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苗:黑暗前静悄悄的两场政治运动

 

政治根基的重新发现,造成两种后果:一种是对高于统治者的、赋予统治者权力的政治秩序的修补,即使换掉统治者,还是那个政治秩序;只有当推翻政治秩序,才是根本性的。另一种不仅推翻现有统治者,而且通过推翻统治者连政治秩序都一并推翻,并重建新的秩序,任命新的统治者。前面一种发现,是保守主义的,也就是回到与当下这个历史阶段的源头,在起源中复活启示和原则。例如回归到中华民国民国始基,从那里找回共和宪政原则,一种改良的方式进行,潜移默化的,而不是悍然发动激烈变革,予以撕裂。

在矛盾大规模激化之前,总是有两种静悄悄的政治运动。

文化道德重建是一次隐秘的夺权

一种是道德理想国的重建。

文化道德要给穷人幸福感,而不是捆绑穷人的绳索。所以文化道德重建首先要针对权贵。但是文化道德对权贵有用么,有约束力么?胡适他们搞过好人政府,又在政治上有什么作用?文化道德重建首先要体现为对权贵的道德教育,那谁来搞呢,他们无疑会说那就需要一个高于权贵的道德家或者文人。他代表天道,代表民族,代表道德,代表自由,代表民主,楔入权贵与这些至高无上的东西之间,并且把它们隔开来,最后自己取而代之,把他们从台上踢下来。那就是说,文化道德重建不过是一次隐秘的政变或夺权。

道德家或者文人伸“天”以屈君或者取而代之,以“另立中央”的姿态,让民族站在这边,与他合并为一体,让民众看来,他就是天,就是民族。以一个精神领袖暗中潜入政治,把政治从法律舞台上,挪到道德舞台之上,在道德上控制了政治,伸民族屈权贵,尊国以抑政府。当知识分子开始讨论知识分子问题时,就是鹿鼎将失、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暗中将批判者抬到道统的位置上,这是知识分子自居为道统化身的办法,尊民族以压制替代权贵。这就是道德理想国重建的政治运动。

德治与法治,是两种统治方式,德治是诉诸于人内心的统一,而法治则诉诸于人行为的统一。前者看起来,更有效,强大,依赖于更为强大的政治整合力,例如政教合一结构,但是其效果实际上很差,因为道德无法战胜欲望和激情。之所以如此,现代法治放弃了古典德治这种政教合一结构,后退一步。法治被认为不如道德统治的一个原因,就是从展现的期待图景来看,德治可以在人的内心深处形成统一性,力量更大,更容易集中优势力量。而法治很显然看起来比较间接,内心的道德冲突甚至会抵消法治带来的统一性。可是德治仅仅是一厢情愿。

这两种统治方式,都是开国立法者的道成肉身。一个国家制度,根本上脱离不了开国立法者的影子。道治需要开国立法者以及政治影像以明显的方式来担保支撑,总是打扮开国立法者成道德圣人。而法治开国立法者以隐性或者黑暗的方式,存在于政体当中。道德家或者文人并不喜欢法治,是因为以隐性或者黑暗的方式把他们的灵魂不朽欲望和自我满足感,也抹掉了。道德家或者文人总是冒充开国立法者,例如以毛泽东的继承人自居,以开国立法者的精神来批判现有统治者,并取而代之。这是同一种气质的儿子对老子的替代,是同一种气质的新精英对老精英的新陈代谢。

德治需要一个权威人格作担保,在其展开批判的背后,都会有一个批判者说:我比你有道德,所以批判你,我批判你,所以比你有道德。在被批判者与道德规范之间,需要权威人格作为中介,甚至权威人格就是道德规范。德治的发言者就是道德圣人或准圣人的化身。这样道德批判赶走了旧神建立起新神的统治,都是“牧羊人”统治方式的延续:新的牧羊人与绵羊。德治是通往独裁与专制的康庄大道。德治是“人能弘道”。而法治是“道能弘人”,首先张扬的是神圣而令人敬畏的律法,它高于批判者,批判是为了彰显法律,而不是彰显批判者,让批判者不敢狂妄,而是匍匐于秩序之下,维护秩序而不是颠覆,从狂热带火星到处乱跑的狐狸,变为温顺的刺猬。

德治必须建立在人性善的假设上,必须相信人人都可成尧舜,都与开国立法者一样,从而抹平古典政治哲学家一直观察到的,少数精英与大多数民众之间鸿沟。道德与政治结盟,设置了一个底线,每一个人都必须在底线之上,这样就给民众带来无数压力和苦难。而法治有所不同,建立在人心恶的假设之上,他看到了这种对民众的压迫,不认为人人必须成尧舜,承认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同时保留一个开放的态度,让小人可以上升到君子,但不是一定要升,给于权利而不是义务,给于帮助而不是压力。德治与法治是根本对立的,从政体建设来。德治只会把古代邪恶专制的幽灵引狼入室,法治有着走向宪政的伟大前程。

文化道德重建,是一种隐晦地回归政治的政治运动,以政治化极端化的方式。而法治运动不同,则是光明正大回归政治性,并且以理性限制政治化极端化。文化道德重建由于是暗中行动,或者是无意中催生,缺乏对政治的理性筹划,就像荒野中疯长的杂草。法治运动回归政治性到了阳光之下,接受阳光的普照,就便为太阳神阿波罗的理性力量,而不是酒神的无理性力量。文化道德重建,在黑暗之中滋长,必然走向暴力革命或侵略战争,呼唤独裁和法西斯主义,这是文化道德重建的宿命。

士大夫自我中心取向批判

文化道德重建拒绝法律,因为如果把法律当作武器的话,就要碰到如何协调自己的政治立场与现有政体的关系。文化道德重建从表面上拒绝了政治,陷入非政治以此作为自己的政治立场:否定现有政体。他们是另立“中央”,例如看现代儒生胡适和罗隆基对国民党《人身保护法令》的批评,他们不能尊重《人身保护法令》,来成就《人身保护法令》,而是觉得道义就在他身上,而不是有一个高于他的法律正义,去接近。他们拒绝法律,也拒绝高于他们的东西,觉得天理道义就是他们,就在他们身上。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没有自我豁免的禁忌,也就是说等革命一成功,自己就成为口头上的理想主义者,实际上的独裁者。人是自私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享受别人的自我克制,另一方面为自己缺乏自我克制而得意。贝卡利亚写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束缚他人的契约没有束缚自己,每一个人乐意成为全部世界的中心。当统治者的自私自利不受到宪法的制约,那么随之而来的,就只能是派系之争、混乱和暴政。

士大夫精神最喜欢国王不遵守法律和刑不上大夫。士大夫精神无法避免特权的思想,即使有道义上的谴责,也是没有用的,尤其无法依赖于自我修养和巨大的自制力。只要用潜规则或者政治需要,就可以豁免法律禁止。

孟德斯鸠将自我豁免的禁忌规定如下:如果公民能够做法律所禁止做的,他将不再拥有自由,因为他所有的同胞都拥有同样的权利。那么只有激情对抗激情,遏制士大夫精神赋予自己特权的渴望。士大夫以自我为中心的本能要遭受防范,要强加一种自我豁免的禁忌。

重建公民社会:满足并且控制追求幸福生活的渴望

另外一种是重建公民社会。

中国的改革开放的过程,是市民社会从政治总体性之中脱落出去的过程。如今市民社会因为缺乏法律刺入,而变为太松,没有达到有机联系有机体的地步,而在国家领域则太紧。例如民商法太多,行政法太少。单方面从法律太多和法律太少都不对,应该说,需要的太少,不需要的太多。所以当我们开始反思公民社会如何收紧,因该预防这样的收紧可能造成政治领域进一步收紧。

文化道德重建是政治总体性瓦解的产物。公民社会从道德理想国中分离出来之后,因为原来公民社会依赖于国家道德的支持,如今分离出来,而公民社会本身并没有道德基础,于是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虚无主义。但是并不能因此就坚持在公民社会搞道德重建,因为如此,必将沿着原来的轨迹,去重建道德理想国,或者为道德理想国的重建作准备。

从道德理想国的重建下降到公民社会的道德重建是一种进步。确实需要一个有机联系的公民社会,而不是公民被对国家忠诚碾平的社会,完全被国家攫取的社会。在公民社会中讲有机联系,讲身份认同,而在国家层次必须法律刺入公民社会,构成总体性。公民社会趋于道德堕落或者原子化,不是市场经济的结果,也不是个体解放的结果,而是极权主义瓦解的结果。一切道德生活的根基本质上就是封闭社会,如果公民社会诉诸于道德重建,则与现代开放社会的要求南辕北辙。为解决一个道德虚无的问题,而去文化道德重建,会带来无数问题。

文化道德重建,是一种道德对另外一种道德的抗议。也是对“平庸的恶”进行灵魂改造,不外乎是毛泽东在文革之中要求“人民内心深处闹革命”的另外一种变形,依赖于林毓生在《中国意识之危机》所揭示的古典时代的道德/文化深层结构。儒家将精神看作根本问题,把精神变革作为根本解决方式。从表面上道德重建从原有的政治结构中告别,是道德对非道德的反抗,但实际上,还只是非道德,让专制的残暴隐秘地进入身体,是另外一个表面上文明骨子里头的野蛮。

公民社会不能重建在道德之上,我还有个证据。据周作人介绍,五四时期的公民社会重建,集体体现在“对于新村有极大憧憬”。新村运动在五四时期是风靡一时,不仅为五四运动大部分领导人所关注,而且对在五四运动中成长起来的一年轻人产生巨大影响。它实际上接上近代公羊学中的神秘主义,例如大同,下启迪了毛泽东的人民公社。周作人说,新村与别的社会改造不同的地方,是想和平的得到革命的结果。在周作人看来,中国五四新村运动的实质是顺应了必然的潮流,建立新社会的基础,以使将来的革命,省去了一回无用的破坏损失。

但是新村运动走了道德重建的路子,其倡导者设想,新村没有行政司法组织,也没有规定的法律训条。一切依靠新村成员“个人”的理性与道德自觉,也就是试图通过每一个个体的“道德自我完善”以及对他人的“道德感化”来实现整个社会的道德化。所以新村运动在五四之后,并没有实际上的改造作用,而只有到了毛泽东掌握了政权,才用权力来全面实行新村理想。

文化道德社会的重建,仅仅表达了一个重建公民社会的权力意志,权力意志用文化道德重建的外衣来与世人见面,让人家认识记住。

现代士大夫没有把政治和道德的伦理基础放在儒家所谓“小人”身上,而继续放在“君子”身上,并且特别不能被原谅的是,拒绝让肉欲获得正当性,拒绝自我保存和无止境的满足欲望。中国现代士大夫的自由,就是道德自由,再往极端一些,就推到无政府主义。不要说消极自由,连国家和统治都被消灭掉。拒绝凡人幸福生活,拒绝给与正当性论证,拒绝承认的后果就是,“小人”以自己的必然性和自然欲望宣告了革命,并且把现代士大夫打成“臭老九”。“士为首”被贬为最低下的“臭老九”,很容易看出“小人”与士大夫之间的主奴辩证法和承认的政治斗争。所以公民社会要的并不是文化道德重建,而是政治经济学,政治经济学是市民社会的政治科学。

斯密的政治经济学把人追求幸福的无限欲望释放到公民社会。公民社会中的市场经济和个体解放,是极权主义瓦解之后,用于维系整体秩序的办法,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办法。即使市场经济等形成公民社会与国家的分野,也需要以法律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维系整体秩序,这形散而神不散。

对付人追求幸福的无限欲望造成的自然状态,除了斯密的政治经济学之外,还有霍布斯开出一个利维坦之路。利维坦是用国家和法律全盘吞没市民社会,提到政治总体性的高度,实行安排,用一个强大的父权来遏制“人对人是狼”的自然状态。霍布斯并没有否定和摧毁人追求幸福的无限欲望,而是用死亡危险来恐吓来遏制,把利维坦放在自我保存的自然权利之上。

不管是斯密的政治经济学,还是霍布斯的利维坦,都没有显示对人追求幸福无限欲望的无能和恐惧,而是积极地去战胜。斯密的政治经济学区分国家和社会,霍布斯的利维坦用国家吞没市民社会。前者存在的问题是,如果马克思批评斯密的继承人黑格尔所说的,国家容易被经济权贵所劫持,而成为重商主义国家。霍布斯一直怀疑社会契约无法约束人的意志,社会契约很容易被强大的一方所修改,所以利维坦以强大的国家来遏制经济权贵。

道德理想国的重建下降到公民社会,是让公民社会处于主导,而让政治下降为捍卫者,实际上就要改变政府的精神实质:变为共和,实行法治约束政府。加尔文认为,为了防止世俗权力凌驾于精神权力之上,必须改变权利的精神实质,提出一种更适合于市民生活的宗教解决方式。重建公民社会必须建立在法律之上,发现普通法或自然法,并作为一个国家政体据以形成的根基。从公民社会找回自然法,再把国家的政治正当性建立在公民社会之上,例如用市场经济主体来推出一个国家秩序,是让公民社会处于主导地位的策略。

重建公民社会就是把权贵与自然法合一的状态,用锤子打破,把政体与高级法分开来,把政统和道统分开来,用高级法批判政体,用道统批判政统,压制权贵,并驱除出境。找回自然法,就是要找回当下政体和政治生活中已经迷失的目标和理想。这是一种革命或改良的做法,把权贵与自然法,共同体目标和政治神学浑然一体的状态刺破,并撕裂,把自然法和政治神学抬到权贵上,并依此谴责驱赶权贵。

直面政治

意大利人文主义者里努奇尼是一位流亡者,他在自己的乡间别墅过着避世的静修生活,一位朋友指责他说,文化不应当是孤立的,我们生活在人与人之间,无论我们的职业是什么,它总要体现在人的关系之中。里努奇尼义正词严地回答说,要想从事活动的必要条件就是自由,只有在自由的社会中人才能够表现自己,但是在佛罗伦萨不存在自由,那里有一个暴君叫洛伦佐,他把市民关闭在诺言组成的网中,迫使他们要么腐化堕落,要么退隐深山。文化不再是使人类变为强大的手段,而只能是为那些人提供避难所和藏身地,这些人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和真理去从事政治活动的人。这是一种移民,内在移民。因为政治专制,人们只能回到内心,躲到内心。

文艺复兴要兴新道德,道德重建要凭借旧道德。在这个改革共识破碎,社会矛盾冲突的时代里,想复兴任何一种道德文化,老调重弹哪一种自然正当的生活方式,都是政治的失败和绝望,是其焦虑和恐惧的体现。文化道德,不过是凸现了对政治的恐惧、无能和焦虑。除此之外,其他的意义似乎不大。

在政治上的失败绝望,就去看伦理道德复兴的曙光。在当下尤其是政治体制改革之路已经就在脚下的时候,政治已经碰到想躲闪的鼻子,那里还有去提文化道德重建的空间。内心神秘主义哲学的繁荣,是对政治专制的反应和配合。

当放弃改造世界的政治诉求,而去想新文化道德的革新作用,就是要改造每一个人的内心,就无意中让个体的灵魂生活进入政治当中。其实文艺复兴离文化大革命很近,道德重建离纳粹主义并不远。这种办法从前门拒绝了政治,却在后门打开,如同洪水一样涌入,最后连整个房屋都冲毁了。

直面政治,以政治对抗政治,要穿过灌木林,要穿越瘴气,才是唯一的进路,后退一步便是深渊。没有退路,只有进路。

现代士大夫胡适最不能被原谅的事情是,路径依赖误读了意大利人文复兴,把人文复兴定义为文艺复兴,把明明是政治运动的五四涂脂抹粉,打扮成一个时髦的文化老女人,由政治的阳性转为文化道德的阴性。

不管是法国大革命,还是中国革命,以启蒙为名的文化道德批判都造成极为恐怖的后果。由启蒙文人来承担革命,注定是灾难,他们肯定抛弃自由主义的法治之路,而拘泥于道德之路,进而虚无化法治之路。

由谁来掌握精神领导权,这非常关键,要从文化道德的启蒙文人传到法律理性的法律人手上。托克维尔在法国革命失败,总结出来一个非常重要的教训就是文人误国,因此跑到美洲考察了9个月,写了《论美国的民主》,其回答就是把政治和公共事务交给法律人,请启蒙文人走开。

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努力把诗人赶出城邦。孔丘自己动手,以“思无邪”为原则,修订原典,把“思有邪的诗人”赶出共同体。要把启蒙文人从城邦中赶出去。启蒙文人的武器就是道德,而道德往往是最后的路子,道德上的冲突解决,没有办法妥协,必须一方吃掉一方。而法律理性不同,他有着宽容的精神和妥协的技术,能够实现百川归海,有容乃大。

梁契林:胡锦涛的崇祯路

 

政治辅导员出身的胡锦涛,自从上台以来,奉行着学古巴和北朝鲜的政治路线,悄悄地背离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方针,一步步退向毛泽东式的极权时代。当年马克思所说的历史通常重复二次,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喜剧,很可能会在胡锦涛身上应验。假如毛泽东的独裁是悲剧的话,那么胡锦涛走向卡斯特罗式或者金正日式的独裁,就会成为一幕喜剧。这幕喜剧的最大喜剧性可能在于,胡锦涛最后学成的既不是卡斯特罗,也不是金正日,更不像毛泽东,而是中国历史上的明朝末代皇帝朱由俭。以读《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闻名天下的胡锦涛,不知有没有读过那位崇祯皇帝的故事。假如他真的想对共产党的天下负责,他还真应该读一读。要不然,哪天断送了人家打下的红色江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邓小平改革的一个致命伤,在于他不懂得如何使中国走向民主联邦。邓小平成功地以退休的方式结束了终身制,并且以权力均衡作为党内民主的临时代用品。可惜他毕竟只是个实干家,在政治能力上是个巨人,而在思想文化上却是个侏儒。邓小平以后的江泽民,很想在思想文化上补课,并以三个代表的理论,修正僵硬的主义,软化专制的权力。当年邓小平时代那种权力在元老之间的均衡,到了江泽民时代,变成了同僚之间的均衡。亦即江泽民和朱容基,再加上曾庆红的三足鼎立。

按说,这样的均衡随着江泽民的退出,也转入了胡锦涛时代:所谓胡温体制,外加曾庆红。红色世家出身的曾庆红,有着许多非太子党背景的高级官员所不具有的灵活性和宽容性。曾庆红虽然不是民主的化身,但他却是权力均衡的一个象征,也是防止最高权力沦入独裁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支点。当年在上海主事,曾庆红的口碑与朱容基不相上下。区别在于,朱容基的威信家喻户晓,而曾庆红的开明,仅在圈内盛传。在毛、邓这二个不同的时代里,曾天然属于邓时代。尽管很难指望曾在政治改革上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止,但他至少不会把中国拖回到古巴和北朝鲜的境地里。最为重要的是,曾将成为胡锦涛时代权力均衡的一个重要标记,当然,同时也会成为他人走向独裁的一块绊脚石。

平心而论,胡锦涛跟崇祯一样,是个很想有所作为的人物。用志大才疏来形容似乎不太准确,因为胡并无大志。除非把中国拖回到古巴和北朝鲜的境地,也可以算作大志来讲。同样,胡也天生有一种崇祯式的毛病——武大郎开店,用西方科学家的说法叫做帕金森定律。崇祯的为政特点是将所有的朝廷命官全都打发得干干净净,其中最为著名的例子就是枉杀抗清英雄袁崇焕。从某种意义上说,明朝的江山在京城百姓争食袁崇焕之肉的那一刻,就已经土崩瓦解了。崇祯的煤山自尽,不过是袁崇焕之死的续篇。

正如中国式的权力斗争是非理性的一样,权力颠峰的权柄持有者,也经常会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以毛泽东在权术上的炉火纯青,尚且有林彪父子那一幕,更不用说智商更为低下的后继独裁者。胡锦涛一上台,就将自由知识分子作为头号敌人。一个很明显的众所周知事实乃是,比起江时代,胡锦涛治下的中国,言论自由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并且还在继续少下去。与言路的遇堵相应,最高权力圈里的均衡也在渐渐的减少。最高权力的均衡程度,与言论自由的多少,是互相依存的。在中国政治尚未完全进入民主联邦的前提下,权力均衡与言论自由是必不可少的两翼。至于权力均衡是否会进一步发展为党内民主,党内民主是否会进一步发展为党外民主,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但言论自由肯定是权力均衡和由均衡走向民主的基本保障。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权力均衡不过是民口之川的堤坝。假如胡锦涛连这堤坝也要拆除,那么一旦洪水滔天,崇祯上煤山的日子也就来临了。假如胡锦涛看清了那样的结局,相信他也不至于贸贸然地夜半临深池。

2007年2月15日写于纽约寓所

——《动向》2007年3月号

梁文蔷:我的父亲梁实秋

 

作为梁实秋的幼女,现定居于美国西雅图的梁文蔷也已是七旬老人。营养学博士梁文蔷并没有“子承父业”,但来自父亲生前的鼓励,一直成为她勇敢地拿起笔的动力和缘由。虽然父亲离去已近20年,但提起往事,那样一位真性情的父亲还时时让她沉浸于快乐、忧伤和怀念交织的复杂情感中。


少年梁实秋

多少年来,我始终忘不了那个场景:1982年夏,父亲最后一次到西雅图来探望我,有一天,父亲坐在书桌前,我斜倚在床头,夕阳从白纱窗帘中照进来,屋子里显得很安静,但也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又有那么一点点凄凉的味道。我当时正处于博士论文的最后阶段。

“我发誓,写完这篇论文,一辈子再也不写文章了。”我有些发泄地抱怨。

“不行,你至少还得再写一篇。”父亲很平静地回答我,好像在凝视很远的一个地方,片刻,他说:“题目已经给你出好了。”

“什么题目?”

“梁实秋。”父亲直视着我,慢慢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一时无法控制自己,失声痛哭起来,而父亲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默默与我一起掉泪。

我明白这是父亲对我的最后期待。我明白,他是希望我这个小女儿来写一个生活中真实的父亲,不是大翻译家,不是大学者,而就是一个普通的“爸爸”。

父亲祖籍浙江余杭,1903年生于北京。祖父梁咸熙是前清秀才,同文馆(注:清朝政府于1862年末在北京设立的用于培养外交和翻译人员的学校,是中国第一所新式学校)英文班第一班学生。家境还算优越,所以可以不仕不商读书为乐。

梁家是一个传统的中式大家庭,父亲很小的时候,祖父便请来一位老先生,在家里教几个孩子,后来又将父亲送到私立贵族学校,这些都为父亲打下了很好的古文功底。很多读者都喜欢他的《雅舍小品》,我想原因之一就在他把文言和白话结合在一起,既清新雅致,又有幽幽古意,用典多而不生涩。

父亲14岁,祖父的一位朋友劝告他投考清华。虽然同在北京城,但在那时是一个重大决定,因为这个学校远在郊外,而且在这个学校经过8年之后便要漂洋过海背井离乡到新大陆去求学。

我想清华8年对父亲一生的影响是持久而深远的。清华那时叫“清华学堂”,这所留美预备学校,完全是由美国人进行的西式教育,所以在课程安排上也特别重视英文,上午的课,如英文、作文、生物、化学、政治学、社会学等一律用美国出版的教科书,一律用英语讲授——林语堂先生还曾教过父亲英文;国文、历史、修辞等都放在下午,毕业时上午的课必须要及格,而下午的成绩则根本不在考虑之列,所以大部分学生都轻视中文课程,但因为父亲一直很喜欢中国古典文学,所以下午的课他也从不掉以轻心。

在清华上学时,父亲与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是同班同学,梁思永、梁思忠也都在清华。毕业前一年,他们几个商议请梁启超来演讲。当天梁启超上讲台时,开场白只有两句,头一句是:“启超没有什么学问——”眼睛向上一翻,又轻轻点一下头:“可是也有一点喽!”演讲的题目是《中国韵文里表现的情感》,父亲回忆说,梁先生情感丰富,记忆力强,“用手一敲秃头便能背诵出一大段诗词”;讲到动情处,悲从中来,竟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父亲晚年回忆,他对中国文学的兴趣,就是被这一篇演讲鼓动起来的。

清华对体育特别重视,毕业前照例要考体育,跑步、跳高、跳远、标枪之类的父亲还可勉强应付及格,对他来说,最难过一关是游泳。考试那一天,父亲约好了两位同学各持竹竿站在泳池两边,以备万一。他一口气跳进水里马上就沉了下去,喝了一大口水之后,人又浮到水面,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又沉了下去……两位同学用竹竿把他挑了起来,成绩当然是不及格,一个月后补考。虽然苦练了一个月,补考那天他又开始一个劲地往下沉,一直沉到了池底,摸到了滑腻腻的大理石池底,好在这次稍微镇静些,在池底连着爬了几步,喝了几口水之后又露出水面,在接近终点时,从从容容地来了几下子蛙泳,把一旁的马约翰先生笑弯了腰,给了他一个及格。父亲后来回忆,这是他毕业时“极不光荣”的一个插曲。


负笈美国

1923年8月,清华这一级毕业生有60多人从上海浦东登上“杰克逊总统号”远赴美国。

其实父亲对去美国并不是那么热衷,一是因为那时他已经与母亲偷偷恋爱;二来对完全陌生的异域生活多多少少会有些恐惧心理。闻一多是父亲在清华时结识的好友兼诗友,未出国时两人还商量,像他们这样的人,到美国那样的汽车王国去,会不会被汽车撞死?结果比父亲早一年去美国的闻一多先生,来信第一句话便是:“我尚未被汽车撞死!”随后劝他出国开开眼界。

我从小就知道闻一多是父亲的好朋友。因为他老提闻一多,还喜欢说些和闻一多在美国时的趣事。1946年夏,父亲在四川北碚的雅舍获悉闻一多遇刺,他当时的悲恸让我终生难忘。

在那艘开往美国的轮船上,除了清华这批学生外,还有来自燕京大学的许地山和谢婉莹(冰心)。冰心当时因为《繁星》与《春水》两部诗集,在全国已经很有名,而父亲此前在《创造周报》上发表评论,认为那些小诗理智多于情感,作者不是一位热情奔放的诗人,只是泰戈尔小诗影响下的一个冷隽的说理者。

结果文章发表后没几天,他们就在甲板上相遇。经许地山介绍,两人寒暄一阵,父亲问冰心:“您修习什么?”“文学。你呢?”父亲回答:“文学批评。”然后就没话说了。

因为旅途漫长,不晕船的几个人,父亲、冰心、许地山等人兴致勃勃办了一份壁报,张贴在客厅入口处,三天一换,报名定为“海啸”。冰心的那几首著名的《乡愁》、《惆怅》、《纸船》就在这时候写的。冰心当初给父亲的印象是“一个不容易亲近的人,冷冷的好像要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接触多了,父亲逐渐知道,冰心不过是对人有几分矜持而已。冰心后来写首小诗戏称父亲为“秋郎”,父亲很喜欢这个名字,还以此为笔名发表过不少作品。

后来成为冰心丈夫的社会学家吴文藻是父亲在清华时的同学,他与冰心、吴文藻的友谊也维持一生。“文革”中,父亲在台湾听说“冰心与吴文藻双双服毒自杀”,非常悲痛,写了一篇《忆冰心》。文章见报后,女作家凌叔华给父亲写信,告知这一消息是误传,父亲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总算由悲转喜。

1981年,我第一次回大陆。临行前,父亲嘱咐我替他找三位朋友——冰心、季羡林和李长之。我如愿地找到了前两位,最后一位一直下落不明。是一直留在北京的大姐梁文茜带我见的冰心,当时她正在住院,虽然一直躺在那儿,仍能感觉到她的风度和优雅。我送给她父亲的一本书,我说:“爸爸让我带句话,‘他没变’。”冰心开心地笑了说:“我也没变。”我并不清楚他们之间传达的是什么意思,但我相信,他们彼此都明白那份友谊的力量,是足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

在科罗拉多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后,1924年秋,父亲进哈佛大学研究院学习。那时候在哈佛和麻省理工有许多中国留学生,经常走动。父亲性格温和,朋友很多,他的公寓也成了中国学生活动的中心之一。有一次父亲正在厨房做炸酱面,锅里的酱正噗哧噗哧地冒泡,潘光旦带着三个人闯了进来,他一进门就闻到炸酱的香味,非要讨顿面吃,父亲慷慨应允,暗地里却往小碗炸酱里加了4勺盐,吃得大家皱眉瞪眼的,然后拼命找水喝。父亲敢这样恶作剧,也是因为他和潘光旦在清华时就是互相熟识的好朋友。

1925年,中国学生会要演一出英语的中国戏,招待外国师友,筹划的责任落到父亲和顾一樵身上。父亲平时就喜欢话剧,他经常和顾一樵省吃俭用跑到波士顿市内的一个戏院里看演出。顾一樵选了明朝高则诚写的《琵琶记》编成话剧,剧本则由父亲译成英文,他还亲自演戏中男主角蔡伯喈,冰心演丞相之女。

上演前,父亲他们还特地请来波士顿音乐学院专任导演的一位教授前来指导。这位教授很是认真,演到父亲扮演的蔡伯喈和赵五娘团圆时,这位导演大叫:“走过去,亲吻她,亲吻她!”但父亲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只好告诉那位尽职的导演,中国自古以来没有这样的习惯,导演只好摇头叹息。


动荡岁月

父亲在美国呆了3年,奖学金还没有用完就回国了。他急着回国,是因为我母亲。母亲自幼丧父,和她的叔叔们住在一起,在那个时代,不经媒妁而自由恋爱可是件惊世骇俗之事。眼看年纪一天天大了,家里的叔父张罗要给她定亲,父亲在美国着了急,学习一结束赶紧就回国了。1927年2月11日,父亲与母亲在北京南河沿的欧美同学会举行了婚礼。

结婚后,父亲与母亲在上海生活了3年,父亲教书为生。在上海时,他们与罗隆基、张舜琴夫妇为邻,这对夫妇时常在午夜爆发“战争”,张舜琴经常哭着跑到我家诉苦,每次都是母亲将她劝回去。

那一段时间,父亲与胡适、徐志摩等人过从甚密,都是“新月派”的人,父亲与徐志摩管胡适叫“大哥”。后来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来往不多。父亲也是在那段时间,与鲁迅先生爆发了著名的“论战”。

父亲生前不大提他与鲁迅的是非,那时我们在台湾,鲁迅与毛泽东的书一样,都属禁书,所以年轻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儿”。直到后来到了美国,我才陆续读到他们当年的文章。有一次我问父亲:“你当年和鲁迅都吵些什么?”父亲回答很平静,他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对一个问题的看法不同,其实他还是很欣赏鲁迅的。鲁迅认为文学是有阶级性的,而父亲更强调文学的人性,比如母爱,穷人有,富人也有,不论阶级,不管穷富,母爱不是政治的工具,它是永恒的人性,这就是父亲的信念。

1930年,父亲又带着我们全家来到青岛教书。我就是1933年在青岛出生的,但不到1岁时,因为父亲被胡适先生邀到北大教书,我们一家又回到了北京。其实我对青岛没有任何印象,但1999年我特地到青岛,回到我的出生地、当年我们生活过的地方,一看石碑上刻着的“梁实秋故居”几个字,我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北京的生活没安定多久,1937年7月抗战爆发,闻听自己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单”,父亲当即写下遗嘱,孤身逃离北京。父亲也是第一批从北京逃出来的学者之一。在天津的罗隆基家借住几天后,父亲又辗转到了南京、重庆,自此与我们分离了6年之久。

1944年,母亲只身一人,带着我们3个孩子11件行李,从北京南下,借助各种交通工具,一路跋涉到了重庆北碚,与父亲团聚。我还能记起到达的那一天,母亲带着我们站在屋子里,有人去办公室喊父亲,父亲进门后跟母亲说了句什么,然后父亲紧盯着我们3个孩子,激动地说:“这就是我的孩子,这也是我的孩子!”

在很多人眼里,父亲是个“洋派十足”的人,这可能归根于父亲在美国留学时养成的一些习惯。但骨子里,父亲绝对是一个有很深中国文化情怀的人。他从美国回来立即抛开钢笔用起了毛笔,直到抗战结束后,才不得不又用起钢笔。很多人问我:“你父亲英文那么好,是不是在家里整天和你说英文?”恰恰相反,父亲在家从来不跟我说一句英文,他只说北京话,穿那种手纳的千层底布鞋。从美国回来教书时,他口操英语,却总是长袍马褂,千层底布鞋,叠裆裤子还要绑上腿带子,经常引得时髦男女窃笑。

抗战结束后,我们一家又回到了北京。但战火并没有就此熄灭,1948年底,形势已经开始不稳,父亲带我和哥哥先从北京赶赴天津,想抢购船票去广东。母亲留在北京处理亲戚的房产,准备第二天去天津与我们会合。不料当天晚上铁路中断,我们父子三人进退维谷。母亲急电,嘱我们立即南下,不要迟疑。第二天,我们三人惶恐不安地登上了轮船,却不知以后会怎么样。

当我们漂泊了16天到达广州后,得知母亲成了北京城最后起飞的两架客机上的乘客之一。那时北京还没有天安门广场,就是把东长安街上的树砍倒,作为临时跑道,母亲乘坐的飞机擦着树枝尖起飞。我们一家人在广州又团聚。

当时大姐文茜已从北大毕业,因为结婚嫁人,没有同我们一起走。而哥哥文骐正在北大读书,到了广州后,哥哥觉得台湾没有什么好大学,最后决定回北京继续上学。结果我们自此与哥哥、姐姐生死不明地分隔了几十载。当时没有人会预料到分隔得那么久,如果预料到那种结果,我想我们一家死也不会分开的。


漂泊台湾

初到台湾时,我们可以说是“无立锥之地”。离开大陆时,母亲让我们每个人准备一个小箱子,怕兵荒马乱时一家人一旦分散,只要抓住这个小箱子就还能有一点点生存的资本。那个小箱子除了几身换洗衣服,几本破书外,别无他物。

台湾那时也有“白色恐怖”,报纸、杂志都是被控制的,父亲在台湾时,交游不广,为了谋生,教书、写文章。有一天,突然来了三五位便衣敲门,声称亲眼看见窃贼逃到我家,要入室搜查。其实抓贼是假,这几个人最后直接过来翻阅父亲的文稿和书籍,想知道父亲是否有“思想问题”。父亲颇为震怒,要求当局调查,但最后当然不了了之。

我到美国留学后,与父母保持每周一次的通信。有一次父亲遇到一位朋友,对方竟说他知道父亲给我信中的一些内容,父亲大惊,才知道往来信件也会被偷偷地检查。

在台湾时,父母还遭遇过这样一件事。那一年我的假期结束马上准备返美,母亲为了款待我,特地做鳝鱼给我吃。突然听到有人按门铃,有一男子身穿军装戴着墨镜,自称是父亲的学生。父亲正准备起身迎接时,男子突然掏出手枪,对准父亲,还把枪膛中的子弹退出来给父亲看,表示是真刀真枪,不是开玩笑的。父亲镇静地拍了拍来人的肩头,让他坐下来。那人真的坐下来,但仍以枪指着父亲。我冒险从边门溜出,跑到邻居家借电话报警。

待我回来,强盗已经离去。他向父亲要去了“欧米伽”手表、母亲的假首饰和一些买菜钱。强盗临走时曾威胁父亲不可报警,否则会回来灭门。见我已报了警,大家心神不定地过了一晚,连电灯都不敢开,还把窗帘都拉起来,请求警察保护。结果警察在我家客厅守了一夜。

那个“欧米伽”是父亲过生日时,30位朋友联合送的,父亲很喜欢,好在我之前有心,把手表的出厂号码抄下来,记在父亲的记事本上。结果第二天警察就在当铺找到了那块表,立即人赃俱获。父亲去警局办手续时正巧遇到那个强盗,他停下来对父亲说:“梁先生,对不起您!”父亲也有些难过。后来我们知道在当时的“戒严法”下持械行劫,无论赃物多少,都一律死刑,何况他又是现役军人,虽然母亲后来替他求情,但也无助于事。


不尽的思念

到了台湾,父亲又重新开始翻译莎士比亚的工作。

父亲翻译莎士比亚剧本始于抗战前,那时我只有四五岁。后来因抗战,颠沛流离,只译了10本,便停顿下来,因为翻译莎士比亚是没有钱的,为了我们一家,父亲必须谋生,教书、写文章。生活相对安定下来后,他又开始有计划地翻译。父亲给自己规定,每天要译两千字。台湾的天气很热,那时也没有冷气,父亲这个北方人对气候颇不适应,他又很胖,非常怕热,经常挥汗如雨。父亲非常有毅力,如果因为有事未能完成预计的工作,第二天加班也要把拖下的工作补上。

翻译莎士比亚,是胡适先生的建议,最初是父亲与另外两个人一起翻译,但那两位后来中途退出,只剩下父亲一人坚持。翻译莎士比亚是件苦事,因为他全部用古英文写作,我曾经向父亲抱怨说,我根本看不下去莎士比亚的原文,父亲笑着说:“你若能看懂的话,那就不是莎士比亚了。”

父亲每译完一剧,就将手稿交给母亲装订。母亲用古老的纳鞋底的锥子在稿纸边上打洞,然后用线缝成线装书的样子。没有母亲的支持,父亲是无法完成这一浩大工程的。翻译莎士比亚没有收入,母亲不在乎,她没有逼迫丈夫去赚钱,而是全力以赴支持父亲。这一点,在我小时候并没有深深体会,长大结婚,有了家庭后,才能理解母亲当年的不易。

父亲喜欢吃,他不做,但喜欢品。到台湾、美国后,他时常念叨北京的小吃,什么爆肚、炒肝、糖葫芦之类,后来也有朋友从大陆带一些老北京的小吃给他,父亲尝了后,总是摇头叹气:“不一样,不一样!”

我在台湾与父母一起生活了10年,因为哥哥姐姐的失散,成了“独生女”。饭后,我们经常坐在客厅里,喝茶闲聊,话题多半是“吃”。话题多半是从当天的菜肴说起,有何得失,再谈改进之道,话题最后,总是怀念在故乡北京时的道地做法,然后慨叹一声,一家人陷于惆怅的乡思之情。

父亲与母亲的感情很好,他们后来跟着我到西雅图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时常在汽车的后视镜里很“嫉妒”地发现,他们还经常手拉手坐在一起。1974年4月30日上午,父亲与母亲照样手拉手到附近市场购物,市场门口一个梯子突然倒下,正好击中了母亲。母亲被送到医院进行抢救,因伤势很重,需要动大手术。临进手术室前,母亲以一贯的自我克制力控制自己,既不抱怨,也不呻吟。进手术室前,她似乎已有所预感,对父亲说:“你不要着急,治华(注:梁实秋的学名为梁治华),你要好好照料自己。”几个小时后,护士出来通知,母亲已不治。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父亲坐在医院长椅上开始啜泣,浑身发抖,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中山公园的四宜轩是他们当初定情之地。1987年,我借到北京开会之机,专程到中山公园拍了许多四宜轩的照片,带回给父亲。但父亲还是不满足,说想要一张带匾额的全景。可惜四宜轩房屋尚在,匾额早已无影无踪。后来大姐文茜又去照了许多,托人带给父亲。父亲一见照片就忍不住落泪,只好偷偷藏起来,不敢多看。

父母在世时,他们尽量不提哥哥、姐姐的事情,尽管他们心里都明白对方的痛苦和思念。母亲信佛,每天烧香祈祷,这样她的精神才能支撑下去。就在去世后一个月,父亲终于辗转知道了哥哥、姐姐仍然在世的消息。他特地跑到西雅图母亲的墓地前,告慰母亲。

1981年夏,我第一次回大陆探亲,回到了儿时居住的庭院,却已是物是人非。临行前,大姐文茜折了一小枝枣树叶,上面还有一个小青枣,让我带回台湾,送给父亲。这棵枣树是我们在北京时老枣树的后代,老树早已被砍去。我小心翼翼地把枣叶包好,回到台湾后,把在大陆的见闻一五一十地向父亲汇报,其中包括姐姐文茜、哥哥文骐33年的经历,讲到激动处,时常与父亲相顾而泣。那个枣和树叶后来都枯萎了,父亲把叶子留下来,放在书里,珍存着。

1986年,我最后一次赴台探望父亲。临走时与父亲在客厅中道别,父亲穿一件蓝布棉外衣,略弯着腰,全身发抖。他用沙哑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怎么叫出租车,怎么办出境手续等,那一刻,他又把我当作他的没出门的小女儿。那一次离家,我充满了不祥之感。

1987年11月3日,父亲因突发心脏病住院。当时,小量地输氧已经不够。父亲窒息,最后扯开小氧气罩,大叫:“我要死了!”“我就这样死了!”此时,医生终于同意给予大量输氧,却发现床头墙上大量输氧的气源不能用,于是索性拔下小量输氧的管子换床。就在这完全中断输氧的5分钟里,父亲死了。父亲强烈的求生欲望一直支持他到心脏停止,他留下的最后五句绝笔之一是:“我还需更多的氧。”没想到父亲留在人间最后的字迹,竟然是这样的求生呼号。每想到此,我便有肝肠寸断之感。

卫子游:利他主义,利己主义

 

利他,利己,立德第一与道德及格主义

最近在网上与一些海外的流亡精英接触较多。接触之前,流亡精英们在我印象中是学问高深,观念新颖,思想离当代世界主流社会科学最近。接触几位之后,却感到不是这么回事。接触后的总体印象当然还是不错的,但在思想观念方面,却有一种失望之感。实话实说,我感到,某些流亡人士的思想观念,似乎还停留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近日关于道德话题的讨论,主要由利他主义,利己主义引发的讨论,就是一个证明。考虑到这个领域的分歧,有可能导致观念冲突,甚至于发生人身攻击,感到有必要作些进一步的交流,因此产生了写作本文的冲动。

在某些流亡精英中有一种观点认为,人类从动物世界中胜出,所依靠的是基于利他主义而出现的团结合作。持这种观点的人们认为,没有基于利他主义的团结合作就不会有人类今天的文明,由此又进而推断,利他主义是个好东西,人类离不开的东西,自由社会也必须强调利他精神。

这种观点之所以看起来貌似有理,只因为持这种观点的人们,通常忽略了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区别。

不错,大量的考古证据证明,利他精神是人与某些动物的本能,人类文明的发祥阶段十分依赖团结互助,也正是这种团结合作的本能使得蚂蚁等群居性动物从物竞天择中胜出。持这种观点的人们没有弄清楚的是,人类传统社会依靠利他主义,崇尚利他主义,并不能推出利他主义必定也是现代社会的精神支柱。传统社会的基本单元是家庭。家庭,特别是由亲子两代构成的家庭,如果失去代际之间、夫妻之间的无偿付出这个粘合剂,就根本不可能存续。

现代社会的基本单元则是企业,以及政府机构和中介组织等。企业这个现代社会的核心单元,是从头至脚浸透了利己主义的:企业出现和存在下去的根本支柱是自私自利,没有强大的利己冲动,就根本不会有人甘冒风险去投资,企业根本不会出现;企业成员之间的合作也几乎是完全排斥利他主义的,每个企业职员之所以参与这种合作,目的只有一个,拿回自己所得,为企业发展所作的一切,目的也只是为了自身利益保持稳定和有所扩大。产品销售环节,以及整个商业的伦理基础就更是如此,兹不赘述。

现代社会中的政府以及中介组织,仅从宣传而言才好象是在为公益,实质上还是自利的产物:政府的全部目的是为自己的选民服务,通过提供良好服务来谋求继续掌握执政权——自利,中介组织在现代社会中其本身就是利益集团的一种,其所追求的目的,如果不是以经济形式表现的利益,就是以社会荣誉或政治地位为潜在需求的利益。虽然现代社会中完全以利他为旨意的行为也存在,如比尔盖茨和巴菲特等人的数百亿美元的无偿捐献,但不可否认,比尔盖茨和巴菲特等人之所以能捐出数百亿美元,正是得益于以利己为目的的市场经济体制,没有奖励利己的现代企业制度,比尔盖茨和巴菲特的巨款从何而来?他们的利他精神来源于利己主义。从目的来看,他们的巨额捐赠也不是用于去构建一个基于利他主义的共产主义社会,而是用于回报保护自己走向成功的以利己主义为根本原则的美国社会。在巨额捐赠之后,比尔盖茨和巴菲特等人得到的,是自我价值的最好实现。自由社会中不是没有利他精神,而是利他精神为利己精神所主导。

有鉴于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不同,哈耶克、波普尔等当代大哲,无不认为,利他主义是封闭小社会的精神,不适合作为开放的大社会的主导伦理。

现代社会居然要靠利己主义这种”面目狰狞”的东西主导,很多人可能无法接受,然而又不能不接受。其实,如果我们客观一点看待利他利己这对矛盾,可以发现利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利己而单独存在。即使在以家庭主导的封闭社会中,利他精神虽然为官方所倡导,但主导社会最大多数成员日常行为的,仍然是每个人为自己而生活,就是在家庭中,利己主义仍然潜伏在利他主义之后,因为父母无偿付出的对象,通常仅限于自己的亲子,而不惠及他人的后代。生育孩子,养育孩子,就是利己行为。人类(包括整个动物世界)导致生育的几乎无处不在的争夺性交权是强烈利己的。

一个事实是,放眼古今中外世界各国,几乎所有刻意强调利他主义的国家和社会,若不是独裁国家,也是专制国家。汉武帝、毛泽东们霸占美女最多,也最喜欢奖励利他精神。相反,倒是以”美国梦”为特征的、将”实现个人梦想”作为立国精神的利己主义占主导的国家,却在全球性竞争中赢得了胜利。自由民主政制尊重个人选择,鼓励每个人为实现其梦想奋斗,不对个人进行利他主义说教,更不对个人作利他主义的道德强制,每一个社会成员却获得丰厚的回报。亚当。斯密的经济人学说,是英美国家社会和政治制度的基石。

在著名的《国富论》中,亚当斯密系统阐述了公益的基础是自私自利。他的论证简单说来是这样的:个人受利益极大化冲动的导引,去创造财富,社会则从财富总量的增加中得益。举两个例子也许更容易阐明他的这种学说:一个例子是:某甲因为想发大财,发明了汽车,由于开始时汽车数量极少,所以售价奇高无比,只有极少数巨富才能享有,然而,汽车赢利丰厚的状况让某乙眼红,他便通过购买专利权等办法投资办汽车厂,然后,再带动丙、丁……,由于买得起高价汽车的富人有限,大量汽车要卖出去,就得降价,从而,以前享受不起汽车的人们现在也买得起了,以前只能步行的穷人,通过坐廉价公汽,使得旅行更便捷,从而扩大了谋生和发财机会。发明家和投资商的自利行为,最后导致汽车的普及,穷人也从中受益。

另一个例子是:某A想当总统,他甘愿为此奋斗终身,由于总统必须得到足够多的选票,为获得足够多的票数,他必须尊重公序良俗,设法赢得众人信赖,必须做出格外让人尊敬的业绩,必须学习如何把政府管理好的知识,必须了解多数选民的需求,必须能够找到找准投选民所好的政策。这些都是一个好国家所需要的,任何人如果做到这些,都能造福于自己的同胞,只是不想做总统的人却未必会去劳这番神费这番力。所以,一方面,从他的角度看,想当总统是强烈的自利行为,另一方面,社会成员也从他以强烈自利行为为目的的奋斗中受益。

现代社会靠利己主义型构,但利他主义并非完全排除出局,而是只让其在家庭和亲族这种小范围内发挥作用,也即是退居二线。利他主义退居二线,不应该理解是人为强要如此,而是事实如此。利他主义退居二线,可理解为仅仅只是解释性的,是对事实的确认。亚当。斯密个人主义学说的提出,是以对当年英国新兴工业社会的观察为基础的,是经验的总结。

立德第一,道德及格主义

利他主义利己主义之争说到底是道德之争。在纯粹的道德和伦理学论域,分歧并不是十分明显,但潜伏在话语背后的不同观念,还是不难读出来的。大概由于海外流亡人士生活在一个既与西方主流社会科学,又与国内自由人士思想长期隔离的小环境中,有些人的观念明显与时代脱节。为了消除不必要的误解,还是有必要把两个分歧加以厘清。

流亡人士中有一种很容易觉察到的泛道德化倾向。这些人士大约是出国之前受中国传统教育很深,崇尚所谓的”立德、立功、立言”,直到今天,仍然自觉或不自觉地把立德视为为人做事的根本,强调立德第一。并以此要求国内的同行,以及其他朋友。结果因此经常导致民运内斗,却不自知。前几年抓特务,以”人品”为武器相互攻击,固然有共产党从中挑拨的原因,应该说与这些民运前辈坚持所谓的立德第一,进而相互进行道德强制,求全责备,不无关系。

立德第一是个非常错误的观念,与我们当前所追求的自由民主是矛盾的。自由民主种种学说可归结到一点: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生存、自由、健康、尊严、幸福、财产诸要素,构成人的根本。也即是说,权利是人的根本。道德对人不可或缺,但在人生存所需的诸核心要素中,却排不上位置。立德第一把人的存在的全部和根本目的归结为立德,用道德取代人权的核心位置,就把人当成了工具,把人当作了建构良好社会秩序的工具。这就是这个命题的错误所在。

道德的实质是规则,是人处理各种关系时可以参考和应该遵循的规则。广义地讲,道德包含三个方面内容:人与宇宙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由于人与宇宙的关系现在主要交给了神学、哲学、天文学、环境保护去研究,人与人的关系又可分别从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社会学、伦理学、管理学等多学科多角度去作解读,人与自身的关系领域也有大量可归纳到神学、哲学、法学、心理学、神经病理学等领域去的内容,所以,道德规制的范围(也可表述为伦理学研究的范围),总体来讲,在当代越来越狭窄。狭义地讲,道德,在当代主要是指那些关于人如何调节其自身,以便与他人和世界和谐相处而不发生冲突的经验性规则。其特点主要有:1、工具性。人不是为社会活着,社会是为人适应生存所需才存在。社会是人用来保障生存和获得尊严与幸福生活的工具,道德则是人类用来建构社会秩序的规则体系。没有规则,社会就可能失序。但社会和规则都是为保障人的生存以及更好地活着服务的。规则从人类社会行为中产生,而不是人从规则中产生。

2、自发性。道德规范主要是在社会中经许多世代自发形成的,是经验的产物,虽然也可能有某个杰出人物形之于文字,但此种文字通常只具有记载性质——不完全排除杰出人物对道德训诫的创造性,但某种道德之所以广受尊崇,却绝非一两个人物之力所能为,而是产生了该道德的族群的世世代代的并非自觉选择的结果。在同一个族群或社区中,哪些行为合道德,哪些不合道德,基本上祖祖辈辈约定俗成。

3、保守性。一种道德规范一旦为某族群所选择,往往会在许多世代中被选择,除非有充分的理由被证明为对形成了这种道德规范的该族群形成压制,就不会被改变。

4、非真理性。道德规范是经验的产物,是适者生存的结晶,也是对生活和生存经验不自觉的非完全归纳,所以未必是什么真理。其中有许多内容,如果换个时空环境,还会被认为十分荒谬。人类产生的荒谬的道德规范不胜枚举,如女人必须缠小脚,黑人必须为白人让座,领主拥有初夜权等等。道德的非真理性,为风俗习惯的改善提供了契机,在一个自由社会里,个人如果觉得哪个道德规则不适合,需要有所突破,就有权不选择或反向选择。道德上做出出格之举的人,通常必须付出周围人不理解、受排斥或不得不付出赔偿等代价,却不应该有被法律处罚的风险。

5、消极性。道德通常只规定哪些应当不作为。对哪些应该主动作为,通常不属于道德规制的范围,虽然道德规范也可从积极作为的一面进行表述。

6、底线化。不做不道德的事,不违反规则成为个体人自持的底线。底线以上,一般不再要求过高——我将如此对待道德称作”道德及格主义”.道德知识一般只作为中小学学生的学习内容。成人后的人,只需要守住道德底线就行,不一定需要学习更多道德知识。一般人不需要知道道德知识的全部,也不大可能知道全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涵盖全部道德训诫的权威词典。对于公民,对于个体的人,道德够用就行,只要求不能做出不道德的行为,但不要求一定要道德高尚,虽然也不拒绝个人自愿选择道德高尚。

7、个性化。对遵守诸道德规则的程度和遵守哪种道德规范的选择权交给个人决定。非公众人物的道德选择,只要未伤害他人,不受指责。

8、非强制性。关于个人的道德规则不由国家或所谓的社会强制实施,遵守不遵守道德,遵守道德到何程度,只要不是法定范围内的(法律是广义道德的一种,但法律意义上的道德问题超出了本文讨论范围),法律和公共权力不得作出强制要求。

9、两分化。道德的内容被区分为公德与私德,公众也被区分为公众人物与非公众人物。对非公众人物,公共舆论只针对公德,公权只限于处罚有失某种公德的行为,私德通常属于个人隐私权范围,受法律保护。公众人物则有所不同,公众人物,主要指从事靠纳税人养活的职业的从业者,由于从社会中获利最大,必须承担对公序良俗的榜样作用,所以,道德上必须没有显著缺陷,同时,其私德领域也属于舆论监督对象。但是,提高对公众人物的道德要求,却并不说明自由社会中的公众人物靠道德为生。公众人物,包括国家领导人,其维持地位的根本是功绩和能力。

10、宽容性。国家和社会不得轻易把道德上升为法律,不得以道德选择有所不同的缘故针对抱不同道德习惯的族群、社团或个人制定歧视性政策。道德的宽容性假定人不可能从孩子到老年保持道德完美无缺,假定人都会犯错,所以,对待犯过错误的人,必须宽容。宽容还包括人一旦做出某种违反道德的行为,经改正后,再受排斥就应该谴责排斥的施加者。有宽容才不会有歧视。

人是社会动物,任何社会中,道德构成同一社会的成员们之间相互认同的基础。道德相对于人权不是人存在的核心问题,道德具有非真理特点,但这些不意味着道德规则可轻易违犯。一个人任意违反道德规则,就会与生存环境格格不入,得不到周围人的认同,被视为异类,还可能与他人起冲突,轻者破坏情绪,重者危及在特定环境中的生存和发展。普通人必须讲道德,主要是为了生存,也为了其自利行为顺利进行。政治家讲道德,主要是非借此不能获取同一社会中最大多数成员的认同,不能获得和保持政治地位。道德,并不是像我们原来所认为的那样,是为他人服务的,而是自利的保障。道德,说到底,不是人拿来约束自己的,而只是人与世界,与公众,与他人相处时必备的一个工具。道德是人类存在的派生物,为人类的生存和秩序服务。道德既不是个体人的目的,也不是人类的目的。

在自由人士中,还道德在人生中的基础而非至高地位,进而否定立德第一,提倡道德及格主义,有着特别意义。中国几千年立德第一,人权被踏在脚底,否定立德是人生最高价值所在,才能请人权归位。提倡道德及格主义,才可让我们放松长期捆绑在中国人头脑中的道德绳索,让我们按自己意愿去追求自由和有尊严的生活。否定政治人物必须以立德为立身之本,才能去掉长期以来被加冕在统治者身上的虚假道德光环,还他们以平常人的本来面目。我们要让政治领袖们明白,仅凭所谓的美德宣传不足以获得权力,要获得政治地位,必须并且只能通过努力讨好选民博得选票支持。拿走了美德的至高地位,把政治领袖们用漂亮词句掩盖起来的利己动机晓之天下,我们将会确信政治领袖也只是平常人,确信所有人,包括国家领导人,所谓最伟大的人,其实与我们一样,道德上并无高明之处,或纵有高明之处也不因此格外尊贵高人一等,大家都是普通人,因此才不会对居高位者有所迷信,才不会对他们心生依赖,才不会把自己的利益和荣誉轻易信托给他们,才会格外注重自己的自立自强,也才会格外注重对自身人权的保障,以及对自己利益的大胆主张。

除了道德这个话题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有必要略作讨论,这就是君子小人的两分法。把人区分为君子与小人是中华文化传统的一个重要内容。这一点,应该说与自由社会也不合拍。自由社会的根本伦理是人与人平等。人可能因为道德等方面犯错付出某种对等的代价,却不应该受到道德歧视。君子小人的两分法,对于君子而言,是荣誉称号,对于所谓的小人而言,却是道德歧视。中国传统中几千年道德君子的显赫地位,是以所谓的小人的屈辱为代价取得的。讨论这个话题,不是否定某人以道德君子作为自身追求目标,而是提醒大家,不要轻易把道德上与自己选择有所不同的人贬斥为小人。道德上作得好的人,有权利自豪,对道德上某个地方做得有所欠缺的人,最好不要作出“此人本质上是个小人”之类的断言,不要轻易作泛道德化的人身攻击,最好是用与人为善的态度就事论理。事过之后,一般不再追究。

在君子小人两分中,有一种观点特别需要提出来讨论。这就是所谓的“君子重义,小人重利”。鼓吹自己只重大义,轻蔑小利是一种夸张行为,也是中国传统文人的虚伪习气之一。一个声称只管大义不计小利的人,一个声称从来不计较几元钱得失的人,他的日常生活难道天天都由佣人代劳?或者每天都是数以万计的收支?或者每次买一个五美元汉堡包被商家收去六美元也从不打心上过一过?生活在现代社会里的人,无一例外地必须依靠各种商品维持日常生计。只有懂得日常生计难易的人,才会把他人的生计放在心上。声称只顾大义不计小利者是很难让人相信其是诚实的。有理由认为,这种人一旦执掌政权,不会把细民的一元钱两元钱的利益搁在心上。因为如果他搁在心上了,就等于是在纡尊降贵,就等于是内外两张皮,做人不诚实。如果不放在心上,又凭什么让选民相信他?所以,奉劝那些只顾着大义的自由派人士,为未来的选票计,最好改掉这个习气。

首发民主中国

昝爱宗:新闻署长龙新民到浙江干什么?

 

据2007年3月27日《浙江日报》发表没署真名的报道称:”3月23日至26日,龙新民考察我省新闻出版业,吕祖善会见龙新民一行”.据了解,龙新民在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邬书林等陪同下,先后实地考察了浙江出版联合集团有限公司、省新华书店物流中心、浙江日报报业集团、宁波日报报业集团、绍兴市新华书店,听取了杭州日报报业集团、温州日报报业集团和浙江少儿出版社、浙江大学出版社、西泠印社出版社等新闻出版单位负责人的汇报,与有关新闻出版方面的负责同志进行了座谈。不知道该署长面对禁书事件是否做了反思?

报道显示,龙新民会见了浙江大学出版社有关负责人,但不知他有否提到该出版社出版的图书《纪检专题研究文论选辑》被禁后能否尽快解禁?该书是一本记录”双规”真相的好书,披露了原浙江省台州市路桥区委常委、宣传部长、后备青年干部陈越飞蒙冤并得以大白等鲜活素材。有着研究生文化背景,并兼有律师和经济师职业资格的陈越飞,自30岁开始就已是路桥区的副处级干部了。走上了新一届路桥区级领导岗位后,他严格要求自己,做人正直,坚持原则,敢讲真话,却由于公开对区里个别领导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善意的批评和指出,由此得罪了班子内个别领导。1998年夏天,正当陈越飞在宣传部长的岗位上锐意进取,获得”五个一工程”等奖励,却意外遭受了区里某上司操纵的一场报复陷害,他被指控”收受下属路桥区广播电视管理处广告承包人池仙都3.5万元人民币”.陈越飞先后与证人李金菊等被当地有关部门审查,由于他们对被指控的所谓”经济问题”据实否认,相继蒙冤,被迫承认自己有”经济问题”.后来因受贿证据不足而被检察院退回,他本人也被释放。此后,陈越飞向外界呼吁,但却被撤销了领导职务。

“因为我清白,所以我鸣冤,因为我清白,所以我顽强,因为我清白,所以我无畏。除了只向真理低头以外,我不屈服于强权。”该书中援引陈越飞的话说,但愿龙新民、邬书林们好好读读这本书,并向全国发行部门和报纸推荐这本对于司法不公正进行揭露的对各级官员富有教育意义的好书。该书2005年底出版后很快被以俞剑明局长为首的浙江省新闻出版局查处被禁,书中的主角陈越飞也一直遭受打击,9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获得平反,最近还被司法厅停止了赖以谋生的律师工作。

李昌玉:苦涩的“女中豪杰”傅世杰—— 读《血泪浇心:一个女右派的悲惨实录》

 

在南宁,在广西,老右们称傅世杰为“女中豪杰”。她以自己“血泪浇心”的经历,写了一篇“一个女右派的悲惨实录”。我读了之后,特别受到感动。这是因为我也打过右派,年龄只比傅世杰大两岁,因此,虽然我们具体的遭遇非常不一样,我远远没有经历傅世杰那么多的苦难,特别是作为一个女右派受到那么多的特殊的打击与困难,那么多的屈辱与折磨,但是我完全能够体会理解傅世杰。在二十年的苦海中,她巍然挺立,对邪恶不折腰,对苦难不低头,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仁爱的心,宽宏的心,上养父母,下养四个子女,最后子女全部成才,升入大学。她的确可以称得上“女中豪杰”。

中国的女右派比男右派人数少得多,但是其中不乏足可叫男右派们俯首折腰甘拜下风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其中有被称为圣女的林昭橇终驯暇怪挥幸桓觥?

傅世杰和林昭相比,他们的文化背景差异非常大。林昭的年龄比傅世杰大了几岁,而且受到过西方文化和基督教文化的洗礼,参加了北京大学的反右运动,所见所闻都是傅世杰难以企及的。傅世杰只有初中毕业,而且是在乡下做小学教师。但是,她却从自身的遭遇中,不自觉地认识到反右运动的反人权反人性的邪恶本质。

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可以根据它对待妇女的态度来衡量。在批斗傅世杰的时候,那个外号草包的教育科干部李家寿“野蛮地用双手拽住我两条两尺多长的长辫子,把我拖出会场足有几十米远的地方。”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众目睽睽的反右斗争会场上,仅此一点,就可以证明反右运动的反文明、反人权的邪恶本质。

《共产党宣言》中最激动人心的口号是: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因此,中共把夺取政权叫做“解放”。在“解放”上海之后,解放军露宿街头,而不骚扰民宅,当时曾经感动了多少人啊!据说,一位远在美国的知识分子,看了这张图片,毅然买舟西归。我是当过解放军的军人,的确相信解放军的官兵是严格地自觉地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问题是他们的这种表现,正好制造出一种假象,掩盖了共产党邪恶的本质,起到了欺骗老百姓的作用。

在这方面,我们不得不佩服毛泽东。毛泽东最早建立的红军,其来源是湖南农民运动中的“痞子”们,井冈山上的那些土匪,以及俘虏过来的兵痞。这些人天生的是一群民贼,可是,他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改造他们,冠以“人民解放军”的美名,而他们自己也认为“背负着人民的希望”,走向“太阳”。这样一支名副其实的“党军”,不但成为共产党打天下的工具,而且成为党内权力转移的杠杆。

这是一个有趣的反差和对比:共产党的军人对老百姓比较守纪律,但是其党魁毛泽东却是心狠手毒的魔王;国民党的军人,其中主要是杂牌军,纪律涣散,但是党魁蒋介石却心地比较仁慈——他终其一身都记日记。一个终身记日记的国家元首,仅仅根据这一点也可以证明他是一个健全的人高贵的人。已经披露的蒋介石的日记就是证明。

 

反右运动完全是毛泽东个人操纵的产物,既没有经过中共中央,也没有经过全国人大常委会。整个运动根本没有什么司法程序,完全脱离了司法监督与管辖,由党委会、党支部一手包办。这是世界奇观,一个执政党的一个基层组织,可以对任何一个非党员定罪。因此在处理过程中,那种漫不经心,草菅人命,假公报私,陷害私敌的情形,到处都是。傅世杰遇到的还不是最恶劣最可恶最滑稽的事。一个从15岁起到农村做了8年小学教师、又到农业社“劳改”了1年的傅世杰,拿了一张“开除工籍,回家监督劳动”的证明就回到了柳州。

按照中国共产党的党章规定,共产党只能处分自己的党员,最高处分就是开除党籍,可是,共产党却实行专制的专制,自己赋予自己天下最大的权力,可以对中国的任何一个人,除了它的主席之外的任何人,予以生杀予夺,戴右派帽子只是小菜一碟了。

共产党以反剥削反压迫号召天下,聚众造反。如果说,解放前有地主资本家剥削压迫工人农民,那不过是一种“契约”关系,可是,共产党得到天下之后,除了大量的清算屠杀,还要对地、富、反、坏实行“专政”,后来再加上思想犯言论犯右派分子,成了黑五类。对农民则实行城乡分割的户口制度。这样,共产党就出现了一个悖论:以解放天下为己任者成了天下亘古未有的压迫者。因此,今天中国的工人农民阶级之所以还没有最后解放自己,原因就在于当初不用说没有解放“全人类”,而且还要在中国制造新的压迫。这样的革命倒过头来成了革革命的命,还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呢?今天我们可以看到,那些最动听的革命号召其实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什么叫“解放”?共产党以农民可以瓜分地主的土地,把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做解放,以工人可以对老板发问:“刘国钧,你是吃谁的饭?”(见笔者所著《五反运动的谜面和谜底》,刘国钧者,江苏常州大成纺织公司总经理。)叫做解放,以李家寿们可以为所欲为地把男同事女同事打成右派叫做解放,但是这种自由只不过是一道桎梏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的精神枷锁,最后连获得这种自由的人自己也不得自由。一个制造压迫的政党、政府、领袖,却奢言解放。这是至今许多人还没有看明白的事实。以剥夺人民的居住自由,言论自由,思想自由,结社自由,新闻自由,出版自由为结果的革命,能够叫做“解放”吗?共产党到了从这种悖论中“解放”出来的时候了,否则第一个不自由的是共产党自己。

像傅世杰的父亲,因为是剥削阶级,因为给旧政权工作过,“解放”的结果就成了贱民——没有枪决他就是宽大仁慈的了,他的子女也要承受这种政治的血统株连。阶级论、成分论、血统论是共产党奠基的邪恶理论。这是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改朝换代的社会所没有的事。共产党由反压迫起家,最后成了前无古人的压迫者,其规模之庞大,组织之严密,制度之精细,亘古未有。

巴尔扎克说:“苦难是人生的老师。”别林斯基说:“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弗雷查(英国戏剧家)说:“灾难是人的试金石。”那么,右派们受到的苦难、灾难、不幸却完全是一场陷害知识分子的政治运动造成了,是共产党的暴政恶政造成的。如果说林昭还发表过什么“反党”言论的话,那么,傅世杰却连“反党”的话也没有说,完全是因为出身不好,加上当地要完成反右“指标”造成的:“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这就是共产党的整人逻辑。

许多老革命都津津乐道刘少奇在《论共产党员修养》一书中所引用的孟子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然后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可是这位把毛泽东捧到权力顶峰的元勋首功,奉天承运,以为将肩负“大任”,但自己最后却被毛泽东害死,成了共产党的一件永远抹煞不了的笑话。

傅世杰们,在苦难中挣扎,承受苦难、灾难、不幸,并非是想要完成什么天降“大任”、历史伟业,只是为了忍受屈辱活命,所谓苟全性命,而已,而已。当青春消逝之时,得到“改正”的隆恩,自己还没有被整死饿死,也就感恩戴德,欣喜不已了。

傅世杰虽然在苦难的深渊中苟且求生,但是她始终保持着一颗善良的诚挚的心,在任何高压的逼迫下,宁可忍受巨大的屈辱,也要维护人格的尊严。她卖血去帮助右派难友,而不记恨人家对她的伤害。她对于告密者谢玉华表示出高贵的蔑视。

在那二十年中,她没有正式的工作,因而没有可靠的固定的哪怕是非常少的收入。她要养活父母,后来还要养活四个子女。那是多么艰难的日子。像我,虽然打了右派,只发给很少的生活费,但是还可以艰苦苟存,而傅世杰肩上却挑着一付沉重的担子。

她结了婚,但是一个女右派生儿育女多达4个。这中间她遇到的艰辛,我看是远远没有写出来。但是,傅世杰还是幸福的,因为她的屈辱与艰辛,使4个子女都上了大学。最后,她和丈夫去投奔儿女,移民加拿大。

傅世杰在《多伦多日记》中写道:三月,“避寒离去数月的大雁,又一群群一对对飞回来,时而在这湛兰如洗的天空中自由翱翔;时而在湖边、公园和我的住宅草坪上,成双结对,嘎嘎漫步游荡,多快活、自在啊!谁也不会去干扰它们。”我们衷心地祝愿傅世杰和她的先生陈宗辉先生,在枫叶如火的那个自由的国度里,安享晚年!

(2006-7-4于山东大学附中)

──《观察》首发

朱学渊:红色贵族,还是草莽后裔???

 

学渊评:为什么英国能和平过渡,社会转型的成本大大低于法国大革命?那不是因为法国多了一个暴民阶级,而是英国有一个开明理性的贵族群体。而中国又比法国多了千百倍”没有原罪”的暴民,雪崩式转型的惨烈更是可以预想的,因此中国的贵族面临更严峻的抉择。我们也很难责怪胡锦涛、温家宝还没有从”积极分子”的故旧角色中解放出来,因为他们都是在”逆向淘汰”中选拔出来的”中规中矩”的平民;而”红色贵族”曾庆红、俞正声、习近平等同志,又是否有贵族的理性呢?当然还有待观察。如果他们也没有的话,留给他们的也只能是”一代草莽的后裔”的恶名。

李劼:胡锦涛的崇祯路

政治辅导员出身的胡锦涛,自从上台以来,奉行着学古巴和北朝鲜的政治路线,悄悄地背离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方针,一步步退向毛泽东式的极权时代。当年马克思所说的历史通常重复二次,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喜剧,很可能会在胡锦涛身上应验。假如毛泽东的独裁是悲剧的话,那么胡锦涛走向卡斯特罗式或者金正日式的独裁,就会成为一幕喜剧。这幕喜剧的最大喜剧性可能在于,胡锦涛最后学成的既不是卡斯特罗,也不是金正日,更不像毛泽东,而是中国历史上的明朝末代皇帝朱由俭。以读《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闻名天下的胡锦涛,不知有没有读过那位崇祯皇帝的故事。假如他真的想对共产党的天下负责,他还真应该读一读。要不然,哪天断送了人家打下的红色江山,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邓小平改革的一个致命伤,在于他不懂得如何使中国走向民主联邦。

邓小平成功地以退休的方式结束了终身制,并且以权力均衡作为党内民主的临时代用品。可惜他毕竟只是个实干家,在政治操作上是个巨人,而在思想文化上却是个侏儒。邓小平以后的江泽民,很想在思想文化上补课,并且也真心诚意地向西方民主政治学习了一下:以三个代表的理论,修正僵硬的主义,软化专制的权力。当年邓小平时代那种权力在元老之间的均衡,到了江泽民时代,变成了同僚之间的均衡。

亦即江泽民和朱容基,再加上曾庆红的三足鼎立。

按说,这样的均衡随着江泽民的退出,也转入了胡锦涛时代:所谓胡温体制,外加曾庆红。红色世家出身的曾庆红,有着许多非太子党背景的高级官员所不具有的灵活性和宽容性。曾庆红虽然不是民主的化身,但他却是权力均衡的一个象征,也是防止最高权力沦入独裁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支点。当年在上海主事,曾庆红的口碑与朱容基不相上下。区别在于,朱容基的威信家喻户晓,而曾庆红的开明,仅在圈内盛传。曾庆红没有胡耀邦的天真,也不像赵紫阳那么优柔寡断。在毛泽东和邓小平这二个不同的时代里,曾庆红天然属于邓小平时代。尽管很难指望曾庆红在政治改革上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止,但他至少不会把中国拖回到古巴和北朝鲜的境地里。最为重要的是,曾庆红将成为胡锦涛时代权力均衡的一个重要标记,当然,同时也会成为他人走向独裁的一块绊脚石。

平心而论,胡锦涛跟崇祯一样,是个很想有所作为的人物。用志大才疏来形容似乎不太准确,因为胡锦涛并无大志。除非把中国拖回到古巴和北朝鲜的境地,也可以算作大志来讲。同样,胡锦涛也天生有一种崇祯式的毛病,用中国人的说法叫做武大郎开店,用西方科学家的说法叫做帕金森定律。崇祯的为政特点是将所有的朝廷命官全都打发得干干净净,其中最为著名的例子就是枉杀抗清英雄袁崇焕。从某种意义上说,明朝的江山在京城百姓争食袁崇焕之肉的那一刻,就已经土崩瓦解了。崇祯的煤山自尽,不过是袁崇焕之死的续篇。

正如中国式的权力斗争是非理性的一样,权力颠峰的权柄持有者,也经常会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以毛泽东在权术上的炉火纯青,尚且有林彪父子那一幕,更不用说智商更为低下的后继独裁者。江泽民虽然在宗教自由上有过失,但还没有将自由知识分子视为死敌。胡锦涛一上台,就将自由知识分子作为头号敌人。一个很明显的众所周知事实乃是,比起江泽民时代,胡锦涛治下的中国,言论自由不是多了,而是少了,并且还在继续少下去。与言路的遇堵相应,最高权力圈里的均衡也在渐渐的减少。最高权力的均衡程度,与言论自由的多少,是互相依存的。在中国政治尚未完全进入民主联邦的前提下,权力均衡与言论自由是必不可少的两翼。至于权力均衡是否会进一步发展为党内民主,党内民主是否会进一步发展为党外民主,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但言论自由肯定是权力均衡和由均衡走向民主的基本保障。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权力均衡不过是民口之川的堤坝。假如胡锦涛连这堤坝也要拆除,那么一旦洪水滔天,崇祯上煤山的日子也就来临了。

相信谁也不希望中国走到那样的境地。假如胡锦涛看清了那样的结局,相信他也不至于贸贸然地夜半临深池。

2007年2月15日写于纽约寓所

……

朱学渊旧文:凝聚一盘散沙的新义和团运动

写了《既不必畏日,也不必反日》一文以后的几日里,闻悉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已经表示,有意通过协商解决安理会的扩编问题,美俄两国也相继表示这个事关重大的改革,先须得到各国的一致同意,因此这个问题实际已经无限期地搁置了。

然而,国内反日运动又快速发展,四月九日(星期六)北京有近两万名群众走上街头大游行,反对日本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有报道说,天安门”六?四”事件以来北京最大规模的学生潮游行活动,抗议对象锁定日本,反对它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游行队伍经过日本餐馆,群情激动,高呼”抵制日货,抵制日货……你不要脸……小日本滚出去”.当天下午又在网上看到预告:”广州天河区天河体育中心,星期日将有反日和罢买日货活动,活动于上午十时在天河体育中心开始,预料参加人数可能超过一万人;据称,示威用的横幅、传单等宣传品已准备好,呼吁参与者穿红上衣,戴红头巾,勿作过激行为。”十日(星期日)早晨又看到报道:”广州今早也爆发反日示威,数千群众响应互联网号召,在天河体育中心外聚集,然后游行往日本驻穗总领事馆。示威者穿上红色上衣,带备横额及挥舞国旗,抗议日本篡改侵华历史,反对日本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示威者还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口号,并号召罢买日货。”联想到全国性的网上反日签名运动,征集到了两千多万人的响应,而反日游行群众又都是响应互联网的号召而来,因此问题就不简单了。

众知,国内互联网长期受到政府的严格控制,而这回政府只要求共产党员不要参加,意思是老百姓是可以参加的,政府是不会把他们当做闹事的反革命处理的;而游行的规模又是北京两万,广州一万,群情激愤,鸡蛋打人,恰到好处,羞而不痛。其中的”妙”,就不可言了。

前几天,我还不甚怀疑签名运动有自发的倾向,今天就完全可以确认它是政府主使的。众所周知,中国政府严禁一切聚会游行,乃至赵紫阳的丧礼;今天公安部门开了例,让百姓呼着五四运动时”抵制日货”的口号,来反对调情时代”一衣带水”的甜蜜友邦……这自然都是出自顶峰的决策,也一个愚不可及的煽动民族主义情绪的玩火行为了。

人,都有民族的精神。然而,把一种正常的种族归属感,激化到破坏世界和谐,随意侮辱他人的极端民族主义,那就大错特错了。严格讲来,所谓”民族主义”是那些受挫折民族的愤恨,是弱者的一时亢奋。

我曾经说过”民族主义是败兵的旗帜,是弱势群体的吗啡针”,那些找到了正确道路的民族和国家,是不会饮鸩止渴的。

事实上,二十世纪是中华民族民族主义精神最旺盛的世纪,也是中华民族最虚弱、最失败的世纪。民族主义之所以不好,是因为它用种族的颜色,涂抹了透明的真理。结果,饥不择食地”找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高举了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尽管一时有过”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壮语,接着就是几千万饿蜉倒下去了的惨景。

日本担任常任理事国的问题,本来就应该由自称代表中国人民的中国政府去解决,完全没有必要搞群众运动;而这个问题被实际搁置后,就更没有搞游行示威,抵制日货的必要。随着中国经济的国际化程度不断提升,”made in china”已然是一种世界现象,届时这些呼吁抵制日货的人何以面对世人抵制中国货的要求?……事态进一步扩大,可见官方煽动的反日民族主义,是有所他求的了。我以为这和二十世纪中国的”革命民族主义”也大不相同,它是毫无理念的”败君的棋子”,是想凝聚一盘散沙的痴心,而与慈僖太后反对政治改革,发动”扶清灭洋”的义和团运动,就再相似不过了。

二〇〇五年四月十日(不觉已经两年了)

原载《动向》2005年4月号

卫子游:由力虹案引起的几点想法

 

一,关于政治犯在法律上的辩护,是无罪辩护,还是轻罪辩护。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由当事人来作决定的,律师只是配合当事人。律师不可以自作主张。如果当事人坚决作无罪辩护,律师不得作轻罪辩护。当事人如果觉得轻罪辩护更有把握一点,律师也不得执意作无罪辩护。我想,没有哪个律师会不清楚这个道理。

二,但是,当事人由于对法律不熟悉,有可能拿不定主意,这时就会向律师咨询哪种更合适。在这种情况下,律师可以建议的方式提出自己对案件的全面客观的分析意见,几套方案,供当事人参考选择。

三,一般而论,高调辩护在舆论上光彩一些,但风险系数也要大一点。低调辩护风险系数要小一点,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能把人救出来。中国现行的司法体制决定了律师其实能够做的事相当有限。

四,政治性案件最为关键的部分,是在公安和检察院环节。这两个环节的工作如果做得好,当事人的事会小很多。比如说,像力虹这样的案件,如果开始就不承认那些文章是自己所写,当事人实行零口供,律师在给检察院的意见书中,明确提出证据问题需要到发表文章的网站上去获得最为关键的证据,公安的要结案,难度就会大得多。即使在力虹的电脑上发现有文稿的原稿,但由于现在网络病毒太多,公安的必须排除这些文稿不是病毒程序栽赃,同时,公安的必须提供那些文稿是如何到海外去的,这两个证据环节只要有一个不能团圆,案卷就不能提交到检察院,更不提上法庭了。

五,郑重提醒各位文友,面对非法镇压者,面对公安的非法办案,作为公民,完全有权利在第一次签字时,也就是公安的找你第一次谈话时,就拒绝在他们的笔录上签字。不要在乎他们的激将法。他们会激将你,自己做事,正大光明,怎么不敢承认呢?这时你可以回答:确定那些东西是不是我写的,是你们的事,你们靠这个吃饭,我又不靠这个吃饭,我都说了,你再拿工资就没道理了。你要义正词严的驳斥他们:对言论自由的任何所谓的执法,都是违宪的犯罪行径,公安国保国安的都不例外。作为公民,对一切犯罪行径,不仅没有配合的义务,而且有抵制的责任。零口供,这符合米兰达告诫。此时不配合,你既安全,又体面。

六,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只不过写了几篇东西,不会有事,不要对宪法条款寄予过高期待。在中国现行司法体制下,只要他们拿到那些文章是你写的证据,有没有罪,再怎么辩护,也是白搭。所以,公开自己的东西,是极为愚蠢的,也是最不安全的。

强烈建议:在与公安国保打交道时,第一次,或者以后任何一次,都拒绝给予配合,不签字,不把任何事说实说死。即使说了前面的,也不要紧,后面还照样拒绝。因为他们不仅要确定是你写的,还要确定是如何发表的。他们必须排除同名同姓的情况。

刘 水:苏阿战争揭示苏联共产帝国的虚弱--战争巨片《第九突击队》观感

 

我喜欢看战争片。据介绍,全球拍摄放映的二战片大约有100多部、越战片50多部、韩战片约有20多部。二战和越战片大多都看过。《拯救大兵瑞恩》,以为那是最最佳的战争片,事实上它也是最佳的战争片之一。该片是我最近10年,唯一一部在电影院看过的电影,地点在深圳会堂。后在街头买了一张《拯救大兵瑞恩》盗版碟,断断续续又看过五次。

《第九突击队》(9 POTA)主题为苏联与阿富汗战争。这是我第一次看苏阿战争片。1979年苏联军队进入阿富汗。八年之后,六个西伯利亚青年应征入伍,他们的职业分别是画家、教师和医生。电影的套路跟其他战争片没有多少区别。剧情为新兵残酷训练——下派前线部队受老兵欺侮——第一次在战场吓得浑身发抖——疯狂杀手——战亡、幸存——为国而战——国家抛弃了他们。在苏阿边境一个小村庄新兵训练基地,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他们搭乘军用运输机开赴阿国前线,被分派在摩兵第九排,受命防守一座无名山头。石头山寸草不生。他们镇守山下一条公路,掩护后勤部队通过。与阿富汗穆斯林武装第一次交战,电台被炸毁,死伤惨重。他们与上级失去联系,上级也遗忘了他们30多人,弹药、食品消耗很大,他们不得不偷抢后勤车队的食品。战斗进入割据战。阿富汗穆斯林武装人员,横端AK47冲锋枪和便携式导弹筒,潮水一般冲上山头,双方赤膊搏杀。最后,只有男主人公一个人存活下来。当增援部队赶来,他军服褴褛,血尘蒙面。他挣扎走向首长,举军礼:报告将军,我们守住了山头。将军回答:你们的防守没有任何意义。

此片细节比《拯救大兵瑞恩》更能震撼人心。开先的一个细节镜头,足够征服观众。男主角离开家乡赴新兵营前,第一次刮光头,被理发的士兵嘲讽,他将理发师一顿暴揍。其他感人细节有:在军训课堂,他们中的画家士兵,将教官让他们见识的塑胶炸药,偷偷摸摸捏成男性阳具形状,取笑教官,捣蛋开心;开赴前线之前,驻地附近一个漂亮的牛奶场姑娘,微笑着为这些二十多岁处子展示裸体送行。他们一拥而上,匍匐在她脚下拥吻了她。他们桀骜不驯,浪漫纯洁,对祖国满怀忠贞信仰。飞溅的血肉和朋友的死亡,将他们锻造成男人,砥砺为战士。排长命令画家士兵为自己吸烟找火柴,画家士兵拿着两盒罐头跑下阵地,拦住一个阿国赶毛驴商贩,随他进入巨石凛冽的山谷中的村庄,从一个小男孩手里换得两盒火柴。但擅自脱岗,被寻找而来的军官报以老拳。不得不提起一个画面:苏军追杀阿富汗武装人员,进入一个山洞。中尉命令手下士兵,停止追击,这些家伙从地洞逃去了另外一个国家。

人性中有善良的一面,但战争是残酷的。双方都在为国而战,为自由而战。苏军进入村庄搜索武装人员时,就是这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小男孩,从背后开枪射杀了一个放他生路的士兵。坐在家门口的一个老人和整个村庄,被苏军火箭炮火摧毁。生命灰飞烟灭,像泥土一样廉价。战争无所谓正义,唯有人性流露着友好和善良,但这却是交战中最为危险的举动,施善者往往被消灭。战争的逻辑经不起推敲。在强大、惨烈的战争机器挤压下,人性中美好的行为,不堪一击,显得如此脆弱。感动人的细节有许多,这里不再一一列举。

这里提供一些资料,便于读者了解苏阿战争的国际背景:1979年12月27日,苏军出动12.5万人、坦克2000余辆、步兵战车1000辆、各种火炮2000门、汽车2.5万辆、飞机200架、直升机150架,入侵阿富汗。通过政变夺权的阿富汗阿明政府不买苏联的帐,两国交恶,苏联因此出兵绞杀阿明政权。美国和中国、东德等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出自各自利益考量,纷纷抗议谴责苏联,联合拒绝参加1980年在莫斯科举办的奥运会。联系这个背景,影片暗示武装人员逃进了中国,中国给予了阿富汗反抗组织支援。就电影艺术而言,这一细节处理得非常高明。既不会引起外交纠纷,又刻画了事实。

此片还有引人入胜的一大特色。画面壮阔,场面真实。阿富汗是一个内陆山地国家,贫瘠干旱,战祸不断。苏军直升机掠过大地,从空中俯瞰,赭红色的山脉,点绿的树木,巨大的岩石,美仑美奂。影片彰现一个国家的主权,一个民族的家园,跟贫富没有关系。再说说真实性。苏军传统上老兵虐待新兵,司空见惯。新兵难以忍受而频频自杀,在普京时期依然延续。国际媒体多有报道。该片也很真实地曝光了这个事实。画面中多处出现教官、军官殴打士兵的情节,即使在战场上也是如此。这是其他战争片极力回避的事实。让此片份量加重。

《第九突击队》将人性美和人性恶,生与死,都推向极致。画面对比强烈。画家士兵,清晨独自溜出战壕,微笑着向放哨战友打着招呼,然后坐在山崖边,掏出纸笔。晨雾中,美丽的山峦,似隐似现。他埋下头画美丽的景色。突然,穆斯林武装从背后偷袭阵地,闻听站岗战友惊叫声,他连忙回头张望,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脑门心……。也有对战争的反思。特别是片尾,当主人公听到首长冷冰地说出那句话,他绝望了。信念的坍塌比死亡还可怕。在硝烟弥漫、尸体遍布的战场,他踉跄走向悬崖,抱头倒下,撕心裂肺地嚎叫,将战争对人心的摧残,推向了巅峰:战争是为了什么?祖国值得献出生命吗?谁会为那些战死的生命负责?

此片也饱含对强大的苏联帝国解体忧郁的留恋,也被公认突破了共产话语禁忌。战争被看作外交的最后手段。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专制独裁的共产主义制度,并不会因为发动战争得到强化,反而加剧了极权意识形态的崩溃。片尾,主人公木纳地半躺在在崎岖山路开进的坦克上,返回国内。山野层层叠叠,干枯的野草随风摇曳,战争并没有摧毁敌国美丽的景色。镜头由远拉近,最后变为特写。镜头切换间,是画外独白音:那个凶横的教官中风死了;两年之后,他们为之战斗牺牲的祖国消亡了;美丽的奶牛姑娘所在的边境村庄,随着苏联解体也消失了。长达10年的苏阿战争,加速了苏联社会主义制度危机。战死的15000名士兵,还有异国无辜死亡的百姓,提前敲响了苏联共产帝国解体的丧钟。

该片2005年9月上映,获得俄罗斯历史上最高的票房收入。电影的预算为900万美元,有1500名现役士兵参与拍摄,而且他们是俄罗斯历史上第二部和以拍摄007系列影片闻名的英国Pinewood电影公司合作。导演费奥多尔。邦达尔丘克的父亲就是曾经导演过巨片《战争与和平》、《一个人的遭遇》的谢尔盖。邦达尔丘克。

2007年3月20日修定

首发议报第295期

[书籍下载](内部发行版)林彪浮沉录

《林彪浮沉录》 (荷兰)雅普.冯.吉内肯 著
世界知识出版社1988年版 (内部发行)

简介:本书记述林彪自1959年出任国防部长至1971年九.一三事件机毁身亡这一过程。书中除了有大量关于林彪政治生涯及其政治集团内幕的材料外,对“文化大革命”中某些重大事件及外交活动也有披露。作者不仅广泛参阅我国及世界上有关报道,而且援引了当时流传海外以及台湾情报机构掌握的材料。

目录

第一章 危机:1971年9月
第二章 根源
第三章 文化革命
第四章 革命中的革命
第五章 激进派的退却
第六章 中共九大
第七章 战争的威胁
第八章 九届二中全会
第九章 毛主义者反对毛泽东
毛泽东反对毛主义者
第十章 冲突
第十一章 幕后阴谋
第十二章 安定
尾声

请点这里直接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