许多多这样的住宅照亮;它们向我们显示人们如何进行他们的日常事务,辛苦工作,失败,成功,吃喝,憎恨,热爱,直到死亡。有时候,我们正在观看的时候,住宅暗淡了,铁栅栏消失了,我们到了海上;我们去打猎,航行,战斗;我们置身于野蛮人和军人当中;我们去参加重大战役。再不然,要是我们高兴的话,也可以留在英国这里,留在伦敦,但场景仍然变换着;街道变得窄了,房屋变得小了,屋子里非常拥挤,镶着菱形的玻璃窗,发出恶臭气味。我们看见了那位诗人邓恩,他被迫逃出了这样一所房子,因为墙壁太薄了,孩子们一哭叫,他们的声音就能把它穿透。我们可以跟随着他,通过书里所写的路径,一直跟到退肯南(英国地名),到贝德福夫人的庭园——那本是贵族们和诗人们的著名聚会之地;然后,我们移步来到威尔顿(英国地名)那所处于丘陵下的大宅子里,去听锡德尼向他的妹妹朗读《阿卡迪亚》(锡德尼应他的妹妹彭布鲁赶伯爵夫人请求写的田园风格的传奇故事);再漫游在那一片沼泽地带,看一看在那部著名传奇中频频出现的苍鹭;然后,再跟另一位彭布鲁克夫人安妮?克利福德向北旅行,去到她的荒原,否则就一头扎进城市,不过碰上身穿黑天鹅服装的加布里尔?哈威正和斯宾塞(哈威(15457—1630)和艾?斯?宾塞(1552—1599)均为英国诗人,二人为朋友)辩论诗歌问题的时候,千万不要笑出声来。没有什么比在黑暗与辉煌交错的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磕磕绊绊地摸索行走更有趣的事情了。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那里。因为坦普尔(威廉?坦普尔(1628—1699),英国外交家和散文家)和斯威夫特、哈利和圣?约翰(英国十八世纪政治家,均属托利党)在向我们招手;要理清他们之间的争论、破译出他们每个人的性格,需要花费一个又一个小时才行;如果我们对他们感到厌倦了,可以继续向前遛达,走过一位身上珠光宝气的黑衣贵夫人,去找约翰逊博士、哥尔德斯密斯和加里克;再不然,高兴的话,就渡过海峡,去会见伏尔泰、狄德罗和杜,德凡得夫人(法国贵族夫人(1697—1780),她家的沙龙为著名学者伏尔泰等人的常往之处);然后回到英国和贝德福夫人的庭园一度所在地、蒲柏(蒲柏(1688—1744),英国诗人)后来也住过的退肯南(有些地方、有些人名就是这样不断重复出现!),再到华尔浦尔(华尔浦尔(1717—1797),:英国小说家)在草莓山的家里。但是,华尔浦尔又给我们介绍了一大群新相识,又有许多人家要去拜访,许多门铃要去拉,譬如说,在贝利斯女士的门台前面,我们就很可能要犹豫片刻,因为,看哪,萨克雷也走过来了;他是华尔浦尔所爱的这个女人的朋友;如此看来,只消从这个朋友到那个朋友,从这个花园到那个花园,从这个宅院到那个宅院,我们就等于从英国文学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而且常常会猛然醒悟,发现在眼前又回到了老地方——要是我们还能把眼前这一时刻跟从前所有已经消逝的时刻区分清楚的话。那么,这也就可以当作我们阅读传记和书信的一种方法;我们可以用它们来照亮过去时代的许许多多窗口;我们可以看看那些早已死去的名人在日常生活中有哪些习惯,有时候还可以设想:我们既然和他们这样接近,说不定能意外发现他们的什么秘密;我们还可以抽出他们所写的一部剧本或者一首诗,看看当着作者的面把它读一读会产生什么不同的效果。但是这么一来就又引出另外一些问题。我们一定要问:一部书会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作者生活经历的影响?——生活中的这个人去说明书的作者,这到底有多大的可靠性?而且,语言这东西既是这样灵敏、这样容易接受作者性格的影响,那么,我们对于他这个人在我们心中所引起的同情和反感,究竟应该在何种程度上加以拒绝、又在何种程度上予以接受呢?这些就是当我们阅读传记和书信时压在我们心上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我们必须自己作出回答,因为涉及到这样一个纯属个人的问题,要是完全听任别人的偏好来指导,那未免太危险了。     但是,我们也可以带着另外一种目的来读这一类的书籍,不是为了阐明文学作品,也不是为了熟知那些名人,而是为了提高和锻炼我们自己的创造能力。在书架的右边不是有一个打开的窗户吗?停止阅读、向窗外看一看该是多么愉快!那景致,正因为它那无意识、它那无关联、它那永远的变动不居,又是多么令人鼓舞:几匹马驹在田野上绕着圈子奔跑,一个女人在井边往她的水桶里装水,—只驴子把头高高仰起、发出长长的刺耳悲鸣。任何图书馆里大部分的书籍不过就是像这样的男人们、女人们和驴子们生活中短暂瞬间的记录罢了。任何文学,—旦过时,总会积累起它的废旧书堆,总会留下它那用已经老化的、颤抖无力的语言对于已消逝的时代和被忘却的世事所作出的记录。但是,如果你有兴致沉浸于阅读废旧书籍,你就会对于那些已被摈弃、任其腐烂的人世生活陈迹感到震惊,甚至被它们所折服。那也许是一封信——但它描绘出什么样的一幅图象!那也许只是几句话——但它们使人联想到什么样的—种远景!有时候,会碰到一篇完整的故事,充满妙趣和感染力,而且首尾完整,仿佛是某位大小说家的手笔,然而它其实不过是一个旧时代的演员,泰特?威尔金生(英国演员),在回忆琼斯上尉的奇特经历;或者只是威灵顿公爵麾下的一个年轻中尉爱上了里斯本的一位漂亮姑娘;或者只是玛丽亚?艾伦(英国十八世纪音乐吏家查尔斯?伯尼的续弦夫人与其前夫所生的女儿)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丢下她手里的针线活,叹气说她多么希望自己早该接受伯尔内博士的好心忠告而没有跟她的利希私奔。这些材料没有任何价值,完全可以弃置不顾,但是当窗外的马驹在田野上绕圈子奔跑、一个女人在井边往她的水桶里装水、一只驴子在嘶鸣,这时候,偶尔翻翻这些废旧书堆,从遥远的往昔岁月中扒拉出几个指环、几把剪子或者几只打破的鼻子,又是多么引入入胜啊!

但是我们终久会对读废旧书籍厌倦的。我们会倦于在废旧书中搜寻,只为了找出所需要的东西,好将威尔金生、班伯利和玛丽亚?艾伦们所能提供给我们的一半实情补充完整。他们没有艺术家的驾驭和删简材料的能力;他们甚至不能把他们自己生平全部实情都说出来;他们把一个本来可以成为井井有条的故事弄得残缺不全。他们所能提供给我们的只是事实材料,而事实材料乃创作中的低级形式。因此,我们就产生了一种愿望,要结束这种不完全表现和近似估计,要停止搜寻人类性格中的细微差别,而要享有更大程度上的抽象,享有创作中更纯粹的真实。因此,我们就创造出那种情境,强烈而具有共性,不注意细节,而用某种有规律并反复出现的节拍来强调气氛,它的自然表现形式就是诗歌;当我们几乎能够写诗之时,也正是阅读诗歌的好时候。

西风啊,你什么时候才刮?

好让小雨轻轻落下。

我的爱何时回到我的怀抱?

我好安卧在自己的床榻。

(英国十六世纪一名无名诗人的诗)

诗歌的冲击力是强烈而直截了当的,在那片刻之间,除了为这首诗所感动之外再也不会有任何其它感觉。我们一下子就投入了何等深邃的境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抓住;也没有什么东西阻挡我们的飞翔。小说给人的幻觉是逐渐形成的;小说的效果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当人们读这四行诗的时候,谁还会停下来问一问诗是谁写的,或者在心里想起邓恩的家或者锡德尼的秘书,再不然,把这四行诗卷入纷纭复杂的往昔岁月和连续不断的世代交替中去呢?诗人永远是我们的同时代人。初读诗的一瞬间,我们的身心是集中的、紧缩的,就像个人感情受到猛烈冲击时那样。但是,后来,那感触才像水波涟漪似的扩大着圈子在我们的心里展开,以致延伸到遥远的含意;于是开始了理性的探索和评论,我们也意识到回声和反射。强烈的诗情能覆盖广大的感情领域。我们只用比较一下,先体会面两行诗中开门见山的力量:

我要像一棵树似的倒下,找到自己的坟地,

万事皆空,只把我的悲痛回忆。

(英国莎士比亚同时代剧作家波蒙与弗莱彻合著的剧本《少女的悲剧》(1619)的台词)

再品味下面这段诗中抑扬顿挫的韵律:

在沙漏中,分分秒秒的时间

都用沙粒的沉落来计算;

我们的一生眼看白白过去,

时光在任欢中耗尽,走向坟墓,

到头来,一切都在悲哀中结束;

人,厌倦了放荡胡闹,回了家,

一面叹气,一面细数着黄沙,

沙粒落尽,长眠结束了灾难生涯。

(英国剧作家约翰?福特(1856—1639)的剧本《情人愁》  (1628)中的台词)

再看看这段诗中的宁静沉思的情调:

无论我们年轻或年老,

我们的命运,我们生命的中心和归宿

都是,而且只能是,与无限同在;

也与那永远不死的希望同在,

还有努力、渴望和期待,

那努力,它永远存在。

(英国诗人威廉?华兹华斯的长诗《序曲》第四部中的一段诗)

把它和这四行十足完美、无限可爱的诗句放在一起:

看,巡行的月儿升上高空,

无挂无碍,  哪里也不留停,

她轻轻柔柔地上升,

陪伴她的只有一两颗星星。

(英国诗人柯勒律治的长诗《古舟子咏》中的诗句)

或者,再比较一下这种光彩夺目的想像:

此人出没于森林,

信步漫游,一直不停,

猛然看,密林之中,

一片火海正在燃烧,

冉冉卷起一片火苗,

他灵机一动,想道:

番红花开放在树梢。

(出处不详)

现在,就让我们想一想诗人的多姿多彩的艺术手法;想一想他那使我们既做演员又做观众的能力;想一想他那熟谙人物性格、既创造出福斯塔夫又创造出李尔的能力;想一想他那既会压缩又会扩大、展示的能力吧。

“我们只用比较一下”——这句话说出了秘密,承认了阅读的复杂性。刚才说的第一步,以最大的领悟能力去接受书中的印象,只不过是全部过程的一半;如果我们想要从另外一个人所写的书中获得全部的乐趣,就得完成全部的过程。我们必须对这些形形色色的印象作出判断;我们必须根据这些一闪即逝的形象形成一个固定而持久的形象。但是也不必太急。且等灰尘落下、争论和疑问平息;不妨去散步,去聊天,去撕下玫瑰花的干枯了的花瓣,再不然就去睡一觉。然后,突然间,自己想也没有想到——因为大自然就是如此安排这种转变的——这部书又回来了,但是不一样了。它完完整整地浮现在心灵上面,而一部完完整整的书是与根据分散的词句所接受的零星印象大不一样的。种种细节都安放在各自适当的位詈上。整个形体,从头到尾,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个谷仓、一个猪圈、或是—座大教堂。现在,我们才能把书与书进行比较,正像把建筑和建筑进行比较一样。但是这种比较行为也意味着我们态度的改变;我们不再是作者的朋友,而是他的裁判官;正像作为朋友,我们再体贴同情也不算过分一样,作为裁判官,我们再严厉苛刻也不算过分。难道那些浪费了我们的时间、滥用于我们的同情的书籍不是罪犯吗?难道那些写下虚假的书、捏造的书、使得空气中充满腐朽和病毒的书的作者们,不是全社会的阴险敌人、败坏者和污损者吗?那么就让我们对它们严加裁判,让我们把每一本书和同类中最伟大的作品进行比较。好在有一批评价早定的书形体鲜明地高悬在我们心目之中:《鲁宾逊飘流记》、《爱玛》、《还乡》。就拿我们正读的小说跟它们来比——哪怕是最近的、最微不足道的小说也有权利与最优秀的小说—同受到裁判。诗歌也是如此——当对于抑扬节奏的陶醉平静下来,辞藻的眩目光辉也消失了,一种想像中的整个形体就会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一定要拿它与《李尔王》、与《菲德尔》、与《序曲》比较;否则,如果不与这些作品比较,就与那些同类中我们认为最优秀的作品相比。我们可以确信,新的诗歌和小说的新颖之处不过是它的极肤浅的特点,对于我们在裁判古老作品时所使用的种种标准,只需稍稍改动,不必另起炉灶。

不过,要是认为阅读过程的第二步,即判断和比较,也像第一步那样简单——认为对于那些纷至沓来的数不清的印象只用宽广地坦开心胸就行,那也未免太愚蠢了。撇开眼前的书本而将阅读过程持续下去,拿这一个整体印象和另外一个互相对比,既进行过足够广泛的阅读又有足够的判断力做出生动活泼而且富有启发的比较——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更困难的是再进一步提出:“我要求它不仅是这一品类的书,而且还是具有某种价值的书;因此,它在这个地方失败了,它在那个地方成功了;这里写得好,那里写得不好。”要想完成读者的这一部分任务需要有极大的想像力、洞察力和学识,恐怕任何一个人都很难具备这样的天资;哪怕最自信的人也只能在他自己身上找到这些才能的一点点萌芽。那么,把这一部分阅读任务干脆豁免,而让那些批评家,那些身穿厚皮袍、大礼服的权威专家们,去替我们对书的绝对价值作出决定,难道不是更聪明些吗?然而,不行!我们可能会强调感应的价值;我们在读书时可能会设法把自己隐藏起来。但是,我们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完全抱着同感,也不可能把自己完全埋没起来;因为总有一个捣蛋鬼在我们心里悄悄说:“我恨,我爱”,而我们也无法使他不做声。的确,正因为我们有恨、有爱,我们跟诗人和小说家的关系才那样亲密,所以我们对于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插在中间出现感到不可容忍。即使意见与人不合,即使我们判断错了,我们的趣味,那能够使得我们身心激动不已的感应命脉,仍然是我们的主要照明灯;我们是凭借感情来学习的;我们不可压抑我们自己的癖好,使它贫乏。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也许可以培育一下我们的趣味,使它接受某种制约。当它已经贪婪而杂乱地吞吃过各种各样的书籍——诗歌,小说,历史,传记——然后停止阅读,而渴望着在活生生的世界的多样性和不协调之上寻求辽阔的空间,这时,我们就会发现它有点儿变了,它不是那么贪婪了,而是更注意思考了。它不光是给我们带来对于这本书那本书的判断,而是开始告诉我们某些书的某一共同特点。它会说:听着,这一点该叫作什么?它也许会先向我们读一读《李尔王》,再读一读《阿伽门农王》,以便向我们揭示出这种共同特点。这样,在我们自己的趣味引导之下,我们就可以大胆超越某一本书的范围,去寻求把某些书籍组合成为一类的那些特点;我们可以给它们起名字并且制定出某种法则,把我们的感受归纳得有条有理。这样分门别类,能使我们感到一种更深入一步的、更难得的乐趣。但是,法则的生存规律向来是在与书籍本身的接触中不断被打破的——在真空中制定出与客观事实毫无联系的法则是再容易不过、也再愚蠢不过了——那么,在这种艰难的尝试中,为了使我们自己保持稳定不乱,最好是求助于那些非常罕见的作家,他们能在把文学当作一门艺术这个问题上给我们以启发。譬如说,柯尔律治、德莱顿(约翰?德莱顿(1631一1700),英国诗人和批评家)和约翰逊的那些经过深思熟虑写下的批评文章,以及许多诗人和小说家的那些未经深思熟虑发表的种种言论,都常常是贴切中肯得令人吃惊——他们能把在我们心灵深处的云山雾罩中翻来滚去的那一团团模糊概念加以照亮并且固定成形。但是,当我们向他们请教时,头脑里必须装满了在我们自己的阅读过程中老老实实积累起来的问题和意见,他们才能对我们有所帮助。如果我们只是聚集在他们的权威影响之下、像一群绵羊躺在篱笆的阴凉中似的,他们对我们是无能为力的。而且,对于他们的裁决,只有当它与我们的判断发生冲突并巳把它征服的时候,我们才能理解。

既然如此,既然像应该那样地读一本书需要具有想像力、洞察力和判断力这些罕见的素质,你们也许会下结论说文学是——门非常复杂的艺术,那么,我们即使读一辈子书也不可能对于文学批评做出什么有价值的贡献了。是的,我们只能一直做读者;我们不可能戴上属于那些叫作批评家的稀罕人物的那只光轮。但是,我们作为读者,仍然具有我们自己的责任甚至重要性。我们所树立的标准、我们所做出的判断,悄悄散入空中,变成了作家们工作时所呼吸的大气层。我们创造出一种感应力,尽管它不能出现在书刊版面上,却仍然影响着作家们。特别是现在,由于必然的原因,文学批评还处于不稳定状态,读者的感应力,只要它是有文化教养的、生气勃勃的、富有特色和真心实意的,就会有重大价值。因为,现在书籍评论,就像打靶场上排队走过的动物,批评家只消花费一秒钟去装子弹瞄准、然后向它们射击,所以,他即使把野兔当作老虎、把鹰当作谷仓里的鸡,或者全打偏了,把他的弹药全浪费在远处田野上一头正在安静吃草的母牛身上,我们也可以原谅他。如果除了报刊上这种不准确的炮火射击之外,作家能感觉到还有另外—种评论,那就是普通读者的舆论——他们只是为了爱读书而读书,不慌不忙地读,非专业性地读,他们的判断有时带着很大的同情,有时又非常严厉——难道这不能帮助作家提高工作质量吗?如果通过我们这种办法能使书籍变得更健全有力、更充实、更丰富多彩,达到这种目的也就很值得努力了。

然而,谁读书又是为了达到什么期望的目的呢?我们所不断追求的某些事业本身不就是有益的吗?乐趣不就是最终目的吗?读书不就是—种这样的事业吗?至少,我有时就梦见过:最后审判日来临,那些征服者、^_^官、政治家都来接受他们的奖赏——他们的冠冕、他们的桂冠、他们的雕刻在大理石上的永垂不朽的名字,这时,当万能的上帝看见我们胳肢窝里夹着我们心爱的书本走过来了,他转过身去,不无妒忌地对圣彼得说:“看,这些人不用奖赏。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好给他们。他们爱好读书。”

蒋泥:一部启示录,一部醒世书

 

我看过不少描写知识分子和底层人物如何接受改造的小说和纪实作品,印象很深的就有杨绛、高尔泰、韦君宜等先生的《洗澡》《寻找家园》《干校六记》《思痛录》《夹边钩纪事》《高原大劫史》《往事并不如烟》(即《最后的贵族》)等,也下过不少功夫,把1949年之后的五十年做过认真的梳理,为它们写过不少文章,所以这段历史对我来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空白点可言了。即就是说,再过惨烈、悲壮、痛苦、不幸、离奇的事,我读后都不会觉得陌生、惊讶。在接到张沪先生半自传体的长篇小说《鸡窝》时,也就没抱太大的期待。

随着阅读的深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本以为它不过就是写了一帮女性囚犯,如何在劳改农场接受思想改造与再教育,这应该不算什么新鲜话题,其实不然,它写的是一群特殊的女囚——妓女,而依照流行的说法,这东西早该在1949年以后就根绝掉了,何以到了1960年代依然潜性地存在着呢?这究竟是虚构,还是史实?

受以往宣传的影响,我以为肯定是绝迹了,读完《鸡窝》后才发现原先的认识大有问题。

作为一个成员如此复杂,历史如此悠久,疆土如此辽阔的社会,哪怕控制再怎样严实,是铁桶一块,也还是存在罅隙、漏洞以及人力难以管到的地方,为了生计,为了舒适,为了安逸,为了出国,为了巴结权贵,年轻的女人依然会采取最古老,也是最快捷的方式,以“性”为媒,获得“利益”、“好处”和“机会”,沦落风尘,难以出拔。有的出于主动,有的完全被动,有的被人利用,有的只顾眼前,纷纷走上不归之路,直至关到了监狱不是监狱、集中营不是集中营的劳改农场,甚至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这里没有“量刑”,只有“改造”,对于有些人来说,哪怕你“改造”得再好,早应该“刑”满到期,组织上如果不放,劳改犯们也还是要接着呆下去,三四年有可能最后要坐上一二十年。

再要是妓女,进来前就感染了暗疮梅毒,逢到文革那样特殊的历史年代,到处在批斗,缺医少药,不给治,偷偷帮着她们治疗,也是怕扩散到其他人身上,就定了罪——“同情”敌人,怎么还能保得住性命呢?被武斗夺权的造反派打成残疾则已算侥幸!

十四岁参加“革命工作”的张沪先生,1957年“反右”时,由于上级规定各部门确定的“右派”有指标,单位为完成指标,翻出了她,说她1955年曾写过一首打油诗,“恶毒攻击”大官儿、小官儿,一夜之间和丈夫、著名作家从维熙一道,被打成右派分子,身陷囹圄二十年,有机会接触到了这类的形形色色的妓女,才揭开又一段尘封的历史,让我们领略到妓女这个行当,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它并未退出历史舞台,即使是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仍鲜活滋润地游荡在普遍禁欲的中国大地上。

并且,妓女不只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侠骨柔情、放肆浪荡的花花世界联系,而且也接续了脓毒恶臭、枯骨坟头!

史书上记载,“唐朝就有这种灭绝子孙的‘唐疮’(梅毒)”。所谓“白玉团团一个‘圈’,乾旋坤转任自然;谁知‘圈’内百般趣,便是人间地行仙”;圈即穴,“蒙茸细草小洞幽”,雄性为之颠倒,雌性为之羞怯,但惟有人类才通过“买春”来破“门”进“圈”入“穴”(49页),以它敛财,也就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可悲的是,这又是怎样难以拿出来见人的“惩罚”啊!

天道的惩罚已然可痛,人间的惩罚则见可怕,在这方面,天永远不能和人比。劳改农场的人不仅没有尊严,而且要靠相互告状、揭短、倾扎、打小报告来赢得“专政”人士的另眼相待,获得免受关禁闭、正常有饭吃、按时释放等权利。

即使这样,饥饿、繁重的体力活,尤其是愈来愈发展的性病,也把这些女子折腾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看过这部小说后,不少人大概会做噩梦。

我们活在世上,不仅需要经常做美梦,也应该做一些噩梦,否则会缺少必要的生活免疫力。

我甚至想到了现在早已泛滥成灾的暗娼,各种娱乐场所——歌厅发廊、按摩酒店,那些成百上千万的妓女,在她们的欢笑背后,多少人受梅毒、艾滋病等疾患困扰,得不到及时检查、医治,死于非命。她们虽然不是生活在劳改农场,接受种种非人的待遇,但多少人想入此行,却因缴不起三五万元保护金——有了它,据说就可以得到相关部门“保护”,不在清扫之列——而在一次次扫除中凋零!

那些得到“保护”的人,赢取了越来越多不知情的“消费者”,却无形中扩大了感染种种性病的可能。

他们的真实状态,其实也是早该浮上水面,给人警示的。但我们对他们极其陌生,如同对囚牢里的妓女感到新鲜一样。

曾有人说,《鸡窝》这样的小说,应该被卫生部、艾滋病委员会等部门看中,作为性病教育的活教材。作者本人倒很低调,她说自己写这些故事,没有任何的意图与说教,只是想告诉读者,我们这块黄土地上,确实存在过这些人,发生过这些事(338页)。

当然,从艺术性来看,《鸡窝》也有不少缺憾,比如细节、故事上的略嫌散漫,未能真正深入人物的内心来体悟,带出那个特定时代更为惊心动魄的内容等,但在整体上,它不失为一部启示录,一部醒世书。

2006年12月31日晚八时,北京。

注:发表于<中国图书商报>07年1月5日。发表时删节太多,此处为全本。

此书2006年11月出版。

刘晓波:被遥控的排华思潮(《单刃毒剑》之极端反美的民族主义)

 

刘晓波:《单刃毒剑》

第二部分:极端反美的民族主义–大陆媒体如何抹黑美国

二 被遥控的排华思潮

最近,由于中美撞机事件以及中美两国政府间在一系列问题上的冲突,从政府到民间,美国对中国的敌意陡然上升,一股视中国为最具威胁性敌人的舆论造势,通过布什总统的协助台湾自卫的强硬表态,通过新政府批准的自1992年来最大宗的对台军售案,更通过美国的主流媒体以中国威胁论的基调大面积报道和评论中国的爱国主义狂热,而传遍了全世界。在美国国内,流风所致不仅裹胁了大陆的民众,而且已经殃及到在美的华裔。这种远远超出两种制度冲突的仇华排华思潮,对美籍华人来说,其种族歧视的色彩,在造成对华裔的心理伤害的同时,也促使在美华人重新审视自己与主流社会的关系,调整自己在美国的生存方式,这对华裔在美国的将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对大陆和对美国却决不是什么好事。

2001年4月22日的《纽约时报》,刊载了资深记者兼中国问题专家纪思道的周末评论《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评论认为,这种民族主义之强烈和广泛,已经远远超出执政党有意煽动的范围,而成为民众自发的激进民族主义,许多大陆民众把美国视为“恶棍”,支持武力解决台湾问题,主张如有必要连达赖喇嘛都该抓来下狱,以至于作者推测说:“如果中国政治更民主,那么撞机事件恐怕更难解决。”

我不知道纪思道先生的这种近于耸人听闻的推论,所依据的经验事实为何,如果主要依据大陆的媒体报道和互联网上的帖子,那就实在是低估了大陆现实的复杂性,太不了解大陆人的表达方式的曲折性,反而给人以主要根据大陆媒体提供的舆论而妄下断语之嫌。而在这种耸人听闻的推论背后,则是中共媒体宣传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事实上,美国主流媒体对中国的民族主义的评价以及由此引发的排华情绪,虽然也有种族主义的阴影在徘徊,但是也不能排除受到大陆媒体影响的可能。

众所周知,大陆媒体完全在中共政权的严格操控之下,特别是涉及爱国主义的主题时,无论纯官方的、半官方的、民营的,还是保守的、开明的、中间的,所采取的表述方式基本一致,即都以全民代表的身份发言。官方新闻发言人说: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民族感情和中国人民绝对不答应;大陆的国际问题专家说:布什政府不要低估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捍卫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的决心和勇气;即便像《南方周末》这样以开明和敢言著称的报纸,也会在第一版最醒目的地方打出大红字体的标题——十三亿人民呼唤着同一个名字:王伟。而也是众所周知,在事实上,这些自称为“祖国”、“民族”和“人民”的代表,其发言甚至连他自己及最亲近的人都无法代表。这些抽象而空洞的口号只不过是习惯性的表面说辞,根本无法反映每天都生活在口号下的中国人的复杂性。

因为,恐怖政治使人活得过于聪明,以至于心甘情愿地活在谎言和奴役之中。

以我在大陆生活的经验,中国人生活在一种习惯性的人格分裂之中,言行不一是普遍的生存方式,私下议论和公开发言可以毫无关系,即便没有什么人事先指令和安排,一面对记者就必然下意识地进行掩饰和表演。就撞机事件来说,我曾有意识地在餐馆、在商场、在出租车上与陌生人聊天,他们对此的实际看法极为多样化,大多数人提出对王伟归宿的置疑,表示政府应该让老百姓了解真相,包括美国人的解释。而在我的熟人和朋友之中,几乎听不到民族主义的狂热叫喊。一个朋友还在大学生中进行了匿名的私下访谈,当被问道他们如果想出去留学的首选国家时,大多数人的回答是:美国。

我的这种经验,也被一位CNN驻北京的记者所证实。她说:撞机事件使那些对中国抱有敌意的美国人由反共扩展为排华,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并不了解中国。他们对中国的印象全部来自媒体,美国媒体又受到中共媒体的影响,大陆媒体上的言论不是老百姓的真实声音,网上言论也是经过过滤的,以至于有些人,私下聊天的看法与他贴在网上的言论之间也有很大的距离。在她采访过的人中,只有被官方定为异见分子的极少数人,才敢于表达与政府不同的看法,而其他人大都按照官方的口径表态。即便表达不同于公开舆论的看法,也不会直来直去,而是采取很委婉的说法。包括那些总在电视上露面的学者和官员,私下的看法也完全不同于公开的言论。

中国文化一直教导的做人策略,就是私下和公开的两套规则,中共五十年统治又把这种分裂的人格推向了极端。因为,大陆人长期的恐怖政治和谎言灌输之中,导致两套语言,一套用于公开表态,一套用于私下交流。而这种活生生的人格分裂才是中国人的有血有肉的生活。没有长时间地置身于其中的外国人是无法体验到的,也就只能把媒体上的空洞口号和一致表态当作中国人的真实态度,把官方媒体所构造的虚拟中国当作真实中国。

我不敢代表十几亿发言,但就我接触的人而言,包括中共党员和官员们在内,起码可以得出两点有限的结论:1、他们眼中的美国不是恶棍。2、一个民主化的中国决不会与美国为敌。

最讽刺的是,中共不仅操控着大陆的媒体和公开舆论,而且这种操控也一直在走向世界。毛泽东时代关起门来造反,也通过中共操控的媒体影响了西方的学生运动。现在,借助于撞机事件,它既制造了大陆民族主义的狂热假相,又煽动起美国的对华敌意。虽然这种敌意的表达是诚实的,但是诚实并不等于真实,因为这诚实敌意的依据是虚假的。因而,美国媒体的诚实表达和大陆媒体的虚伪表达,就变成了相互的“妖魔化”,不仅是两个政府且是两国民众的相互“妖魔化”。如果这种相互“妖魔化”最终导致的,不只是两种制度的对抗,而且还有两个民族及其民众之间的持久敌视,那么对中国、对美国、对世界的和平与自由,的确将是一种的威胁。

2001年4月30日于北京家中

秋 风:中国需要文艺复兴吗?

 

道德重建、社会建设与个体尊严

编者按:秋风先生针对刘军宁“中国,你需要一场文艺复兴”的疾呼提出,中国更需要的不是“人的解放”、启蒙的再造,而是道德与社会的重建。虽然两者的共识都是恢复和复兴社会、文化的传统,催生和呼唤中国精神的变革,但所论相异,正构成了“中国需要文艺复兴吗”这一论题。本期特刊发秋风先生另一篇深入阐明其观点的文章,相当精彩,予人启迪。敬请读者垂注。

作者:秋风

崔卫平先生的《我们的尊严在于拥有价值理想》,引入启蒙运动的思想资源,阐发军宁先生提出的“个体至尊”命题。她恰当地指出:“有关个人尊严和自由的任何一种理论,实际上都是一种社会理论而不仅仅关乎个人,都是考虑在社会生活里如何保持个人的自由。”但我有点惊讶地发现,她的文章几乎很少关注到社会,而几乎完全在论述个体。她呼吁文化的现代性、审美的现代性,而据她说,现代性的核心内涵就是每个人自我引导、自行营造生活的价值和意义。她也呼吁人性的锻造与刷新,当然,锻造的主体仍然是理性的、自足的个体。

这是一套标准的现代性论辩,是在中国盛行了近百年的启蒙话语。但对这套话语在当下中国的相关性,我始终持有一种质疑,这也正是我质疑“中国文艺复兴”命题、提出中国所需要的是道德重建与社会建设的依据所在。当然,要支持这样的判断,需要探讨文艺复兴及其精神的直接继承人———启蒙运动,究竟如何理解人的本质、理性的性质、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人的存在及其尊严的含义等等最为深刻的哲学与伦理问题。

启蒙的迷信

文艺复兴致力于发现人,继之而起的启蒙运动则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而其主要手段都是康德所说的,“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性”。也即,每个人运用自己的理性,自我引导,自行营造生活的价值与意义。因而,18世纪这个启蒙运动长期以来被称为“理性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个人主义的时代。

但越来越多的思想史家认识到,从11世纪算起的中世纪,同样是一个理性的时代,是一个发现人的时代,是一个古典文化复兴的时代。从19世纪末开始,严肃的历史学家,其中以阿克顿爵士为代表,已经不再谈论所谓“中世纪的黑暗”。事实上,中世纪经院哲学所代表的正是理性的精神,它复兴了古典哲学。美国法律史大家伯尔曼的研究表明,西方近代的法律传统是由教皇格列高利七世在1075年发起的,近代宪政主义则形成于英格兰中世纪历史过程中。也就是说,构成现代性之核心因素的思考方式、法律与政体,都扎根于中世纪,而不是近代启蒙哲学从理性的天堂扔给人间的一块大馅饼。

诚然,中世纪有黑暗的一面;但这样的评论同样适用于近代以来的“现代性”。假如我们能够意识到中世纪的另一面,则对于自负的现代性,对于夸张的启蒙话语,我们或许可以保持某种程度的清醒。现在已经可以看得越来越清楚,欧陆启蒙主义的话语从一开始就是自负的、夸张的:它把它之前的中世纪描述为黑暗的,但它在带来了个人的解放的同时,也创造了另一种黑暗或黑暗的可能性。

启蒙哲学是个人主义的,同时又是唯理主义的。古典与中世纪哲学认为,人存在于一个井然有序的宇宙整体中,只是其中一个环节,人的目的是真理、善及美。到启蒙哲学中,人成为一个自足的实体,他就是宇宙的原点。个体具有双重属性:他的驱动力是无穷尽的物质性欲望,比如自我保存、或征服他人,这是人的本质特征。但同时,人又具有无限完美的理性,能够洞见实现上述欲望的手段。因而,近代以来,人普遍地成为一种精于理性的利益计算的“经济人”,经济学的帝国主义倾向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从笛卡尔、莱布尼茨,到法国启蒙运动,一代一代近代哲学家从这个原子式个体出发,运用逻辑演绎的方式构造一切社会共同体形态。古典及中世纪哲学则认为,家庭、职业团体、城邦等等自小到大的社会共同体形态,都是人为了实现其目的而自然地生成的,使人趋向于圆满。到启蒙哲学那里,这些东西都成为个体意志的产物,甚至家庭也是个体通过契约的方式、为了实现自己的动物欲望而构造出来的。在康德那里,婚姻就是“两个不同性别的人,为了终身互相占有对方的性官能而产生的结合体”,婚姻家庭没有社会或者文化价值。今天的经济学家用市场交换原理来分析爱情婚姻,正是这一逻辑的自然延伸。

这种由原子式的个人通过自由选择构造社会的理念,被哈耶克恰当地称为“建构论唯理主义”。启蒙哲学家相信,只有经由个体契约有意识地构造出来的社会,才是最适合于人性的社会。反过来可以说,人完全可以按照理性的设计达致完美状态。这样的观念,与国家统制、计划体制及种种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乌托邦之间,存在着直接的关联。

至于一切道德、信仰、社会组织等制度,也都是人通过契约的方式构造出来的。既有的道德、信仰、社会组织等传统制度,必须到启蒙哲学家所组成的理性的法庭上接受最严厉的审判,若不能通过理性检验,就应予以摧毁。启蒙哲学家进而承诺,在此废墟之上,可以依据理性塑造出新人,并经由这些新人的有意识构造,形成新道德、新文化、新信仰、新社会组织形态。这样的信念从法国大革命时代一路传递到中国,形成新文化运动,并一直绵延至今,改造人性成为无数志士的理想。

可以说,启蒙哲学为了让人摆脱所谓“不成熟状态”而毫不犹豫地驱逐了上帝,但人自己却成了上帝。而人支配自然和社会的惟一资格是他具有天生的自然理性。启蒙时代的理性是一元的、单薄的理性。从亚里士多德到托马斯·阿奎那的传统认为,人的理性乃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因而是十分珍贵的;但人的自然理性须以经验为依托。另一方面,理性是有限度的,启示和习惯对于人的存在同样重要。启蒙哲学却只承认个体的自然理性,而抛弃了经验,真理和智慧只需通过个体秉具的自然理性即可获得。

人成为上帝,及理性面前人人平等,为大众民主制度开辟了道路,以智慧的名义进行少数人统治不再具有正当性。不过,这种论证却也为绝对专制主义开辟了道路:当年的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论证说,既然人人都只有自然理性,那国王就可以跟法官一样亲自审理案件,也不需经国会同意即可随意变更法律。以赛亚·伯林所说的“积极自由”的可怕政治后果,恐怕只存在于后启蒙时代。因为,假如人的理性是平等的,则意志就从后门潜入,意志强大的个体或群体就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性改造世界和人性,法律也不过就是强者的意志而已,这强者可能是独裁的个人,也可能是某个群体或大众。启蒙之后似乎人人都是法律实证主义者。然而,若统治、法律只是意志———不论其为善恶———之事,则法治、宪政丧失了根基。

当然,我并不准备像启蒙者形容中世纪那样形容启蒙。启蒙确实让人摆脱了束缚,释放出了人的创造性。但这不是启蒙的惟一后果。启蒙也用一种偏见替代了另一种偏见:它创造了一种理性的迷信,及对个人欲望的随意承认。当国人呼唤文艺复兴、呼唤启蒙的时候,确实需要深思启蒙的这另一面后果。

个体尊严不在个体身上

从胡适到傅斯年再到殷海光,一直到今天,这种激进的启蒙传统在中国代有传承。因为他们痛切地感受到了个人所遭受的压抑及普遍的不自由,因此,本能的反应就是解放个人。当然,他们并未否定道德、信仰、社会的价值,但其论述中隐含了一个奇特的两阶段解决方案:先摧毁旧的政治、道德、信仰、传统,把个人从束缚下解放出来,成为新人,享有纯粹自由和无上尊严的个人;再由新人自由地制定新道德、新文化、新制度,产生新权威,享受新生活。

但是,已故美国学者爱德华·席尔斯曾精辟指出,任何把传统推倒重来的努力,最终得到的后果都只有废墟,而不可能成功重来。近百年来主流知识分子一直致力于全盘推倒的工作,每遭遇一次重大政治、社会、文化挫折,知识分子的本能反应就是更激进地解放个体。然后,中国文化、道德、社会诸领域进入被启蒙得七零八落但新道德又无法重来的困境中。正是这种状态,让很多中国人毋须犹豫即成为物质与权力拜物教的信徒,而不再承认世间还有对与错、是与非。尽管中国还远没有现代化,但社会上显然已充斥着现代性的两种典型精神症状:物质主义及由此导致的虚无主义。

要树立人的尊严,即应对这种物质主义、虚无主义,因而,当代中国确实需要一场精神变革。不过,继续解放个体,让每个人更绝对地自己为自己立法,似乎是南辕北辙。因为,在没有“元规则”的前提下,每个人自己为自己立法,结果必然是个体的动物欲望更猛烈地释放。

个体的尊严需要在超越动物性存在的层面上、即在人的社会性、道德性存在中去寻找。将人还原为孤立的个体,也就无所谓尊严。人的尊严必然体现于与他人、与各种共同体的关系中。

由于把人还原为欲望的实体,所以霍布斯说,人的尊严和自由只存在于法律管不到的地方。因而,最大限度的自由就只存在于自然状态,即每个人对所有人战争的状态。这样的尊严和自由是狼的自由,对于人来说当然毫无意义。这一霍布斯式的尊严悖论表明了,鲁宾逊的状态与人的尊严根本是不相干的。

因此,重申人的价值的尊严的希望,不是继续解放那孤立的个体,让其欲望更加不受阻碍地放纵,而是通过某种道德重建与社会建设运动,让个人学会与他人共同生活,也即个人积极参与自己赖以存在的文化、道德、社会。在此过程中,个人将会发现自己与他人的价值与尊严。

为此,就需要存在一套让个体有尊严地合作的规则,也即让个体保持尊严的道德规范、法律规则、商业惯例、文化习俗等等。当代中国所需要的精神变革,就是让每个人具有在与他人的互动中生成此类规则的能力。这种能力在空荡荡的个体身上是无从发现的,因为,这个自认为享有主权的个体排除了他人的存在;因为,形成规则所需要的理性远远超出了个体自然理性之潜能;因为,就像博弈论所揭示的,单纯自利的理性算计,形成不了合作性规则。自由人只能在元规则之下的互动中,才能生成趋向于自由和尊严的规则。

对此,另一个启蒙传统可以给我们提供足够启发。

另一个启蒙传统

一说到启蒙运动,人们立刻联想到巴黎的“启蒙哲学家”及由此演变而来的欧陆唯理主义传统。然而,启蒙运动真正的发源地是英国,法国启蒙运动是一个“后进”国家知识分子对前者的成功作出的一种激进解读———这样的解读一直以来对同样处于后进状态的中国知识分子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但从1990年代始,人们开始关注西方理性主义、个人主义的另一个传统,即哈耶克所说的“英国式自由主义”,以英格兰普通法传统为经验基础的英国个人主义传统。这一启蒙传统强调了个体自然理性的有限性。16世纪末、17世纪初的普通法法律家爱德华·库克爵士精彩地阐述了这一点。他反对詹姆斯国王之君主专制的理据是,普通法乃是无数代法官之司法的“技艺理性”的完美成就,它高于任何单个人的理智,因此,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改变普通法———哪怕是国王或者国会。由此他得出了宪政主义的根本原则:国王必须服从法律。依此类推,国王或者国会无权改变道德,插手文化,干预社会,控制市场。因为,所有这些制度所蕴涵的智慧,都是国王或者国会议员们的理性不可能全面理解的,它们属于并且只属于相应共同体中的全体成员。英国启蒙运动———其集中表现是苏格兰道德哲学———承续了这一普通法理性传统,诚如哈耶克所说,英国式个人主义“首先是一种社会理论”,从社会性的角度来理解人。

个体之存在有赖于诸多个人所不能理解、但最终有利于个体形成稳定预期的正当行为规则,人首先是一种遵循规则的动物,因为这些正当行为规则蕴涵了无数人的智慧。当然,规则不是神圣的,人也可以通过自己的行动、通过持续的互动创造出新的正当行为规则。但这种创新只是在传统的边缘上进行的。道德、法律、文化、社会组织形态不可能有绝对完美的状态,但借助于人在其中的努力,可以从坏的趋向于较好,而这同时也是个体之自由扩展的过程。也就是说,个体是在既有的道德、法律、文化、社会的框架内通过边际上的创新寻求自由的,而不可能划分为先解放、后再造这两个阶段。获得自由与人的自我驯化、相互驯化是同步的。

在此过程中,十分重要的正是“元规则”。没有元规则,人们的互动就无从展开。它们为人的行为确定了客观的规则,它可能表现为律法,可能表现为既有的伦理规范,或者习俗惯例,以及法律。人的理性是有限的,人也不是完美的,但依循这些规则,却可以与他人合作,并借助每个人的创造性,生成扩展自己自由的新规则。正是那些元规则,把超越个体之短浅目光的持久性价值,比如善,传达给个体,这些超越性价值赋予个体的行为以意义——意义不是个体能够自我生成的。

因而,个体的自由、尊严不是逃避他人,把他人当作丛林中的敌人,把文化、道德、社会看作实现自利的纯粹工具。社会性是人之存在的构成性特征。道德、文化、社会是人的本质所在。只有在具体的道德、文化、社会中,人才有谈论自由及尊严的资格和必要。自由不意味着解放,只是意味着人在规则之下但又可以不断创新规则,人生活于社会中但又可以改进社会。自由呈现为一个渐进扩展的过程,而不是一种终极状态。人的尊严正体现于对自由的这种明智追求过程中。

在这一意义上,或许可以进一步说,复兴乃是为了超越现实:只有超越了物质主义,个人才会渴望尊严;只有通过自我治理,个人才能享有尊严。

秦 晖:雄关漫道:第二轮改革的十五年

 

1989年的“政治风波”过后,中国的改革进程出现了两年多的停滞,直到1992年春,邓小平“南巡”才使改革在新的基础上再次开始。15年来中国的变化举世有目共睹:在“改革”方面中国确立了“市场经济”目标,在“开放”方面中国实现了加入WTO的愿望。尽管这个“市场经济”前面还有“社会主义”这个意识形态限制词,但现在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的市场经济也是有限制词(“社会市场经济”、“福利市场经济”等等)的,而且除了政府的强控制以外,中国如今对“市场经济”的其他“限制”(福利、劳工权利、社会保障,非营利部门发展乃至宗教传统的约束等等)绝不比所谓“发达市场经济国家”多,以至于像张五常先生等人最近称赞“中国比美国更自由”,而李嘉诚先生在疾呼警惕“民主化造成福利社会”之余似乎并不担心不民主会妨碍市场利好。另一方面,中国加入WTO虽然有过渡期特殊条款的保护,但这过渡期并不长,中国在全球化中“与国际接轨”的速度应当说是相当快的。

十五年进步不输“剧变”国家

如果说1989年的电视政论片《河殇》还在忧患中国的“球籍”,那么2006年又一部热门政论片则在预言《大国崛起》了。两部片子,真可谓给人沧桑之感!

与这些象征相表里的,是15年来的实际变化。在“不争论”、“少说多做,做而不说”的“小平智慧”下,这些变化之大可以说不亚于所谓发生了“剧变”的一些转轨国家。1992-1997年间,在对外资、乡镇企业、私营企业政策大幅度开放的同时,中国经济体制实现了三大突破:一是取消了粮票,“票证经济”的结束预示着中国开始由命令经济的短缺时代走向市场经济的过剩时代。二是开放股市,并且很快升温到狂热的“股潮”。虽然尚非正常的资本市场,但中国式的股市开创了一种独特的原始积累模式。三是在苏南等传统集体经济(所谓“地方政府公司主义”经济)性质的乡镇企业发达地区进行了一场雷厉风行的私有化运动,随着“苏南模式”的过时,1997年出台的《乡镇企业法》首次明确了“乡镇企业”概念的非特定所有制含义,由“社队企业-乡镇企业”的渊源形成的乡企属于“集体经济”之说从此成为历史。受“乡企转制”成功的推动,许多地区(山东诸城等)出现了县域范围内地方国有企业“全卖光”乃至“送光”的实践。

1997年的十五大开始了又一新阶段。这次大会吹响了“国企改革攻坚战”的号角。先是维持“国有”以便用国家权力迅速实现“减员增效”,避免了私人老板裁员要克服工会阻挠的尴尬,继而把已完成减员的企业脱去“国有”帽子,在“就业优先”旗号下以内定价格实现资产“置换”,避免了公开竞价的麻烦。中国人娴熟地交替使用“科斯主义”和“凯恩斯主义”,比许多民主转轨国家更顺利地完成了大批企业的产权改革,而且据说“交易费用”很低。产权改革配合“招商引资”,使投资日益强劲,经济日趋繁荣。

与此同时,1994年开始的分税制改革强调财政上中央集权但不集责,出现所谓“财权上收,事权(应为事责)下放”的趋势。一方面上级财政的“汲取能力”迅速扩大,国家调控加强,大城市基础设施日新月异;另一方面基层教育、医疗等公共品供应出现短缺,尤其以农村为甚,而在维持“事责”的名义下,农民负担却日益加重,以致出现“农村真苦,农民真穷,农业真危险”的呼声。

这期间,中国的对外开放步伐也在加快。尤其是2001年的两件大事意义重大:这年的9·11使中美在反恐问题上找到共同利益,中国的国际环境自此明显改善。而这年11月中国顺利加入WTO更是中国走向“全球化”之路上的里程碑。在内需不足的背景下,投资与外贸日益成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双轮驱动”机制。没有什么比外贸数字更能说明中国的剧变:1956—1973年,我国先后与西方和苏联集团闹翻,外贸萎缩至微不足道,18年间有16年小额顺差,但这除了显示闭关自守外并不意味着我们的经济有什么竞争力。1974—1989年,由于尼克松访华后国门逐渐开启,接着是改革开放,外贸骤兴。但那时产业结构落后限制了出口值,百废待兴的建设造成投资品进口大增,加上当时改革带来的普遍性生活改善导致进口消费品增长,因此出现我国外贸史上的大逆差时代:16年中有11年逆差,最高的1985年一年逆差就达149亿美元,远远超过建国至此前30多年的累计顺差。但这个工业化投资拉动的“大逆差”形成的生产力,加上我国突出的低成本优势,使1990年后中国走上出口导向型起飞之路,从此转入大顺差。而2001年的“入世”更使我国加速成为“世界工厂”,外贸总额五年呈三倍增长,从2000年的4743亿美元增加到2005年的14221亿美元。而顺差更是出现爆炸式增长:2004年为320亿美元,2005年为1019亿美元,2006年更达1775亿美元,两年竟有5倍之长!而FDI则连续多年居世界第一。短短十余年间,中国制造的商品洪流般充满世界,世界各地的资本潮水般涌进中国。持续多年的高速增长增强了国力,也使许多国人日益自信。如果说1989年的电视政论片《河殇》还在忧患中国的“球籍”,那么2006年又一部热门政论片则在预言《大国崛起》了。两部片子,真可谓给人沧桑之感!

社会公正问题越来越突出

这十五年来改革政策乃至改革战略不是没有调整,甚至可以说是调整之频繁举世罕见,以致民间有“初一十五不一样”之说。

无疑,15年来中国所取得的进步是巨大的。但是另一方面,这15年积累的问题之多也不容忽视。15年来,中国借助铁腕体制降低“制度变迁的交易成本”,避免了一些转轨国家“民主分家麻烦大,福利国家包袱多,工会吓跑投资者,农会赶走圈地客”的“拖累”,实现了空前快速的原始积累。然而社会公正问题也越来越突出。我国如今不仅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数不断升高,而且更重要的是因垄断和特权造成的升高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使得大众的不公平感比同等基尼系数下的国家更高。我国如今不仅存在着公共品供给的不足,而且还叠加了“公共品缺少公共性”的体制弊病:早在改革前旧体制下,收入高者享受更高的公共福利,而收入低者公共福利享受得更少,“二次分配”不是缓解了而是加剧了初始分配的不平等。这个弊病在如今单向度的市场化改革中不仅没有克服,反有加剧的趋势。由于体制缺陷形成的“扩权容易问责难,卸责容易限权难”,使得“放权让利”的改革变成了“弃责争利”,公共服务部门放弃服务责任,利用公共资源大肆“创收”,同时却凭借垄断权力排除来自民间的竞争……

这一切导致了近年来相当尖锐的“改革论争”:先是在对“掌勺者私占大饭锅”的批评持续多年之后,以“郎咸平旋风”为契机发生了激烈的国企改革争论,接着“医改报告”又引发了以医疗、教育问题为中心的公共品供应改革争论,以及以物权法和农民问题为中心的经济社会改革争论,等等。这些争论把1997年那场“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主义”之争深化为一系列的“问题”辩论,它们的种种现实利益背景已经穿透意识形态的表象而凸显出来,从而使争论变得相当激烈,以至于有人惊呼“改革共识已经破裂”。显然,这些年来,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并没有像有些人设想的那样“把饼做大”就能缓解“分饼不公”的矛盾,而是出现了经济发展与内部外部矛盾同步持续深化的现象。“上访潮”持续攀升,“群体性事件”大幅度增加。1992年这轮改革初起时人们曾试图把体制合法性建立在经济增长上,但是现在,经济高增长和社会不稳定同时发展的现象使人对此说日益怀疑,如果说在意识形态上“不争论”不失为邓小平的智慧之举,那么在利益矛盾方面不允许博弈,就有极大的风险。

然而在现有体制下人们如何进行博弈呢?这15年来改革政策乃至改革战略不是没有调整,甚至可以说是调整之频繁举世罕见,以致民间有“初一十五不一样”之说。然而似乎怎么调整都不对:就拿前一阵成为舆论热点的“医疗改革”来说吧,当初说是医疗福利萎缩和“过分市场化”使人看不起病,出路似乎在于加大政府垄断,然而不久就有权威消息披露:中国如今的公费医疗开支竟有80%花在领导干部身上,这样的“福利”,究竟是谁之福,谁之利?增加这样的“公共品”,能改善老百姓的医疗吗?再如:“郎旋风”之后中国开始反对所谓“新自由主义”,一时似乎风向转“左”,没收陕西石油民企、在重化工等基础领域搞排挤民资的“新国有化”、划定国有垄断行业等“大政府”政策纷纷出台,然而与此同时,新一波“股改”却采取了私有化方式,其“右”的程度远远超过“郎旋风”之前的一切国有股减持方案。吴敬琏先生略表批评之意,立即招来一阵骂声。也是,前些年为了国企“圈钱解困”,长期大熊市把高位跟进的广大散户小股民坑得够呛。如果当初听吴先生的,在国企未改革前就不该急于设局圈钱,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被坑。既然被坑了,在股指已跌去三四成时用现今的股改方式来补偿(如那时杨帆建议的),也算是补偿了被坑的股民群众。然而那时不补,愣是让股指从2300多跌到900多,大部分小股民已经无法承受巨亏,被迫“断腕”退场。只剩下实力雄厚的大庄家等着“抄底”了——这时的改革才大举出台,一下就给抄底者奉送了3000亿元的净值财富!这真叫来得恰是时候!郎咸平也好,巩献田也好,这时却不吭声了。你说他们是“左”还是“右”呢?

中国转型成败关乎世界福祸

中国平稳顺利地转型不仅是国人之福,也是世界之福。

长远地看,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国改革的前景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世界。表面上,今天中国经济的持续高增长令人艳羡,各派经济学者都力图以他们的理论来解释“中国奇迹”,由此引起一片赞扬声:古典自由经济学把“中国奇迹”归功于经济自由化或市场化的成功,而左派经济学或凯恩斯经济学则归功于政府干预、管控的成功。中国经济的非自由色彩令左派欣赏,而它的非福利色彩则令右派欣赏。然而实际上,没有中国式的铁腕,任何国家无论左派还是右派执政,实行自由市场政策还是凯恩斯式的乃至社会民主的政策,都不可能这样来搞原始积累。因此这种既非福利亦非自由的发展模式实际上对当今世界左右两种主流经济模式都形成了日益严重而且无法回避的挑战:在势不可当的“中国竞争”面前,那些发达的福利国家不得不降低福利水平,自由贸易国家则又酝酿重树贸易壁垒。而不发达国家则在吸纳资金、获得资源等方面面临更大困难。整个全球经济因“中国概念”而面临大洗牌。

而像中国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人口,中国经济这么大的量,随着将来作为全球商品供应者和资本吸纳者的作用日益凸显,一旦出问题可能比1929年美国股市崩盘对全球的冲击更大。因此中国平稳顺利地转型不仅是国人之福,也是世界之福。而中国因“尺蠖效应”而发生社会爆炸,或因现行原始积累方式与福利国家和自由国家的双重冲突而导致国际秩序崩溃,则不仅是国人之祸,也是世界之祸。

以“天平效应”取代“尺蠖效应”

如何推进政治文明,建设民主与法治,以期重新凝聚改革共识,争取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和谐社会,这将是下一个15年我们的奋斗目标。

在这种复杂背景下,2002年接任的新一届中央领导对改革战略进行了调整。打破单纯GDP崇拜而提出“科学发展观”,意识到经济增长不能承载一切而提出建设“和谐社会”,在下决心通过税费改革解决农民负担问题的基础上又提出以公共财政覆盖农村为实质内容的“新农村建设”。这一切反映了高层对当今社会矛盾的认识和使改革重获推动力的努力。按高层的说法,“和谐社会”应该达到六个目标: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六者之中,民主法治与公平正义赫然居首,应当说这的确是解决当前各种问题的关键。

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国经济的深刻悖论与改革面临的深层次问题都有根深蒂固的背景,不是简单的调整能够解决。事实上,这一轮改革当初得以顺利推进的原因与如今改革困境的形成也可以说是同一事物的两面。第二轮改革启动后,各方都力图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来改革成为大势所趋,但这可能不是终结而是深化了改革中的矛盾。当年邓小平谈到中国改革经验时就认为:现存体制“有个最大的优越性,就是干一件事情,一下决心,一作出决议,就立即执行,不受牵扯”。这一“优越性”在后来的改革中更加突出。

然而这样的改革方式的弊病也是显而易见的,其中最主要的是形成了顽固的“尺蠖效应”:这些年来改革方向经历了或左或右、一放一收的几度调整,然而在某些特权利益集团影响下无论向左向右都会发生扭曲:向左则自由受损而福利未必增加,向右则福利丧失而自由未必增进。政府变“大”时扩权却难以问责,政府变“小”时卸责却不愿限权。政策一收就容易侵犯平民私产而公共财富却未必得到保障,政策一放则公共资产严重“流失”而平民私产却未必受保护。左时“公权”侵夺个人领域却无心公共服务,右时放弃公共产品却不保护个人权利。……正如孙立平所言:无论向左还是向右,得利的都是同一些强势者,而吃亏的也是同一些弱势者。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一个萝卜两头切,左右都是他得”。这样就使社会矛盾在一放一收的尺蠖式进程中日益发展和积累,而不能像宪政民主体制中那样,以向左增加福利、向右增加自由的“天平效应”来维护社会的平衡。

显然,过去15年来中国的改革开放与经济增长都取得了惊人成就。但我们面临的挑战仍然严峻,因此没有理由躺在已有成就上盲目乐观。改革深入到如今这个关键时期,经济发展到如今这个敏感阶段,面对社会矛盾增多、社会紧张加剧的现实,如何推进政治文明,建设民主与法治,以期重新凝聚改革共识,争取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和谐社会,这将是下一个15年我们的奋斗目标。

章诒和:我的声明和态度

 

2007年1月11日,在全国图书定货会开幕当日,中国新闻出版总署召集了一个”通风会”.会上,副署长邬书林先生以宣读方式公布了一份”2006  出版违规书选”,被点名的书里,《伶人往事》列于三。邬先生对出版此书的湖南文艺出版社说(大意):”这个人已经反复打过招呼,她的书不能出,……你们还真敢出……对这本书是因人废书。”接着,自然是对该社的严厉惩处。

邬先生说的”这个人”,指的就是我了。我是谁?我是从事戏曲研究的老研究人员,是中国民主同盟的老盟员,是退休在家的孤寡老妇。六十岁的时候,我拿起了笔,写起了往事。先说的是父辈故事,后讲的是伶人传奇。第一本书被禁(即”卖完了,就别再版了”)。虽说这是应中央统战部的要求,但权力机关已经对我的权益有所侵害。这次,邬先生没有对《伶人往事》做出任何评价,却对我本人的个人权利进行了直接的侵害。我们的宪法有明文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他的”因人废书”,直指我本人,直接剥夺我的出版权,而这是一个公民的基本权利。

我知道——在邬先生的眼里,章诒和是右派。好,就算我是右派。那么,我要问:右派是不是公民?在当代中国,一个右派就既不能说,也不能写了吗?谁都知道,只要是个社会,就有左中右,其中的左派永远是少数。我们这个国家是不是只许左派讲话、出书?广大的中间派和右派只有闭嘴。果真如此的话,我们的宪法应当立即修改,写明容许哪些人出书,享有公民的基本权利;不容许哪些人出书,不能享有公民的基本权利(其实,现在某些左派和左派官员出书之难,并不在我之下)。邬先生,您是什么派?您代表谁?在就前不久,温家宝总理在公开场合表示——希望并要求中国的作家和艺术家能讲真话。言犹在耳哪!通风会就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宣布了这样的措施。新闻总署是国家行政机构,是国务院的下级。这不是和国务院对着干吗?邬先生,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借此机会,我想说明这样一个态度:从提笔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当什么社会精英,更没想去写什么”大”历史。我只是叙述了与个人经验、家族生活相关的琐事,内里有苦难,有温馨,还有换代之际的世态人情。我的写作冲动也很十分明确:一个从地狱中出来的人对天堂的追求和向往。因为第一本书里的张伯驹、罗隆基,第二本书里的马连良,第三本书里的叶盛兰、叶盛长连同我的父母,都在那里呢——”他们在天国远远望着我,目光怜悯又慈祥”.再郑重地重复一遍:我不会放弃对公民基本权利的维护,因为它维系着一个人的尊严和良知。邬先生的行为是违反宪法的!从精神到程序,他都没有遵守。官场可以盛行”一致通过”,面对领导人可以做到”聆听教诲”;与此同时,是否也可以给草民腾出一点儿空间:给他们留下一张嘴,叫他们说说;给他们留下一只笔,让他们写写。和谐社会的搭建不是靠勒紧,它需要的恰恰是松动。

前两本书的被封杀,我均以”不在乎”应之。但事不过三。这次,我在乎,很在乎!邬先生,告诉您:我将以生命面对你的严重违法行为。祝英台能以生命维护她的爱情,我就能以生命维护我的文字。

遵守宪法的首先该是政府。您是高官,这点应当比我清楚。

章诒和2007,1,19

孙文广:李金平归来说平反赵紫阳

 

北京李金平因为在家中设灵堂悼念赵紫阳先生,被国保警察抓走带到怀柔县软禁2天,今天(19日)下午回归家中。

李金平他在电话中对我说,赵紫阳先生坚持政治体制改革,不怕打击,支持学生运动,我们悼念这位英雄人物,要求为他平反,这是公民的合法权利;北京当局,私闯民宅,破坏悼念灵堂,这是违法行为。

2005年紫阳先生逝世,李金平在家中设灵堂,并请和尚作法事,结果,警察冲入家中,毁了灵堂,赶走和尚,把他抓走,软禁10天,2006年紫阳逝世一周年,他又在家中悼念,结果再度被抓走,仍是软禁10天。

李金平说:今年软禁的时间,由过去的10天减为2天,执行者的态度也不如过去两年那么强硬,打压有所减弱,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前途是光明的。

他在电话中还对我说,自己悼念紫阳,没有错,明年、后年,还要继续在家中设灵堂悼念紫阳,他说我们要推动为赵紫阳先生平反,要永远纪念紫阳先生,继承他的精神。他相信这也是全国多数人,包括一些共产党员的心愿。

他还说,中国要前进,关键是要有人站出来。他对高智晟、胡佳等人过去的作为表示佩服,他认为大家要多做事,少掣肘,做事的人多起来,就会推动社会进步。

2007年1月19日于山东大学

书情–07.01.19

  [小说]

  《白色城堡》

  作者:(土耳其)帕慕克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20.00元

  新科诺奖得主帕慕克的历史小说。故事讲述了一位年轻的威尼斯学者和一位土耳其人霍加,两人外貌神似,时间久了,他们甚至比对方更熟悉对方。在一次战争失败后,霍加逃往威尼斯,而威尼斯人则作为替身留了下来继续霍加的生活……

  《喀布尔书商》

  作者:(挪威)奥斯娜·塞厄斯塔

  版本:接力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19.80元

  喀布尔是《追风筝的人》描写的地方所在,这本书写的是喀布尔的一个书商苏尔坦的故事。30多年来,他为自己的同胞提供宝贵的精神食粮,可是命运却总是与他作对,苏尔坦如履薄冰地守护着一切,在绝望里,在悲伤里。

  《四法则》

  作者:伊恩·考德威尔达斯汀·托马斯

  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27.00元

  《四法则》讲述了一个文艺复兴时代最大的谜团,书中以美国名校普林斯顿大学为舞台,透过几个大学生层层解谜的过程,带领读者一步步深入令人震撼的历史真相,呈现了人性的挣扎及爱恨的交缠。

  [青春]

  《幸福旅馆》

  作者:庄羽

  版本:文汇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16.00元

  这是发生在北京四合院里的爱情故事。故事中的爱情让人辛酸,叫人落泪。女孩沈欢为了男友成功举办画展,奉献了自己的全部,男友成功后却远走海外;善良的日本女孩痴心地爱上幸福旅馆做服务生的中国男孩,但却不为男孩所理解……

  《寻花》

  作者:孙未

  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12月

  定价:22.80元

  一个优美绝伦的当代城市白领的爱情故事。深淳的感情叙说,贯穿尖锐的社会与人性观察,一种浪漫又艰辛的生存状态。对于倍感生活重压的都市人来说,不失为一种甜美的想像,温馨的抚慰,激发起内心深处的共鸣。

  《星条旗下的中国宝贝》

  作者:廖韦佳

  版本:珠海出版社2006年12月版

  定价:36.00元

  这是一部华丽绚烂的少女成长物语,作者在美国梦幻之城-西雅图留学数年,融合了浓郁的美国风情,将青春少女的情思萌动、情感失落、青春叛逆等心理刻画得恰到好处,谱写出每个女生都会经历的一段初恋的浪漫历程。

  [历史]

  《大唐帝国———隋乱唐盛三百年》

  作者:陈舜臣

  版本:新星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38.00元

  在今年的历史热中,唐朝和明朝可以说是最热的两个朝代。这本书从散落于正史之外的民间史料还原历史细节,以学者的修养,辅以通俗的笔法对读者熟知的李唐王朝人物进行重新解读。可以说是扣住了历史的脉门。

  《大明王朝1566》

  作者:刘和平

  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59.00元

  同名电视剧正在热播。作品以“扳倒严嵩”为主要线索,全面展现了这一时期空前尖锐的矛盾斗争———嘉靖、海瑞、严嵩、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胡宗宪、戚继光、李时珍等诸多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从如烟的历史迷雾中清晰而现……

  《晚清十杰》

  作者:梁霄羽

  版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7年1月

  定价:28.00元

  晚清是个人才辈出的时期,本书精选的晚清十杰则是这些人才中的人才。胡雪岩、康有为、李鸿章、梁启超、林则徐等,他们都影响着晚清的很多方面,本书深入浅出地描述了他们的历史。

  [纪实]

  《我与兰登书屋》

  作者:贝内特·瑟夫

  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30.00元

  美国兰登书屋是世界上最大的出版集团,他的创始人贝内特·瑟夫也是美国出版界划时代的标志性人物,本书是一部生动反映美国二十世纪出版业风云变幻的经典性著作,同时也是一部充满趣味、幽默、智慧的回忆录。

  《我与东史郎交往13年》

  作者:朱成山

  版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28.00元

  一部《东史郎日记》让我们认识了这位敢于承认并说出历史真相的日本人。这本书的作者是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馆长,他和东史郎有过13年的交往,又一个真实的历史摆在我们面前。

  《女人的一个世纪》

  作者:德博拉·G·费尔德

  版本:新星出版社2006年12月

  定价:39.00元

  长期以来,女人在社会上始终处于男人的次一等的地位,直到二十世纪,女人在社会、经济、政治地位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本书探讨的就是这个世纪,女人如何成就自己并影响整个世界。

  [人文]

  《朝霞》(尼采注疏集)

  作者:尼采

  版本: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29.80元

  “尼采注疏集”是学者刘小枫牵头主编的一套关于尼采的大部头学术集,分三个部分组成,一为尼采著作全集,二为尼采未刊文稿,三为阅读尼采。这套丛书将对尼采做一个全面的梳理。现已出版四本。

  《思想国》

  作者:熊培云

  版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7年1月

  定价:25.00元

  这是评论家熊培云在巴黎留学及驻欧采访期间写的文字,记录了一个游子置身异国的所见所想及其身在中国转型时期的种种乡愁,他将自己在书中的认识确定为一个新词叫“思想国”。

  《嗜书瘾君子》

  作者:汤姆·拉伯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

  定价:20.00元

  作者以幽默诙谐的手笔,娓娓道出对书籍的搜求、阅读与收藏的痴迷,把爱书人的种种病状,在轻松自如的笔墨中,带我们回顾了图书的历史、风格。书痴的百态,收藏癖的种种表现以及各种类型的买书人,可谓妙趣横生,别有风味。

  [生活]

  《向狗儿同志学习》

  作者:乔安娜·珊史玛克

  版本:广东旅游出版社2006年12月

  定价:19.80元

  狗是人类的朋友,但我们对于狗儿的了解其实很少,尤其是它身上的那些优点。这本书就是要告诉我们如何和狗和平共处,并从它身上吸取一些可取之处,因为狗身上,其实有很多值得人类学习的东西。

  《读懂装修》

  作者:徐道安

  版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年12月

  定价:29元

  经历过装修的人,肯定都对装修恨之入骨,但生活中,装修又躲避不开。装修是一门很有门道的学问,网上甚至成立了一个“装修大学”,专门帮助需要装修的人。读懂装修,或许会使我们少去很多恼人的事。

  《如草吟风》

  作者:卢纲

  版本:作家出版社2006年12月

  定价:20元

  这是一本诗集,之所以放在生活一类,只因为作者把诗当作生活。正如李辉在序言中说的那样:卢纲把爱好作为调整生活心态的手段,在痴念写作的过程中,让生活尽可能平静、充实。

「一周网事」有趣,有劲,有病

 

  网民的理想是天天过节,几天平安无事嘴里就能淡出个小鸟来。感谢一位语文老师(准确叫法应为教育工作者),他的一道语文试题让网民过了个幸福的节日。此语文老师从韩寒一篇博文里摘出几句话,让学生找出四处语法毛病并改正。该老师是个有趣的人,可他没想到被学生出卖了,义愤填膺的学生将试卷寄给了韩寒。韩寒不重教而尊师,虽满腹牢骚对老师还算厚道,粉丝们可不依不饶,大有炸平黄冈之势。这样就没意思了,以无趣应对有趣,恨不得说出“人不能无耻到……”之类的“二档”话来,韩寒和寒粉这次输了一招。

  一位爱国网友在博客撰文要求星巴克从故宫里搬出去,理由是对中国的不尊重,“上海新天地边上著名的中共一大会址的隔壁好像也变成星巴克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皇城老妈是否也可以把分店开进白宫,狗不理包子难道也可以上国会山吗?”该网友还说新任星巴克总裁和他意见一致,一致又如何?

  故宫里的爱国老专家多了去了,也没见有人搭拉脸说不同意。就此打住吧,您可千万别扯到更夸张的地步去。

  2006年,潜水多年的王朔他老人家三次出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照着娱乐圈文学圈一通狂踩。新年刚过,某媒体几位记者就在博客上多次“警报”,这位老不正经的又出没了,结果引得网络一片引颈期待,好几个关注媒体动向的网站早早就开始替他的重出江湖作广告。这次王朔把枪口对准了红学家,不管当朝的、在野的、宿将还是新贵一通老炮,刘心武也未能幸免。老王是这样说的,“这些人的话是不能听的,因为他们有利益在里头,他们是吃这碗饭的。他们之间很可笑地形成门派之争,把中国人那点坏全抖进来了。”王老炮的第二炮对准了80后,“我认为‘80后’基本不构成力量,基本是泡沫。”他甚至直指“郭敬明怎么那么不要脸”。王朔真勇敢,敢惹“80后”,看来文学圈的世界大战一触即发,可以看一出“80后十字军团”围剿王朔的好戏了。

  清朝热了,汉朝热了,唐朝热了,接下来该明朝了。不少明史研究者将《大明王朝1566》吹捧成又一盛事,就未免有些无趣了。海瑞骂皇帝,李湘骂海瑞,李湘博客以《海瑞真不是人》对海瑞的变态行为表示不理解,“海瑞40多好几的人了,天天晚上跟母亲同睡一床,真是个大孝子。他曾经休了2个老婆,都是因为老婆和老妈不和,海青天当机立断一封休书了事。”无情未必真豪杰,清官未必是好人,以现代眼光看来,海瑞的确是有点“反人性”了。

王朔复出大战80后

 

  随着王朔高调复出,最近关于他的消息更是铺天盖地。王朔16日在接受北京某周刊专访时大骂“80后这帮孙子只知有港台”、“郭敬明太不要脸,完全一小偷。”由于王朔新书将出炉,有人质疑他是在炒作。

大骂“80后”

  自2000年《看上去很美》之后,王朔就鲜有亮相,不过时隔六年后他却频频出现在报端。先是对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等中国商业大片导演表现了他的不屑一顾,现在他盯上了“80后”。

  在接受某媒体专访时,王朔痛批“红学家”是最无聊的。还大批了余秋雨、张承志、北村等人。“那演名人演精英的余秋雨,经常说一半是对的,扯到最后又不对了。……包括作家里的北村……这些人都是跪着的人。”

  王朔还直言:“我认为‘80后’基本不构成力量,基本是泡沫。他们基本上没有形成战斗力,我们‘五、六、七’一出动就打垮他们。”他还骂郭敬明“完全一小偷”,“他怎么那么不要脸?郭敬明说,我又有名又有钱。你有什么钱呀?别不要脸了,写那点东西能挣几个钱呀?那几百万算钱吗?太可笑了。”

  对于此事,郭敬明的态度很平静,他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有意思的是,出生在1980年之后的韩寒却对王朔的言论赞赏有加:“我同意他的观点,‘80后’是太嫩了,我虽然年龄属于‘80后’,但不要他出马,我出马就能将他们全部打败。”韩寒说,王朔是他很欣赏的一个人,因为他有作品,“他说自己没知识,人们于是笑他没知识,真是太可笑了。”

  尽管王朔的观点褒贬不一,但最近他以新书重出江湖的传闻却很多,于是业内有人怀疑他是在借骂人为自己造势。

“80后”指王朔不甘心

  对于王朔的公开发难,“80后”写手纷纷表示了自己的看法,有人认为“王朔这是在哗众取宠,他早已经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作品,又不甘心就这样退出文学舞台,所以只能用这种‘骂街’的方式来唤回公众对他可怜兮兮的那点记忆”。

  最近在娱乐圈风生水起的80后作家张一一在博客上撰文称,“王朔这一次的发飙,彰显的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这是过气文人惯用的手段,大家都不搭理他就是。”

网民建议王朔应收敛

  有网民在网上留言称,作为一个有着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作家,王朔应该起着一个文学表率的作用,而不应该在沉寂多年之后再动辄便爆粗。网民认为,王朔的言行,事实上在不自觉的影响着现在许多的年轻人,基于这个考虑,他应该树立榜样,不应率性而为。

  同时,也有网民指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朔就是王朔,如果不爆粗口,他还真不是王朔了。

张一一再挑徐静蕾

  近日与徐静蕾唇枪舌战的张一一还不忘就此事把王徐两人一起挖苦一番。他在批驳王朔的博文中写到,“说到王朔先生,自然不能不说到徐静蕾女士。徐静蕾女士本是一相貌平平且又资质平平的戏子,自从与王朔先生这时代不小心造就的痞子文人勾搭成奸后,自以为‘身体里流淌的是作家的精液’,俨然以‘才女’、‘知性女’自居,真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有人质疑张一一写这段文字是否想再挑起他和徐静蕾之间的博文骂战,张一一说:“她肯定不敢和我过招,她不行。王朔还差不多”。

  张一一此前在博客撰写了一篇题为《惊爆:王朔吸毒,李亚鹏为女儿兔唇主因》的文章,直指娱乐圈人士的不良私生活。

  张一一写道:前不久和徐静蕾传出绯闻的作家和诗人周瑟瑟酒后称,“王朔和我们一帮圈内的朋友一起吃饭时,他吃不到一半就哈欠连天,我们都很纳闷,他说不行了,得回家抽两口。”“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很多次,其实,王朔吸毒在圈内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对于张一一的爆料,王朔说:“张一一说我吸毒,那他自己就是强奸幼女犯。”

  很多网民也对张一一的行为表示不屑。有网民评论说,“跟宋祖德相比,张一一还嫩很多,这批爆料人都是顶不住压力的孩子。人家宋祖德比他们能扛事儿得多,敢说事儿就不怕找事儿,可他们都是往别人身上推,最多也就是‘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