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激进性别活动家的肖像(访谈录)
◎ 缇娅·彼得森 (Thea Pedersen)
京不特 译
(2000年2月8日,丹麦笔会颁发首届丹麦笔会海贝尔奖(P.A. Heiberg Pris)。海贝尔奖的命名是依据于在1800年因为写作而被驱逐出境的丹麦作家和批评家海贝尔的名字。在海贝尔离开丹麦的200周年,丹麦笔会把这项奖发给了剧作家格丽特·乌达尔—杰森(Gritt Uldall-Jessen),为表彰她在戏剧和出版女性主义地下刊物方面对言论自由的勇敢的、追求极限和非常奇特的运用。这项奖金包括了去巴黎的一次旅行,因为巴黎是海贝尔流亡时所居住的城市。
但当时格丽特因为忙碌而只是受奖而来不及使用这次奖金旅行。事后,这奖金就被自动放弃了。)
缇娅·彼得森:看来许多人害怕女性主义这个词,在我们谈论女性主义的时候,他们常常只是微笑一下,但是在女性主义所为之而斗争的大多数问题上,他们却都是同意女性主义的观点的。
格丽特:但是这和来自父系家长制的各种对女性主义者的妖魔化和非性化是有关的。而同时,从统计和调查的结果来看(国际性的暴力调查)所有作为许多配偶关系中的暴力后果而发生的死亡事件,我们可以看出,从国际上看,暴力是女性死亡的原因之一,但同时我们却问,为什么会需要女性主义……
在今年的第一道温暖的阳光下,我坐在阿玛格尔哥本哈根大学前的一块石头上等着激进女性主义者格丽特·乌达尔-杰森。在格丽特从大学的大门中走出来的时候,我向她走过去,而她则带着热情的微笑向我走来。格丽特建议,我们一边采访一边吃午饭。在我们一路向餐厅走去的时候,我讲了一下这一期丹纳尔杂志的主题。格丽特马上说,要定义什么是女性主义是很艰难的。于是我们就开始了。
我从女性主义的环境中听到许多关于格丽特的事情,我认为在这个专题特刊中介绍许多不同的女性主义观点是很到位的,因此我选择了和她联系,让她向我们解说她在女性主义的名义下所捍卫和为之斗争的一些观点。
作为戏剧家,格丽特从戏剧学院毕业,现在她又到哥本哈根大学就读,她现在的专业是丹麦文学和哲学,忙于考试和各种正在展开的艺术活动。我很高兴有幸得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来采访他。
我们坐在长椅上,桌上是我们各自的凉菜和汽水(轻度的),然后我们就开始聊起来。
女性主义(亚)文化
缇娅·彼得森:我开始的问题是,她对于自己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是怎样看的,她对于女性这一这个概念是怎样定义的。
格丽特:我是女性主义者。对于女性主义这个名词的问题在于我是,它本身包涵了一种对于性别的“本质先于存在论”的观念。女性是什么,女人是什么?我们能不能说,世界上有着许多种女性?在现实政治意义上有需要用到这概念时,我使用女性主义这个名词。否则的话,我宁可使用诸如“性别活动家”或者“同性恋活动家”这一类名词。
如果我要为我的这种形式的女性主义命名,那么我会把我自己称作激进或者革命女性主义。这样一种意义上的“革命”,我对现有理解的“革命”概念有所改动。对于我所参与的许多活动,我并不是以一种对话的方式参与的,但是我可以有所选择,比如说与流行文化、媒体等。我参与各种不同的活动圈子和关联,其中也有同性恋分离主义方面的。
如果我们问格丽特,女性主义是不是仍然正当盛年还是正在消亡,她的迅速回答是:
去问一个性别专家。作为女性主义者,我想来我自己并没有在消亡。这问题听起来就像是,它的发送者是父系家长文化。在这里有着许多可能的回答。人们又怎么来度量出女性主义是不是正在消亡?我认为,在公众讨论中,女性主义的视角在极大的程度上为人所知。
在女性主义的亚文化中发生着不可想象地诸多的事情,在同性恋活动家的环境中也是如此。当然,人们可以说,因为我们全都得去上班或者上学,大家没有时间去造反,所以“斗争”(格丽特微笑)就好像是停止了,或者说,它被带到了各种其他的环境中。它在大学、工作场所、以及在我们自己身处的女性主义环境中发生着。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不是全时的投入,或者说,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全时投入。女性主义到处与我同在,并且我不隐藏这立场。在今天的女性主义中有着如此多不同的分支和如此多不同的立场,这有着极大的积极意义。人们可以说,有着这样一种文化,或者说,有着这样一种环境。我具体地想到单位名列(Enhedslisten丹麦共产党的一个分支)的“同性恋委员会”,并想到妇女会中的那些新群体,在之中有比如说一个女扮男装群体“Copenhagen Dragkings”。在女性主义中有许多不同的立场在起着作用。
人们也可以看到,各种男性运动也开始出现,他们想要定义出自己的立场并且将他们的立场政治化。这标志了公共空间不再被看成是一种性别中立的区域,而是作为一个这样的地方,在之中各种性别可以政治化自身并使得自己被人看见,在之中权利和代表性必须被人讨论和达成协议。我认为可以去做的工作有很多。并且,去见证和体验比如说同性恋环境在怎样一种意义上是活生生和丰富多样的,这也是很美妙的。
被女性主义的网络捕捉
缇娅·彼得森:你是怎么成为女性主义者的?
格丽特:这可能是因为我感觉到那些压迫性的结构,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置身于一些压迫性的结构之中”的事实,我最后不得不首先是将这种压迫结构用语言表述出来并接着对之进行清算。而我进入哥本哈根的妇女会,这也是决定性的,因为这达成了这样一个结果,就好像我找到了一种关联,突然我也找到了作为女性主义者和同性恋者的身份认同性。不只因为这仅仅是一种认同性过程——或许它曾是——但它也曾是一个政治性的过程,一个自觉化过程。
缇娅·彼得森:在你开始对女性主义感兴趣的时候,你多大?
格丽特:我进入妇女会,那是在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我进入妇女会是非常偶然的,而现在我是女同性恋者,并且许多年下来主要是和女性同居,我是同性恋者,或者,我也把自己称作是双性恋者。那时候我有点爱上一个日本女艺术家,然后我想要向她展示哥本哈根。因此我们就经过了妇女会,那里有一个人说我应当去参加这样的一个系列讲座。就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我就成为了一个女性主义者,格丽特笑着说,因为在之后我去参加了那系列讲座。
然后我在那里遇上了一些同样也多少是初到妇女会的其他人,并且我们组合出了一个叫做“抵抗者”的群体。
缇娅·彼得森:通过这样一个群体你们想达到的是什么呢?
格丽特:是,那是一个活动家群体,那是一个女性主义群体。我们开展一些女性主义活动。那时一个基本群体和一个行动群体的混合。可惜我们所达成的事情并不多,因为我们这群体的存在时间并不长。我们不是一个有理论基础的学派。或者说,我不知道别人的情况是怎样,反正我自己没有什么理论性指导。
比如说在五一节,我们在公共公园开展了“抵抗者”的活动,向我们群体的支持者出售写有“支持更多可怕的女性主义者”的标贴。然后我们与那些我们售出标贴的人们展开讨论,这就是行动的意义所在。询问什么是女性主义,为什么它是那么可怕,为什么我们将之称作“可怕的女性主义”?
女性主义色情片
现在,在“抵抗者”过去了差不多十年后,格丽特在自己的女性主义中更有方向性了。比如说,她写了一篇叫“支持更多女性色情电影”的文章,在之中她讨论了非商业化的“为女同性恋和双性恋”的色情影片制作的可能性。在这里她谈论了这样的一类电影怎样展示女同性恋的性别,这在同性恋主流文化中本来可能让人感觉是隐形的。同时她为色情片和女性主义画出问号,这两者常被人看成是不同层面,并且她把色情也是作为一种稳定的范畴来提出讨论,——色情电影能够起到解放性而不是压迫性的作用吗?
比如说,这可以是女性主义的色情片或者由女性领导的色情片。在女性主义环境中开始了许多积极的首创来创造出一些空间以求诸如建立一种在商业性期待压力之外的另一种性别文化。这些创意在很多地方展开着,比如说在妇女会和青年会等等。对于我来说,看见这些创意是起着解放作用的,因为越来越多不是别人赐与而是我们自己去夺取的空间被占据下来了。去在异性规范文化之外创建出一种可能性的文化是一场多层面的自由斗争。
一些女性主义者感觉到被色情片伤害或者认为它不是女性主义的东西吗?
我不想对那些反对色情的人们作判定,但是,比如说,如果我想要去看异性规范的暴力色情片的话,我也不想被其他规范压迫。虽然我出于纯粹的政治原因而反对异性规范的暴力色情片,但是它仍然完全有可能为我带来刺激,我们知道,这是一种两难。性别性(Sexuality)自然也是从一个人的文化中形成的,因此它是文化的产物,但是只要我们意识到这种我们自己会经历到是身处之中的两难或者内在的冲突,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自己去搞清楚我们怎样去直面这种分裂。人们能够被自己事实上所反对的东西刺激出性欲来,但是没有人应当开始去说,别人无权去看这一类电影或者去制作这一类东西。
想象中的或者现实中的妓女
人道性(humanity)和性别性(sexuality)之间的界限在哪里?比如说,从作为乐趣的卖淫或者为生计所迫的卖淫的角度来看。
关于界限在哪里这个问题,我想我可以运用到刑法、宪法和普遍人权协定。我赞同“自我拥有权”,在这里包括了人对自己的身体的权利,也包括了人也有“出售”自己的身体的权利。我很清楚,只有极少数女性是出于乐趣而“出售”自己的。大多数是因为生计所迫而出售自己。但是我希望这种自我拥有的权利不被人以某种方式来限制。我当然反对任何一种方式的对人的自我拥有权的侵犯,这里包括了人口交易——如果这种交易不是被出售者自己选择的。如果要举一个女人自己选择的交易的例子,那么,这可以是一种在约定的SM游戏之中的交易。
那些自己有作为享乐的愿望而想要去卖淫的人们淫荡有权利去卖淫,正如他们有同样的权利选择不去卖淫。我们要小心,不要以女性主义的名义相互压迫。我是完全反对那种在自己所选择的诸如SM游戏之外的奴隶制和人口贩卖。卖淫对于某些人是一种想象,但这也可以是一种赚钱的方式,比如说我现在想到在SM文化之中,如果“和客人上床”这一部分卖淫是令你厌恶的,那么在SM关系中你无需与人上床。在这之中我也能够看见一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的可能性,以这样一种方式——她可以扮演“控制者”角色,——她可以通过时间不多的工作来赚到许多钱,而她的工作就是去折磨和拷打一些男人。但是,这当然必须有这样一个前提条件:她自己必须能够决定一切。这一前提是我自己认为必须作为要求而提出来的。
我这样理解:你觉得我们不应当为人们及其的想象(和对想象的交付)设定出界限?
界限当然是应当被设定出来的,也就是说我们是遵从刑法和宪法和联合国的人权协定的,但是作为女性主义,我觉得,如果我自己愿意做妓女,那么就不应当有什么别的女性主义者来教训我说,我不得去做妓女。我在这里所支持捍卫的东西,在根本上说是一种权利。我并不是以此来合理化那些人口交易,——如果我们一些被用于人口交易的女性群体作为例子的话——,那些用第三世界的女性或者前东欧各国的女性作商品的交易。
这又是一种两难,但是我只是在想,我们都知道,那些认为“卖淫应当被非法化”的人们,其实是一些希望为那些在卖淫的艰难境况中陷住的女人做一些好事,而不是在考虑那些自己选择了要卖淫的(白种的、西方的、受了高等教育的)女人,是不是?
这只是牵涉到了讨论中的细微差别。但我也对这种泛泛而谈感到厌倦,因为我常常认为我应当坐在这里谈论我的性别性(sexuality),而相反所有那些拒绝色情片和反对卖淫的女权主义者们,她们则从来不谈及她们自己的性别性,这在我看来是很可怕的。这看上去似乎是:她们的文化应当是在我的文化之上作为规范。
对话和真诚
格丽特看上去是对我想要深入进去的各种主题感到厌烦了——她总是听人们反复向她提这些同样的问题!这也许是因为,恰恰她对于自己的立场、想象和自己的性别性是真诚的。她觉得,在她的那些同志或者“敌志”的姐妹们一次次反复地试图从她那里钓取出各种言论而将之展示于公众(这也正是我现在在做的事情!)时,她们所缺乏的恰恰就是这样一种个人的真诚性。
常常是这样,我在这一类讨论之中觉得应当有更多真诚性和可视性——在各种两难问题上也是如此——比如说,一个异性女性主义者,如果她和一个看色情片的情人同居的话,她将会又怎样的心情?两难问题肯定是很多的,然而为什么不去谈论它们,为什么那捍卫比如说“工具化自己的性别性”之可能的人只有我们?为什么谈论个人两难的人只是我们,比如说我现在谈论我无法被色情片刺激出性欲,这可以使一个工伤,因为我在一家色情店工作,格丽特笑着讲述着,——但是为什么在讨论中能够谈及“反向作用的情欲”或者谈及“能够被那些人们因为政治态度而反对的东西刺激起情欲”的人只有我?
缇娅·彼得森:说来,你觉得那些从属于其他立场的其他女性主义者们缺乏公开性?
格丽特:是的,我觉得这里缺乏的东西还有,她们也许应当稍稍真诚一些而说出:“你知道吗,我们也会因为这些或者那些东西而被激发出情欲……”因为作为人,我们会陷入的正是一些这样的两难处境。比如说,一个人可能会被一种父系的族长吸引,或者一个在女同性恋关系中的人突然幻想起与一个“生物男人”的异性关系。在“作为人”的这个事实中有着如此多的两难处境和悖论,并且我认为,在谈论性别性和不同性别时,我们应当有更大的公开性。
对于被人妖魔化,我厌倦极了,而我觉得,如果人们在讨论中自己把更多的东西带入话题的话,那将是可取的,因为那会为讨论创造出更多细微的差异。我很理解人们不能总是在公众舆论面前这样做,因为这会被人用在政治上来中伤我们,但是在一种一对一的讨论中,我希望有更多的交谈和双向的真诚。
新女性主义?
缇娅·彼得森:你想将你的女性主义称作一种新的、现代的女性主义吗?
格丽特:我其实不知道它有多新,它在国际上已经存在了许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认为,一种女性主义的形式是“我的”。但愿我总是在变化着。你知道,我写过关于女性主义色情片方面的东西。在事实上,我们可以看见,在与同性恋相关的反文化中,在很早以前,比如说一些在美国纽约的女性就试图制作她们自己的色情片,所以,在现实中这不是什么特别新的东西。也许我与之有着一种更为主流化的关系,就是说,我曾在主流之中进入对话,然后这就使得一些人将之看成是新的东西,因为他们不知道这种形式的存在于各种亚文化中的女性主义……
从前(这种分枝的)女性主义存在于一种亚文化之中,现在,因为诸如格丽特这样的人们的努力,它越来越多地在光明之下展示出自己。
那些激进态度中格丽特同时把一些“老派”的女性主义踩掉了,对一些这样的激进态度,格丽特的主要论据之一就是:作为人你总是不断地处在两难之中,于是这就得由你自己去作出理性的评估,对于“欲此而立足于彼”这样的情形,你应当怎么办。
格丽特在性别性和女性主义方面寻求对话和真诚。这我很明白,但在另一方面,我得使用她的论据之一了,就是说,在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中我是不是应当在“我的性别性、我的想象以及它们所包涵的东西”方面更为真诚和坦白,这个问题是必须由我自己去面对的。界限在哪里,这必须由一个人自己来决定出来。
《自由写作》首发
格丽特·杰森作品选
◎格丽特·乌达尔·杰森
(Gritt Uldall-Jessen)
京不特 译
(《为玛利亚·抹大拉所写的独白》和《司提反的内心景象》曾在马尔默的艺术建院和哥本哈根的尼古拉艺术大厦上演。上演时,这两个独白剧是在同一个剧场里的两个台上同时演出。)
为玛利亚·抹大拉所写的独白(独白剧)
从十字架的脚下,她向被吊起的他说话
那年轻的司提反为他而死
她作为门徒服侍他
但她也是在向所有到场作见证的人们
说话。她站在那里仿佛是站在自己没膝的
墓中,与此同时,生命正在离开他
这个被钉上十字架的人。
故事从结尾开始。
在骷髅地的山坡顶,地形好象是
人的头盖骨。
泛滥,她曾这样说。那时和现在都一样。
想象泛滥。这看来本该是如此:
她,玛利亚·抹大拉,站在
十字架脚下的门徒,这个马上就会从她的跪伏中
站起的玛利亚,在泪水中把油膏罐
挟在手臂下的玛丽亚·抹大拉画像,
她用来拭抹的披散长发,
玛丽亚,她这个不知上下、感觉不到
前后的,玛丽亚,她来自抹大拉,那一方
富饶的土地,常在旅行中接客,她需要
的是七情,按照故事上所说,他治愈她
驱赶掉了这七情。[1]
那时候的天气是特别地干燥。
每一步迈出都有尘云扬起。比通常
有更多嘎嘎的响声。头发乱糟糟。
牙齿之间和脚趾之间的石子。她步行
在这个早晨到处走,觉得自己
如同这样一种乌有——在某一天这乌有会变成
某种东西。
在身外她看见忙碌的人影。
背负着货物的陌生骆驼。在想象中
她觉得自己加入了许多货队中的
某一队;一个潜隐的旅客,离开了
自己的一方土地而流落到他乡。
看来她似乎是属于
任何一个地方。
此刻被钉上十字架的这个人,在那时来到城里
像一个客人。有人说,这个看上去像穷人一样的
他,是不同于那普通世界的
陌生人。这是什幺意思?城里的
耳朵、眼睛和嘴巴们伸展得
更大了。现在会有节日了。并且它们
全都从它们的隐藏之地冒了出来
他们要看他的不普通性是什幺。
故事可以开始了。但是什幺也没有
没有任何场景发生。可聚集起的
只有贫困和疾病。盲者们知道得
更清楚。他们更愿意等待那
非同寻常的东西只为他们而呈现。
神迹、奇事和特异的技能能够
赢得死者们的关注。但并非
也理所当然使她留神。
发生了什幺?
她记得,她为了那别的东西
而离开了她所熟知的东西。他们的路
到底是怎样交叉的?
那时,她就像往常一样坐在她的
头发上、坐在她的文字上,做出了决定要
离开自己的城市抹大拉。抹大拉,
除了那个在十字架上的人曾在那里逗留过、以及
它使得她有了这名字,这城市
对这故事有着怎样的意义?
差不多到了下午开张接客的时候。
她和更多的几个谈了话。交流了
各种故事。那是一些脚,
在下一个客人进来
的时候,她马上又忘记了
它们。她主要是在
倾听。竖起健全而发聋的耳朵。一颗
喉结。一道眉毛。一绺头发。有人说了
关于她的事情,说她不知上下、感觉不到前后。有人说了,
说她的美丽应当受惩罚。但是美丽无疑只是
相对于那些看她的人们而言。
一个贼的眼睛很愿意去把别人看成贼,并在
一路上做审判。
要使自己能够进行这一天的交谈
可以用掉一个上午的大部分时间。头发
要上油和梳理。脸要洗一下。
脚腕抹上油,关节要拿捏得咯嘎作响。
在以许多语言说话说了一整个下午
之后,她有了各种各样的故事。
这时她会觉得是如此不安宁,乃至她
几乎无法在她自己的头发上
继续坐着。
于是她能够拜访那内在的城,她所说的
抹大拉,头发是城门而眼睛
是看门狗。她曾坚信
她早晚要与那此刻被钉上十字架的人
进行交谈。
但命数等在那里。
她曾说及关于她自己,她说她是一件好
礼物。她使得那些在窗前的人们兴高采烈。要说陶醉
她是没有。更确切地说是精神振奋。她
不沉默。故事继续。有耳朵的人
应当听见。那有眼睛的人应当看见,正如
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所说。油灯
在她的美丽之前燃烧完全如同篝火。
她像一方土地那样茂盛。经常接客。
众多的客人。满是新的故事。
没有高声。她为今天、为明天
为那将要到来的东西而庆祝。
她曾去那法利赛人西蒙的家里
做客。那此刻被钉上十字架的人有过一张脸
她觉得这张脸看起来像是她的脸。这好象是
向下看在如镜的水面上。她的泪水
在这一烦心的辨认中喷涌出双眼
并滴落在他的赤脚上。她除了自己的
头发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
擦干它。
他不说话,她不说话,但是他们进行了
一场谈话。以这样的方式,他对她说了
在那同一个头盖骨之下她是一个
而不是几个不同的人。
在擦干了他的脚之后,她用一些她
所带的香膏涂沫了他的脚。也许这次
遇会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是哪一个的玛丽亚,在一种思绪的皱褶中
以肉身的接触合一于
那陌生者。那是来自伯大尼[2]的玛丽亚吗?
这是那此刻被钉上十字架的人的妹妹吗?
或者是那母亲?
为什幺她离开了自己的一方土地?
为什幺她在这故事的中央陷坐?
他挂在十字架上像另一个罪犯。
现在她站在那里作为混杂于更多个的玛丽亚。
所有人的眼睛看着她。
一群眼睛,如同在骷髅地山坡之顶,
在那里,被钉上十字架的人正在
吐出最后一口气。她想象着,所有
这些眼睛是怎样从泥土里刺出来,并且
在她所走出的每一步之中,她都把他的眼皮
撸下。在大量的血液从源泉中被汲吸
出来的时候,他能够离开自己的岗位。这一刻
这故事可以真正开始了。
有人说,他在他的有生之年里
治愈了她。
这说法从一张嘴巴跑到另一张嘴巴,从一对耳朵
跑到另一对耳朵,从一双眼睛跑到另一双眼睛,说她在七情之中。
哪七种?
她自己只数得出一种。在头发之中。
在足踝趾周围。在小腹部。在那捏起的
拳头中。被命名的七种?单单七种?她
问了她自己,它们是不是能看见
她自己所不能看见的东西?通过门
和窗户?从坟墓!?
他们说,她有着巨大的迷惑。
说她是一个处在许多种性情中的人。
第一种、第二种、第三种并且直到
第七种。良言劝说她留在
家里用自己的手指来数出它们。
她愿沉默。以多种语言。
在她与那陌生人进行谈话时的情形
也是如此。她笑得很大声并且很久。她
从不孤单。虽然她只数出一种
性情。
在想要解放那些想法的愿望中她诉说出
她所具的那些持久的迷惑,
不管是在睡着还是醒着的状态中
它们置身于她自己的脑壳背后。
但多种性情中的玛丽亚,现在正说着话的
她,她的迷惑恰恰是有着准确的理由。
她能够获得一种知识,这是
这个故事所不打算省略的一种知识。她
因为这同一样品格而
被驱逐和被崇拜。
而美丽?
也许那是虚构的?
那是一种无法拉直的
思维折皱。然而他在哪里?她站在空荡荡的
墓中。手上满是各种各样的物相。眼睛在奇景前
睁大。一个天使现身出来。一个掘墓者
也如此出现。现在,哪一个玛丽亚在说话?
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开始发言。
各种奇景成为了一体。“我
复活了”。“我将不再孤单地行走。”<
BR>“去其它人那里,告诉他们这个”,他
这样说。彼得西蒙提醒别的
门徒记住,之所以事情如此
发生,是因为复活的意旨。他选择了
首先向一个叫玛丽亚·抹大拉的女人
显示出自己。为什幺是她,她
曾这样问。
她向如同在镜像返射中的他伸出手 。
“不要碰我”,他说。这一
交谈不是非同寻常的,她这样使自己
确信。那七情使得这一遇会成为
可能。“振作起勇气”,她听他这幺说。
一块地上的石头,只是一块
石头。但是一块被人从地上拿起并
置于手中的石头是一种武器。
一块燧石,在她家有着其固定的
位置。她,玛丽亚·抹大拉,一幅
呈示出的图象,对于一个有着披散的
长发以及把油膏罐挟在手臂下的女人
的虚构主题,如果她真的想要这样做,那幺
在她手中的这石头在任何时候都能够
把自己的脑壳打破。
但是现在让我们看司提反,年轻的门徒,
四处漫游的圣像,这个演员,这个与她
这女性的门徒,共享舞台的演员。光是这勇气,
他司提反在所罗门庙宇所显示出的
这勇气,在她看来已经完全构建出了那序幕。
在他的能力和奇迹受人嫉妒
之后,他被大多数人出卖,稍后
在律法大会前面对
审判,——在那里作出他最后的讲演。她
以在这种勇气之中的起跑继续了他所放弃的东西,——他
由于那些不幸的境况而放弃(现在这些境况降临在了她这幕戏文中)。
戏文的书页被翻动了。日子可以
数出来。但是他,死去的司提反,
对于那些紧接而来的岁月又有怎样的了解呢?
在司提反承受死亡的时候,她,玛丽亚·
抹大那,体验着一种巨大的生命意志。现在
她恳请他向她的方向走上来。以一个演员的
形式。他作为圣经故事集里的
烈士之一,被以一种
完全不同于她的方式被列出。她
所得的启示是生命。从终结到
另一次。在司提反被石头砸死
之前,他所得的景观是他能作见证的
开放的天国之门。
到底为什幺要讲述?谁会倾听?
司提反完全是通过自己的记忆而
讲出了他的这一部分。一种记忆,它如同风将他
吹往各个方向。她要告诉他那
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这遇会发生在这里
也发生在一种她所无法拉直的思维折皱
之中。他的叙述时段紧接着她的。
有趣的是紧接而来的时间,
她说。对故事的继续。
这是司提反所不知道的。
之后的那天。事情发生的那天。在那
被钉上十字架的人复活的时候。难道她
应当继续像一个睡者那样躺着幺?她
是不是应当继续自己的叙述?
她为司提反的勇气而敬佩他。但以自己的
生命作为见证,见证那勇气
在她的情形中所引向的东西。还有更多
要说的幺?
她认为,她所得到的启示
就是她所具的生活本身,这
是因为在玛丽亚·抹大拉的情形中
的喜悦。
那幺这一生命是什幺呢?它曾是
在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上的漫长旅行。在
半途之中有着长久而本质的逗留。各种
年龄的孩子们像珠子一样地围绕着
她的脖颈。蚂蟥们把她血管中的鲜血
吸尽。在那些走到了羊栏之外的
羊群中,棍棒们打砸在她的
腰上。有时候这羊群
在自得其乐中去新的地方吃草。
在天黑之后,牧羊人也加入
它们。牙齿随着时间
而脱落。皮肤在光天之下被炙蚀。
毛发在虱蚤蓬乱之中脱落。
在她到达了新的区域时,她得到
像一个乞丐那样的接待。但是没有人
能够砍下她的手。她的
怒发向各个方向竖着。她曾
像一棵饱经风霜的树,在之下
人们会有可能获得遮蔽。有时仰面倒下。
有时重新挺立。重新回到自己的路上。迈出疣赘的足履。
一条完全按照她自己意志而贯穿一生的路。
随着喜悦有一个悖论,在她上上下下
往返于骷髅地的坡顶的一路上她一直
有着这悖论。被外部世界,她因为
她的七情而受审判。作为因此的
结果她常常住在完全是她属于自己的城中,
玛丽亚的抹大拉,在脑壳的里面。在这里
她收集和散发第一到
第七玛丽亚,它们有着思维褶皱的外衣
只在她一个人面前出场。那此刻复活的人以自己的
目光使得她有可能收容自己的
这些性情。在外面
迫害追逐越发厉害了。
那幺,那构成了他生命的道路,通达到什幺东西,
向上沿着坡地、向一座由大地上的人们
如此坚实地竖植起的十字架,达到的是什幺?
她,一个女人,羊群中最黑的羊[3],
她的路怎幺会和他的路交叉、而作为这相交的结果
驻留于骷髅地的
一个山坡顶?
在这空洞的坟墓中,目光们所追随的是什幺?
对于其它以那被钉上十字架的人的名义
而信仰着各种变化的人们的残暴迫害。
造反和革命。作为书而被聚集起的
沙中的文字图案。以教堂的形式
而被竖立的纪念碑。丛林大火一样的信仰。成千上万
下跪的人。在空中飞翔的钱币。
律法的规则调节。她自己成为了
一幅图像。一个偶然出现的画家画笔下的主题。
一个可能供人讲述的故事。
[1]路加福音第八章:“过了不多日,耶稣周游各城各乡传道,宣讲神国的福音。和他同去的有十二个门徒, 还有被恶鬼所附、被疾病所累、已经治好的几个妇女,内中有称为抹大拉的马利亚,曾有七个鬼从他身上赶出来”。
[2] 约翰福音11:1到12:1
[3] 黑羊:就是相当于中国俗语说的害群之马。
司提反[1]的内心景象(独白剧)
一天早晨,人无法看天
因为天上阵雨般地下着吗哪[2]。
这看来就象地狱的时刻已经
到达。天上满是灰色和黑色的
线条划过空气,这些线条,当它们向大地靠得
更近时,显示为大大小小
密集的吗哪。每一次吗哪击中地面
都发出古怪的坠落之声。所有人
双手护着头尽可能快地
逃跑。“吗哪之雨降临。
逃命吧!密集的吗哪暴雨
正在落下。看来一切都将被击中。
把桶戴在头上。逃命吧!”
有些人则不跑而趴向地面
为了收集可能多的吗哪
而不惜让手肘子被磨破
出血。不多时
他们泪流满面。在你很久没有吃到吗哪之后
密集成堆的吗哪,突然
从某个高度落下,淹没你。而他
在那一天毫不醒觉。陷于深深的
沉睡中。
在睡眠中他看见人群蜿蜒如蛇
为一块面包而争夺打斗。那些
最强大的人们夺得面包而根本不看一眼
周围别人,吃下这面包。司提反感觉到
寡妇们的饥饿,他感觉到愤怒。
在他清醒的生命中,司提反
主要是处于一种深沉的睡眠。昼夜
在他那里流成一体。
睡眠的屋舍里有着许多隐蔽的空间
也包括为他自己留下的。睡意可以
和困倦结合。
他时而会当场倒地。这样他就能够
消失到另一个地方,并能够马上
又重新回来。在这种介于清醒和远离
间的睡眠状态中,许多物相
向他显现成为启示。最触目惊心的
在此刻变成了巨大的橙红色
蟑螂,在他的耳边飞。
蟑螂们强壮的肢爪抓住
女人们的头发,飞着把她们抓向天空
然后松开爪让她们坠落
到地面。
蟑螂们的肢爪说,它们要
到这个世界里走一趟,以便
征服这个世界。蟑螂们的触须说,
世界可以算是很大的但相对而言
很容易接手。蟑螂们的肚子
说,它想吃一点什幺。
这些蟑螂打算在地狱时刻的
腐烂尸体上举行
狂欢节。
司提反没有在沙地里碾死任何一只
蟑螂。但作记录。那十二门徒
任命他为穷人的监护者。
他聚集起那些女人并想办法为她们
找到吃的。
他的双袖中充满了奇迹。他所
发送出的这些奇迹救助着所有
需要这奇迹的人们。
看,他能够把他们从沉睡中唤醒。看,他
能够让耳聋的人听见。看,他
自己飞起来。但是马上他就会
被击落。他已经在自己的石头堆下
躺着了。
关于信念,是谎言所无法解说的,在他的
画像上这样写着。信念在他手中
与他同行。往墓中和往洗礼都是如此。
在他的路途上,他常常被人当成一个
无法无天的人来对待。这说法可以是“保持距离!”
“不要去听,因为言辞会把一切
摧毁”。然而司提反,这位世人熟知的
殉道者,并不是在袖中带着石头降临的。
那些舌头谈论着其它事情
把他理解为古文本中那些律法的
挑战者,但在他面前,这些巨大的舌头们
哑然无言。奇迹引发出惊愕。
在一个下午,当他被各种响亮的声音
围绕时,他没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去
压倒它们。一小群人聚集起来,一边把他推向
所罗门庙中的质询,一边就无中生有地指控他
曾说过他在事实上不曾说过的话。
在这里,在最高公会前的一幅景象中
他作为另一个主题站着。
他在睡眠中说话。饥饿噬咬。
大雨倾泻。他的讲话成为了一场
布道。不对伪证控告作任何
辩护反驳,而是为他所投身的
信念而讲演。
司提反不是怀疑者。他追随着自己的
内心景象。那些蟑螂有着闪闪发光的
护甲构成了一支行进中的强大
军队,而他则把它们桌上剩下的
面包屑分发出去。不是因为要让阳光
只照耀他而不照耀别人,
而是因为他能够这样做。
在这一意识的敲击下
各种内心的奇景
扩展开来。他在一切之上
看见闪烁的星辰。在人们心中不再
存活的各种回忆,在他这里获得了生命。
他处在一道间隔之中。很远很远
并且刚刚到达。
这意识在遗忘的躯体中轰鸣而过。一种
对于能参与袖中的信仰的喜悦,
这信仰对于集会的参与者们是
意义重大的。信仰不是任何人的财产
它属于所有人。“为那将要到来的一天而吃掉它!”
他说着,吃下一大口吗哪。
但是,袖中的奇迹或者天使,
在师徒彼得和约翰恰恰因为这同样的信仰
而被燎烤锁住时,曾帮助过他们,
现在却没有为司提反给出任何帮助。
在第一条五指紧攥着石头而升起的
臂膀举过他的头顶时
他说“看,天开了”
他知道,他将获得和平与
安宁。
他躺在集市的场地上。在他的
石头堆下面。在他的天空的土地上。每一块
将他送向死亡并
埋葬了他的肉体但并不埋葬他的记忆的
石头,都是一幅跃出他的前额的
内心景象。
在第二条手心里有着石头而升起的
臂膀举过他的头顶时
他说“看,现在天的门
开着!”
关于信念,是谎言所无法解说的,当那些
石头在他的耳边飞过时,他这样说了。
这信念在他的旅途中追随着他。往睡眠
和往天空都是如此。
看,他使得那被击倒的人
站起来了。看,他使得那麻风患者
蜕换表皮!看他为自己的
后续者开辟先锋的道路!但路途马上到了
终结处。他在他的石头堆下
躺着了,直到对他的召唤出现。
一天早上,天上的乌云压顶。
接着下起了血雨。这看起来仿佛可以是
一切化为了一体。天空
染上了血色。所有人都尽可能快地
跑着。长脚短脚地跑。“找地方躲啊!天上
下起带血的泪水。尽你们的全力
跑啊!一场着实的大血雨正在到来。
逃命吧!” 有些人则不跑
而趴向地面张开嘴
就好象是为了喝甘泉。
不多久,这血泉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他不再苏醒。在又一场梦中
远离。
在酣睡中他看见更多为了
一口水眼而打斗的人们。那最强的人
强行挤过人群,汲干泉源
不让任何人分享。这时司提反感觉到
寡妇们的干渴,他感觉到愤怒。那些最强的人们
成为了棕灰色的大老鼠,在他的两腿间
窜行。老鼠们噬咬出向前的路,驱逐
那些女人。
老鼠们的肢爪说,它们要到这个世界里
走一趟,以便征服这个世界。
老鼠们的肢爪说,世界可以算是
很大的但相对而言很容易接手。
老鼠们的肚子说,它想吃一点
什幺。这些老鼠打算
在地狱时刻的腐烂尸体上
举行狂欢节。
司提反没有在沙地里砸死任何一只
老鼠。但作更多的记录。他聚集起
那些女人并想办法为她们
找到喝的。
他曾在睡眠中行走。
饥荒难以克服。
舌头因渴而干涩。讲演
成为了睡眠之屋里的布道。
他谈论他所正投身之中的东西。
大牙齿长尾巴的老鼠们
形成了汹涌向前的千百
大军,而他只是把剩下的东西
分发出去。阳光只照耀他而
不照耀别人。在这阳光的照射中
各种内心的奇景扩展开来。
他在一切之上都看见各种
色彩。信念属于所有的人。为了那将会到来的一天
干杯,他说。在向这世界的最后告别中
他喝下他自己带血的泪水。
[1]司提反是耶稣·基督之后的第一个殉教者。他的故事在新约中可见于使徒行传6:1到8:2。
[2]出埃及记(16:23):这食物,以色列家叫吗哪,样子像芫荽子,颜色是白的,滋味如同搀蜜的薄饼。
《自由写作》首发
伊甸园之前的传说(随笔)
◎ 京不特
2003年年底我去北京访友时,中国戏剧家和导演张广天问我,是不是能够写一些介绍丹麦戏剧的东西给他。在我回到丹麦之后,我参加了(劳淑珍所主办的)丹麦的中国诗歌节;之后,在我着手写作关于丹麦戏剧史和丹麦现状的概述时,广天和劳淑珍与我谈起,也许我们也能够在中国举办一场丹麦的戏剧诗歌节。这一设想得到了丹麦的诗人和作家彼特·劳格森的支持,他推荐了一些丹麦剧作家,并且帮助我与这些剧作家取得了联系。后来我读了这些剧作家的一些作品;比如说,在我读到穆梯·韦斯基的《提翁》和《多利安·格雷》和格丽特·乌达尔—杰森的《阿提米丝的第一枝箭》的时候,我就马上有了将这些文本翻译成中文的愿望。这样,我就选出了一个丹麦戏剧选:《多利安·格雷》(穆梯·韦斯基)、《三部曲:阿提米丝及其他》(格丽特·乌达尔—杰森)、《桌下的世界漂航》(波·赫尔·汉森)、《我们知道,人首先是出生》(莲娜·克努琮)和《美国的伊莱克特拉》(斯蒂格·德拉戈尔),——这应当是一个由不同类型的剧本构成的戏剧集。
我自己是把这一戏剧集看成是我进入当代丹麦戏剧的第一途径。从前在中国,我不是一个传统的京剧迷,正相反,不管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剧还是革命工农兵剧,对于我的吸引力都远不及街头的武侠小说;而八十年代中国上演的一些舞台剧也不曾为我带来过很大的惊喜。现在,对这些剧本的翻译对于我成为了一种奇遇旅程,——它将我从一种自然主义叙述形式为主导的戏剧理解推向一种新的体验,——戏剧作为一种诗意的本质表现。
斯蒂格·德拉戈尔的《美国的伊莱克特拉》可以看作是一种在对伊拉克战争的反应下的现实主义的政治创作,但是,剧情则是作为希腊神话传说中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女儿伊莱克特拉的故事的现代版本而展开的。剧本的表达形式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不算是什么陌生的东西,故事所说的是一个美国的将军死在伊拉克,他的女儿认为他是被母亲的情人和母亲谋杀的,舞台上的家庭聚会演变成了一种揭秘和复仇。
和德拉戈尔的剧本相比,在汉森和克努琮的剧本之中则有着更多的表现性的元素,虽然它们也是为传统的舞台而被写下的。在我把《桌下的世界漂航》和《我们知道,人首先是出生》这两个剧本中的一些摘选台词寄发给广天之后,广天对之评价很高并且催促我尽快将它们翻译出来。我把它们翻译出来了,而在翻译过程中,我所获得的阅读体验是美好的。我特别喜欢汉森在《桌下的世界漂航》中所给出的诗性联想。
《桌下的世界漂航》的剧情发生在除夕之夜的一个哥本哈根的客厅。同居的一对,约纳斯和卡特琳娜在家办新年晚宴派对(他们在前一年也办了却没有人参加)。虽然他们期待更多人,但是晚上来了两个客人。约纳斯是和这两个客人直接有关的人,——一个客人是与他私下有过性关系的碧尔吉特,另一个是有可能为他找到新的工作的加尔坦;他的情人卡特琳娜的神经质接二连三地引发出这些人的自我间的相互冲撞。在渐进的醉意和迷幻的气氛中,剧中人物的内心世界渐渐地被揭露出来,与他们的外在角色不相协调的内在世界。剧中的人物被迫去面对这样的一种人格分裂:一边是他们表面上所想要是的角色,另一边是他们事实上所是的本身。这样,剧本以这样一种愿望终结——“很需要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之后获得一次小小的重生。”
克努琮让自己的故事发生在随便某个地方的随便某个时刻。《我们知道,人首先是出生》把舞台分成许多间隔,在之中,六个人物要解决爱情的问题。这是一部带有漫画性荒诞的喜剧,作者以一种表现主义的手法简化人物的个性,使他们成为象征符号去进入人际间的问题。故事在一种感伤的气氛中进入了一个美满的结局:“现在生活又挂在了一根细细的线上,是不是?也许,如果我拿起它将它扔进将来,它就会断——但是我拿起它……把它扔进去……而我很平静地知道,我打中了目标……”,然后“这真是太奇妙了——两个人在风中面对日出……”
在翻译的过程中,我也看见了某种新的使得一个诗歌写作者兴味盎然的东西,这就是,在一些剧作之中我能够再次看见诗。在阅读《多利安·格雷》和《阿提米丝的第一枝箭》的时候,我首先是将它们看成充满灵性流漾的诗歌。在我把《阿提米丝的第一枝箭》发上一个中文文学论坛的时候,中国作家和文学批评家七格马上就给我发消息说,他感受到剧本中的抒情力量,并且希望能够读到格丽特更多作品。而牵涉到穆梯·韦斯基,彼特·劳格森曾在给我的信中把他的剧作誉为“鲜花之餐”。我觉得劳格森对他的评价很到位:“穆梯·韦斯基首先是梦幻诗人,他的剧作是狂发的诗意,非常美;有时候丹麦的普通剧院爱好者难以理解,因为他们总是希望被以勺子喂。穆梯不使用勺子,他宁可使用鲜花。” 《多利安·格雷》和《阿提米丝的第一枝箭》都是一种独白式的诗篇,而相应也就没有预先定下舞台上的“演法”,——这种形式的戏剧在舞台表演方面向导演提出了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要求,如果它们不仅仅是只作为长诗让演员朗诵的话。当然,我这里所说的是形式,下面让我们先看一下这两个剧本的内容,然后再回到形式的问题上。
从剧本的名字看我们能够知道,《多利安·格雷》是受奥斯卡·王尔德的长篇小说《多利安·格雷》的影响,但剧中的多利安·格雷是一个哥本哈根人,他有着一种双重的生活,“白天是整容医师,晚上是陪同”。为了一付永远年轻的外表,他拿自己的灵魂作交换,——“那永远年轻的是我,而变老的只是镜子”,于是,在他那永远美丽的躯壳之下,灵魂在腐烂着。资本主义能够使人达到一切,他获得了一张新的面孔;但资本主义也改变一切的质地,在“之前,在我心中隐藏有不少欣悦和快乐”,而这新的面孔为他带来的是无聊,“在我仍然有着我天生的面孔的日子里,我曾听说过,但从不曾真正相信过的那种无聊。那种甚至在情爱和男女的无限量的相遇中也会出现的无聊。”外表上的丑陋消失了,而恐惧渗透进了内在世界。意义丧失了。“如果能够信仰,那是一种慈悲的恩典”,然而对于他,一天一天过去,只是终结于无意义,“在肉身的背后是一个虚空”,“事物就在那里进行着”。剩下的是自恋,却没有尊严,——他想要知道什么时候女人们、甚至男人们会去注意到他,但是正如他在独白中所说的:“如果你们也想要我给你们尊严的话,那么你们就是在分派给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尊严。社会不可能给你们尊严,这尊严应当是你们在你们的虚空里找到的东西,或者更确切地说,它应当是你们在你们的黑暗之中作为祭坛而建立起来的东西,而不是在我这里能得到的。去相信那最好的东西,那是天真。”世界也像是处在一场大整容手术中,覆满了表面上的美丽,而事实上是另一回事。中了毒的生活、隔绝的生活。他最后所能够向往的就是去那梦幻的玫瑰花园等待什么人,在那里他能够梦想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有一个好结局:“我想我马上要去哪里,等到明天,等到那些鲜花醒来的时候——它们没有所有那些隔离之类的事情。哪怕为了这世界中甚至是最可怜的被遗弃者,玫瑰们也生长着。”他梦想着要去遇上一个能够使得他“成为人”的人。
从格雷这个人物身上的绝望,我能够隐约地感受到穆梯·韦斯基个人气质中的悲观主义。2004年夏天,在我为戏剧计划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我收到穆梯·韦斯基一封简短的信件:“亲爱的骏冯:我非常愿意参与你的计划。温情的问候。穆梯·韦斯基”。我没有想到我与他所建立的第一次联络成为了我们间的最后一次联络。2004年9月27日,有人发现丹麦抒情诗人、作家和剧作家穆梯·韦斯基因为过度服用精神药物而死在他哥本哈根的居所。这一年他41岁。
在韦斯基的剧本里,格雷是在被动中的陷入生命的无奈,而在杰森笔下,那主动出击的狩猎女神的阿提米丝也一样逃脱不了命运中“魔高一丈”的无奈。阿提米丝骑马游荡在黑夜的森林里,她用魔法把她有过的男性情人变成狗。她在狩猎着女性的侵犯者,她要惩罚那些伤害女性的男人们、将他们阉割并杀死。她脖颈上的珠链由他们的睾丸串成。她为让女性摆脱男性的侵犯而屠杀,但是她却因为这种屠杀而成为了一个暴戾的男人。剧本中所讲的故事展现出了一种极端的辩证法,这是我们在人类的历史和现状中也常常能够看见的:造反的受压迫者们与压迫者作斗争,不断地斗争,到了有一天他们成为了更残暴的压迫者;所谓反恐怖的力量不择手段地反恐怖,于是局外人所看见的景象就是这种力量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恐怖。中国有句成语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想,这就是阿提米丝陷入绝望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在托齐安《指环的主人》中人们最终不敢去动用那威力无穷的指环而相反不得不毁去它的原因。极端的女权主义完全可能把大男子主义中的本质完全灌输在自身之中。但杰森所要讲的不是一个绝望的故事,阿提米丝努力通过寻找回归的路而去重新获得斗争的意义。在剧中,拯救了阿提米丝的人是一个爱上了一个男子的女人(这女人恰恰爱上了男性形象中的阿提米丝)。她埋掉了她的睾丸项链,“想要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她是阿提米丝,在再生的过程中她沉思着自己的权利——“我有权成为自己”。这样,结局蕴含了一种希望,这希望反映出作者并不愿意成为悲观主义者。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剧本的形式来谈。在中国,戏剧本原是诗词和音乐的扩展(在中国文学史中有着诗经、乐府、唐诗、宋词、元曲的脉络)。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也谈论到希腊戏剧渊源于酒神赞美诗。我在这里谈论“本原”,这并不意味了我要在现代戏剧的剧本中寻找古老的戏剧形式。其实,我并没有兴趣去欣赏那些对已死的艺术形式的古玩式拷贝,诸如对老式京剧乃至昆曲的重演(虽然把它们作为旅游文化去卖给西方可能会是一笔好生意)。然而我现在有着这样一种欣赏态度,我更喜欢那些能够让我活生生地感觉到戏剧的本原精神的剧作。是的,诗歌精神中的戏剧。在我阅读所选的这些剧本时,韦斯基和杰森的剧本在形式上的诗意和独白特征就让我得到了这种感受。我期待在中国的舞台上观赏它们。
那么,当今的中国舞台是怎样的呢?我不得不承认,在我住在国外的这些年里,我并不曾看过很多中国的戏。2004年,我到北京出版一些我所翻译的哲学书,正好碰上张广天的音乐剧《风帝国》的开演。这是我第一次看广天所导演的剧。广天自己是只把这个剧看作一个市场剧,但我是被打动的。我真正体验广天的艺术剧则是在零五年的南京,《理想主义的三部曲》(左岸、切·格瓦拉和圣人孔子)。最让我感兴趣的有两点:一是广天试图在格瓦拉故事中展示的辩证法——烈士的叛卖者正是那曾经呼唤烈士的民众本身;一是他在《圣人孔子》中所使用的表现形式:台词和动作完全在各自的两条线上展开。关系到丹麦的剧本,我就自然想到,如果韦斯基和杰森的剧作要搬上舞台,这两点完全可以重提。
2005年十一、十二月份,广天在北欧(与杰森和我合作)演出了“PQF”的事件剧(happening),非常成功。然后他筹划了与丹麦诗人劳格森合作的诗剧。现在我觉得,这些事件和这些剧本都是在为将要到来的真正的丹中戏剧交流做准备。
《自由写作》首发
幻想(诗四首)
◎ 严 力
幻想的浮力
把铁锚从河底拉起
浮力不会从人心中消失
只有现实的水逐渐退去
船没有前行
甚至没有船也没有铁锚
干枯的河床上阳光在流淌
每天都是一个创世纪
幻想的水倒灌人心
2005.12.
终身保修
在写作遇到困难的时候
请试试短裙与领带的搭配
或试试金钱和权力的章节组合
在拼读遇到困难的时候
请试试男女拼音
或试试权贵和大款的相互召唤
尤其在人生遇到困难的时候
请试试这个
终身保修的解决方案
2006.2
病态
几天没碰电脑
因为我中了流感病毒
发烧流涕,功能尽失
全然是当机的感觉
几天不碰社会
除了药片
但我迷迷糊糊地发现
忽略身外之物的那种观念
也正是身处于某种病态的哲学
2006.2
其实就是一滴眼泪
其实就是一滴眼泪
有时候像钻石
有时候为了钻石
有时候不是为了贫困
有时候为了厚礼
有时候为了厚礼背后的真实
有时候不是为了求助
有时候出于同情
有时候同情自己
其实就是一滴眼泪
混合了精神与物质的人类
2006.2
《自由写作》首发
远离和栖留:明信片三章(散文)
◎ 阿 海
浪子心情
浪子之所以为浪子,不在于山高路远,暮色秋意;负笈远游,关山万里,原是好男儿本色。远离故土之后,襟怀中凭空增添了思乡之念,也阅历了他乡的好山好水、儿女情长。生活就是阅历,是串起美丽回忆的一条长长珠链,圆润的珍珠就是人生中经历的美好场景。走过高山,涉过大河,天涯处处是芳草。疲惫的时候,可以盘点行囊,盘点南方的贝壳和北方的红叶,东瀛的落日与西域的苍茫,也盘点心境,重读点滴在心的诗句。胸中块垒,也就 霍然而消了。
浪子心情,就在天涯之路上生长,成为行囊上的一面鲜红旗帜。正是这面旗帜,驱使着浪子马不停蹄,不断踏上新的里程。浪子行,三分无奈,七分伤感,最是温暖熟稔处, 又将匹马西行。浪子之心是命运之神盖下的印戳,鲜红而模糊,图案中显出离别的凌乱。浪子就是这样,前面是未经探索的广袤世界,后面是命运驱使的皮鞭。浪子并不因为背井离乡而成为浪子,浪迹天涯,早已是不变的使命。
浪子之心,犹如玻璃一般娇脆。红月清朗,芳草青青,一切都在浪子的念中。晚风吹起,浪子心情温柔犹如琴声,细腻如同水中的柳枝。浪子经常宽广成一泓清水,时有爱情美丽的鱼儿雀跃于胸怀。浪子也经常收缩成一个镜框,用边缘烘托图画中的娇容玉貌。西湖边,断桥处,浪子吻别怀中的娇客,离去也不回头; 怎堪半夜梦醒时,听空阶雨声滴落不停。最是伤人的浪子之心,最不愿伤了如花的女儿心。丝巾缠绵,缠得住浪子的心,缠不住浪子的宿命。
浪子心情,寂寞无比。天色向晚,归色匆匆的人群中,浪子没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大河东去,浪涛翻滚,浪子只是一叶逆流的孤舟。浪子生涯开放的只是一些不结果实的花朵,绚丽芬芳,只因为全部的心血和果浆都奉献给了春光。秋意盎然的时候,有谁会看得见,这一地的落英缤纷?高高的山岗上,又有谁听得到,浪子吟唱的,正是无尽的思念之歌?
断桥并不能断裂爱情
当晨雾降临,在草地上凝结出长夜的泪水;当落叶从地上盘旋而飞,在天空翱翔成鸟群;当鱼儿在水中游动成水草,音乐在风的双肩变成翅膀;晨曦中,我伸展开双臂,向着崭新的一轮朝阳歌唱,无比清新的空气 象是一支爱神的箭,射穿我的胸膛。当语言超越现实,思念超越距离,我知道,我来到了爱情的堤岸上。
生活是浩瀚的湖,爱情是湖中细长的堤,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一座古老的断桥。堤岸上的路被阻隔,桥头两岸伸展的石头,象是两只伸出的手,互相渴望而不能紧握。断桥是一把剪断心情的剪刀,一段被夸张的距离,一把折断了的弓,一道被封死的门,一只半空中跌落的风筝。我靠近断桥的时候,也靠近一种陈旧,一种遗憾,和一具想象中的枷锁。
在爱情中,我把断桥想象成一台收割庄稼的机器,而我是一捆麦子。在我接近你的时候也接近机器的铁齿铜牙;我要让断桥把我拍打,让我赤裸,脱去我的麦芒,把我碾成白色的粉末,让我在湖水中向你的方向飘荡;我把断桥想象成巨大的蚌壳,而我是钻入蚌壳的一块石头;我要让断桥长时间地压迫我的呼吸,让风雨和泪水把我冲刷成一颗珍珠。在 最漆黑的地方,象一盏灯,点亮你灵魂的旷野。伫立千年的断桥并没有断裂爱情,也不能断裂一种美丽和一片浩瀚如湖水的思念。亘古以来,人们把距离和阻隔想象成断桥,想象成爱情甜蜜的堤岸上痛苦的断裂,而这只是误解。当爱情成熟, 经受过铁齿的拍打,不惜化为细微的粉末,或者经过磨难而变成犹如珍珠的圆润和明亮,爱情的果实,比万物都要甜蜜。正如一首英国的古诗中写道:
Oh, Love! They wrong thee much
That say thy sweet is bitter,
When thy rich fruit is such
As nothing can be sweeter.
噢爱情,被误解的爱情
你的甜蜜被说成是痛苦,
当你终于结成富饶的果实
万物都胜不过你的甜蜜。
你的温婉是我心中的痛
我想念你,想象着你就在这里,坐在我的面前。我的想象是我瘦长的手指,梳理你柔软的长发;我的想象停留在你头发的波浪曲线,停留在你白玉雕成的额头的圆润,停留在你娓娓的语音弯曲的地方,也停留在你身影摆动的款款风韵。橙黄色的灯光下,你是一根简单的曲线, 象青草在风中弯成的弓,象萨克斯管盘成的半个圆,象红嘴的鸟儿在天空中划出的轨迹,象暖暖夜色下的一拱廊桥。你这样坐着,清朗如月,温婉如玉。
你的温婉,构成一片蔚蓝如绿的碧水,深邃而又缠绵。我的帆洁白,感情折叠成无数纸船,从胸中起航,向你漂来。在映照着森林的水面,我再次辨认青春模糊不清的面庞,辨认我心情的庄园里跳跃的麋鹿,辨认吟唱的歌曲中最为高亢的那个音符。你的深水中游动着温婉的鱼群,让我思念的大群水鸟飞抵你的水面。我的水鸟是你的温婉在天空中留下的花瓣,你的温婉是我的水鸟在水中投下的身影。你不说话,只让我的话在水面上,飘浮成许多散落的树叶,因为秋天的到来而色泽鲜明。
我在群山环绕中涉过你的溪流,让你的温婉象山溪之水,清凉地漫过我赤裸的双脚。温婉是清澈,是水中之花,是冰雪中一头奔跑的雪豹。我在古木参天的森林中漫步,让你的温婉如同松树的芬芳,熏染我情绪披散的长发。温婉是雾,是烟雨 朦朦,是河流中穿梭的乌篷小船。我用七种语言,七次赞美你的温婉,在沙漠中种植下七棵仙人掌,排列出感情的曲折,象是七颗星星,指向北方。我用十二首诗歌,从十二个方向,为你大声朗读,象十二匹狼,呼啸出对你深情的渴望。
这是我的苹果园,我在密林深处的、广阔的苹果园。你的温婉,在我苍凉的胸膛上,飘落一地的红苹果和青苹果,一地的圆润和饱满。我守望着我的苹果园,在晨曦中捡拾起心情的果实;我高高升起红色的风信子,让风的眼睛把你远远眺望,我让木屋的炊烟飘扬成一面蓝色的旗帜,让温暖的炉火书写出苹果园的路标。我的守望,是一排隔断时间的木栅栏,在奔马的视野中幻化成呼唤的白色飘带。一望无际的时间丛林中,当季节变得苍老,褪尽羁绊清风的羽毛;当你款款而来的足音,在苹果园的路上奏响,你的温婉,一如既往,是我心中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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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做王天兵的文学白相人(随笔)
◎ 李 劼
因为工作关系,偶然在网站在看到一个叫做王天兵的人,疯了似的跟许多文坛上的芸芸众生侈谈巴别尔,纳博科夫,俄罗斯文学。匆匆流览一遍之后,总算领教了当今的中国文坛进化到了什么程度。
这可能又是一种中国文学界的时髦,几年前,曾展示过刽子手如何杀人(莫言的《檀香刑》)。如今,人们开始以十分优雅的语气,谈论巴别尔。一如十来岁的小女孩,张口就是梵高。那个叫做张悦然的文学神童,据说就是这么练成的。把王天兵吓得赶紧恭维道:张悦然尖丽的小说仿佛在高叫:“所有的事我都已知晓”。
这可是连上帝都不曾夸过的海口。好在还没来得及读一下张悦然的神童小说,否则会感觉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了。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还能活下去么?
就文学的气氛而言,从王天兵跟她之间的谈话来看,让我想起了80年代的陈染。陈染的自恋算是出众的,张悦然除此之外,还加上了一重阴沉。她把这种阴沉称之为敬畏。
我最初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就是残酷又壮美的,我畏惧它,但也欣赏它。(”
小姑娘真牛皮,残酷又壮美,畏惧也欣赏。不知道看到坦克从人身上压过,是否也会如此作想。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让王天兵开心得手舞足蹈,低下高贵的头颅,以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
你和巴别尔同是自童年时代就饱读诗书,在考试和恶补中长大的。而读你的小说,仿佛进入少女奢华的闺房,里面充斥着性和死的装潢,不过,在你的王国里,那些阴沉的装饰品都被绣上了精巧别致的花边儿。博尔赫斯曾赞美过骑兵军,也称其文风的音乐性和某些场面不可言喻的残酷对比分明。
不知道王天兵究竟是走进了少女的闺房,还是福克纳笔下那个著名老姑娘爱米丽的阴森可怖的尸房。难怪张艺谋会堂而皇之地把个秦始皇歌颂得昏天黑地,原来这早已成了当今中国文艺界的时髦!
当年没有书读的时候,中国人只好跟着那个叫做浩然的家伙,弯腰曲背地在金光大道上种庄稼,把头顶的烈日叫做艳阳天。如今有书可读了,一会读出一个哈佛女孩,一会读出一个牛津男孩。于是,卖弄诗书,成了一种时尚。哈佛女孩和牛津男孩们,一面舔着冰淇淋,吃着奶油蛋糕,一面谈论惨烈的俄罗斯文学,巴别尔,纳博科夫,或者舍夫斯基,别尔加耶夫,如此等等。
不知道这个王天兵算是哪里的男孩,好像在美国的什么学校里混过一阵。混出了满嘴的文学作品。把一种欲说还休的风景,抹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涂鸦,就像忆苦思甜大会上的眼泪鼻涕一般。又造作,又廉价。
80年代,不少年轻人,确实“玩”过一阵子文学。审美眼光的出新,形式的变换,不太涉及到内心深处。所以,写着先锋文学的作家,同样可以安之若素地当着团委书记。
那时真正先锋的,可能是陈染那样的童话女孩。后来走向了隐私写作。尽可能地大胆,是为了掩饰难以抹掉的怯弱。但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宣称:所有的事情都已知晓。
文学本来是孤独的事情,也是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事情。假如没有王天兵的唠唠叨叨,张悦然也许还真有些独自的感受。只是被王天兵一诱导,那样的感受就变得夸张起来。假如再来个王天将,继续诱导一下,张悦然没准就成了伍尔芙的黄皮肤转世了。
我曾说过,80年代以来的文科留学,基本上是失败的。且不谈美国校园里风行的人文风气,光是从被美式训练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博士们脸上的种种表情和眼神里,就可以发现,这些人跟文学或者人文是多么的无关。当年的林语堂好歹还能写出一部《京华烟云》。虽然林氏本人很不苏东坡,但也能凑出一本《苏东坡传》让世人把玩一番。可是如今这些可怜的文科留学生,真不知他们究竟学到了些什么。
也许学会了耍嘴皮子。比如王天兵或者王天将那样的。我在纽约在碰到过这类人物。说他们像文学家,显然是过誉了。说他们像学者,又不够严肃。说他们是文学青年,他们当然不干。毕竟读了美国大学的学位出来的,年纪不会太轻了。最后能够找到的,只有这么一个词:文学白相人,或者文化白相人。
老底子的上海白相人,手里通常拎的是鸟笼子。如今留洋归国的文学或者文化白相人,两手空空,却满嘴文学和文化。而且还是什么刺激说什么。法国文学和德国哲学,曾经是80年代中国文学青年和文化青年的最爱,被谈得最多,几乎谈烂了。现在流行的是,俄国的流亡思想家,或者像巴别尔那样的文学酷主,就像前一阵子被圈内人谈得昏天黑地的佩索阿。
当然,通过谈论普及一下文学知识,也不是件坏事。但文学本身却不是被谈论的。文学通常是越谈越不文学,越谈越离谱。像王天兵这么嚣张地谈论文学,以前好像并不多见。王天兵如此不把文学当回事,可能是因为此人本来就是个跟文学无关的人。至于王蒙之流,垂垂老矣,能够有个文学的天兵天将谈论一些听上去十分华丽的话语,当然求之不得,颇有老当益壮的劲头。可怜的是那个神童般的小姑娘,竟然也跟着这么夸夸其谈。祖国的花朵,能开出这种颜色的,好象并不多见。也但愿并不多见。物以希贵,言以寡重。小小年纪就如此能侃,也不怕给侃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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