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别了"衰世"--重说龚自珍、魏源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今天很多人知道龚自珍和他的诗,大概都是因为这首熟悉的青词。“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梁谋”等名句也都传诵不衰,不过人们想起这些诗句时并不一定联想到龚自珍。当然,他一生最重要的还是他在杂文、时论中所透露的光和影,那些不见容于那个时代的思想,那些洞若观火的判断。尽管他还想象不出新、旧文明碰撞的浪花,没有看到更大、更辽阔的世界,没有预见新文明的模样,但他知道“衰世”已走到尽头,他为不死不活、无良医、无良相、连合格的小偷也产生不出的衰迈文明画了一个问号。

青年梁启超说,19世纪末,当时代变革之际,向往新学的读书人几乎人人都经历过一个崇拜龚自珍的时期,他自述在南国花城初读龚自珍文集,“若受电然”。这种内心深处的强烈震撼,如同一百年后我初读哈维尔文集的体验。龚自珍的表述方式、概括力,对时代的穿透力,他提出深刻命题时的举重若轻,他的敏锐,他的风流洒脱的精神气质,他隼鹰般锐利的目光,使他穿越那个时代花团锦簇的表象,看到了本质上的糜烂、平庸和无聊。他要唱出自己的歌,尽管歌声里依然弥漫着农业文明的气息,这是他无法超脱的宿命。但他郑重而明白地提出了告别“衰世”和“自改革”等至为重要的题目。如何告别?如何改革?他还来不及思考。在这一点上,和他同时代的魏源(只比他小2岁,但活到了1857年)向前跨了一步,看到了更大的世界,魏源在编撰《海国图志》时提出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从今天看来,也许算不上什么,但在那个时代无疑是最先知的见解,直接影响了洋务运动以及维新运动。22岁的康有为对西方发生兴趣,就是从阅读《海国图志》、《瀛环志略》这些书开始的。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中认为,林则徐译西报、魏源编《海国图志》“实为变法之萌芽”。龚自珍和魏源,确是中国人睁开眼睛看世界的第一波,虽未构成一个澎湃的浪潮,却也留下了抹不去的印痕。它使中国人第一次对世界有了新的、较为全面的认识,传统的“天下观”打破了,中国居世界中心的虚妄打破了。近代的帷幕就是由这两个科场不得志的读书人揭开的。他们有限的思想资源,电光火石,当然照不亮幽暗的专制长空,却留下了极为可贵的火种。

龚自珍对后世的影响主要不是他那自成一家的文章、诗词,更重要的是思想上的震撼和启迪。表面上一切貌似盛世,举国上下醉生梦死,又有几个人像青年龚自珍那样感受到大厦将倾的“衰世”气息?有几个人察觉了“将萎之花,惨于槁木”?那个时代,也许只有他的笔下才会出现这样的句子:“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人思灯烛,惨惨目光,吸饮暮气,与梦为邻,未即于床”。

从龚自珍到苏曼殊,承接他们前面纳兰容若的词和王仲则的诗,一样敏感地呼吸到末世的空气,以农业文明为基础的专制王朝呼啦啦即将倒塌,所以,他们唱出的是末世的挽歌。1816年,龚自珍只有25岁,他的文章议论放在整个近世思想史的平台上就足以光芒四射。龚自珍有诗:“五十年中言定验,苍茫六合此微官”,在他身后50多年,果然发生了甲午之战,泱泱大国被邻邦小国击败,举国震惊,由此引发维新变法的热潮。

杭州是龚自珍的故乡,他的《己亥杂诗》中有“家住钱塘四百春,匪将门阀傲江滨”的诗句。杭州马坡巷是他的出生地,1839年回乡时他曾写下“马坡巷外立斜阳”一句。斯人已去,如今的“龚自珍纪念馆”并不是他当年住过的老屋,只是他家附近幸存下来的一处清代旧宅。

马坡巷离西湖近在咫尺,西湖是龚自珍儿时熟悉的地方。1812年,他21岁,新婚蜜月,曾和妻子泛舟西湖,并作词一阕《湘月·天风吹我》,其中有“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消魂味”等句子,既有满腹的抱负,也流露出幽怨的气质。箫、剑是他一生的爱物,富有深刻的象征意义,是他抒情的中心词之一,之后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诗词中,成为他传达内心世界的一个精神道具。他年仅23岁就经历丧妻之痛,他把亡妻的灵柩归葬于西湖茅家埠。春夏之交,泛舟湖上,忆及两年前和妻子同游湖上,他触景伤怀,用相同的词牌写下一首《湘月·湖云如梦》。他的诗词总是笼罩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感伤和忧患,即使是想传达内心的豪情,也总是与隐痛与不平纠缠在一起。“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这样的句子在他的诗集中伸手可摘。

他就是踏着末世的挽歌声而来的,1792年,当他出生之时,盛世实际上已开始滑坡。那一年,天下大旱,直隶、山东、河南、陕西等地尤其严重,表面上的“康乾盛世”已埋下末世的因子,繁华如同泡沫,一个以农业文明支撑、盛极一时的皇权专制时代,隐隐可以听到挽歌声。就在他出世的第二年,1793年,远来的英国使节到达北京,傲慢无知、诗书风流、糟蹋了历代无数珍贵书画的爱新觉罗·弘历以一纸敕书拒之万里之外。远在元朝时,意大利的马可·波罗来华,曾惊叹于东方的繁华鼎盛,仰慕东方农业文明社会的富庶,在《马可波罗游记》中极尽渲染之能事。明代起陆续来华的传教士也未能丝毫触动这个古老民族的神经。然而时隔数百年后,当英国的船只载来马嘎尔尼一行时,一切都开始了悄悄的变化,无论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还是垂着辫子的大臣,竟然没有人意识到,没有人捕捉到这一信号。

比魏源早生两年的龚自珍注定要成为近代思想界的第一声号角。当他在西湖写下《湘月·湖云如梦》这一年,他写出了《尊隐》和《明良论》四篇,在“山中”和“京师”的对比中,他已敏感到“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的“大音声”正在地底下运行,他自己对此文很是得意,直到晚年的《己亥杂诗》中还有“少年《尊隐》有高文”一句。

1823年,龚自珍的母亲去世,他将母亲的遗骸送回杭州安葬时,在墓边种了5株梅花。他一生中手种梅花无数,常以“梅花”自况,但他的体验远远超越了林和靖“梅妻鹤子”、独善其身的隐士情怀,而是从梅花中体悟到了新的东西,深刻地看到了科举制的弊端,专制对英才的扼杀,强烈地感到了八股取士以一种僵化模式将天下人才一网打尽的痛苦。他在1839年写出了著名的《病梅馆记》,痛击“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从而造成病梅的时代病根。由他的《病梅馆记》我想起丰子恺的一幅漫画,用大剪刀修剪灌木,将高矮不平、错落有致的修剪得一样整齐。我还想起了长城上的每一块砖,都是一样尺寸大小。梅花也是如此。这仿佛是中国所有读书人的宿命,无论如何,逃避不了被这个烂熟的登峰造极的专制体制修剪的命运。

《病梅馆记》和后来的三百十五首《己亥杂诗》一样,也是龚自珍本人一生命运的见证。早在1822年他就呼吁改革科举制度,其中恐怕就有自己的切肤之痛。他虽然出生在名门望族,仕途却是那么坎坷,三次乡试落地(1818年27岁那年才中举人),之后参加会试,屡试不第,1821年春就任职位卑微的礼部内阁中书。1829年,38岁的他才好不容易在第六次参加会试时中了95名,殿试时的策论,他提出革新的主张,中三甲第19名,赐同进士出身。接下来的朝考未能入翰林,考军机处也不成,表面的原因是书法不中程式(“楷法不中程”),深层的原因还是他身上的棱角,他的思想与那个“衰世”的冲突。

1815年是乙亥年,1816年是丙子年, 25岁的龚自珍曾以考史、论经、寓言形式写出《乙丙之际箸议》二十多篇( “箸议”就是私下的议论),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学术、个性解放等方面,而且提出了“衰世”这个概念,把三世重新分为“治世”、“乱世”、“衰世”,在他看来,所谓“衰世”就是放眼望去,举世都是平庸窝囊之辈,浑浑噩噩,只知道吃喝玩乐、生物学意义上的存在。表面上看起来典章制度俨然,等级秩序严密,礼仪规范分明,一切都像模像样,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官方的统计数字处处让人感到繁荣昌盛,似乎前程一片大好。一切都像是盛世,然而人的廉耻心、上进心、作为心都被束缚、被剥夺,整个社会在骨子里失去了生机和活力,一片“万马齐喑”的局面。不要说朝廷没有像样的宰相,军队没有像样的将军,学校没有像样的读书人,田野没有像样的种田人,工场没有像样的工匠,街市没有像样的商人,就连像样的小偷、强盗也都没有。不要说找不到真君子,连真小人也变得稀罕。这就是他概括的“衰世”现象。敏感的龚自珍分明已感受到了“乱亦竟不远矣”。

告别“衰世”,走出“万马齐喑”的专制长夜,青年龚自珍在内心深处发出了呐喊。他批判摧残人性的“软刀子”,他相信“无八百年不夷之天下”的历史观,他知道“自古及今,法无不改,势无不积,事例无不变迁,风气无不移易”。变是正常的,不变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可能的。“一祖之法无不敝,千夫之议无不靡,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他用《易经》的语言呼吁变法革新。1817年,他写下《平均篇》,提出调节君、臣、民之间财富关系的办法,主张遏止贫富两极急剧分化的趋势。那时清廷严刑峻法,文网严密,动辄得咎,但毕竟已到了“衰世”,像龚自珍这样叛逆的声音还能发出来,而且并没有遭到什么严厉的处置。专制的链条确实开始松动了。

1819年,龚自珍的朋友庄绶甲担心他因文章惹祸,劝他删掉文章中锋芒毕露的观点,“常州庄四能怜我,劝我狂删乙丙书。”显然他没有接受。同样劝说他的朋友很多,到了1841年,甚至连他的同道、与他齐名的魏源也写信劝他:不要在酒酣耳热之际放言无忌,以免遭到不测之祸。言辞恳切,主要是出于对老友安危的担忧。英年早逝、富有史识的张荫麟说,龚自珍属于那种“先天下之忧”的志士,上下古今,经国纬民,痛哭流涕,“以开创风气为己任”。面对旧文明无可挽回的衰落,他感叹、他呼喊、他寻找,虽然他没有亲眼看到时代转型的迹象,也并未作出全新的创造。但他知道,“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

1838年,龚自珍曾经想随林则徐南下广东,参加禁烟行动,因“事势有难言者”而未成,他送给林则徐一篇《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及砚台一方,砚台为一紫端,背后刻摹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林则徐珍视这方平淡无奇的砚台,一直珍藏在身边,随同他风雪万里,并亲笔在背后草书两行:“定庵贻我时晴研,相随曾出玉门关。龙沙万里交游少,风雪天山共往还。”落款“林则徐”。这是他在新疆与陕甘途中所刻。龚自珍以“快雪时晴”作砚铭赠别林则徐,就是希望林能像“快雪时晴”一样雷厉风行地革除积弊,使中国早日出现“银价平,物力实,人心定”的局面。林则徐在南下途中读了龚自珍的赠别文章后写信给他:“责难陈义之高,非谋识宏远者不能言,而非关注深切者不肯言也。”林则徐比龚自珍年长7岁,与龚父是同僚,他们早就认识。

1839年,在京城居住了近20年后,对宦海深为厌倦的龚自珍辞职南下。这年4月23日黄昏,他不带眷属,独自一人,雇车两辆,其中一辆载着他的百卷诗文,悄然离开北京。路经扬州时,他曾与魏源见面。船过镇江,在北固山下因道士再三恳求,他写下了本文开头“九州生气恃风雷”那首著名七绝,作为祈雨的青词。自从上次离开杭州(1826年),他有十四年未回家了。世事沧桑,变化真大,亲朋中已有不少人离开人世。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

1794年,魏源在湖南邵阳出生的那年,正是乾隆禅位前一年,是所谓“盛世”的终点,也是清王朝由盛而衰的起点,他生当其时,几乎亲眼目睹了“盛世”下滑的整个过程,对“衰世”有着铭心刻骨的体会。1825年,他32岁受江苏布政使贺长龄之命编《皇朝经世文编》,到1826年冬天共编成 120卷,成为了解那个时代的重要文献,不过那还是属于古代的范畴,是按照千年相续的传统思路编的。1826年,他与龚自珍同时参加会试,双双落第,欣赏他俩才学的考官、礼部主事刘逢禄惋惜不已,黯然题诗《伤湖南、浙江二遗卷》,“龚魏”齐名由此开始。这是龚自珍第五次参加会试落第,直到1845年,龚自珍死后四年,魏源52岁那年才在补行殿试中恩科三甲九十三名,赐同进士出身,以知州分发到江苏,先后做过东台、兴化等地的知县。所以他要自嘲“中年老妇,再作新娘”。

1819年,魏源与龚自珍在北京初次见面,就气味相投。他们都主张“经世致用”,都赞同走革新之路。当然,龚自珍对现实要比魏源等人更敏感,对“衰世”的感受也更深,尽管他还不具备世界眼光,不知道别样的文明。

1841年5月,林则徐被清廷发配新疆伊犁。6月,魏源在京口与林则徐见面,对榻倾谈,思想上产生很多震动。也就是这一次,林则徐嘱他编一部《海国图志》。当年8月,龚自珍应魏源来信邀请,到扬州相聚,得知老友正在编《海国图志》,大加赞赏,认为这才是真学问。自京都相识以来,他们切磋学问,议论时政,或见面,或书信往来,转眼已有20多个年头。8月5日,龚自珍回到当时栖身的丹阳书院。孰料仅仅7天后(8月12日)就在丹阳猝逝,终年50岁,也正是英国大炮轰开国门、林则徐被流放新疆的一年。随着龚自珍的死,一个闭关自守、自给自足的小农文明时代徐徐落下了帷幕。在龚自珍身后,自魏源等人开始,老大民族最优秀的分子开始告别“衰世”的各种具体努力。

1842年12月,魏源参考林则徐组织编译的《四洲志》、历代史志、明代以来的岛志及一百多种中外书籍,终于辑成《海国图志》50卷。1847年,又补成60卷。到1852年,参考新出的一些著作如徐继畲的《瀛环志略》等,增补成100卷,共88万字。《海国图志》对五大洲大多数国家的沿革、现状都有记载,并明确提出“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但他知道靠这本书并不能驾驭外夷,“此兵机也,非兵本也;有形之兵也,非无形之兵也。”他想到了天道、人心、人才。他认识到英国的优势不仅是船坚炮利,还包括养兵、练兵之法,“人但知船炮为西夷之长技,而不知西夷之所长,不徒船炮也。”他甚至已朦胧地觉察到了英国之所以强大的背后是制度原因,他在第50、51卷对英国政治制度的描述基本上是准确的:“国中有大事,王及官、民俱至巴厘满衙门(即国会),公议乃行。大事则三年始一会议,设有用兵和战之事,虽国王裁夺,亦必由巴厘满议允。”国会分上、下两院:“国主欲征税饷,则必绅士允从,倘绅士不允,即不得国民纳钱粮。” 他介绍英国的报纸:“又刊印逐日报纸,以论国政,如各官宪政事有失,许百姓议之,故人恐受责于清议也”。他对英国工业、贸易、交通的介绍也都很详尽。

对于美国,魏源在《海国图志》59卷同意徐继畲的观点,对美国的总统制、国会制度等都予以了肯定。华盛顿被公推为总统,“身后公举贤者更代,不世及,不久任”。对美国的民主制,他在《后叙》中称赞:“其章程可垂奕世而无弊”。

此前,明代万历年间利马窦的书《坤舆图说》、艾儒略的《职方外纪》初入中国,人们都视为天方夜谭,不相信是真的。后来南怀仁等编印《地球全图》,人们依然不相信宇宙之大,地球上还有许多不同的文明,俨然以中国为最高的文明形态。乾隆帝驳英国使节的心态如此,到了道光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直到魏源、徐继畲这些人,情况才开始有了变化。多年后,梁启超如此评价《海国图志》:“中国士大夫之稍有世界地理知识,实自此始。”“其论实支配百年来之人心,直至今日,犹未脱离净尽”。从张之洞等人身上,都可以看到魏源的影响。到1858年,兵部左侍郎王茂荫还奏请皇帝,重印《海国图志》,“使亲王大臣家置一编,并令宗室八旗以是教,以是学,以知夷难御,而非竟无法之可御”。也就是希望清廷将这本书当作救国良方。《海国图志》甚至影响了明治维新前的日本。从1850年起,陆续有《海国图志》传入日本,甚至流入普通书市,还出现了翻刻本。

虽然《海国图志》还没有完全抛弃“华”、“夷”的思维定式,但魏源眼中的“夷”已迥然不是昔日迂儒心中的蛮夷,他开始意识到了中国之外不仅别有世界,而且有优先于我们的技术、文明,在他之前,我们是天下绝对的中心,文明的中心,所谓夷就是野蛮、未开化的代名词。在经过了长夜漫漫之后,本民族终于有人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更大、更辽阔的世界。

1828年,35岁的魏源初游杭州,西湖给他留下了美丽至极的印象。1856年秋天,他63岁那年最后一次来到杭州,寄宿在一处僧舍,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晴湖不及雨湖好,雨湖不及月湖窈。”“月华如水孤山孤,山影化云云化无。”他在西湖留下了许多早已被后人忘却的诗篇,好在历史还记得他的《海国图志》。

1857年3月26日,一个烂漫的春天,离龚自珍客死异乡16年后,魏源在龚自珍的故乡杭州一病不起,终年64岁,下葬于西湖南屏山的方家峪,他的墓如今已找不到踪迹了。

--南方网

綦彦臣:去警车开道不如去测谎仪

 

这两天,网上出了两则新闻,引我关注。其一,公安部明令今后领导下基层不用警车开道;其二,北京警方用测谎仪逼出了假口供,险使一位河北农民被判成死缓。不管怎么说,这两条新闻都是积极的,有利于改善司法败坏的形象。毕竟,后者得到了纠正,问题也得以暴露。

公安部门的头头到下基层去,很难让人拿准什么叫警车开道,什么叫正常公务。一般情况,“基层”人民尤其县城及以下的居民还是怕警察的。这不是人民都犯了什么事儿,而是让警察“粘”上你,麻烦就来了。据族人们说,我的一位远房族兄在小区丢了一辆私家车,连报案都没报。原因就是“怕麻烦”。当然,他有的是钱,再买辆更好的,不在话下。

在我看来,“警车开道”──没什么绝对必要的那种“警车开道”,实际上是自身胆虚的原因。被护送者怕人民当中突然出了“敌人”

(刺客),先吓唬吓唬再说;护送的呢,也向地方宣示:看了没有,大头头是重视我们的,你们那些心怀不满的小心点……

除了社会心理学分析之外,我看关键还是浪费纳税人的钱。除了浪费纳税人的钱之外,护送者尤其是基层要设法“罚点钱,补经费”。不是吗?不久前,就有学者质问“以罚养警”问题。

至于,一台测谎仪要花多少钱,公众无法确知,也许这又要列入所谓的国家秘密了。其实,不论多高级的测谎仪到了企图立即破案或“立下军令状”的大案中,效率就会大减,甚至起完全相反的作用。

中国老百姓心理素质不好,怕摊上事儿。即便是最诚实的公民,见了警察也胆怵。一胆怵,血压、脉博就不正常了。北京警方给河北嫌疑农民“测翻(反)了”的事情,其场景大体如此。别说一般百姓,就是警察本身也免不了没事儿找出事儿──心理发慌,出了大差错。我在监狱时,见过一位大学毕业从警的小伙子,能说,能写,也不太服领导,他私下也向我表示对体制的不满。他对犯人的关心也是那个环境少见的。有一次,监区里连续出了几档子事儿,狱里要来专查。他给犯人们训话,一紧张,把“我从来就没说过假话吧!”,说成了“我从来就没说过实话吧!”犯人哄堂大笑。

我不想作“万金油”式的学者,也不往“几大知道分子”的队伍里挤,而是说中国这种社会,实在不需要测谎仪。需要它时的条件是什么呢?

是政治民主化,公民与政府(警察是为一部分)真正对等之后。中国人爱搞形式主义,而这形式主义除了慈善事业方面可搞一点──比如大张旗鼓地动员捐款,其他的大多是有害无益,至少社会后果是得不偿失。举凡小大各一例,以正视听:其一,比如某媒体盯住交通分流处有跨隔离栏杆者,就大肆报道一番,什么市民不懂文明啦,什么影响公共交通啦。但是,他们就是不问一下:设置这个隔离带经过附近市民讨论了没有?设了这个栏杆,堵死了旧路口,又开了新口没有?

之于这类案例,我就有了一个判断:人们尽量不要相信媒体的“粗鄙的高尚”,因为他们从来不想进一步思考问题。

其二,军队国家化问题。有朋友说,你是知名学者,在这个问题上应当表态呀!我仍然无法写篇象样的文章来讨论这个重大问题,因为在国家没有完全民主化的条件下,讨论这个问题大多只有行为经济学中“心理帐户”的意义。

什么叫心理帐户?举个例子,比方一个赌钱的人,他把本钱放在上衣袋里,把赢进的钱(或输整钱找回的零头)放在下衣袋里──那个样子。总体算来,还是“大锅里捞鱼”。

所以说,在民间政治实践中许多东西听起来“很象那么回事儿”,仔细一推敲,反而是忽悠的成分大了!

回到警车开道问题与测谎仪问题上来“说事儿”,我看,最好全国性地取消这个东西。当一堆旧铜费铁卖了,救济救济家境困难的老警员们,未必不是件好事。

警车开道,去不去,没多大意思。关键的是,中国需要多少警车,又有多少警车实际上已经“半私有化”了呢?

放下吧,别玩“天地不仁,以人民为刍狗”那一套了!说句地方土语:闲扯弯弯蛋,让人家懂行的笑话!

(2007年1月18日零点10分于绵逸书房)

--民主论坛

杨宽兴:祖国的红色封面

 

         祖国,它仍然挂在墙上:
         不曾装裱的画面
         以相同的风格,
         印制出祖国土地上
         大大小小的树木
         与山河;

         祖国,它仍然刻在书中:
         即使在通涨的年代
         我们也不会向李白的诗句
         支付一个多余的逗号;

         祖国,它仍躺在故乡的山坡:
         父亲的庄稼
         原本也有我一份
         如果没考上狗日的大学
         又翻来覆去地将户口折腾几回
         如今
         我该是个社会主义的农民。

         可是,如今啊
         失去了家乡的土地和户口
         在城市里艰难挣扎
         象所有流浪诗人一样
         心怀自由的愿望,终日为生计奔忙。

         其实,我不配拥有祖国
         每当夏季来临
         总会劳烦警察大哥关心
         耽误他们休息和娱乐的宝贵时光
         对此我心存不满,并满怀愧疚

         但我只能在梦中游过边界
         打小便是这样:
         眼望波光粼粼的湖面和
         对岸的村庄
         一朵摇曳的花朵
         足可训练我乡巴佬的想象

         没错,那是对岸的鲜花
         却会在春风掠过的刹那之间
         吹拂阳光灿烂的芬芳
         吹涨我满腔的欲望与胆量

         我买得起一张船票
         但没有座位肯搭载我
         当祖国对我发出一声冷笑
         我竟夜徘徊
         祖国啊
         原来你只是别人手中的一张护照
         是这张护照的红色封面

         (2002-08-09)

 

--民主论坛

王中陵:南辕北辙与“马列主义”

 

成语“南辕北辙”典出《战国策。魏策》:

今者臣来,见人于太行,方北面而持其驾,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将奚为北面?”曰:“吾马良。”臣曰:“马虽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虽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数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

一个人要到楚国去,却驱车向北,旁人提醒他楚国在南方。此君非但不领情,反而强词夺理说自己有强大的“马力”、充足的资金、一流的司机,足以代表先进的生产力。如果再加上其蠢无比的信心,那就该是四个坚持最早的版本了。

如此不知南北、无论东西,用文革中一句流行语,属于犯了“方向性”的错误。其“生产力”愈强大,距离目的地愈远。

忽然想到南辕北辙这个成语,缘于《炎黄春秋》2007年第二期上中国人民大学前副校长谢韬先生一篇文章,《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要说中国半个多世纪来南辕北辙、缘木求鱼的荒谬,可以说数不胜数。“反修防修”之外,“马列主义”也是一个极典型的例子。

“马列主义”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简称。列宁,布尔什维克“列”祖之一。斯大林在《论列宁主义基础》中把列宁主义定义为:“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的马克思主义”,把列宁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并列起来。“列宁主义是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学说”,现在世人皆知,所谓无产阶级专政,即一党专政,即领袖专政,即个人独裁。

其实,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是列宁主义。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却硬被斯大林合二而一,“风”(交配)出一个“马列主义”来。正如苏绍智先生所言,列宁主义不过是在俄国这一落后的小农国家中出现的马克思主义的变种。从左面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恶搞,中国最大的“修正主义者”其实是毛泽东。“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列宁、斯大林、毛泽东三把刀子一脉相承。没有10月1声炮响送来的“马列主义”,就不会有中国的“马克思(其实是列宁或斯大林)加秦始皇”,中国人也许就不知“史无前例”的“浩劫”为何物。邓小平的四项基本原则,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坚持一党专政,同样源于马列主义。

正本清源,要戮破“马列主义”之荒谬,只须把列宁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画皮撕下来也就足够了。

列宁的老师格。瓦。普列汉诺夫,是前苏联马克思主义先驱,因反对“无产阶级专政”而被其“什么也没有向我学到的学生”列宁打成修正主义者和叛徒。1999年,在去世81年之后,他的政治遗嘱才由俄国《独立报》编发。在普列汉诺夫笔下,列宁的真面目足以令人大惊失色:

◆列宁把他的“理论发现”变成法令,认为无需用最起码的论据加以论证。他们对科学社会主义没有丝毫概念,犯下了一个又一个罪行,甚至没有想到革命的暴力就是不法行为。……养成一大帮不干活、“扯着嗓子喊”的人,他们依靠步枪和革命口号来动手抢走农民手中最后一只母鸡。

◆列宁实现了政变,把它宣布为社会主义革命,把俄国历史引向错误的死胡同。

◆19l7年10月积极支持列宁的人不超过俄国人的1%,因此,每一个了解布朗基策略的人都会承认十月革命是布朗基式的政变,按照恩格斯的说法,这样的政变要求其组织者实行必然的专政,而任何一种专政都与政治自由权利和公民自由权利不兼容。我不想充当未卜先知的卡珊德拉,但我仍要说,布尔什维克政权将演变如下: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将迅速变为一党专政,党的专政将变为党的领袖的专政,维持领袖权力的起先是阶级恐怖,后来是全面的全国恐怖。布尔什维克不能给人民以民主和自由,因为他们一实施民主和自由,马上就会丧失政权。列宁很清楚这一点。

◆布尔什维克力图进行激进的变革,不负责任地加速事变的进程,急剧地向左转,但是他们沿着封闭的政治圈子走,必然要走向右面,变成反动的消极力量。……列宁通过其活动已经给俄国造成巨大的危害,我担心在布尔什维克执政的某一阶段这一危害将达到危机的程度。如果列宁及其追随者能长期维持其政权,那么俄国的未来将是悲惨的。

◆列宁关于社会主义革命能在单独一个象俄国那样落后的国家里取得胜利的论断,不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创造性态度,而是对它的背离。

◆布尔什维克指望的恐怖是刺刀的力量。但众所周知,坐在刺刀上是不舒服的,20世纪是伟大发现的世纪,启蒙和急剧人道化的世纪,将推翻并谴责布尔什维克主义。我设想列宁依靠全面的恐怖将取得他执着追求的国内战争的胜利。在这种情况下布尔什维克的俄国将处于政治经济的孤立状态,不可避免地变成一个军营,那里将用帝国主义来吓唬公民,给他们开各种空头支票。

◆迟早有一天,人人都将清楚列宁思想的谬误,到那时布尔什维克的社会主义将像纸牌搭的小房子那样坍塌。我为俄国人的命运而痛哭,但我要象车尔尼雪夫斯基那样说:“让要来的都来吧,我们的大街上也会有节庆的日子!

对韶山当国的27年,我们不妨用普氏的这些惊人预言一一加以验证。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压根儿就不认为暴力是非法的。豢养一大帮不干活“扯着嗓子喊”、除了“教育人民”再无其它谋生之道的人。依靠枪杆子笔杆子发动反右、大跃进、社教、文革一系列运动,把中国一步步推入万丈政治深渊。红旗招展,血流飘杵。口号沸天,饿殍盈野。蓄意挑起内战制造红色恐怖,使偌大一个中国成了父子反目、夫妻成仇的斗兽场。“万里山河一片红”,举国实际上已变成了一个“反修防修”的大军营。国民经济每况愈下濒临崩溃,为了转移国人视线,用美帝苏修吓唬国民,慷慨地给臣民开共产主义天堂支票。两相对照,读者会发现,要罗列毛泽东的“丰功伟绩”,只消把普氏笔下的列宁换成毛泽东即可。

至于列宁的个人人品,《政治遗嘱》第六部分的标题就是“关于列宁及其它一目失明的领导人”:

◆我承认我曾犹豫过,该不该写写列宁,因为每一个他的拥护者都会把读到的第一行否定的文字看作是“来自阴间的报复”。但列宁是我的什么也没有向我学到的学生,此外,他也是我的对手,将来关于他会写出许多书,因此我回避这个活题是怯懦的表现。

◆列宁无疑是一个伟大的、非凡的人物。要写他很困难,因为他是多面的。象变色龙一样必要时会改变自己的颜色。他同知识分子在一起时是知识分子,同工人在一起时是“工人”,同农民在一起时是“农民”;

◆他以不可思议的执着朝着一个方向(篡改的方向)、一个目标(证明他的错误结论是正确的)来“发展”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使他不满意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在社会主义革命的客观条件尚未成熟时应该等待。

◆病态地爱面子,绝对不能容忍批评。“凡是不按列宁意见办的一切都应该受到诅咒!”有一次高尔基这样说过,对于列宁来说,每一个在某个问题上与他不同意见的人都是潜在的敌人……

◆列宁的不讲道德和残酷无情是通过使道德和人道服从于政治目标来摆脱个性的独特办法。列宁为了把一半俄国人赶进幸福的社会主义未来中去能够杀光另一半俄国人。他为了达到既定目标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同魔鬼结盟。……列宁同魔鬼的结盟是以魔鬼骑着他飞跑而告终的,正如当年女巫骑着霍马飞跑一样。

◆普遍认为,政治是肮脏的事情。遗憾的是,列宁现在的行为十分直观地证明了这个说法。没有道德的政治是犯罪。一个大权在握的人或者一个享有巨人威望的政治家在其活动中首先应该遵循全人类的道德原则,因为没有原则的法律,不道德的号召和口号对国家及其人民来说可能变为一场巨大的悲刚。列宁不懂得这一点,他也不想懂得这一点。

◆列宁狡猾地玩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语录,往往对之作出截然不同的解释。

◆列宁是一个不懂“中庸之道”的人。“不同我们站在一起,就是反对我们!”这就是他的政治信条。他在设法作践对手时不惜进行人身侮辱,破口大骂……

◆列宁是20世纪的罗伯斯比尔。但是如果说罗伯斯比尔砍掉了几百个无辜者的脑袋,那么列宁将砍掉几百万人的脑袋。我因此想起了我同列宁最初会见中的一次,我想那是1895年夏天在兰多尔特咖啡馆里的的一次会见。我们谈起雅各布宾党专政垮台的原因。我开玩笑说,这个专政垮台是因为斩首机砍的脑袋太多了。列宁抬起眉毛,十分严肃地反驳说:“雅各布宾党共和国垮台,是因为斩首机砍的脑袋太少了。革命应该善于自我保卫”!

◆罗伯斯比尔的命运是众所周知的。列宁的命运也好不了多少,因为他进行的革命比神话中约弥诺陶洛斯更可怕;这场革命不仅将吃掉自己的孩子,还要吃掉自己的父母。

何其狰“宁”!“这场革命不仅将吃掉自己的孩子,还要吃掉自己的父母”!活脱脱一个俄国版的罗伯斯比尔!至于中国的“列宁或斯大林加秦始皇”,则是一个比列宁还要凶恶百倍的罗伯斯比尔。

对列宁不遗余力崇拜、奉行、输出的无产阶级专政,普列汉诺夫认为,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永远不能实现。对于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掘墓人之说,普氏认为,资本主义是一个灵活的社会结构,它对社会斗争作出反应,不断变化、人道化。它会无疾而终,不需要掘墓人。普列汉诺夫还提到,1888年英文版《共产党宣言》结尾的口号是“全世界劳动者,联合起来!”,这与“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意思远不是相等的。去年出版的《江泽民文选》,扉页上印的正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一个仅稿酬就过亿的阔老板却呼吁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如此搞笑,未免幽默太过。

近读胡绩伟夫人狄沙先生《千呼万唤始出来-出版胡绩伟文集十年征途》一文,得知绩伟先生的文集历尽十年坎坷,在他90周歲时得以问世。欣喜之余,不由得感慨万千。2004年8月,胡绩伟先生惠我三首诗,其《笑煞三尊老报精》吟道:

葡萄廊下论古今,傍海涛歌伴心琴。

正确暗箱造假史,光荣黑幕掩真情。

伟大红旗摆权霸,英明金口赛昏君。

怪哉喉舌无头脑,笑煞三尊老报精。

“三尊老报精”,另二位是前新华总社副社长李普和前《人民日报》总编辑谭文瑞(池北偶)。数年过去了,先生诗中所指的怪现状非但未见改观,釜底抽薪明目张胆抓记者抓律师,和公然违宪封书查书之事反而愈演愈烈。对此诗,绩伟先生在惠我信中长叹:“难以发表”、“至今我也没有交给什么刊物”。对这样一位名满天下的老报人、老红军、前人大常委尚且如此,在一个号称文明的社会里,有宪法保证的公民言论出版自由在哪里?难怪狄沙先生长叹:“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普列汉诺夫说,布尔什维克主义思想过去和将来始终是无产阶级不成熟,劳动者贫穷、文化落后、觉悟低下的伴生物。布尔什维克主义是以流氓无产阶级为取向却侈谈马克思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有什么新东西吗?只有一个──不受限制的全面的阶级恐怖。依靠暴力和恐怖是建设不了社会主义的,正如在恶的基础上创造的善包含着更大的恶的幼芽一样,建立在欺骗和暴力之上的社会将带来恶、仇恨,因而也带来自我毁灭的炸药。

以流氓无产阶级为取向却侈谈马克思主义,列宁为什么要把老师打成修正主义者,也就不言而喻了。

俄国版的罗伯斯比尔把老师打成叛徒,中国版的罗伯斯比尔则亦步亦趋。1955年,陈独秀先生已下世13年,对揭示过“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专制制度创造了斯大林”的中共第一任总书记,毛泽东仍说:“我们党内曾经出现过陈独秀、张国焘等著名的大叛徒,他们都是阶级敌人在我们党内的代理人,我们曾经进行严肃的斗争驱逐了这些叛徒。”

颇可玩味的是,普列汉诺夫生于1856年,比生于1870年的列宁年长14岁。而陈独秀生于1879年,比生于1893年的毛泽东恰好也是年长14岁。冥冥之中,果有定数乎?

请原谅我从普列汉诺夫《政治遗嘱》中摘录了这么多,要撕掉列宁“伟光正”的画皮,以普列汉诺夫与列宁长期交往的亲身经历,其他任何人的文字都不免显得苍白无力。何况拙笔!

庆父不死,国难未已。对恶搞马克思主义的极左源头不正本清源,不与马列主义道声“拜拜”,和谐社会云云只能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去年9月27日,共产主义受难者纪念碑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破土动工。

再过百余天,在纪念1989“6.4”18周年之际,多少人期望已久的这座自由女神碑就会峻工。这是世界上第一座纪念共产主义受害者的纪念碑,除了对共产主义受难者的纪念,更多的是,它表达了全人类对专制制度的憎恨。

(2007-02-17除夕之夜)

--民主论坛

林 达:土库曼斯坦总统之死和社会稳定

 

最近,土库曼斯坦总统尼亚佐夫突然去世,使得这个神秘小国家引起了世界的关心,神秘面纱也一点点被揭开。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原苏联十五个加盟国中的这个小国,在苏联解体之后,一直过着封闭生活。外国人要进去访问困难重重,里面的国民也在新闻封锁的环境中生活。人们称这位总统的统治,是铁腕下的稳定。

稳定确实是最重要的事情,动荡的社会不可能有百姓的幸福。可是,所谓铁腕下的稳定,又不同于民主社会的稳定。为什么这样说呢?所谓民主社会,就是按照多数人的意愿过曰子。这种意愿通常通过选举来表达。可是,并不是说选出来的政府领导,就一定会达到一个稳定社会。假如说,一个国家的政治家们追求不同的激进政治理想,百姓在政治上不成熟,被政治家煽得五五对阵,不同的理念尖锐冲突,相互不可调和,有着你死我活的劲头,那么选举就可能成为斗争的延续,此上彼下只是为王为寇的关系,上去的并不打算包容下来的,下来的也一心想推翻上去的,这样的社会很难稳定。这样的社会最终达成稳定,必须经历一段艰难的甚至流血的过程。直到某一天,噩梦醒来是早晨,大多数人终于对争斗厌倦,开始理解和平稳定对大家有利,懂得以妥协换取双赢。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心甘情愿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咬定自己的激进理想主义,终于开始好商好量、踏实过曰子,从此步入新阶段,才是民主的稳定。一旦进入这样的阶段,大家尝到甜头,真的会这样过下去,时间越长越稳定。许多国家走过这样的道路,从动荡达成稳定。这些已经实现民主稳定的国家,一旦发生分歧,外面看着说,不得了了,竞选双方很激烈,选票票数很接近,国家要分裂,里面的人其实却一点不紧张。经过长期的民主生活,社会已经非常习惯以沟通妥协来协调。双方在核心价值上趋于一致,不一致的只是一些具体做法的差异。这样的稳定是真实的稳定。

而铁腕下的稳定,民众没有发言权。民众的意愿能不能表达、能表达多少,全看铁腕“铁”的程度。民众的生活方式,也就是由一个铁腕在规定。土库曼斯坦已故总统是够铁的,他说不能看芭蕾舞,大家就没芭蕾舞看,他说在汽车里不准听音乐,大家就听不成。假如土库曼人民自己决定不要什么,那是另一回事。由一个领袖来为全体国民作决定,表面上的稳定下面,是内在的不稳定。这位总统还算英年早逝,就这样还整整坚持了二十年,二十年里,土库曼人就只能按照他一个人的口味趣味过曰子。也许我们可以说,不管怎么说,他仗着天然气资源,能让老百姓吃饱了还免交水电费,有种种高补贴。这是资源型的高福利。可是,说句冒犯的话,人不是猪,除了吃饱之外,人有更深一层的精神需求,有最基本的追求个人自由的权利,有听音乐看芭蕾舞唱流行歌曲的权利。再说,是大家为着过更好的曰子,才选几个人来管理公众事务,把他们叫做政府的,怎么可以本末倒置,出来个“铁腕”,违背大家的意愿,按照个人意志来规范社会、扭曲大家的生活、窒息自由、扼杀人的天性呢?真是一不留神,主人变奴仆,公仆变皇上。

在一个成熟的民主国家,领导人的健康和去世,对社会不会发生什么大影响。从土库曼斯坦总统去世后局面的诡异,就可以知道,铁腕的稳定是暂时而靠不住的。一方面,这不是大家认同的正常社会生活,另一方面,民众从来就没有与对立意见如何协调共处的经验。高压一旦撤去,非常社会的弊端会突然显露出来。一旦被驱逐和被压抑的对立政治力量走到一起,他们之间的对话,要比习惯于民主沟通的国家困难得多。我们只能遥祝土库曼人民好运气,能够比较平和地渡过一个转折期。这是必定要发生的转折,早发生比晚发生好,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没有人能永远禁止土库曼人看芭蕾舞。

废话一筐:李银河,你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李银河被“主流”称为“中国最著名的性社会学家”。其实,我怀疑这个称呼名不副实。为什么呢?一个方面的专家,不但要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也应该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啊,而李银河不一定都具备。

大家知道,李银河是已故著名作家王小波的妻子,没有听说她有再嫁啊,则她现在应该是寡居哦。这样,她的性生活是多少有点麻烦的。只靠过去的性经验来讨论复杂的性问题,毕竟还是有点发虚。所以,“性社会学家”这样的头衔还是以不要为好。

王小波先生被誉为中国现代最著名的自由主义作家,他写过一本书,题目似乎就叫《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委婉地表达了人们有追求多元化价值观,实现多元化生活方式的自由。在这些多元化的自由里,当然也应该包含了“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我想这是对的,这是自由主义真正的宽容。

其实,李银河也是一个伟大的自由主义传播者。由于在政治、思想等上层建筑领域传播自由主义,会遇到具有中国特色的麻烦。因此,她选择了“性”这个与人们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低级下流”载体来传播自由主义。这本来是避实就虚的高明智慧,但她却走过了一点点,反而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泥潭。现代名言:“真理多走一步就是谬误。”古代名言:“过犹不及”。都是说这种情况的。

我最早在《世纪学堂》见到过李银河讨论“同性婚姻”、“聚众淫乱”之类话题的文章,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并发了我早年写的帖子《婚姻的变革》支持她,以表达我对她勇敢地进行这类思考的尊重。

“性”作为人类生存繁衍的基本需求之一,当然需要严肃认真地思考和讨论。由此,围绕性这个中心而产生的相关人类行为,也应该是可以深入评价讨论的。不过,要讨论社会问题,我们就首先要承认相关的社会现象,而不能回避这些社会现象的客观存在。李银河只不过是戳破了我们难以戳破的那层窗户纸而已,这并非什么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行为。

李银河依据自由主义要最大限度地保护私权力的思想,判断同性婚姻完全属于应该尊重的私权力范畴,判断某些所谓的“聚众淫乱”也应该属于要尊重的私权力范畴。这些判断,是有道理的,是经过大脑认真思考的。个人自由神圣不可侵犯,是自由主义常识,只是中国人已经习惯了公权力干涉私权力的社会。甚至,私权力也习惯了高举着道德大旗,紧密地团结在公权力周围,积极地干涉个别私权力的行为。尤其习惯了对那些特立独行的社会个体的无理干涉。

李银河作为社会学家,应该很了解这种中国特有的社会现象啊。你看“文=革”时期,不就是这样的吗?多少私权力跟在了公权力后面,积极地侵犯别人的人权啊。甚至可以说,国民的这种劣根性,正是“文=革”可以发动得如此光辉灿烂的社会基础。

因此,李银河的观点虽然有道理,但却是小道理。这个道理还不能和中国特色接轨。她还到处公开乱讲,这就违背了中国特色的潜规则。必然会遭来一干“自由主义者”的肆意漫骂,我特别注意了一下,骂李的人中,不少都宣称他们信奉王小波提倡的“自由主义”思想。哎!你说这不是让王小波的在天之灵难堪吗?难道他在大陆带出的徒子徒孙,都是一批叶公好龙的自由主义者?

我想,这也不好怨天尤人,都是李银河自己找来衰的。老子说:“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这是智者之言,这也就是所谓“犬儒”应该奉行的圭皋了。大家都怕说,就你敢说,则你就很危险了。这不但是中国特色,其实也是国际惯例呢。在“要为真理而斗争”的口号下,牺牲了性命的勇士,不只中国有,国际上也是比比皆是。就不用我提醒你什么布鲁诺之类的英雄人物了吧?

关于“性”,在中国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只做不说。不能边做边说,更不要只说不做。哈哈!估计李银河就是属于最糟的那种情况了。这是何苦来着呢?自己又没有捞着什么好,想帮人家捞点好还不被待见。纯粹是吃多了撑得!

李银河无非是想在中国表现出她的特立独行。这也许是受了她丈夫王小波的影响,希望能努力成为“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种契而不舍的精神虽然可嘉。但我估计她并没有看懂王小波著作的言外之意,所以才会惹屎上身。王小波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呢?就是中国并没有做“特立独行的猪”的社会环境。所以,你就只能想做而不能真做。

过去,李银河开了口,那是错的。现在,她宣布闭了嘴,这就对了。中国人民是有“出售英雄”的光荣传统的,这也是吴思先生多年努力考察出来的社会历史现象啊。而中国的史书上也记载了如袁崇焕一样的英雄被广大人民群众分而食之了的史实啊。

不要当什么特立独行的英雄了,就回过头来做被人唾弃的“犬儒”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闭嘴还不算晚,起码你还活着,起码你的肉都还长在你的身上、还没有到人民群众的嘴里啊。这就足以让你欢呼:“我真庆幸,我是生在今天的中国!”

其实,李银河也不过说说而已,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完全算不得特立独行。最多可以算着是“特思独想”而已。就这,都已经很难容于国民了。你说,你要真成了“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那还不被大家趁着春节这个美好时光,给清蒸红烧了去?

北 岛:上帝的中国儿子

 

史景迁(JonathanD.Spence乔纳森·斯宾塞),世界著名汉学家,现任美国历史学会主席。1936年生于英国苏尔里。曾受教于温切斯特大学和剑桥大学。1965年获美国耶鲁大学博士学位,现为耶鲁大学教授、历史系和东亚研究中心主任。史氏以研究中国历史见长(从他取名蕴含景仰司马迁之意可见他对此专业的热爱)。他以独特的视角观察悠久的中国历史,并以不同一般的“讲故事”的方式向读者介绍他的观察与研究结果。他的作品敏锐、深邃、独特而又“好看”,使他在成为蜚声国际的汉学家的同时,也成为学术畅销书的写作高手。著有多部有关中国历史的著作,主要有《改变中国:在中国的西方人,1620-1960》、《追寻现代中国》、《“天国之子”和他的世俗王朝:洪秀全与太平天国》等。

飞机开始降落。我从窗口看见盐湖及沿岸切割成一块块不同颜色的土地。飞机的影子在上面滑过,像对不准焦距。后舱有人合唱圣诗,而我和其余乘客各怀鬼胎,降落到摩门教的圣地——盐湖城。

旅馆面山,窗外落满准备过冬的虫子。我找出英文讲稿,对着那些虫子练习朗读。犹他大学举办一年一度的蓝纳(Lanner)讲座,本届主讲人是乔纳森·思班斯(Jonathan Spence)。

我纯属陪绑,参加讨论。临走前才收到他的演讲稿,我匆匆写了篇回应,电传给朋友,译成英文。剩下的,就是把它念利索。

乔纳森有个中文名字,叫史景迁。他是英国人,至今也不肯加入美国籍。按他的话来说:“我为什么要背叛莎士比亚?”他在耶鲁教书,是十几本书的作者。这些关于中国历史的书,几乎本本畅销,并被译成多种文字。说实话,我对历史学家心怀偏见。他们多少有点儿像废车场的工人,把那些亡灵汽车的零件分类登记,坐等那些不甘寂寞但又贪图便宜的司机。而乔纳森似乎不屑与他们为伍,他更关心历史中个人的命运,并对他们寄予深切的同情。他写的大都是传记。如关于帝王心路历程的《康熙自剖》,传教士的传奇故事《利玛窦的记忆迷宫》,一个普通的乡下妇女的不幸身世《王氏之死》以及一个曾漂流欧洲的教会守门人的坎坷遭遇《胡若望的疑问》。依我看,与其说他是历史学家,不如说他是个作家更贴切。再说,历史本来就是个故事,就看我们怎么讲了。

今晚是我的朗诵会。我在旅馆大厅碰见刚到的乔纳森和夫人金安平。乔纳森长得极像007扮演者康纳瑞(Sean Connery)。安平告诉我,他常在街上被陌生人拦住,要求签名合影。不知康纳瑞是否有过类似的遭遇,被人们拦住问:“你是乔纳森·思班斯?”

我朗诵时,乔纳森表情严肃,像康纳瑞在《以玫瑰的名义》里扮演负责办案的神父,坐在听众中间。我躲开他的目光,好像我是把毒药涂在经书上的人。难道诗是一种毒药?

九一年春天,我应一家国际慈善组织Oxfarm的邀请,到波士顿参加为非洲难民举办的捐款朗诵会。他们请乔纳森读我的诗的英文翻译。朗诵会头天晚上,他的学生文朵莲请我们吃晚饭,在座还有文朵莲的女儿和艾略特。乔纳森来了,抱着一袋葡萄酒和威士忌。那是我们头一次见面。他坚定、含蓄,而且幽默,英国式的幽默。据文朵莲说,多少耶鲁的女学生为之倾倒。那天晚上,惟我独醉。醒来,大家兴致未尽,有人提议去看末场的电影《菊豆》。散场后,我醉意未消,哈佛广场像甲板在我脚下摇晃。直到第二天晚上在散德斯(Sanders)剧场朗诵时,酒精仍在我脑袋里晃荡。我那困难的表情大概被听众们误读成流亡之苦,和乔纳森翩翩风度及典雅的英国口音恰成对比。就在我们向非洲难民象征性地致意时,美军成千上万颗飞弹正在伊拉克土地上爆炸。

第二年夏天,我和朋友开车从纽约去波士顿,路过纽海文(New Heaven),去看望乔纳森。他正经历婚变,住在市中心的一个小公寓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还有一台小录音机——不真实,像小剧场的后台。我们的主角乔纳森汗淋淋地坐在那儿,正幕间休息。在一家越南小馆吃牛肉面时,乔纳森讲起他去广西的经历。他正着手写一本太平天国的书。我似乎看见他头戴草帽,遮住他的鼻子,混入当地农民的行列,一起走进那本书《上帝的中国儿子》(God’s Chinese Son)之中,成为他们的一员。

纽海文是个令人沮丧的城市,太多的流浪汉,若有人领头,恐怕也会揭竿而起。乔纳森领我们穿过街上那些绝望的手臂,来到一间空荡荡的芭蕾舞练习厅,再钻进隔壁小房间,这就是他的书房。我环顾那剥落的墙皮和窗户上粗粗的铁栏杆,不禁感叹道:“这真像监狱。”“哦?”乔纳森吃了一惊,“我还一直以为我把别人关在外边呢。”

盐湖城之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冷清,街上人影搅动着灯光。朗诵会结束后,我们来到一家私人俱乐部“纽约人”用餐。一个政治学教授用张戎的自传《鸿》纠缠我。他的手势特别,中指和戴着一颗硕大金戒指的无名指分开,像把剪刀不停地剪断我的思路。晚餐时,他坐在乔纳森旁边,那把“剪刀”伸向乔纳森,似乎要剪掉他花白的络腮胡子。

第二天,我们驱车去附近的滑雪胜地——花园城(Garden City)。在一家意大利餐馆吃过午饭,我们沿着寂静的街道散步。阳光闪耀,屋顶上的积雪正在融化。一路上,他们两口子手牵着手,像初恋的情人。乔纳森和我谈起诗歌。他和安平最喜欢的美国诗人是斯蒂文斯(Wallace Stevens)和毕肖普(Elizabeth Bishop),最近开始迷上弗洛斯特(Robert Frost)。乔纳森叹了口气,说:“我有时真厌倦了历史,想多读读诗歌。”

九四年春天,乔纳森邀请多多和我去耶鲁大学朗诵。他结束了幕间休息,进入第二幕。场景变了。他们在纽海文郊区买了一幢带歌特式窗户的楼房,花园里还有一个中国亭子。我头一次见到安平。她在附近一所学院教中国古代宗教史。她并不算漂亮,但有一种东方女人的魅力。她总是眯起眼微笑,好像在品尝甜食。乔纳森忙着招待客人,但他的目光却被安平的一举一动所牵拽。

从花园城回到旅馆,匆忙更衣。我根本不会打领带,在镜子前面抓住领带挣扎着,就像一个不小心钓到自己的渔夫。今晚是乔纳森的压轴戏,他像他的领带一样镇定。但安平悄悄地告诉我,每次乔纳森演讲,其实都紧张得要命,甚至连上课时也难免。在舞台灯光下,乔纳森的脸显得有点儿苍白。他讲得很好,讲皇权思想,从乾隆、康熙到现在。

晚上,我们在旅馆的酒吧喝酒。一讲到他的老师房兆楹,乔纳森显得有些激动。当年他进耶鲁时,他的导师芮玛丽(Mary Wright)让他先在图书馆泡泡,再确定研究方向。在图书馆泡了一个月,他从书堆里认识了房先生,于是写信到澳大利亚拜师。没想到房先生只是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回信说他从未带过学生。乔纳森一意孤行,去了澳大利亚。不仅房先生的学问,也包括其为人之道,引导他踏入中国历史之门。后来房先生恰好又成了安平的老师。

夜深了,乔纳森握着安平的手,背诵十六世纪法国诗人隆萨(Pierre de Ronsard)的诗。他先用法文,再一句句译成英文。那首诗是关于暮年之恋。

第二天清晨,我和乔纳森夫妇一起乘出租车去机场。司机是个矮小的老太婆。她怎么也打不开一瓶“雪碧”,递到后座问我们:“谁是超人?”我帮她拧开瓶盖。她从兜里掏出一把药片,就着“雪碧”倒进嘴里,“我六十五了,还总以为自己三十五。瞧,这月亮!可惜昨天早上我忘带上这家伙了。”她抄起一架带变焦镜头的照相机,一边开车,一边对准那轮苍白的满月。我吓得抓住椅背。“升得太高了,”她叹了口气。乔纳森说,“抓住月亮可不容易。”

老太婆答道:“关键得抓住好月亮。”出租车拐弯,和月亮分道扬镳。老太婆放下照相机,吹起口哨。

綦彦臣:山穷水尽话“改革”

中国改革的完全失败已经是铁的事实,连修修补补的维持性措施都无法达成一致了。这种窘境被著名学者秦晖、徐友渔等人称为“改革无共识”。发生了“改革无共识”状态后,“改革”作为一套话语系统而不是政治实践似乎还有些残值,所以,杜润生、吴象这样重量级的实践型改革元老又出来说话,其话语借壳为“纪念邓小平逝世十周年暨南方讲话十五周年”。且不论为什么将原来的“南巡讲话 ”改为“南方谈话”之细节原委,仅看5篇文章组成的系列(其余三人为周瑞金、马立诚、徐景安),毛病就太大了:

其一,没任何一个发言人敢对中国的法治状况做出评估;

其二,虽有人谈及非中共的中国历史经验,但没能分析中国现代化追求以来的“体用”困局。

改革,在经济体制方面是追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但不管“市场经济”被加上什么样的前缀,它的本质性要求或曰政治逻辑结果必然是法治。法治,可以不完善,但绝不能搞成“既没有羊头也没有狗肉”的状况。实际上呢,中国自1999年之后,确实陷入了这么一种状况。不妨我们提两个问题:

1、专事打击法轮功的“610”机构即现在叫“防范办”的党控机构,是根据什么法律运行的?

坦率地说,我不认同法轮功的话语体系及妖魔化中共的政治操作甚至也有批判之举,但是一个称曰依法治国的国家凭什么对一个信仰集团采取如此大规模的政治迫害呢?尤其大规模的劳教,既违反法律又反人性。应当说,导致今天法轮功的高调反共,实在是江泽民集团把对方“逼上了梁山”。

2,中宣部这样一个党的部门是凭什么样的法律条文来控制政务系统的新闻出版署的?

邬树林为自己“辩诬”时所列的事实——新闻出版署要为一个发言方式请示中宣部,正常吗?况且,中国到目前尚无新闻出版专项立法,如此再由党权操控,结果是“盲人瞎马,夜半池深”。

究之以上两个“细节”,充分说明:现在不是如周瑞金先生所说的“党权过大”问题,而是“党权过滥”阻碍了中国政治现代化的进程——这样一个政治伦理的大是大非问题。最近,山东枣庄又发生一起企业党委动用公安秘密侦查手段查禁一个职员言论的事件,岂不是证明?

“党权过滥”表明训政主义政治伦理已经面临实质性解构,必然要选择由训政而宪政的路径。中共已经失去作为“人民政治保姆”的资格,惟有断然图新即作民主宪政转型的带头力量才能实现合法性转换。除此,别无他途。训政主义到了尽头,台湾国民党有自己清醒的认识,因此才有了蒋经国的明智选择。回到1860年开启的中国现代化进程大背景中来论,训政主义即专政党作为“人民政治保姆”这个路子仍是“体用”之辩范畴的东西。面对世界先进政治文明的二元结构,显然已经落后得不能再落后了!

所谓世界先进政治文明的二元结构是指:(一)完全美国形式的自由主义政治,国家尽可能放松,民间权力尽可能扩张,即完全的小政府大社会;(二)民主社会主义的欧洲(部分)模式,国家未必全然放松,但民间仍然扩张,均衡状态是福利国家的形成。

现在体制内一些著名理论家与实践家力图再借“小平之路”,重新找回改革共识,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之举。因为时至今日,改革全然失败或曰应验了小平预言-——“不改革政治体制,经济改革必然失败”,但是政治改革的具体含义是什么仍然含混不清。应当说,基本上就两条道:

(一)继续鼓吹行政改革,让它代称“改革政治”,党权过滥有所收敛。但总的来说,这只是短期均衡方式,或叫剜肉补疮。

(二)以宪法条文规定政治改革的终极路线图,即明确表示从训政往宪政转型。这样,就基本上解决了从1860年以来近一个半世纪的“体用”悖论。

用较学术化的话语来说:选择工具理性还是选择价值理性,已经再一次关系到了中国的“球籍”问题。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必须澄清:不能因1989年发生了六四事件,而将政治改革的停顿归咎于强烈呼吁政治改革的一方。我不认为温和加委婉地称六四事件打乱了邓小平政治改革的规划——是一种泼污六四事件的恶意,至少来说是本未颠倒了:

其一者,邓小平从1986年上半年有了政治改革的意图之后,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威权资源实质性地启动结构性政治改革,而实际上他对政治改革的本质态度是犹豫不决的。也就是说,是邓的犹豫不决,使中国坐失了两年的大好时机,结果酿成了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

公平而论,邓是否在广场开枪问题上签了字、下了命令,都不重要,他要为历史承担的责任是坐失政治改革良机,徒使自身威权资源浪费,从而导致了腐败的江泽民政治的出现。甚至说,在大历史观上,六四开枪可以原谅,导致江泽民政治出现一事必为无讳之书,不能原谅。

其二者,对应于时代人物的局限,邓小平的杰出一面也是因1860年以来中国现代化诉求来造就的;与此同时,工业化作为现代化的先导以及全世界性的社会主义困局,使他认定了经济效绩合法性才是出路。

发展才是硬道理其实就是“增长才是硬道理”,结合世界背景,它们也就成了“只有中国才能救社会主义”的潜意识。不幸的是,作为世界级的政治人物,他的壳子固然很有影响,而他的“机芯”仍是体用之学。

以中国现代化的政治逻辑来论,六四事件本来就是体用之学迟迟不解的血价成本。这样判定也许太过冷静,但总比温婉地将邓小平政改中断于六四事件——这样一个本末倒置的判定——形成历史观念,要强得多!

2007年2月13日夜写于绵逸书房

──《观察》首发

刘 柠:新浪,请告诉我为什么?!

 

尊敬的新浪网:新年好!

虽然还不到除夕,窗外已间或传来鞭炮声声。举国上下,娱乐至上——娱乐即和谐。但是,不和谐的事还是发生了,在我的身上:2月16日下午,笔者偶然到自己的博客上检索资料,发现于2月12日发表的题为《<邓小平秘录>背后的秘辛》的博文被悄悄删除了,早晨似乎还在。但我没有收到来自贵网的任何形式的提示和知会。

本人的博客(”东洋魔女,欲说还休”:http://blog.sina.com.cn/m/liuning),系2006年初,应贵网邀请而开设的所谓”学者博客”,所有的网络设定,都是贵网编辑做好后交给我的。换句话说,在贵网开设博客,并非基于笔者的初衷,系应人之约,就像应媒体编辑的稿约一样。媒体约稿,如果删改作者的稿子,一般是需要向作者打招呼的。如果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不可抗力”的缘故,写出的文章未能发表的话,是需要向作者道歉,并支付一定额度的滞稿费的。而一旦发表过的文章,是不可能从印刷物上摘下来的——除非回收刊物。

该篇博文,是关于日本报纸《产经新闻》从2月14日起连载的邓公传记——《邓小平秘录》的一篇专栏,在中国大概属于”独家报道”,从12日上网以来,4天时间,点击不少。而这些点击多少也为贵网带来了经济利益。对此,我原本并无意计较,以为本人的博客浏览率与贵网的点击率是双赢的关系——在为贵网带来利益的同时,笔者的文字、理念得以传播,何乐不为?

但是,贵网未经知会作者便随意删除博文,侵犯了笔者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合法权利(法律依据就不在此赘言了)。尽管我隐约知道你们如此行为的原因,但我还是要大声地问一声:为什么?!请告诉我理由!

因为,现在是公元21世纪的第七个年头,是中国入世的第五个年头,是北京奥运的前一年,是酝酿加入”人权B公约”(即《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的前夕。尤其是后者,在国际上被称为”政治入世”.凡此种种,都让我对为什么要删除一篇区区千字的博文的问题想不通,越想越困惑。请新浪教我!否则,我连这个新年都没法过好。

祝贵网猪年繁荣!

刘 柠2007年2月16日

附:被删博文

《邓小平秘录》背后的秘辛

日右翼报纸《产经新闻》将从本月14日起连载长篇评传《邓小平秘录》,并从近一个月前就打出广告,在周知海内外”粉丝”、吸引方方面面目光的同时,自然也引起了北京的高度关注。

日前,中国驻日使馆已发出非正式照会,并邀请相关记者,就内容安排等问题,非正式性地交换了意见;尤其是对于有关”天安门事件”的内容,表达了恐对4月温总理访日造成负面影响的担忧。

对此,评传的主要撰稿人、《产经新闻》中国总局局长伊藤正说:”恰逢邓小平去世10周年之际,检阅其人给中国和世界带来的影响乃策划之初衷,与温总理的访日无关。天安门事件,无论对邓个人还是中国来说,均是带有历史意味,并且与其后的经济腾飞等变化有关联的重大事件,所以将其作为开卷第一章的标题。”伊藤正(Tadashi Ito),著名政治记者、纪实文学作家,是日本公认的大众传媒知华派,以《30年后的林彪事件》、《天安门事件再思考》等重量级著作名世。此番担纲邓传的采访、写作,自然备受瞩目。

邓小平,在日本是超级名人,是日文Windows系统中为数不多的只消键入日语罗马字拼写(Toushouhei),无需转换就能自动出现的”固有名词”之一。日人历来少慕虚名,推崇实力人物:1978年10月,第三次复出的邓公以副总理身份访问日本,出席《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批准书”交换仪式。这位中国政坛的传奇人物,被当成中国政治的”执牛耳者”,受到了国家元首级的礼遇。事实上,邓公的访日,也间接促成了中国当代史上意义最为深远的转折:不到两个月后,十一届三中全会在京开幕,在清算”凡是派”,确立以邓为核心的新权威主义体制的同时,打出了”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政治路线,开始了一场已经吞噬掉整整一代人,至今难以望见出口的、被称为”改革”的惊天伟业。在日人眼里,在毛时代空前惨烈的政治斗争中被打倒,苟活而终于胜出——邓三上三下的经历本身,就是一部”波澜万丈”的中国当代史。更为重要的是,曾被邓两次以非常手段拉动的史上最大规模的经济改革,已然结出了起飞的硕果。然而,这个超过一万亿外汇储备的、正在”崛起”中的大国,既给日本带来”中国特需”的实惠,也正在成为日本的恐惧之源是不言而喻的——面对如此文化上令人怀旧,政治制度迥异的大块头邻国,日本总难掩复杂的表情。

此番连载的栏目,是《产经新闻》晨刊的看家金牌栏目,在主流社会拥有众多的读者和广泛的影响力,历史上连载的《蒋介石秘录》、《毛泽东秘录》等力作,无一不曾成为斯时的重要话题。正是其当仁不让的影响力及《产经新闻》本身的反华右翼倾向,成为中共当局提心吊胆的由头。虽说是在言论自由的民主国家,但可以想象,对传主的盖棺定论之”厚道”与否,无疑会对日本到底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的评价发生微妙的影响。

盛 雪:致那些无权享有春节快乐的人们

 

在网络上曾无意间看到杨天水一篇文章,呼吁我和海外几位女性人权活跃人士为国内频频遭难的女性受害者说话维权。看着该文,我沉吟良久,常常看到网络上刊载年轻美丽的女人如何被逼跳楼,年幼少女如何被骗卖淫,洁身自爱女子如何被迫受害,每一次心都悸动不已。我们虽然身在海外有说话的权利,可是该从何做起呀。然而杨天水不久入狱,遭重判12年,最近又看到杨代莉事件的报道,不禁悲愤交加。特做此诗。

致杨春红、尚伟丽、高莺莺、杨代莉… ——并所有被侮辱被残害的女人和所有杀戮暴虐嗜血的男人以及冷漠噤声旁观的国人

 

人们常说

诗歌应激情豪放或婉约绮旎

吟咏夕阳晨露轻风细雨

抒赞欢爱离情苦恋友谊

让人感怀 让人享受 让人沉迷

 

可是…

可是面对你

面对你的尸体

面对你舌头被咬去

空洞无声的欲言红唇

面对你乳房被挖掉

残损血污的凝脂侗体

面对你四肢被折断

丑陋畸缺的亭亭玉立

面对你呵

面对你阴道被撕裂被捣烂被洞穿被暴戾

被野兽般占有被野兽般蹂躏被野兽般毁弃…

又被

像野兽一样地暴晒在像野兽一样冷酷嗜血哄聚无情的大众面前

被麻木指点被疯狂辱骂被嬉笑评议

 

女人呵,

我可怜的姐妹我可悲的同类

我的诗行粗俗凌乱不成语句

我的歌喉淤塞劈厉不成音律

 

杨春红、尚伟丽、高莺莺、杨代莉 * …

还有还有   还有许多不知名的

还有还有   还有许多正在死去

人们一定看见了你的不屑与鄙夷

年轻的你要抗拒权势的威逼

 

人们一定看你了你的倔犟与不屈

柔弱的你要捍卫自己的纯洁和美丽

人们一定看见了你的最后拼死反抗

尊严像生命一样

是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道理

 

人们一定看见了你血污遍体奄奄一息

倒下去   倒下去

 

你的挣扎你的呼喊你的撕心裂肺的求救

你的拼死决绝的搏击

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暴虐中

消隐在铁幕如桶的死寂里

 

没有人救你

没有人救你

 

周围布满了凶手和他们强大的势力

外面都是看客与凶手达成了默契

 

年轻是悲剧除非卖身投靠

美丽是灾患除非献媚屈膝

年轻美丽还要自爱自尊

就是不知好歹

自断活下去的余地

 

他们说了

谁让你生在中国

那个只有狼和羊的世界里

背弃所有的尊严自由伦理吧

不作狼就只能作羊

拱让所有的怜悯同情善意吧

不当奴隶主就只能当奴隶

 

中国是一部分人主宰一切的世界

中国是另一部分人只能被宰杀的世界

没有是非善恶公理正义

权力是天经金钱是地义

没权没钱就滚到地狱去

2007-2-14

*

高莺莺, 18岁,湖北襄樊老河口市人,在宝石宾馆上班期间因为抗拒有权势者求欢,遭强奸,被从宾馆 10楼推下摔死。案件中发生警方抢尸体火化、殴打恐吓家属、警方伪造证词、官方伪造证据、知情者离奇死亡等情况。

周军丽, 20岁,河南人,在桐乡打工期间为了免遭强奸,从四楼摔下,造成颈部以下高位截瘫。

小静, 17岁,四川人,为反抗强暴跳楼致伤,终生瘫痪。

黄静, 21岁,湘潭市临丰小学音乐教师,被奸杀在临丰小学宿舍内,当局伪造尸检报告、毁灭证据、拖延阻碍办案、恐吓家属等。

杨代莉, 17 岁,四川大竹县莱仕德酒店员工,遭官员轮奸并虐杀,「身上被针刺了很多小孔,几颗牙齿被打掉,舌头被咬断,乳房被割掉,下身被弄烂等」。官方百般阻挠案件调查,引起当地民愤。

孙巾云, 18 岁,江苏省灌南县人,于 2006 年8 月11 日夜,在饭店下班回宿舍的路上,遇歹徒拦路强奸,孙反抗遭毒打致死。报案后,其亲属却被公安局毒打。公安局并不予立案。 (

尚伟丽, 19岁,唐河县上屯乡丁岗村人,原在唐河县一家餐馆打工, 1999 年 7月,被当地警察陷害侮辱监禁,无法逃生,被逼迫跳楼导致终生高位瘫痪。

杨春红, 2005 年 2 月 2 日夜,在椒江宾馆公款酒宴上,因不情愿陪台州众高官饮酒,在碰杯时,将几滴雪碧饮料溅到台州水利局局长丁林超的手背,丁林超即示意在旁的工会主席金华斌动手。金当即向杨面部重击三拳,并用锐器戳穿杨春红右脸致使鲜血直喷,贯穿性伤三层至口腔,缝59 针。 杨春红上告,但 2006 年 6 月 7 日,台州市公安局椒江分局将杨春红抓捕投入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