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海:废墟和精神家园

 

第一次去哥本哈根,在列车上遇到一个丹麦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有点蓬乱,瘦瘦的身上包着全副的牛仔衣裤;和他聊天中,问到哥本哈根哪里最值得一去,他毫不犹豫地说:克里斯蒂安(Christiania)。非常诧异,因为哥本哈根的鱼美人雕像、第佛里游乐场、名人蜡像博物馆和色情博物馆(Museum Erotica),闻名天下,却从没听说过克里斯蒂安,听上去,象是一个公园。我决心去寻访,因为那个丹麦人说,那里是文化的乐园。

去克里斯蒂安并不复杂,就在哥本哈根市区。公园外有写着克里斯蒂安字样的彩色木头牌楼,也有一条宽阔的引道。只是这木头牌楼上的字,写得象幼儿园的标识,字母东倒西歪,五颜六色;引道两旁,站了几个人,手里拿着黑色的,象牛皮一样的东西,向行人兜售。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是大麻;倒是很长见识。

进去园中看,是树林、草地和一些房子,倒也干净。草地高起的地方,有人在朗诵诗歌,听者寥寥,而且看得出,朗诵的人和听的人,都是社会中显得怪异的人,不特穿着怪异,神情也怪异。房子散落在偌大的园子里,并不高,最高的也就三层楼。进去看,发现房子里比较乱,墙上到处都是涂鸦艺术。房子里面的人也怪异,穿着厚重的靴子,也有光着脑袋,却留一大把胡子的,走来走去的,也有在那里喝着啤酒聊天的。看不到任何景致,因此仅仅浮光掠影一番,就打道回府,心里甚至有点后悔。

回来再打听,才知道这个克里斯蒂安,最早是个军营。六十年代末期学生造反运动和嬉皮士运动时,正好空着;于是那些坚定不移的嬉皮士和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或者叫社会异己(misfit),无政府主义者陆续迁入那里,并定居下来,形成了一个异类社会(alternative society)。这些人,来自整个欧洲,很有国际主义的精神,彼此以嬉皮精神为纲,惺惺相惜。现在居住在这里的,便是嬉皮士的残渣余孽。

三十年来,丹麦政府对于那里的事情,基本上是实行开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马马虎虎主义:吸大麻可以允许,其他毒品严格禁止;个人行为随便你翻江倒海,侵犯别人行为绝不允许;克里斯蒂安的村民们也基本上是适可而止:对社会规则和礼貌嗤之以鼻,但是爱好艺术和人文,也重视环保,整个公园里面,拒绝机动车,只用自行车。甚至于自行车,也是自己制造,很有特色。

这让我想起了北京的圆明园。八十年代,现代主义思潮初次汹涌,最敏感的人群,就开始走进圆明园。那个时候,圆明园仍是一片完整的废墟,有行人用脚踩出来的路,有一片片的树林,有到处隆起的土坡,有种着庄稼的田,也有开着莲花的水塘,还有那几根作为废墟标志的石柱。夕阳下的圆明园,在废墟中有落日的辉煌。很多次在那里聚会,有画家在废墟上挂出一些画,更多的是诗歌朗诵会。那时候,大多数人的作品还得不到发表,因为浓厚的现代主义色彩,也因为是社会异己。但是在圆明园聚会,陈列自己的作品,精神和废墟却显得格外的协调。

记忆犹新的,是一位叫黑大春的诗人,一身黑衣,头上绑着红布条,站在荒芜草地的石头上,朗诵他那些饱含冲动的抒情诗歌。他是所谓圆明园诗歌的祖宗,颇有追随者。后来,有许多画家迁入了圆明园附近,并且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画家村,不知现在尚存否。据闻,在圆明园村的农民眼中,这些人几乎是外星人:头发老长,穷得穿连猪都不愿穿的破牛仔裤,经常自来水泡面条吃,却有好几个是名人,漂亮的女大学生崇拜得要命,交房租用的还是美金。

克里斯蒂安和圆明园,都是一类人的精神家园。大隐隐于市,是中庸的说法,而况现代社会,是否需要隐,也是个问题。这一类人,应该叫精神动物:既在艺术和思想中极大地追求精神的满足,又活得象动物,对最低生存需求的满足和对社会秩序的不满。无节制的酗酒和性欲的放纵也常常表征着这类人的动物性。

废墟或者改造后的军营,残缺的美和独特的氛围,是精神动物的最佳动物园:那里精神的食量超过物质的食量,那里缺少对生活的节制,那里无拘无束,每个人是他自己的政府。政府或者别人,开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只要这种动物不伤害别人,就让你去关注精神,让你去困惑,让你去痛苦,让你去不负责任,让你去自私。说不定,这个动物园里,什么时候就会产生人文大师。关于人文精神的说法成千上万,讨论圣人行为的最多;而对待废墟或者异类社会,我认为,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一种是:宽容精神动物。

秦 耕:给宁波中院力虹一案审判者的忠告

 

尊敬的法官先生:

你们与我素不相识,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今后也不打算知道。思索几天,还是决定给你们写这封信,是因为你们对作家力虹煽动颠覆一案做出的判决,使我想到了很多。无论如何,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心里的话说给你们。这既是基于我自己的良心,也是基于我对作为审判者的你们的良心判断。

首先要表明的是,我个人充分理解你们在承办案件过程中经历的种种心理煎熬。如果有一天,因为与力虹相同的原因,我也被置于被告人席位,我一定要在开庭时说这样一番话: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以及出庭指控我的国家公诉人,我对你们个人只有同情,没有仇恨,我愿意借此机会公开告诉我的家人和朋友,请他们原谅你们吧,千万不要责怪和怨恨你们,你们之所以指控和审判我,不是你们和我之间有什么私人仇恨,乃是基于你们的身份而不得不这样做。即便你们宁愿丧失养家糊口的薪水而辞去职务、也会有另外的人来代替你们指控和审判我。我还希望书记员把我的这番话写入庭审笔录,留做日后赦免你们无罪的文字证据:无论你们如何指控我、审判我,请日后都不要以此来追究你们个人的法律责任,请不要惩罚你们;如果我是受害人,我已经以受害者的名义预先原谅了你们,如果我是应该指控你们作恶的证人,我将以证人的身份拒绝指控你们有罪。

这是因为,作为案件的审判者,身披黑袍手握法槌,你们的身份是法官,但作为一个有认知能力和思考能力的普通人,你们又是力虹的同情者。集审判者与同情者于一身的角色,不免使你们在审判过程中陷入焦虑、烦恼、犹豫等心理折磨中,甚至可能导致失眠和神经衰弱。其中的根本原因,是你们生活在21世纪而非欧洲的中世纪、或中国20世纪80年代以前。如果你们在那个时代有幸成为法官,端坐审判席上,内心一定充满神圣和庄严,当你判决罪犯入狱6年时,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工作,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也是轻松的,回家见到父母、妻子和儿女,内心非常喜悦。你们不幸在21世纪成为法官,却被迫承办中世纪才有的以言治罪案件,陷无辜者以“文字狱”,加罪名以无罪者。时间与空间分裂了,思想与情感分裂了,法官身份与个人身份也分裂了。工作不能使人快乐,审判既不庄严也不神圣。今天你们是作家力虹的审判者,他年谁又是你们的审判者?我对你们精神上的这种遭遇深表同情,也对你们个人的尴尬处境十分理解。

但你们也必须清楚自己的责任,不能把他人的善良当作无知,当作可以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当作可以对他人肆意重判的根据。力虹究竟有没有罪、有多大的罪,我相信你们心里是清楚的,正如我相信重庆法院审判许万平先生有罪的法官、安徽法院审判张林先生有罪的法官、南京法院审判杨天水先生有罪的法官一定在内心清楚他们无罪一样,甚至我相信上述法院的审判者对被审判者内心还充满了尊敬。你们对力虹量刑6年,完全是因为法律吗?完全是因为你们的法官职责吗?你们内心果真认为他该如此重判吗?如果你们的回答是肯定的、坦然的、没有丝毫可以犹豫的,那假设在他日当你们成为被审判者时,我希望你们能够被赦免、也能被力虹的亲人和众人原谅;但如果你们不能作肯定的回答,那你们为什么要对他苛以6年重刑?你们没有考虑自身承担的历史责任吗?不要告诉我你们的法官身份是经人民代表大会正式任命的,你们其实和我一样清楚,组成人民代表大会的那些代表是如何产生的,你们又是如何得到任命的。正因为如此,你们敢说加判力虹6年重刑后,自己内心的确是塌实的?我如果是法官,只要一想到任命我的那些人民代表是如何产生的,我又是如何得到任命的,心里就会发虚,就不敢轻易陷他人以冤狱。

我清楚你们作为审判者,仅仅是庞大权力机器的工具。如果你们迫于来自上边的压力、甚至是直接根据上边的明确指示给力虹定罪量刑的,那你们应该细心一些,把这些来自上边的指示——领导的书面批示、传达来的书面要求、审委会讨论记录等,与合议庭的评议意见一起完整保存在不对外公开的内部卷宗里,如果是领导的口头要求、电话通知等,你们也应该做成书面记录,附保密卷予以保存,为历史留一份真实的档案。我希望有一天当这些档案解密时,人们有机会看到你们在合议庭的评议意见中或在审委会上的汇报发言中,反对为力虹量刑6年,或表示过一点点不同的意见。

随着力虹煽动颠覆案一审的宣判,你们个人迅速成为舆论关注、甚至谴责的焦点,但我一点不恨你们,更不想谴责你们!写这封信,只是善意的提醒,希望你们能够有所思考。

谢谢你们!

2007-3-25

--民主中国

杨宽兴:寒冬季节的兄弟--给李智英

 

          月光漫过你消瘦的肩膀
          好让我的身影离你更近
          冬天的风却用浅浅的声音
          一再向我们提示寒冷的深度

          十三年,
          你的陕西口音,和我山东人的性情
          仍象落单的飞鸟
          顽强地流浪在北京
          流浪在相距天安门不远的地方

          但对生活来说,仍有笑声就够了
          不是每一株苗木,都被季节的暴雪压垮
          不是每一个人,许下诺言的种子
          就用终生的固执浇灌嫩芽

          在这香山的小道上
          我比你走得更快
          但没人比你的脚步更坚实地扎根泥土:
          穿一双维权志士的廉价皮鞋
          你可以翻越这个时代最崎岖的山路

          由于你的缘故
          我懂得人是来自极地的物种:
          冰冻和风霜落在你的脸上
          总了无痕迹

          这是你对季节的注释:
          拥抱你就是拥抱一本书
          靠近你就是靠近一座山
          ──所有的岩石和树木都是这样──

          繁华近在咫尺
          却从不挪动自己的根须

          (2007-03-12)

 

民主论坛

刘 水:12岁女孩考验国家诚信

 

[图片说明]节目现场郭文雅一家(图片来源:央视网站。下同)──图片从略──编按,下同]

3月15日晚,看央视九频道崔永元主持的《小崔会客》节目。主题是“讨论”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就学问题。邀请嘉宾是一家三口,他们来自安徽定远农村。父母在北京开个小食档卖包子,女儿在农民工子弟学校读小学六年级。特邀嘉宾是一位正在北京参加人代会的人大代表。

女孩叫郭文雅,12岁。聪明、漂亮、灵性。穿着陈旧。曾参加今年央视春晚打工子弟学生诗歌朗诵节目《心里话》。

节目开头,小崔问小丫头:喜欢北京吗,愿意在北京继续上学吗?小丫头笑着点头。她随父母在北京生活了八年,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崔又问:假如让你回老家上学,你愿意吗?小丫头回答:老师讲方言,她恐怕听不懂。摇头。

当着摄像机,她三次流泪。说到北京的同学欺负她,不跟她玩,她留下了泪;说到父母辛苦谋生,将无法负担她上中学的费用,她泪流满面;小崔和专家竟然给小丫头游说:你要理解北京无法满足几十万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在北京上学,你回家乡农村上初中吧。小丫头懂事地点点头,突然用双手擦拭泪水。

节目做到这样残忍、失去人性的地步,太让人惊愕。北京,你太霸道。其实霸道、无耻的岂止北京首都!强势集团对弱势群体的歧视,城市对农村的压榨,要让懵懂无知的下一代来承受,这不单是户籍制度造成的。在每个人心中,潜在的等级意识仍在作祟。中共对曾帮助打江山的农民兄弟欠账,太多太久。凭什么一个在农村出生的孩子不能跟北京小孩享受同等的公共教育资源?农村免费义务教育难道就是将农村孩子永远禁锢在农村受教育吗?

进城务工人员的生存状况,直接牵系到他们的子女受义务教育的现状。关注两亿务工人员就是关心他们的子女,关心国家的未来。

北京口口声声自称校舍、教师资源不足,无法解决务工人员子女就学要求,这绝对是借口。既然务工人员也是城市的建设者、纳税人,他们子女受教育的权利,所在城市当然要保障。即使条件暂时不具备,但要让社会民间看到北京政府尊重人权的诚意。人们看到的却是北京只管收税,推托政府义务的丑陋嘴脸。此前有媒体报道:北京某区政府先断电断水、停止供暖,强制辖区农民工子弟学校停课;继而,用砖头堵塞校门,学生家长推倒砖墙,送子女上学;最后,政府拆毁学校。据说,这些农民工子弟被分流到了公立学校。这些学生在公立学校,仍需支付高昂的借读费、学杂费,有的不得不退学回家。

义务教育实质上就是免费教育,但是在中国语境中,非要用“免费义务教育”才能说明不同于实行了几十年的“收费义务教育”。今年全国农村全部实施义务教育,即免去小学和初中阶段的学杂费,对以上困难学生和部分住校学生另外给予生活补贴。城市义务教育仍未兑现。义务教育经费,中央与省级大约六、四分摊,然后市、县级级分摊。今年国家农村义务教育经费预算为2,235亿元。中国GDP连年8%以上增长率,但教育支出占GDP不到3%.国际平均教育支出占G DP为4%,非洲一些国家都达到国际平均水准。改革20多年,社会财富没有流向关乎国家、民族素质的教育,儿童失学率甚至超过1970年代,这是中共执政50多年来对人民和国家最大的一笔欠债。政府不是没有资金支持义务教育,而是治国不善,大量国有资产和纳税人资金流向贪官腰包和单位福利。仅举两例:国家有关部门公开承认,现在未被抓获的外逃贪官达到4,000人,裹走金钱达到500亿美元;每年公款吃喝、旅游、公车消费黑洞,总计达到3,000亿人民币。单这两项流失的资金为7,000亿人民币,远超过今年农村义务教育预算。义务教育喊了多少年,资金缺位,每年公款挥霍掉的纳税人金钱,支付农村义务教育经费绰绰有余。用什么考验“执政为民”、“三个代表”、“和谐社会”,这才是硬指标。

[图片说明]央视春晚现场的郭文雅(左二)

这里需要厘清几个关键观念。

1、城市化不是对弱势群体的掠夺过程。现在单是进城务工农民已达到两亿人。政府推进城市化,让农村富余劳动力往城市转移,这个政策的出发点是好的。那么,政府应该相应设计可操作的配套制度,以切实保障进城农民的各种利益。事实却相反。北京和其他大中城市,没有赋予农民国民待遇,他们处处受到歧视。在子女就学、福利、住房等公共福利领域,依然低人一等。平等的阳光照耀不到进城农民大军的身上,他们的身分依然那样的灰暗。

1980年代以来,农民开始大规模流向城市。这是中国历史上,最为规模巨大的人口迁徙时期。不同于以往因战争、瘟疫、灾荒,和政府强制移民形成的人口迁移。现代人员流动,首先是长期苛酷的城乡二元国策,造成贫富巨大悬殊的结果。其次,是自由市场经济作用的结果。进入城市,他们的技能、人缘、见识都低人一等,只能靠体力和勤劳才能维持生存。相对于原来城乡二元结构制造的绝对身分歧视,他们在城市沦为面对面受歧视的境地,也波及他们的子女。由于政府救助和国民待遇缺席,他们遭遇的精神和生存危机将是双重的、剧烈的。

谁都不能否认,进城务工人员已经成为城市的有机组成部分,一旦他们离开,整座城市将陷入瘫痪:

A、长期居住而非季节性的;B、他们的工作渗透到各个层面;C、他们同样作为纳税人,为城市贡献着财政收入。

2、农村义务教育设计的短板。享受义务教育并不意味着要将农村子女禁锢在农村受教育,务工人员子女同样具备享受更好教育的权利。城市学校的设施和师资优于农村,文明程度较高,这都是事实。基于上一的分析,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就学,就应该由所在城市解决。问题在于:在农村,也就是他们的户籍所在地,他们能够享受免费九年制教育,那么,随父母进入城市,免费还能够享受到吗?如果仍然免费,那么,这些费用如何从农村转向城市?

如果不能,他们的家庭却不能享受城市人的低保、福利房等等公共福利,他们仍然面临辍学的危险。还有另外一种情形,就是进城子女不再享受免费教育,因此务工人员负担不起子女学费,将子女留在农村。但是,庞大的农村留守儿童因为辍学、身心健康,已经成为一个社会问题,又如何解决?

据我有限度调查,进入城市公立学校的农村学生,公立学校千方百计乱收费,多收费。借读费倒是不敢公开索要,其他名目的乱收费,比如课桌费,还是乱收。

义务教育法脱离中国当下现实,没有操作性,藐视两亿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就学问题,实在谈不上是一部良法。

3、废除身分等级,给予农民国民待遇。说到底,农民问题本质上是身分隔离。只要赋予农民平等的国民待遇,摧毁身分隔离并非难事。比方一个农民在北京连续居住了三年,不管他们从事什么工作,哪怕没有工作,只要他本人愿意申请,就给他北京身分证。

同等享受低保、医保、住房、失业等公共福利,注销农村土地。

至于将来去别的城市,与当地待遇相同。身分证号码是唯一的,但在全国户籍网上,地址变化都有纪录。从技术上讲,这样操作没有丝毫问题。身分证简化到只证明基本个人资讯的功能,其他附带的城市人就业、入学、住房等等福利功能全部取消。现在农村也开始实行低保、医保、养老政策。他们即使将来回到出生地,也不存在生存、养老问题。

“农民工”本身就是一个隐含歧视性的称谓。根据职业划分身分是国际惯例,更科学更人性,也利于整个国家的人口管理。与两亿流动农民潮流汇集在一起的还有数千万大学生和异地就业者,他们的权益同样不能忽视。

国家属于全体中国人,中共作为“执政党”,应该将党派利益和国家利益清晰地区别开,摧残国家最基本的农民阶层和基础教育,就是毁灭国家的未来。将国家未来捆绑在党派短期利益的战车上,在专制的末路上狂奔,是拿整个国家和国民赌博,是极为不负责任的执政理念,其结局将是非常危险的。

昨晚的节目,很让人震撼。中央电视台、这个政府在集体侮辱农村孩子,在摧毁她的人格尊严。与其这样公开受侮辱,不如不上电视。但错不在她,不在她的父母。因为她和她的父母别无选择。即使他们拒绝上台,也不能逃脱千千万万的农民子女遭受歧视和侮辱的命运。这将造成她永久的心灵伤害。央视摆明了一付伪善面孔,不惜迎合政府不作为立场,却宁肯伤害一个弱者,一个小孩,太无耻,太失却人性!

2006-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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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趣的人———王小波十年

 

据说王小波有自己的生计,1992年就做了自由撰稿人。于是这有两点好处,一是他不用吃体制饭,虽然一直凑合着过日子,但写字不是他赖以谋生的手段;二是他理工科出身,熟悉会计学和计算机使得他锻炼了思维,不同于一般书堆里爬出来的作家,文章显得更理性,也自然更有趣一些。

于是,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他叼着烟,乱着头发,在你面前侃侃而谈,带着王小波特有的神情和语气。

有趣在王小波的写作里,是一件顶重要的事。这一点在他的小说里可以看到,在他为数不少的杂文里也可以看到。王小波对于有趣的定义,是“有道理而且新奇”。可见王小波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讲的道理不很大,但足够他被称做异端;也可见王小波是一个重独行的人,他走的路不很长,但到今天,却少有人能够重行。王小波说过,趣味是感觉这个世界美好的前提。这种美好之中,也就糅合着冷静严谨的思索和奔涌而出的热情。如果需要打个比方,那我们可以说:这世界上有趣的思想就正如王小波蓬乱的头发,永远交错杂乱,但是自由生长。

而在王小波看来,最不幸的,就是被扼杀掉这种有趣了。也就是说,当有一天没有办法讲道理了,在他看来比尸横遍野更糟;又或者,别人的思维被强加在你头上,人丧失了自己作出判断的能力和掌握话语的权力,这也是极其痛苦的一件事。然而王小波恰恰目睹和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在他父亲的身上,在他自己的身上,在“文革”跃进的口号中,在上山下乡的山路上。

于是,王小波仿佛很痛苦地看到,乱糟糟的头发被一根根地拔去,又被别人植上了假头发。这头发不是他的,终究水土不服,估计后来都掉光了。于是,王小波自喻为一个时代的幸存者之一;于是,王小波写出了他的《黄金时代》。

王小波说过:“作为一个有过幸福和痛苦两种经历的人,我期望下一代能在思想方面有些空间来感到幸福,而且这种空间比给我的大得多。”转眼到了如今,不知道王小波的这个愿望实现了多少。倘若看到很多人还在争取这样的空间或者不自知有这样的空间存在,我想他会不耐烦———我们进步也太缓慢了一些;倘若他看到今天的狼牙山十博士,可能就会有些无奈了———这样的人怎么还没有灭绝;倘若看到我们还把他挂在嘴边,我想他也是会不乐意的———说自己的话才更有趣一些。但是我想,记挂他,总比记挂别人要好一些。

以1997年4月11日为起点,许多人经历过了他们的黄金时代,厮磨过了他们的白银时代,追忆过了他们的青铜时代。

往事匆匆十年,仿佛又回到原点,大家仍然还记得一个叫王小波的人。大家说,这是一个有趣的人。


 

先锋导演孟京辉:中国戏剧如井底之蛙

先锋导演将推两部新作,“中国话剧百年”之际炮轰戏剧现状

  ■[话剧百年]系列对话

  短短一个月,先锋导演孟京辉先后宣布要推出两部作品———大剧场都市爱情剧《艳遇》和小剧场先锋话剧《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当有人认为孟京辉已经从先锋走入时尚,开始向商业妥协的时候,他在中国话剧百年诞辰之际,同时推出两部风格迥异的作品,却不是为了致敬。原来,他对中国戏剧现状大为不满,认为国内戏剧界缺乏影响世界的大师和流派,整个就是“井底之蛙”。

孟京辉自称是“戏剧界井底之蛙里蹦得比较高的一只”。他认为中国话剧百年来还没有能在世界范围有影响的作品。本报记者郭延冰摄

  我的作品就是用荒诞对话现实

  新京报:同时推出一部大剧场和一部小剧场作品,有什么用意?

  孟京辉:我这个年龄段的导演,一年出四部作品很正常。这两部戏是同时想到的,架构都搭好了,因此排练起来很轻松,顺其自然推出来。我将作话剧看作一种好玩的游戏,并不是刻意的安排。

  新京报:印象中,你的每部作品都充满了愤怒和对社会的批判,比如《琥珀》里居然也有“大众审美就是狗屎”的台词,那么这次推出的两部作品也会延续这种风格?

  孟京辉:其实每个受关注的导演,都有他自己的文化符号,表现在我的作品里,就是用荒诞、幽默、讽刺等手法尝试多种与现实对话的可能,以此让人反思和联想。这次的两部作品也延续了这一特点。

  我是井底里蹦得高的青蛙

  新京报:在你的作品里,我们似乎更多看到你对西方戏剧观的阐释,你觉得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比如戏曲就没有可借鉴之处吗?

  孟京辉:在我看来,中国戏曲没有可借鉴的,或者说在目前状况下不好借鉴。我们可以借鉴传统,吸收外来,可以自创,拷贝或者模仿,但最不该借鉴的就是中国戏曲,因为这些程式的东西都在我们的血液中了。之所以老说借鉴传统,还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站在人类的角度去宏观看待这个问题。我曾和一个戏剧专业人士辩论过一个问题,即中国戏剧实践到今天到底借鉴了多少好的东西?结果令那个人无言以对。我个人观点认为即使没有借鉴出好东西,我们当务之急是多介绍现代西方的好东西,让他们的观念和我们的观念产生化学反应。

  新京报:话剧是舶来品这是事实,可是如果你将百年话剧定论为没有传统可循,是否也有些偏颇,比如焦菊隐学派等都是中国话剧宝贵的财富。

  孟京辉:焦菊隐大师确实令人尊敬。但我说的成就是对世界文化有影响,包括《茶馆》,也只是上世纪80年代在德国进行了演出,难道说这就对德国、美国戏剧有了影响,对世界文化有了贡献?打个比方,广州江门一带独创一种表演,他说自己是个门派,有谁承认,又有谁相信?现在中国的戏剧界,不站在国际的视野看问题,就如同井底之蛙。并且这些井底之蛙还号称自己对世界文化产生影响,这是很可怕的。

  新京报:中国戏剧人都是井底之蛙,也包括你自己?

  孟京辉:当然,包括我也是。只不过我是井底里蹦得比较高的一只罢了。我们如今对戏剧的认知太贫乏了。纵观中国戏剧历史,从爱美剧开始,到抗战戏剧、样板戏再到探索戏剧、实验戏剧,每走一步都是在完善自己的表演、导演、制作体制,但这些方面难道对世界文化都留下什么贡献了?

  自然,美国、德国也有人演《雷雨》,但这也仅仅局限在大学里,美国塔夫斯大学还演过我的《关于爱情归宿的最新观念》,这又怎么了?这100年,中国还在梳理自己的戏剧,但100年还没梳理清楚,是否该扪心自问一下。

  梅兰芳学派是民族主义误区

  新京报:你总说我们没有可以影响世界的作品和人,因为我们没有出现一个莎士比亚。

  孟京辉:并非出现莎士比亚才能证明什么,但至少大家别成青蛙。我也不否定曹禺、老舍这些大师的成就。但在历史长河里,他们只是我们戏剧文学的一部分。我也不是虚无主义,盲目的崇拜西方,但我认为真正的艺术需要在整个世界文化中产生影响。但如今很多人妄自菲薄,盲目自大。

  包括我们常说的梅兰芳表演学派,这都是中国民族主义戏剧评论家的语境,这是多少年的误区,我作为有责任感的戏剧工作者,很多时候应该站出来说话,但我没有,因为我自认为自己做的也不怎么样!

  新京报:那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你想做到什么?

  孟京辉:我孤独。我觉得100年该梳理了,但应该是严肃认真的梳理,而不是歌功颂德。我常扪心自问,孟京辉你这二十多年,到底搞出什么名堂了?谁给你条件,你给谁条件了,你到底影响了多少人?

  但这又怎么了,我算老几?这么想,你就会觉得作为艺术工作者,就得踏踏实实做事,说什么都没用。

印度那些住贫民窟的人悲惨吗?

 

印度那些住在贫民窟的人,很多时候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悲惨……

外地朋友聚会,房价成了提升地区自信心的最主要指标,哪个地方房价高,哪个地方的人身板儿都高了一截,特别是来自中西部地区或者浙江江苏农村的朋友聚到一起,一个说:“我们那儿房价也上5000了。”那个就会接上:“这算什么,咱那儿都上6000了。”言下之意,别以为就上海北京牛逼,看谁还敢小瞧咱,那口气跟赫鲁晓夫和尼克松著名的厨房辩论一样。

不过前一段时间,一个印度孟买的朋友把北京上海的威风都给灭了。聊到房价问题,她说孟买像样点的高档公寓楼平均得4000美金一平方米,说得举座皆惊,要知道人均GDP印度可远远没有赶上中国啊。去年年底我去了一趟印度,发现此言非虚,孟买的房价水平足以灭了上海北京经济崛起的优越感。

能在孟买买一套体面公寓的,在印度社会中绝对属于上层社会,这样的公寓通常有不错的社区环境,穿着制服的保安,小区里甚至有网球场和游泳池。要买这样一套公寓即使对于政府公务员或者教师一类的中产阶级来说,也是极为吃力的。而且印度不像中国一样有房价双轨制,干部可以买到远低于市场价格的房子,很多印度的军人、公务员、大学教授虽然可以享受不错的住房,不过一旦离职就要搬出去。

在中国,房价的上升已经给大量尚未买房的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惟恐以后无立锥之地,哪怕背上巨额贷款也要买房,没有房子的人和咬紧牙关买了房子但转而成为“房奴”的人,与地产开发商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对立情绪。那么,在印度这种矛盾岂不是要更加尖锐?

在孟买贫富差距是如此明显,由于法律对迁徙权和乞讨权的保护,孟买涌入了大量寻求生计的人,让很多中国人到印度会感到得意的是,孟买和上海相比从外观看一点都不像国际化大都市的样子,可以用脏乱差来形容,乞讨者随处可见,高楼大厦边上就挨着贫民窟。不知道这些住在贫民窟里的人看着高楼大厦会是什么心情,他们大概一辈子也买不起这样的公寓。

和那些公寓相比,贫民窟简直是地狱,成片低矮的小房子和20年前上海的棚户区差不多,拥挤不堪,一个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子,可以住上一家5口人,甚至更多,环境也极不敢恭维,杂乱无章,没有绿化,没有运动场所,孩子们只能在街道上打板球。但奇怪的是,这些住在贫民窟里的人似乎很有些悠然自得,大概也和印度人乐天知命的民族性格有关系。作为外国人,如果你路过表示一点点好奇,他们就会主动邀请你进他们的“寒舍”坐坐,这些住在贫民窟中的人丝毫没有扭捏、不好意思的表示,还会给你端上特别甜腻的印度茶,大方给你展示他们在哪里睡觉,哪里洗衣裳,哪里做饭,还会给你打开家里的电视机,指给你看他养了一缸金鱼……

尽管这些住在贫民窟里的人通常教育程度不高,还会主动用口音很重的英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你聊天,“你是日本人么?”“噢,中国,太好了,我喜欢中国。”无论大人孩子眼中都分明有一种自豪感,既有为自己的房子的自豪,也在邻里面前为家里来了一个外国客人而自豪。在这里我听到一个词让我诧异不已,这些住在贫民窟的人被称作“贫民窟主”(slum-owner),这个词简直充满了幽默感,我们住在贫民窟,但我们是业主(owner)。

他们怎么能叫业主(owner)呢?这些房子按照我们的标准都是不折不扣的违章建筑,十几年前一些无家可归者和外来移民选择在无人关注的铁道边、垃圾场边落脚。印度的宪法规定,印度公民有迁徙的自由,你愿意在哪里登记,就可以在哪里投票;同时宪法还规定“印度公民有选择在哪里居住的权利”,这条规定看上去有点滑稽,我问印度朋友:难道想在哪里住都可以?那跑到新德里在总理府门前搭个帐篷,跟总理作邻居行不行?或者把帐篷扎在人家私人花园里行不行?他们告诉我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操作上比较难,因为主人会把你赶走,这是人家的地盘。不过如果你成功地在一块地上住了一段时间,比如一年,别人没有赶你,以后就再也不能赶你了,这倒挺符合卢梭的契约理论,默认也可以视为一种契约。后来我发现果然不假,印度很多富人的宅第和花园都会竖一块牌子:“私人财产,禁搭帐篷”。

今天住在孟买贫民窟的几百万人就是这样获得产权的,他们的理由是当年这块地儿没人要,我们才住在这里,今天土地升值了就想把我们赶走,没门儿。今天大片的贫民窟占据了孟买市区的黄金地段,孟买的地价比上海和北京要高出很多,前面提到4000美金/平方的房价中,往往超过百分之八十都是地价,所以假如能把那些贫民窟的居民迁走,安置在远郊哪怕面积大上十倍的房子里,对政府以及开发商都是非常划算的买卖,而且很容易找到类似危房改造的理由。

但在印度强制拆迁是行不通的。特别是这样集中的大片贫民窟,个个都是钉子户,牵一发而动全身,随时可以引发示威乃至骚乱;而且政治家得罪了这些“贫民窟主”就会丧失选票,所以不让这些“贫民窟主”得到心满意足的补偿,让他们搬家是不可能的,这使得印度拆迁成本巨大,这也是孟买房价如此之高的主要原因。但尽管房价如此之高,房地产却并不是畸形的暴利产业,底层的群众成了土地升值的最大受益者。笔者吃惊地从一个搞IT的商人口中得知,2006年某媒体排出印度的500个最有钱的人中,只有6个是地产开发商。

这样一来,高昂的公寓价格对“贫民窟主”来说倒是件好事,他们非但不嫉妒反而有些幸灾乐祸,我听见不止一个人说:“这些有钱人就该让他们多花点儿钱。”而那些住在贫民窟的人,很多时候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悲惨,贫民窟是一个广义的概念,一些“贫民窟主”在经济条件改善了以后,也会修整自己的房子,不少贫民窟房子也装上了在印度算是奢侈品的空调,甚至不少公务员、教师为了省钱,也租贫民窟的房子来住。在贫民窟区域,政府也建了实用的医院、学校之类的公共设施。

贫民窟在印度也不意味着居住者都是赤贫的人,他们在此安居乐业,往往在附近上班或者做生意,甚至建起小作坊,当起个体户,一些区域还发展出了特色产业,建立了合作社,有的地方以生产首饰闻名,有的地方以生产陶器闻名……。这些住在贫民窟的人成了地道的有产者,个别人甚至已经买得起公寓,不过仍愿意住在贫民窟里,因为这里有他的“厂房”。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些住在贫民窟的人也对自己的房子有一种自豪感,在中国贷款买大公寓的人被戏称为“奴”,而在孟买住在贫民窟里的人,被称作“主”。因为那是“风能进,雨能进,国王的军队不能进”的家园,即使简陋,也意味着他在孟买这个印度最富裕、最国际化的都市的某个甚至黄金地段有一块谁都拿不走的产业。

很多“贫民窟主”是这样的背景,他们来自农村,为了谋生来到孟买,当得到一间贫民窟的房子,就意味着他在这里彻底站稳了脚跟,他们并不急于改善自己的生活居住条件,而是源源不断地把钱寄回农村老家,在老家的村子里盖一间让乡亲们都羡慕的大房子,他们的孩子能在孟买接受教育,上英文学校,也许能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当他们老了以后,他们会把贫民窟的房子留给孩子,或者租给别人,自己回农村老家的大房子里享天年。

很多中国人来到孟买会非常得意:“你看印度最大的城市都解决不了贫民窟问题。”这种得意显示出我们的浅薄,在很多人眼里,整齐划一的街道、摩天大楼、让贫穷者远离我们的视线、不要让农村人涌入城市来分享城市的福利,是比公民的宪法权利和哪怕相对公正的发展机会更加重要的事情。所以表面上看印度高楼大厦边上就是贫民窟,其实印度的贫富差距并不大。笔者在印度一份主流报纸上看到一个专栏作家的文章,标题是“中国模式为什么不是印度的选择”,也许能够代表印度知识界一部分人的观点,她讲她刚到中国时看到中国的城市发展水平比印度高很多,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没有小房子,后来从北京市区出来只是几十公里就看到大片的农村地区,发展水平及基础设施状况和印度农村差不多,她就得出这样的发展路径不可靠的结论。

还有一个让笔者自己也感到吃惊的信息值得分享,我刚到印度时,一方面对贫民窟很感兴趣,一方面又担心安全问题,总得叫上当地人陪同才敢去转转。因为我们有一个很顽强的偏见,外来人口和穷人是犯罪的根源。而很多印度朋友都告诉我,印度的贫民窟比新德里的大街还要安全,一个孟买的社会工作者告诉我,女孩子深夜走在贫民窟的巷道里,用不着为安全担心,这里也没有小偷强盗,谁假如遇到危险,只要喊一嗓子,就会有很多人出来帮忙。他补充说:“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是这里的主人,他们爱这个地方。”

刘再复讲座:从卡夫卡到高行健

 

谢谢刚才林岗教授的介绍,也谢谢欧阳光教授和其他老师对我的邀请。我今天不是做学术报告,是想和各位像朋友谈心一样,一起来探讨一些问题。

我这次来广东三天是想去“朝圣”,主要朝两个人:一个是明天去韶关南华寺去朝禅宗六祖慧能,对禅宗的认识主要是自己读书,自己体会,另外也经常跟高行健交谈,有一些共同的认识,受他一些非常好的思想的影响。慧能是一个我们并没有充分发现的天才,西方有一个基督,我们东方也有一个“基督”,这个“基督”就是慧能。但慧能跟基督教体系甚至其他宗教体系很不一样,基督教体系主要讲救世,但慧能主要讲自救,讲明心见性。这种自救的系统给我们内心以很大的力量,这一点很了不起。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六祖禅宗表现在坛经里,摒弃了实证逻辑这套概念体系,它提供了西文思想界所没有的另外一种可能,因此,实际上慧能是一个思想家,但他是不立文字的思想家。

我们现在谈禅宗,可以从学理上的两方面来概括,一个是讲到它的心性本体论,当然有的朋友可能说用“心性本体论”可能不太合适,最好说它是“空无本体论”。从方法论上说,它是“顿悟”的方法论,还有“不二法门”,还有“不立文字,以心传心”,这些都是它的非常重要的方法论。这就提供了另一种思想的可能,这种可能是西文的思想界所没有的,它提供了一种新的思想方法和新的思想资源。那么,这一点就非常了不起了。

禅宗对我们中国的思想解放起的作用,没有得到充分的阐释。最近我到法国马赛普罗旺斯大学开了一个高行健的国际讨论会,开会之前演出了他的《八月雪》,台湾的国立戏校和马赛的交响乐团和合唱团联合演出的,演出非常成功。可以说是我们中国的歌剧在西方最大规模的演出,台上台下两百多人。法国有关方面对此评价非常高。《八月雪》形象地把慧能的思想表达出来,原来我以前没有看到《八月雪》的时候,以为它是一个宗教戏,实际上这个戏跟宗教没有多大关系,它写的是一个自由的真理。慧能原来作为佛教一个宗派的领袖,但没有任何偶像崇拜,当他名满天下的时候,当时的皇帝要为他修庙树碑立传,要请他去当什么“大师”,他一概拒绝,哪怕断了头颅也不去。最后,更是彻底地把达摩传下来的衣钵打碎了。他知道这种接班的衣钵一定会带来以后正宗、邪宗的争端,会带来很多灾难,所以他全部不要。最后,就得“大自在”。所以,这个戏可以说是高行健自己的一个写照,是他得“大自在”的一个戏。

所以,慧能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想通过这次“朝圣”能够亲自感受一下。以后还想去广东其他地方看看。

这次“朝圣”本来还想朝另一个人,但了解了一下,可能这次做不到,但也可以做到一半,他在我的心目中也是“圣人”——他就是本校的陈寅恪先生。我在美国十五六年,仔细观察,觉得这是美国是一个技术的中心,但绝对不是人文的中心。在我们这个地球上,人文传统最雄厚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欧洲,一个是中国。我们中国雄厚的人文传统里最近的三百年,又有哪些是最精彩的?这个问题应该会引起很多争论,但我认为应该是曹雪芹、王国维、陈寅恪,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代表了一个最精彩的人文传统。

我跟朋友谈起新文化的时候,我说,每次纪念五四谈新文化就讲北大,其实新文化讲北大还得讲清华才是完整的。清华的王国维、陈寅恪、梁启超,甚至包括吴宓、赵元任等人。但很重要的是王国维和陈寅恪。他们有普世的视野,又有雄厚的中国人文底蕴,真正把中国人文的香火给继承下来了。很了不起啊!陈寅恪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无论是对史料的掌握,还是史识、史德,都是第一流的。很了不得!有些东西真是记我们振聋发聩。我最近在香港还谈到,陈寅恪有一篇《述王道之功业》,这一篇文章要是叫治理香港的人看一看就很清楚怎么治理香港。它讲的就是东晋的王导,相当于宰相的角色,他从北方到了南方,对南方的贵族文化不是压服,而是非常低调,非常尊重他们原来的生活习惯,尊重他们原来的文化,跟他们交朋友,实际上就是一个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的办法。陈寅恪先生在其中的阐释是非常有启发的。

我最近在城市大学做了几次讲座,第一次讲“中国的贵族文学”,从屈原讲到六朝,再到《红楼梦》,我说,很奇怪,贵族文学几乎消灭了,因为五四运动陈独秀他们提出要打倒贵族文学以后,有一个概念的错位,他们没有分清贵族文学与贵族制度的界限,没有分清贵族精神和贵族特权的界限。文学是不能没有贵族精神的,周作人对这一点比较早就作了反省。但是,整个20世纪中国的文学太媚俗了,但很奇怪的,在贵族文学差不多被消灭的情况下,竟然出现了像《柳如是》这样的作品——它算是半文学半历史的作品,而且它的精神跟《红楼梦》的精神非常相像,这种精神具有尼采所定义的那种贵族精神——尼采定义“贵族精神”为自尊的精神,贵族喜欢决斗,决斗就是说有一种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尊严。但它是蔑视大众,绝对的蔑视,认为人分“上等人”、“下等人”,贵族是“上等人”,他当然要向“下等人”宣战,绝对不留情。

曹雪芹、陈寅恪具有贵族的尊严的精神,但他们是高精神,另一方面是低姿态,他们绝不会瞧不起下等人的,你看曹雪芹形容晴雯“身居下贱,心比天高”,贾宝玉是贵族子弟,但他也“神瑛侍者”,“侍者” 就是服务员、奴仆,他是低姿态的。陈寅恪对柳如是也是低姿态的,他并不蔑视当过妓女的女性。在曹雪芹看来,当时的许多贵族王公都不如一个丫环晴雯。陈寅恪提醒我们的另外一点的是,他要知识分子警惕,他认为多少所谓一代名流的精神人格不如一个妓女。

但是,陈寅恪先生的人格至今仍没有被充分地展示,所以这一次我在讲正题之前先讲一讲我来这里的目的。但这些和我接下来要讲的题目又有关系。

高行健和禅宗有密切的关系,不了解禅宗就没有办法了解他。高行健可以说是卡夫卡的现代意识加上慧能的禅的姿态、禅的眼睛。这二者加起来,就是高行健了。

我们的时代从卡夫卡算起,大约有一百年了,但卡夫卡的时代没有过去,从他对世界性现实人被异化的认识来说,卡夫卡的时代没有过去。卡夫卡的意识就是现代意识,卡夫卡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人已经被消灭了。也就是说在“二战”奥斯维辛出现之前,他就意识到人的生存状态很荒谬。比如《审判》,你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错,却总是处在一种被审判的状态,为天地人所不容。经过“文革”之后的中国知识分子很容易读懂卡夫卡,很容易读懂卡夫卡所揭示的这种处境。这种处境是一种普世性的处境。比如《城堡》,你说“城堡”是有还是没有,是存在还是不存在?你说它不存在,它却整天纠缠着你;你说它存在,你又摸不着,你又进不去,出不来。这是一种非常荒谬的状态。所以,人变成了甲虫,“我”已经不是人了,“我”的处境是莫名其妙的。这不能用悲剧来概括,而是一种荒诞。所以,卡夫卡是扭转整个世界文学乾坤的巨人,自但丁、歌德这样一个抒情、浪漫的甚至是写实的大传统、大基调,到卡夫卡这里整个扭转过来了,变成荒诞的、幽默的大基调。所以,他在文学的世界里起了一个历史杠杆的作用。很了不得!

正是有了卡夫卡,也才有后来的尤里西斯、贝克特这些荒诞派文学的产生,和其他现代主义文学一起构成20世纪文学的主流。

卡夫卡通过“变形”这种特殊的形式来肯定、呼唤人的价值、人的尊严。卡夫卡的意识是在最高的层面上发现人被消灭的意识。这种意识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随着市场覆盖一切,我们发现人的价值、尊严丢失了。所以,卡夫卡的意识没有过时。

我最近出版了一本书《高行健论》,是我送给国际讨论会的一个礼物。谈高行健一个要把卡夫卡和禅讲清楚。

高行健是从卡夫卡这里出发的。也就是说,高行健他整个思想文学理念不是像莎士比亚这种人文激情,也不是歌德这种浪漫激情。所以,在高行健笔下,没有大写的人,没有英雄,他的笔下都是脆弱的人,他强调人性的脆弱。他写了很多脆弱的人,包括他写他自己的时候都是非常脆弱的、荒诞的。他的这种出发点非常重要。但是,他跟卡夫卡有点不一样,卡夫卡当时是用很冷静的眼睛来看世界,高行健也用很冷静的眼睛来看世界,但他还多了一条,就是用很冷静的眼睛来看自己,就是 “观自在”——从外进入内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不仅看到这个世界的荒诞,而且看到自身的浑沌、荒诞。这点是高行健很重要的创造,表现在他的小说、戏剧创作中,他很多作品的主题都跟这个有关系。他不断地向自己的内心挺进,不断揭开自己的内心世界。

美国的大戏剧家奥尼尔说过她的戏剧有几个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上帝的关系。高行健开辟了第五个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这条是他往前走很重要的一步。他的很多戏不是政治戏,而是哲学戏,像《逃亡》,不是跟一个政治事件有什么联系,而是在一个政治背景下来讲一个道理:人可以从政治阴影当中逃亡,但是,很难从自我的地狱当中逃亡。实际上,天堂、地狱都在“我”心中。那么,他能够从卡夫卡的观世界进步到观自在,得益于禅宗。由此,高行健创造了一种“省观美学”。它不回避现实,但在面对人间苦难的时候,不是写悲情,而是冷观。他的作品的诗意不是来自浪漫的激情,而是来自冷静的观照。这一点是很不一样的,这一点也就同我们大陆的文学作品区别开来了。

比如,同样写文化大革命,高行健的《一个人的圣经》跟以前的“伤痕文学”加以比较,在美学上有一个很大的区别,他是冷观的,就是摆脱持不同政见者的框架,不是非黑即白、哪个善哪个恶、哪个真哪个假这样的政治判断,而是一种纯粹的审美判断、生命价值判断。《一个人的圣经》跟《灵山》不一样,《灵山》写一种文化的、精神上的逍遥神游,而《一个人的圣经》揭示现世的根本,写文化大革命,接触到一个时代的黑暗,一个非常肮脏的现实,但他写得非常有诗意。所以,1999年初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我为他写了一个跋,我说这本书很有诗意。这种诗意来自哪里?这种诗意不是来自控诉、谴责,不是来自浪漫的激情,不是不同政见的见解,而是来自冷静的观照,也就是作者主体已经从现实当中抽身出来了,然后跟现实拉开很长的距离,然后进行观照。这样就化腐朽为神奇,诗意就从黑暗当中产生出来。这部小说他写一个男人跟六个中国女子和两个外国女子的关系,那么我们如果用世俗的眼睛来看世界,我们一定会说,通过与六个中国女子的关系写这个时代的黑暗和荒诞,一定会以为与两个外国女子的关系一定是很光明很自由的,其实不是这样的。和两个外国女子的关系同样令他感到陷入生存和精神上的困境。其中一个是德国籍犹太女子,有历史责任感,她负载着她民族的苦难,她推动着主人公讲故事,这本书实际上是一本“性发动”的一本书。她陷入了困境,在威尼斯——西方最文明的城市的一间画室里,面对教堂,被强奸了。另外一个完全没有责任感的外国女子很自由,跟很多肤色的男人都做过爱,可她最后也陷入困境。这样一个自由之身的女子也有很多问题,她很喜欢一个男子,但不知道要不要跟他结婚,结婚之后不知道要不要生孩子……所有的自由最后变成一种限定,她同样陷入一种困境。

这种普世性写作带有普世性问题,高行健就是这样用一种比较高的眼睛冷观。有一次我跟他交谈说,冷观跟大观有关系,普世的眼睛就是大观的眼睛。《红楼梦》里有大观园,从大观园里抽象出“大观”的视角,“大观”的眼睛,就是一种宇宙的极境的眼睛,这就超越了民族情结、中国背景的框架,它就带有更普世性的视野。它的主体是抽离出来的,它写的不是悲情,这与我们过去看的肖洛霍夫的《一个人的遭遇》、帕斯捷纳克的《日瓦格医生》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写的都是悲剧。用悲剧论来解释高行健的作品就比较难,但用存在论来解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悲剧论的本质是 “有”,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存在的本质是“无”,即使“有”也是“有”的荒诞。一百年前王国维用悲剧论解释《红楼梦》解释得非常精彩,应该说一百年来没有人能够超得过他,可是我们今天再谈《红楼梦》,只是用悲剧论就不够了,还得用存在论才能够解释得清楚,《红楼梦》是我们中国文学现代意识的伟大开端。最近在我写了一篇文章说《红楼梦》是“悲剧与荒诞剧的双重意蕴”,就是给王国维作一个补充,因为他那篇文章是1804年写的,正好一百年了。这一百年来,《红楼梦》的考证取得了很多成绩,但在美学上怎么往前推,没有太大的突破。这次我给他作了一个小小的补充,就是说,《红楼梦》不仅是一个悲剧,而且是一个荒诞剧。“好了歌”就是一首荒诞歌: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很荒诞的,所以,整个人生世界是“更向荒唐演大荒”,你方唱罢我登场。最聪明、善良的贾宝玉却被看成是傻子、呆子,林黛玉可以说是带领贾宝玉参观人间地狱的女神,可被人看成 “怪人”;贾琏、贾环这些泥浊世界里的人却生活得非常好,所以,人存在的整个世界是荒诞的。

高行健的观自在进入了主体内部,他把主体看成了三个坐标,也就是主体的三重性。近二十年前我提出了“人物性格二重组合原理”,包括“主体论”,讲性格的正反、运动的二律背反,是讲“二”;“主体论”讲主客观的对立,也是讲“二”,但高行健是讲“三”,讲主体的三重性。他发现,全世界的各种语言都有“你”、“我”、“他”。他的作品已经翻译成34种文字,方块字通过他的努力走进了世界各个角落。弗洛伊德讲“本我”、“自我”、“超我”,好象也有三重,但是完全静态的分析,但高行健把三重主体又加上人生的环节,整个是一个活的东西,活的生命,这使得他创造出全新文体。《灵山》以人物的心理节奏来代替故事情节,有人称来代替人物,是一种很大的变化。开始的时候,他的书卖不出去,在联经出版了以后,三年才卖了两百多本,因为他完全是另外一种写法,但完全读进去了就会非常有意思。我过去能读进去,是因为我喜欢散文,我首先把一段一段当作很美的散文,就读进去了。读《灵山》要有一种浸淫状态,如果浮躁是读不好的。他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文体,三个人自身内部在对话,实际上就他自己一个人,是一种假对话。在对话当中,我们发现当中有一个“他”很厉害,“他”在看着“你”、“我”,这是我所说的“省观的美学”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必须要从主体内部分离出一个“他”——第三者的中性的眼睛来观照自己。他的很多小说、戏剧都有这一条。所以,很奇怪,他的水墨画只有黑白两色,去年在法国当代的艺术博览会上展出,两百多家画廊参展他放在第一家,整个展馆就写着高行健一个人的名字。他当时已经病得非常厉害,差点不行了,后来又好转了,血压高到两百多,所以从去年到今年不能写作,但他会画画,去年展览的时候他画了25幅,一两天被各国的画商抢走了。本来他是一个作家,但他的画为什么也那么抢手,因为他不是用肉体的眼睛看世界,而是心灵的眼睛、中性的眼睛来看世界,他画的是心相,不是实相,他画的是色,而不是空,这样子反而禅的味道就出来了。这和他的戏剧一样,给西方送来了一股新风,这是禅帮了忙。这是一种很高的审美状态,这与西方的审美状态不一样。

过去我谈主体性是不够的,必须谈主体间性——主体之间的关系。后来我发现,哈贝玛斯讲了很多主体间性,后来高行健《灵山》产生以后对我有很多启发:中国文学理论应该有自己的贡献,就是我们应该进入内部主体间性研究。这一条高行健在创作上提供了他的范例,文学理论也应该有我们自己的特色。他在戏剧上创造的三重关系,跟他对主体的认识有关。高行健获得诺贝尔奖之后在台湾有一个演讲,他说“是禅宗拯救了我”,这应该没有夸大,禅宗让他获得身心的大解放,所以一切都取决于自己——也就是说,天堂地狱都在“我”心中,“我”的心灵状态决定一切。

我从这里面也得到一种认识,有时候我们到山林里找寺庙找菩萨,其实禅宗给我们的启发是不用寻找,重要的是要把我们心胸中的庙门打开,把菩萨请出来,自由就在里面。从主体身心的大解放角度来看,高行健是从禅宗里得救了。他的《灵山》最后找到灵山没有?你可以说他找到了,但是也可以说他没有找到。最后是没有找到一个实际的灵山,但他在《灵山》的最后悟到一个东西——一个青蛙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告诉他,这是禅悟在告诉他,其实灵山是什么?灵山就在自己的身上。《一个人的圣经》中,一个人找来找去,极端孤独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最难保持的就是自己生命内部世界永远不灭的那一点幽光,那就是我们的灵山。一切取决于自己,心灵状态取决一切。在创作上,他创造了另一种美学,他的一本书就叫《另一种美学》,被翻译成很多种文字,中文版是我给他做的序,现在香港出版。他的“另一种美学”是什么?就是禅宗告诉他的,就是一种冷观世界、静观世界、省观世界这样一种美学;是从现实里抽离出来,在更高的一个灵魂的层面上去观世界、观自我这样一种美学。“省观美学”从概念到内容都跟西方美学有区别。这是他的创作诗意的来源,而不是寻找悲情、激情。确实,在这一点上,是禅宗拯救了他。

高行健从卡夫卡出发,走到现在这一步,可以说把我们中国的当代文学带到一个比较深的层面。我对他属于哪一个国家的国籍不感兴趣,这一点没有什么意义,关键是他的创造。重要的不是你的护照,而是你的血缘、你的文化。我和李泽厚两个是拒绝拿美国国籍的,我们一定拿中国护照,每次到欧洲去都非常麻烦。这是各人选择的自由。但我们的血缘、我们的文化决定了我们当然是中国人,即使我们拿了美国国籍,像我的朋友李欧梵一样,相信他也拿了美国国籍,但不影响他是一个中国的作家、学者。高行健十八个剧本,只有四个是用法文写的,十四个都是用汉语写的。比如用法文写的最后这个《叩问死亡》,我给他作的跋,他也用汉语重新写了,那么他的两部长篇长篇、所有的短篇小说都是用汉语写的,所以当时他得了诺贝尔奖的时候,我说是我们母亲语言的胜利,是汉语写作的胜利。所以,我们在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时候,过去在写悲剧取得很高成就,但在现代意识上真正把它化入自己的作品的,而且比西方的现代意识往深里更走了一步的,高行健就很突出。我相信我们不可能回避,回避不了,现在是不敢面对他,特别是们搞研究的,更是不可回避的。前几天韩国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学会总干事朴在宇先生跟我说,他说他们韩国的外语大学开高行健的研究课,他们想搞一个很大型的国际讨论会,但财团说只有高行健去,他们才能拿出钱来,叫我帮忙。他们当时的题目是《从鲁迅到高行健》,那么当时有的朋友就说这个有点联不上,但是我说其中有一点可以联得上的,就是在我们的现代作家里,真正有现代意识的很少,但鲁迅先生的《野草》绝对有现代意识,它不同于京派,也不同于海派,京派是没有什么现代意识的,甚至是反现代的,像沈从文先生是反现代的;海派对声光化电是非常高兴的,他们在现代面前有不空,鲁迅先生是有的: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但我们的文学这种意识非常薄弱,到了高行健这里才整个壮大起来,成了大气候,让整个世界的眼睛刮目相看。从他写《现代小说技巧初探》一直到现在,我们要敢于面对他,这种面对没有任何的政治意识。

我这次在巴黎高行健家里住了十天,聊天,他说:“我就是一个高举逃亡旗帜的人,拒绝政治投入。”他离政治非常远,而且拼命地整天想从政治里抽离出来的人。我说他是最有文学状态的人,什么叫“文学状态”?我们有很多人不清楚,西方有学者非常清楚,“文学状态”就是非功名的状态、非功利、非政治、非市场的状态。所以,我们当然要去研究他,当然也可以批评他,也可批判他,但是要面对他。所以,我们从慧能、卡夫卡,甚至还有鲁迅、高行健,把这些人联起来思考,当然可以思考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不是瞧不起西方学者、作家,我对他们非常尊重,我就很读西方的经典,但是他们有一条,他们研究禅宗就是考证,日本对禅宗非常有研究,但他们考证的这是不是敦煌本?这是不是慧能的话?他们没有进入禅宗的精神内核。禅宗对生命的本真在一个社会里受到威胁如何自救,对这种非常高级的精神内核,他们缺少研究。胡适也是这个问题,他从年轻时代开始考证禅宗,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他晚年的时候跟唐德刚的谈话真让我受不了,他一概否定中国的佛教、中国的禅宗,他认为它对中国的危害太大了。他说,对禅宗的研究几乎是掏粪的工作,是扒粪的工作,要当作垃圾剔除出去。我受不了。胡适我是很尊重他的,他对《红楼梦》的研究、《水经注》的研究、对现代文化的研究,包括他不称霸的作风,都让我非常敬重。但我认为他最大的失误是对禅宗的看法,我相信他是错的。

好了,正好,现在是四点半,欧阳光教授让我讲到四点半,是吧?还可以再讨论一下。

寒 山:毛泽东和谁改变世界?

 

近年来国内又出版了很多从各个侧面歌颂毛泽东丰功伟绩的书籍和文章,其中孔东梅编写的《改变世界的日子–和王海容谈毛泽东外交往事》是比较有特色的一种。

孔东梅是毛泽东的外孙女,她的外婆是贺子珍。我们都知道贺子珍是毛泽东1927年在井冈山做了山大王之后抛弃了杨开慧所结的新欢。当时杨开慧还在长沙,辛辛苦苦地抚养著和毛泽东生下的三个儿子。

贺子珍跟了毛泽东近十年,在长征前后受尽了苦,包括流产和被迫抛弃亲生儿子。毛泽东一到延安,眼睛就盯在了那些从大城市来的年轻漂亮的知识女性身上,于是贺子珍又重蹈杨开慧的覆辙,被毛泽东抛弃,江青当上了毛泽东的最后一任正式妻子。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毛泽东的这种行为是典型的始乱终弃,但孔东梅在《改变世界的日子》这本书中倒也不计较,反而在介绍毛泽东在延安会见美国著名记者斯诺时顺便把自己外婆被江青所代替的过程给轻轻松松地介绍了。她说斯诺1936年初次到延安,是“我的外婆贺子珍”为他和毛的谈话准备的甜点,而1939年斯诺再次来延安,是“外公新婚的夫人江青亲自下厨为斯诺烹调可口饭菜”。对自己外婆被抛弃都如此不在乎,人们当然也就不能指望这个外孙女对她外公有任何批评性的见解了。

这本书的特色之一,是发掘出了被很多人忽视的毛泽东晚年的丰功伟绩,即改变中国的外交路线,使中国重新回到了国际社会。这就是所谓的“改变世界”。而这个“改变”的核心,就是毛泽东在60年代末向美国表示姿态,中美建立了外交联系。这本来是毛泽东在文革中陷入困境,中国在国际上空前孤立,又面临要被苏联武力教训时迫不得已的求生之道,但在这个外孙女眼里却成了“改变世界”的壮举。当时中国的外交转变除了打开中美关系外,还花了很大气力和第三世界国家拉关系,让他们在联合国为中共的席位努力。毛泽东自己也说是第三世界国家把中国“抬进联合国”的。

但这本书通篇都围绕中美关系,用了大量生动的细节,例如美国人如何喜欢中国糖果,北京市民又是如何紧急动员起来扫雪,把从长安街到长城一路上的雪一夜之间扫得干干净净,好让来访的尼克松总统登上长城等等,可以说是凡是和美国人有关,就绘声绘色,不厌其烦。相反,对中国和第三世界国家的交往,则是一笔带过。

全书170页,第三世界国家只有不到10页,其中大部分又是用来介绍伊朗公主的访华,尽是花絮,根本没有实质性的政治和历史内容。毛泽东1974年在和赞比亚总统卡翁达的谈话中提出了所谓“三个世界”的说法,如果要歌颂毛泽东,这本来应该是好好做文章的地方。但在这本书中人们看到的却是照抄的新华社电讯和公开发表的毛泽东文稿,毫无细节和趣味可言。两相对照,在作者的眼里,不但只有美国可以和毛泽东“改变世界”,而且只有美国人和西方化了的伊朗公主才值得她花费笔墨。那些第三世界的穷朋友,尽管他们也帮过中国的忙,但谈不上“改变世界”,更不值得花费她的心思去研究和介绍。这种态度,会不会是一种家族遗传呢?

刘晓竹:四大金刚斗法十七大

 

2007年上半年,胡锦涛先生的日子不好过,原因就是十七大。说来令人不可思议,胡锦涛当老太子十几年,不是长期经营吗?如今登基五载,任期已过一半,按惯例应该大权在握,现在正是酬躇满志的时候,为什么反倒是三皇五帝愁呢?我认为胡锦涛的问题不在十七大,而是十七大以前的一系列错误,导致了十七大的空前困难。

首先,胡锦涛政治向左转是一个政治错误,因为左撇子治国顶多制造悬念,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而且什么事情都搞不定。然而,这个“悬念”的成本巨大,一来“悬”掉了共产党的政治重心,二来乱了改革开放的方寸,十七大如何不困难呢?胡锦涛过了一把左瘾是不错,但用共产党的话说,这是脱离群众,用群众的话说,这是“丹顶鹤”现象,也就是全国上下通体白毛,只有头顶有一点红,叫做“胡先进”。胡锦涛向左转留下的真空被温家宝填充了。最近,胡锦涛努力摆脱政治左撇子的印象,比如批准高耀洁到美国来领奖,收回“禁书令”等,但我认为做的太晚太少。十七大临时抱佛脚,效果有限。

其次,胡锦涛一上台只想抓实权,不想办实事,全部心思都放在对付江泽民上,是第二个致命错误。难道不是吗?胡锦涛新官上任,连三把火都没有,贪污腐败你不去治理,经济问题你不去解决,只有一把虚火中烧,鼓动中宣部打击知识分子,不让老百姓说话。我认为老天爷还是公平的,你办实事才可能有实权。胡锦涛光办虚事,所以只得到虚权,十七大如何不困难呢?胡锦涛办虚事留下的真空被吴仪填充了。最近,胡锦涛努力摆脱假大空的形象,西北考察强调办实事,但我认为做的太晚太少。十七大临时抱佛脚,效果有限。

第三,作为政治领袖,尤其是第一把手,要占据中位,最忌讳搞小圈子,最忌讳水至清则无鱼。然而,胡锦涛偏偏喜欢黑箱作业,以“假先进”之名,行“政治洁癖”之实,这是第三个致命伤。我们看这个人十几年卧薪尝胆,很能忍辱负重,这几年运筹帷幄,花拳绣腿也不少,但搞来搞去不能五湖四海,到如今不过是“一胡一海”,也就是胡锦涛斗上海帮,就这种小格局,十七大如何不困难呢?胡团帮留下的真空被曾庆红填充了。最近,胡锦涛努力营造“大家气派”以及“团拜气象”,我认为做的太晚太少。十七大临时抱佛脚,效果有限。

总之,胡锦涛的一系列的政治错误,或者说一系列的政治愚蠢,导致中共高层的权力真空,为“四大金刚”斗法十七大埋下了伏笔。如今是,胡锦涛左偏,温家宝右摆,吴仪前冲,曾庆红后靠,留下中心虚空,作为拳击场,甚为有趣。在我看来,四大金刚斗法十七大是一件好事,正好相互制衡,希望斗出一个“中心开花”,正像毛主席剽窃古人的那句话,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