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卫方:如果乡音都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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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在如今这个通讯与传媒高度发达、交通极其便利的时代里,方言的处境是愈发艰难了。

哪怕是穷乡僻壤,百姓家中也大多有了电视。电视里,无论是新闻,还是专题片或连续剧,还有领导人讲话,多半都是用普通话的(尽管领导人都有些乡音的痕迹,但是像毛泽东、邓小平那样浓重的地方口音已经很少了)。异地人士之间的交往,尤其是无法相互理解对方方言的人们之间对话,当然也都要依赖普通话这个纽带。远离家乡的大学生和从农村到城里打工的农人,也要学一点普通话以为交流之需,甚至是尊严之需。这自然带来了人际交往的极大便利。

“车同轨,书同文”,我们帝国早期的这种努力仍然不乏后继者。为了强化普通话的优势地位,全国人大常委会还于2000年制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通用语言文字法》,规定在诸多行业、机构以及场合里必须使用普通话。例如在学校和其他教育机构中,要以普通话为基本教学用语。在广播电视电台中,要以普通话为基本的播音语言。假如要使用方言播音,则必须得到国务院或省级“广播电视部门”批准。

不仅如此,广电总局等相关管理机构还时常对于某些“违规行为”发出禁令或作出处罚,使得方言的生存空间愈发逼仄。例如2005年广电总局就发出过《关于进一步重申电视剧使用规范语言的通知》,要求电视剧语言(地方戏曲片除外)应以普通话为主,一般情况下不得使用方言和不标准的普通话。而重大革命和历史题材电视剧、少儿题材电视剧以及宣传教育专题电视片等一律要使用普通话。电视剧中出现的领袖人物的语言要使用普通话。同一年,广电总局还发出了一个“自律公约”,明确要求电视主持人,“除特殊需要外,一律使用普通话,不模仿港台腔及其表达方式。”而且,主持人随意夹带外语、用方言播报的现象也在明令禁止的范畴之内,“不模仿地域音及其表达方式,不使用对规范语言有损害的口音、语调、粗俗语言、俚语、行话,不在普通话中夹杂不必要的外语。”特别针对“港台腔”的指责引起了很大关注和争议。

凡此种种,都再清楚不过地显示出政府的意图,那就是普通话的应用范围越广越好,相对应的必然是,方言的空间越少越好。这种决策导向究竟会对文化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我们都知道,语言的丰富意味着思想的多样化。读过奥威尔小说《一九八四》的人,都会记起大洋国的领导人所采取的一项措施,即通过减少语言中的词汇量来抑制人们的思想空间,从而有助于维护专制统治。方言不仅语调上不同于普通话,而且每一种方言都有很多特殊的词汇和特殊的表达,它们很难转化为普通话。例如,四川方言里“宝器”(不知是否是这两个字),意思究竟是什么,四川人常说那难以翻译成为普通话,它含义微妙,不是本地人很难体味和妥帖地使用。我的家乡胶东方言里有“刺闹”一词(《西游记》五十二回里也有“刺闹杀我也”的说法)。这个词可以用来表达普通话里“痒”的意思,但是,假如说一个人“挺刺闹的”,那却并非说这个人为人处事让人有一种痒的感觉。惯于说方言的人,突然改说普通话,往往语词变得很贫乏,原有的那些生动的表达统统用不上,也是因为方言中太多的内容在这种转换中丢失了。为了我们语言的丰富计,是否要对方言有一种宽容仁厚的态度?

方言的存废还直接影响地方戏曲和其他艺术的兴衰。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地方戏的大规模消失已经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最近的十多年间,在通俗音乐和电视的挤压中,地方戏的处境更是空前危难。我看到一篇新华网的报道,仅江西一地,每年就有地方戏二十种不及挽救而灭绝(“中国地方剧种:生存还是毁灭”,新华网 2004年9月24日)。其实,除了通俗音乐以及电影、电视剧等的排挤之外,作为地方戏基础的方言的边缘化也是地方戏面临毁灭的重要原因。没有陕西方言就没有秦腔,没有宁波话就没有甬剧,假如苏州人不再说苏州话,昆曲也就成为无源之水。当各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越来越受到重视的时候,我们是否应当反思过于急切地推广普通话和打压方言给各种地方戏带来的损害?

谈起方言,我不能不想起赵元任先生。在现代中国学人中,赵元任是当之无愧的语言天才。当年英国哲学家罗素来华巡回讲学,赵元任担任翻译。所到之处,赵元任一律用当地方言进行翻译,一时传为佳话。能够像他那样熟练地说三十多种不同中国方言的学者恐怕是凤毛麟角。今天的情况是,越来越多的人除了普通话外不会说任何一种方言。不知道别人的经验,我个人每当回到家乡,或者在他乡遇到胶东人,说起胶东话,心中都会涌动着一种对家乡温馨的情感。如果说热爱家乡还算是一种值得赞许的感情的话,那么,如果乡音都死去了,我们仿着贺知章的经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但是遭遇到的却是——“儿童相见话不懂,国语应答何苦来”。那可真是悲剧呢。

每当想到这样的未来,我的心里总不免有些拔凉拔凉的。

原载《财经》2010年8月2日。这是完整稿。

刘逸明:农民工“愿当裸模”背后的无奈

8月3日上午,沈阳八一公园东门聚集了许多围观市民,他们不时地发出唏嘘声,并对着一块条幅指指点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些农民工打出了“46名农民工愿当裸模,价格面议”的条幅。据悉,这46名农民工全部来自新民市法哈牛镇“美丽城”建筑工地。(8月4日《时代商报》)

几天前,湖北农民工在西安因为讨薪而惨遭包工头殴打的消息让人震惊,卖苦力却拿不到钱,这在上世纪90年代应该是见怪不怪的事情,真没想到在今天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自4月末开始,这46名农民工便开始在“美丽城”打工,虽然与包工头约定在该建筑的基础打完后即付工资,但在7月24日,包工头却以缺少资金进不了原料为由停掉了他们的建筑工作,而且包工头在此后逃之夭夭,总共拖欠这些农民工18万多元的工资。

农民工是一个游移于城市与乡村之间的特殊群体,他们也许大多数时候生活在城里,但是却不具备城市户籍,在城里,农民工永远只能是最为边缘化的群体。农民工在很多城市可以说非常受歧视,即使是坐公交车,也往往会遭到售票员或是城里人的白眼。就在昨天,笔者还看到一则消息,显示一位售票员觉得农民工身上的灰尘多,要他不要上座。

中国社会的歧视太多,地域歧视、城乡歧视、性别歧视、外貌歧视等等不一而足,我去过很多城市,在中国,最没有歧视的城市当属深圳,在其它地方,各种歧视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有些地方的歧视甚至还非常严重。比如说上海、武汉,这些城市相当比例的本地居民往往以自己是这个城市的人而觉得高人一等,只要听到你是外地口音,就会流露出异样的眼神。

中国在古代一直是以农业为支柱产业的,即使是达官显贵,在告老还乡的时候,往往也是回到农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每个人的祖先都是农民,而且,因为各种原因,祖辈不知道在以前迁徙过多少回。另外,没有谁能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能永远在社会地位上保持优势。所以说,地域歧视、城乡歧视等等都是一种思想陋习,必须摈弃,谁有这种思想作祟就只能说明他离文明还很遥远。

中国在制度上本来就存在对农民的很多歧视,最明显的就是城市居民在退休后都有养老金,而农民则只能是靠自己的子女抚养,或者是在耄耋之年还要自食其力。农民对这个社会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但农民所得到的东西却少得可怜。在当今社会,再也找不出比农民更弱势、更可怜的群体。

根据笔者在农村的亲身经历,感觉中国农民日子最好过的时候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在那之后,农民的处境每况愈下,尤其是在90年代末期,一个身强力壮的农民,即使长年累月地辛勤劳作,到头来,种出的粮食往往还不够上缴各种税费。所以,只要是有点手艺或是有点文化或是有点生意头脑的农民,都争先恐后地到城市里谋生了。如今的农村,普遍呈现出田地荒芜、人烟稀少的迹象,很多地方,除了那些年迈的农民在家种田种地外,中青年人几乎都远走高飞了。

在出外打工的农民当中,从事建筑行业的最多,或者是土建,或者是装修,有泥工、木工、电工、油漆工、电焊工等技术的叫做大工,而没有技术的则叫小工。虽然都是在做辛苦的体力活,但是,因为收入相对在农村从事农业生产高得多,所以,绝大多数农民工还是乐此不疲的。在上世纪90年代,卖苦力而拿不到工资的农民工大有人在,就是笔者自己也有过这种经历。包工头不给工资,如果你找劳动部门,他们会说这属于公安部门管,而你去找公安部门的时候,警察又会告诉你这属于劳动部门管。很多时候,你不仅无法通过正常途径讨回工资,而且还可能面临被包工头请人殴打的厄运,因此,很多农民工在拿不到工资的情况下干脆自认倒霉了。

在沈阳八一公园的这46名农民工为什么会以打横幅表示“愿当裸模”的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拿不到工资的愤怒,很明显同样是因为有关部门的不作为。试想,如果他们能过通过劳动部门或者公安部门解决这个问题,还会这样做吗?在当前这个群“模”乱舞的时代,很多俊男靓女都巴不得去做模特,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农民工的文化程度和长相一般都无法达到选拔模特的标准,他们做模特的梦想也许要等到来生才能实现。

46名农民工打出“愿当裸模”的横幅,无疑是希望引起媒体的关注,如果没有媒体关注,即使真的有人聘请他们做裸模,恐怕也难以拿到被拖欠的工资。笔者有时候在想,为什么很多人在蒙冤受屈的时候会首先想到媒体,而不是想到相关部门呢?看来,包工头的不讲良心不仅仅和他们自己的道德水平有密切关系,而且还因为相关部门的失职。从这种意义上讲,农民工“愿当裸模”并非向往模特这种职业,而是在表达一种无奈。

2010年8月4日

胡  平:为龙应台北大演讲叫好

8月1日,台湾作家龙应台应邀在北京大学纪念讲堂发表演讲,她说她真诚地拥有一个“中国梦”,这个梦希望中国的崛起不是来自于军事力量或经济富强,因为这样的大国“很危险”;她希望,中国的“大国崛起”是根源于文明的崛起。龙应台指出,她看一座城市的文明尺度是,这座城市怎么对待精神病患、对待民工、盲流;衡量一个国家文明的程度也有很清晰的尺度,就是国家怎么对待弱势群体、怎么包容不同意见、怎么对待“异议人士”,也包括多数怎么对待少数,“当然也包括13亿人怎么对待2300万人”。最后她引用80年代《野火集》出版后,离开台湾去欧洲前留下的一句话:“今天晚上站在这里说话,深怕带来什么后果,但我有梦,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在任何地方讲我们想说的话,我们的下一代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龙应台的这次演讲,赢得了台下听众如雷的掌声。远在万里之外的我,也不禁为龙应台高声叫好。

读龙应台演讲,使我想起30年前我在北大办公楼礼堂的竞选演说,题目是言论自由。基本内容是依据我在民主墙时期发表的文章《论言论自由》。在结尾处,我讲到:我们的理想是:通过我们顽强不懈的努力,让言论自由的原则真正深入人心,在中国扎下根来,我们的子孙后代,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土地上,他们能自由地想、自由地说、自由地写作。那时,他们可能会奇怪,怎么还会有这种时代,单单是说了几句话就招来杀身之祸?

恐惧社会和自由社会是根本对立的。什么是自由社会?有言论自由的社会就是自由社会。我赞成夏兰斯基的说法:“如果人们拥有表达他们自己观点的权利,并免于被逮捕、监禁或者身体伤害的恐惧,那就是一个自由的社会。”诚然,有言论自由不等于就有一切。但正如夏兰斯基所说,祇要持有异议成为可能,我们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时就将会是安全的。那么,怎样确定一个社会有没有言论自由呢?夏兰斯基提出“城镇广场测试”:如果一个人可以走到城镇广场中央表达他或她的观点而免于被逮捕、监禁或身体伤害的恐惧, 那么这就是一个自由社会。否则就是一个恐惧社会。这个测试标准很妙:简单、明晰,很有说服力,很容易操作或者说很容易想像。

30年过去了,言论自由在中国还没有真正实现。但是我们并不灰心,并不沮丧。因为我们看到,30年来,要求言论自由的呼声一刻也没有停息过。包括今天,它又在北大讲堂回响。

在这里,我愿意再次重申坚持言论自由原则的伟大意义。首先,言论自由的原则是如此正确,如此正义,即便是那些专制统治者也不敢公开拒绝公开反对,这就使得他们在关于言论自由的问题上不得不处于劣势,处于守势,而且必然会节节败退。其次,言论自由原则又是如此简单,如此清晰,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正确领会和把握。另外,言论自由原则对最大多数人具有最大的说服力,它不像有些更激烈的主张,可能会引起一些人不无道理的疑虑,特别是关于社会稳定的担忧。没有人相信有了言论自由就会天下大乱。换言之,在言论自由的问题上,我们最有可能形成最广泛的共识。再有,明确地公开地坚持言论自由原则,并不需要过人的勇气,这就能让更多的人,包括那些素来谨慎小心的人也参加到抵制强权,争取民主的正义斗争中来,从而形成一种强大的而又温和的压力。

正象龙应台指出的那样,如果中国的崛起,仅仅是来自于军事力量和经济富强,那是很危险的。我们需要的大国崛起,必须是根源于文明的崛起。而文明的尺度就表现在正义,包容,免于恐惧。今天的中国正面临着重大的选择,何去何从,取决于我们的努力。

许知远:被偷窃的情感

我们必须把那些被玷污、扭曲的词彙、情感拯救出来,给它们赋予本来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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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再次看了电影《日瓦戈医生》(《齐瓦戈医生》)。精采之处仍不可胜数,一个片段给我印象尤深。医学院的学生日瓦戈,抱着几本书乘坐老式电车,跑过莫斯科街头,脸上充盈着希望、好奇、单纯……生活正在向他展开,一切皆有可能。

多年来,我总是期待在北京街头看到腋下夹着书籍的青年人。他们可以神色匆匆,也可以散漫不羁,书是他们通往未知世界的船票,也是抵禦外界庸俗的城墙。出人意料的是,我一次也没碰到过.在这座超过一千万人口的城市里,在熙熙攘攘的马路上,在餐厅里、地铁车厢中、公园的长椅上,我很少碰到真正的阅读者。

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当然会有人正在读些什么,可能是一本书、一份杂志、一张报纸,或是一个iPad的显示屏。但是,这些印刷品与显示屏,似乎都失去了书的意义.它们不提供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不迫使他们追问人生的意义,它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帮他们获得更多的生存技巧。总而言之,它们不提供另一种逻辑,只加固原有的逻辑。这也是此刻中国,现实的、可见的、物质的力量吞噬了一切,幻想的、缥缈的、精神的领域不断萎缩,甚至变成了一种笑料。

人们羞於谈论自己的内心、人生的理想,不自觉的贬低知识、思想、精神的空间,认定它们不合时宜、软弱无力。倘若你在餐桌上向人问起最近在读什么书,谈谈对於约瑟夫·布罗茨基的看法,多半会引发莫名的眼神。人们甚至耻於提及一些词彙。在王蒙高声说“躲避崇高”之后十多年后,人们不仅躲避它,还讥讽它、践踏它。

这一切并不难理解。倘若你放在世界历史的框架中,此刻中国的精神状况,与勃列日涅夫时代的苏联、胡萨克时期捷克、八十年代的匈牙利都有相似之处。一套强大的、虚假的、蛊惑人心的意识形态系统崩溃了,生活在精神废墟之上的人们无所适从,甚至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困境。一整套话语系统都已经被污染了,所有的词彙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在这么多年的残酷的“人民民主专政”之后,“人民”、“民主”的概念变得如此模糊;在塑造了这么多雷锋、王进喜这样的道德楷模之后,“道德”变得暧昧不清;在批判了这么多年的“个人主义”与“资产阶级自由化”之后,“个人”与“自由”的面目都模糊了;在把“知识越多越反动”、“臭老九”的标籤铁在知识分子身上,用坦克碾平了学生的诉求之后,“知识”与“知识分子”不仅失去光环,还是无用的象徵;不断高唱的“社会主义理想”,让“理想”变成了欺骗的代名词……这种情况,因为新生的大众文化、商业文化,而变得更加严重。

这种被欺骗感实在太强烈了,以至於人们选择了什么也不相信。但生活必定需要某种稳固的东西,来抵挡生命必然的脆弱。於是,所谓的现实的、可见的、物质的东西,不仅佔据了我们外在的空间,也填充了我们的精神空间.在一段时间里,它似乎真的填充了人们的空虚,物质也带来了新的自由。而那种什么也不信任的态度,似乎也让我们感受到某种自由和尊严,它多少印证那句名言“玩世不恭其实是带着面具的良知”。

这短暂的交易已经到期了。物质的力量,不再能缓解精神的空虚,反而开始加剧焦灼。中国的年轻一代,是前所未有的物质化的一代,却也表现出罕见的茫然无措。因为不习惯谈论理想、书籍、诗歌、人生,一套房子、一个新款的背包就变得至关重要。他们越是强调现实生活的重要性,现实就越是折磨他们。“玩世不恭”也与良知脱离了关系,很多时候,它仅仅是“玩世不恭”。

昔日的嘲讽对象,早已瓦解。“嘲讽本身”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强大的、应被警惕的力量。它还加固了现存的扭曲秩序。二十世纪的主要暴政,不管是共产主义、法西斯的极端权力,或是金钱的统治,都是以精神上的虚无主义为基础的。正是精神世界的独特性、自足性,让每个人不同,让他们抵禦被滥用、践踏的危险.

而这种独特性、自足性的前提,是人们必须重新寻找到探索、描述自己精神空间的词语、思想与情感。这并非是简单的複制历史的场景,令北京的街头出现了日瓦戈式表情的青年,或是聚会上再度洋溢起八十年代生机勃勃、也经常不知所云的高谈阔论。每一代人、每一个人都要寻找自己的方式,来确立自己的内在世界。但这种改变了前提时,我们必须把那些被玷污、扭曲的词彙、情感拯救出来,给它们赋予本来的光彩。精神、思想、知识不仅不是脆弱、无力的,反而是一种永恒的力量,它永远在防止现实权力变得过分粗鄙与粗暴。

作家龙应台北大讲话遭封杀

台湾海峡两岸知名作家龙应台日前在北大讲话,谈到了导弹、中国梦和一些基本价值观问题,相关内容海外华人世界广为流传,但中国大陆的媒体没有报导出来。

曾当过台北文化局长的作家龙应台,8月1日(星期天)在北京大学发表演讲,谈到了一些敏感话题。但是,中国媒体只是简单地介绍了这次活动,并没有提及这些话题及内容。香港苹果日报8月2日报导说,“龙应台北大演讲遭封杀”。

*龙应台:导弹和中国梦*

据报导,这是龙应台首次到中国大陆进行演讲。她是以获奖人身份到北大参加“中国梦饯行者”典礼并领奖后讲这番话的。据台湾中国时报和旺报报导,她开始演讲就说,来演讲之前曾想过,“ 有1000颗导弹对准我们(台湾),还想邀我去吗?”龙应台要求听众把握时间,因为听说北大可能会随时“断水断电。”

龙应台说,她真诚地希望有一个中国梦,这个梦希望中国崛起不是来自军事力量或经济富强,因为这样的大国很“危险”。她希望中国的大国崛起是根源于文明的崛起。“谁在乎大国崛起?如果所谓大国崛起,是人民引以自豪的军事耀武扬威,是经济的财大气粗,是政治势力的唯我独尊,那宁愿它不崛起。这种崛起,最终带给人民的是灾难。”

*文明与否看如何对待少数和弱势*

龙应台 

龙应台

龙应台说,看待一个城市是否文明,要看它如何对待少数、不同意见、精神病人、民工、盲流;衡量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要看国家如何对待弱势、怎么包容不同意见“当然包括 (大陆)13亿人怎么对待(台湾)2千3百万人。”

龙应台一年前出版了一本书《大江大海 1949》,主要谈国共内战和两岸六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但是,北京并没有批准该书在大陆上市发行。龙应台在北大说,希望大陆能出版这本和平之书,“两岸都要有诚实的勇气,共同面对历史。”

*龙应台谈台湾民主和台湾梦*

龙应台说,如今台湾民主乱像,包括蓝绿纷争、本省与外省,还有立法院打架,但这些都是表面,“大家不要被表面给骗了。”她说,不管台湾民主怎么乱,台湾人都有相同的价值观,这价值观就是从小被教导的“礼义廉耻”。

龙应台说,这是台湾人的梦,是可以与中国人共同拥有的梦,也就是两岸人民基本的价值观。

龙应台说,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在任何地方讲我们想说的话:我们的下一代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台湾中国时报和旺报报导,龙应台说,台湾原有的中国梦在经历退出联合国、台美断交后,台湾人普遍认清事实与现实,并逐渐转型为“台湾梦。”

龙应台说,台湾梦虽有分歧,但不论蓝绿都有共识,也有基本的价值观,“因为权利侵蚀是无处不在的,所以个人权利、言论自由,是要每个人寸土必争,绝不退让。”

旺报援引龙应台的话说:“这是台湾人的梦,是可以与中国人共同拥有的梦,也就是两岸人民基本的价值观。如果两岸在文明价值观没有共识,血浓于水又算什么呢?”

马来西亚华文星洲日报报导,龙应台说,她的中国梦还包括:中国这块土地上的人“没有看不到的书,没有看不到的电影。”

*易中天谈恐惧和中国梦*

这次颁奖会,主办方也请来了知名学者易中天一同演讲。有与会者问易中天,“你今天(讲这些)恐惧不恐惧啊?”

易中天回答说:1966年至1976年(十年文革期间)曾经恐惧过。三十年前,他无论如何“不能想象今天能站在北大里面,与龙应台做这样的对话。”

台湾旺报还报导,易中天说,他的中国梦就是,社会进步、国家富强、个人幸福。易中天说,20世纪下半叶最大的解放就是改革开放,赋予公民选择的自由。他说,如果没有人格独立、意志自由的个人,国家只是个人组合起来的机器,“要它干嘛?”。

*易中天:毛泽东的中国梦*

易中天还说,1949年之后,中国梦有了新的版本[人民公社],这里面也有相信大同理念的成分,但他说,毛泽东思想中是结合了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与秦始皇的法家思想,核心都来自斗争,但结果众所周知,带来的是民生经济的崩溃。

台湾旺报还报导说,易中天说,如今中国梦就是“抛弃做集体中国梦”。个人可以做梦了,可以有选择的自由、做梦的自由、可以选择什穿什么衣服,可以自由择业,甚至也可以“同床异梦”。

*中国媒体没报导龙应台易中天的敏感话题*

在中国的搜索引擎百度网查询,有关条目和链接多达几百个,但绝大多数是论坛和网站的转载消息,中国一些大媒体如人民网新华网还有中国日报(中文版)网),主要是转载的中新社一篇相关消息,题目是:龙应台北大演讲谈“梦想”:想找个情人去旅行。而中新社这篇报导,主要消息来源也是台湾的中国时报和旺报。

有“北大人”在未名网站贴文透露,龙应台和易中天这次在北大的演讲,连北大自己的网站都没有刊登相关消息和内容。在百度上,可以搜索到杭州网论坛曾发表一篇文章题目是:龙应台北大演讲遭封杀。但是,这个题目下的链接,点击进去也无法打开。

这次龙应台在北大百年纪念讲堂接受“向中国梦饯行者致敬”颁奖,同时获奖者包括经济学家吴敬琏、记者王克勤、导演吴宇森、电影演员姜文、退休外交官吴建民,艺术家徐冰。
有报导说,上海作家韩寒去年今年都曾入选过得奖人选,但最后都没有能得奖。

*龙应台、韩寒、陈文茜*

台湾旺报报导说,今年5月底,龙应台曾在广州这样评价韩寒,“一个健康的时代,应该有各种各样的韩寒。”她希望, 社会进入健康开放的时代,就应该让每个人的声音都能够发出来。

新加坡联合早报星期一发表文章说,在敢言方面,“龙应台和韩寒颇有相似之处。”文章说,韩寒日前曾在香港参加书展时说“禁书让社会进步。”

有新闻报导说,台湾政界和媒体人陈文茜曾尖锐抨击韩寒,说他“说话就像放屁。”北京晨报7月22日援引陈文茜在香港书展上的话说,韩寒的言论肤浅。不过,该报也援引韩寒的回应说,陈女士的节目“我看了很多,个人很喜欢她。”韩寒还说,他不和女生争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傅国涌:袁世凯的无奈

宋教仁横遭暗杀,新生的民国波澜迭起,孙中山选择武力解决之途,迅速被袁世凯的优势武力击败,民国缔造者孙、黄等再度踏上流亡之路,章太炎则被软禁在北京,这位“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与汤国梨新婚未久,在将近三年的幽禁之中,他们南北隔绝,只能书信往还。但是那些经过检查发出的信中仍有刺有骨,并非只有家长里短、儿女情致。比如1913年10月25日,章太炎在信中称袁世凯为“袁棍”。同年11月4日,他在信中感慨袁还不如曹操,自己欲做祢衡而不得:“观其所为,实非奸雄气象,乃腐败官僚之魁首耳。呜呼,苟遇曹孟德,虽为祢衡亦何不愿,奈其人无孟德之能力何!奈其人无孟德之价值何!夫复何言。”这样的信竟然能顺利地通过检查,予以放行,相隔半个世纪,还让读到这些影印《章太炎先生家书》的历史学家左舜生感叹不已:“这也可看出今天比袁世凯的时代进步多了!”

当时的报纸,对于章太炎在南北纷争、大动干戈之际突然北上,曾有过种种的议论和揣测,对此,他曾在给夫人的家书中说:“报章蜚语,不必深辩,从前报分数党,尚有价值,今则悉是政府机关,又何足校?此等但以天师符观之可也。”民国初创,《临时宪法》确立的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原则给新闻界带来了希望,章太炎们几篇文章、声明就可以迫使南京临时政府收回“暂行报律”。仅仅1912年就出现了一个办报的浪潮,报纸多达500种。然而从袁世凯上台到他死去的四年间,至少有71家报纸被封,49家受到传讯,9家被捣毁。60个新闻记者被捕,至少24人被杀,1913年起报纸的总数迅速从500家凋零到130多家。这些数据与章太炎的说法相互印证,可以看出袁世凯时代新闻自由的大致情况。

在袁世凯当政之初,新闻界还是有自由的空气,1912年12月12月在北京出版的《少年中国周刊》上,名记者黄远生发表的《少年中国之自白》中对袁世凯做过这样的评论:“大抵袁总统之为人,并非不可与为善之人,然自其受政以来,则善日少而恶日多者……”,他承认袁自有其长处,之所以“为善日少而恶日多”,“一由智识之不能与新社会相接,一由于公心太少,而自扶植势力之意太多,综言之,则新智识与道德之不备而已。故不能利用其长于极善之域,而反以济恶。”

此前,他在12月4日发表的《遁甲术专门之袁总统》文中说:“其实雄才大略之袁公,四通八达,绰绰乎游刃有余,受任未及期年,而大权一一在握。约法上之所为种种限制之不足以羁勒袁公,犹之吾国小说家所言习遁甲术者。……吾人虽可斩头沥血,以证明大总统实无要做皇帝之心,然其所为,实无以异于晚清末造。”(此时离袁称帝尚远)此后12月19日发表的《个人势力与国家权力之别》中直言:“袁总统者能扶植个人之势力而不能执行国家之权力也”。

黄远生的这些评论都发表于袁氏掌权时,虽有褒有贬,但实际上贬多于褒,袁那时不仅容忍了那些尖锐的批评,而且后来还想拉拢他为己所用,这也是容易让我们在今天产生感慨的。等到袁的权力越来越集中,新闻界的自由空间也就越来越狭小。所以,到1915年11月,黄远生在《东方杂志》发表《忏悔录》时,感慨当时的新闻自由甚至远比不上前清之时。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那个时代,袁世凯就能一手遮天,让人真心实意对他俯首帖耳。世人皆知,以《天演论》等译作影响过一个时代的翻译家严复列名臭名昭著的“筹安六君子”之一,他私下对人说过,自己确实赞成君主立宪,列名“筹安会”则是杨度擅为,对于袁世凯他更是有自己的看法。从他1915年写给熊纯如的私人信件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眼里的袁虽是“一时之杰”,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旧日帝制时才督抚耳”,要面对新的世界潮流,应付列强的挑战,他认为袁“太乏科哲学识,太无世界眼光,又过欲以人从己,不欲以己从人”。多年后这封信发表在《学衡》杂志上。尽管,严复的信只是当时私下的看法,袁不知道,世人当时也不知道。但是梁启超等人对袁世凯的批评则是公开发表在报刊上的。

章太炎眼中不如曹操的“袁棍”,严复眼中一个无科哲学识、无世界眼光的旧督抚,梁启超眼中一个“中世史暗黑时代东方式之怪魔的人物”,这是同时代人近距离看到的一个逼近真实的袁世凯,无论袁如何掌控舆论、查封报纸,都不能将这些或私下或公开的不和谐音消除,这不仅是袁世凯的无奈,而是权力的无奈,毕竟权力之外还有公道,权力之外还有历史。

一  平:米奇尼克与中国的民主道路(下)——也谈米奇尼克访华座谈

中国和波兰很不相同,中国进入民主制度远比波兰要艰难得多,也需要更长久的时间。

首先,波兰本身具有自由民主的传统,它的社会主义是苏俄强加的,如果没有雅塔尔会议英美与苏俄势力的划分,按照波兰自己的意志,他们会选择民主制度。因此,有的波兰人说,我们从来没有接受过社会主义。话有些过,但是波兰民族90%以上的人是天主教徒,他们对无神论的共产主义的抵触可想而知,只要苏俄的军事威胁消除,波兰回归自由民主制度乃是自然之事。

波兰早在十五世纪就形成了贵族民主制度,建立了共和国。国王由贵族选举产生,之后议会又通过了宪章,制约王权,贵族有自由选举权、自由否决权。当时波兰的民主制在欧洲是很先进的,比如波兰有10%的人享有政治权利,而在1831年法国只有1%,而在1867年英国也只有3%。当然,贵族民主制度不同于现代民主制,但这在波兰政治和文化精神中形成了自由民主的传统。有此传统和无此传统大不一样。有此传统,波兰由共产制度转入民主制度就是自然而然之事,有如回乡(多年前,我曾经撰文说,波兰的转型与其说从社会主义下获得了解放,不如说是从苏俄控制下获得了解放)。

1923年,孙中山提出军政、训政、宪政,这是中国近代最早出现的极权政治,远比满清、袁世凯要专制。可以说孙中山是被迫的。但是,如果中国有宪政传统,哪怕是贵族的权力共和,那么辛亥革命后,就不会发生军阀混战,他们会在议会上摆平自己的利益,孙中山也不必北伐、“军政”。孙中山提出“训政”,是因为他看到,数千年皇权专制下的小民,没有公民意识,不会使用公民权利,需要强化训练。孙中山的训政是失败的,蒋介石也没有成功。专制传统的国家转入民主制度何其难也。王怡曾写文章,说维权就是人民的“自我训政”。他说到了点上:“ 不是政府训导人民,而是人民自我训导,并且进而训导政府。” 一个传统的专制国家转入民主制度,需要一段过渡的时间,或在制度转换之前或之后,总之这个过渡期总是需要的;而一个有民主传统的国家则不需要。

在波兰民间社会组织有序,这主要得益于教会。虽然是社会主义,但是波兰保留了天主教,90%以上的波兰人在教,这使传统的波兰社会得到保存。而团结工会、农会也起到了组织社会的作用。国家政体变化是剧烈的变化,如果社会缺少组织化将导致大动乱,波兰能够在短时间内和平制度转型,教会、团结工会起到了根本的作用。转型期间,国家机器、社会秩序、经济活动在转换中,会发生混乱和停摆,这需要民间社会组织民众,维持秩序,稳定社会,否则将是暴乱。波兰自下而上的和平变革,根于社会有组织。辛亥革命是自上而下的革命,即使上层翻天地覆,但是中国基层民间社会则保持了稳定,这得益于中国传统的乡村宗族社会。因此,鲁迅抱怨“七斤”只是剪掉了辫子。辛亥革命后,中国坏于军阀混战,皇权结束,各枭雄无法“和平”分配权力,只有开战。毛革命最大之灾难是其彻底摧毁了中国社会和伦理、文化,致使社会沙粒化,人野蛮暴力化,因此中国一旦发生危机,就可能是全面暴乱。这正是极权制度的危险所在。

还有,波兰全民信奉天主教,这使国家、民族在危急关头有共同的意识和伦理规范,其可凝聚人民,组织社会,建立制度。波兰得以顺利和平地变革,天主教和教皇起到了根本的作用。这也是中国无法比拟的,中国传统的孔孟之道被毛彻底铲除之后,中国人就再没有共同意识和伦理、道德,当下中国民族的流氓化实际就是权力高压下的人性野蛮化。如何找到国民共认的意识和伦理规范,至关重要。

米奇尼克的另一个贡献是他提出一个波兰的思想,这是波兰民族和国家避免了的内部撕裂和残酷的斗争。“一个波兰”是反对派与波共和解的基础,在变革后,也避免了清算和仇恨。而米奇尼克提出这个思想基于波兰传统的爱国主义的精神传统。自由精神、爱国主义、天主教,这是波兰的三大传统。由于波兰有近三百年的亡国历史,波兰国家与民族的利益,便高于其内部的纷争,即使是哥穆尔卡也是坚定的爱国者。“一个波兰”的思想非常值得国人学习。犹太人对纳粹德国的清算是有意义和价值的,无论是对犹太人,还是于人类的文明。但是,犹太人这种“不依不饶”的清算,是两个民族之间的,而不适用于一个国家和民族之内部的,在同一国家之内只能保障法律之公正,而不能鼓励仇恨、敌意、超逾法律的惩罚。并不是说不要审判和惩罚,罪行需要清算,但是要通过司法,同时也还要保有宽容。

当然,波兰共产党远没有中共那么残酷,无论是毛时代,还是邓时代。应该说波共在共产国家中是最温和的,没有给波兰留下巨大的灾难和仇恨。“波兰基本没有大规模的政治迫害。斯大林时代,波兰没有严厉的镇压(1948年哥穆尔卡和他的一些支持者被撤职),1953年后也没有清洗斯大林分子,此是东欧唯一的例外。波兹南事件,75人死亡,伤900人;70年底格旦斯克工潮,警察开枪,军队介入,死46人,伤1165人;雅鲁泽尔 斯基81年军事戒严死28人,1713入狱。这是波兰40多年共产党制度中主要的大规模流血事件,因此不能说波兰政府是残酷的权力,将之等同于苏联。”这是我数年前文章中的一段话。中共过去是太残暴了,现在是太贪婪了,他们给中国留下了巨大的灾难和仇恨,无论是历史还是人性都难能宽恕。杨佳手刃六警,民众为之喝彩,这是可以理解的;但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的凶兆。

 5

数年前,我曾和老友自立讨论过罗尔斯的这个命题:如果碰到了希特勒,怎么办?我赞成罗尔斯的意见:只有杀了他。因为毕竟这是一件个别的暴力行为,而不是普遍的社会暴力。如果在五十年代,毛被刺杀,实乃是中国的幸运。可惜,毛的运气太好了,而中国的运气则太坏。可以说,毛的统治是铁板一块,整个国家、民族均陷于绝境,黎民走投无路。五十年代以来国家一系列的灾难,多来于毛个人,从反胡风、 反右、大跃进,到文革。如果早将毛杀掉,中国就将免除这一系列的灾难,挽救数千万人的生命。但今日的中共已没有毛式的大独裁者,而是官僚集团专制,就是胡锦涛也做不了共产党的主,因此不可能通过刺杀个人而扭转政局。罗尔斯的该命题,在目前之中国并不存在。而要将刺杀大独裁者延伸到该统治集团,就走到了恐怖主义。再,较毛时代,今日中国已有很大的变化,包括中共本身的变化。

不说别的,看看中国有没有一定的言论空间?反对派有没有存在的空间? 民权有没有进一步争取和生长的空间? 民间有没有进行有限非暴力抗争的空间? 民众有没有维护个人权益的空间?二十年来,在当局打压之下,这些是趋于增长还是萎缩?应该说这些空间是有的,并趋向扩大,反对派于中国还可以生存生长,与当局博弈。

如果我们以和平转型为前提,据目前中国之现实,我们需要在实现宪政之前,完成“训政”,即王怡所说的公民自我“训政”和“结盟”。我们要看到维权运动尚有欠缺,比如在具体案例中:当事者只关注自己的利益,缺少公益诉求;多是孤立事件,彼此少关联;多注重经济利益,忽视政治权利;就事论事,欠缺政治内涵;多个人性,缺少社会性,等等。这些和中国缺少公共社会与意识的传统有关。因此反对派需要在推动维权运动的同时,要提升其质量,赋予其公民社会的蕴含,建立实现宪政的目标。这也就是,让维权运动成为民权运动。

从民主运动到民权运动,似乎是政治上降了一格,但实际上是使民主运动现实起来,也切实起来,走入了民众和社会,有了广泛而坚实的基础。通过民权运动,到达公民的自我“训政”和结盟,形成公民力量,制约缩小官权,并最终结束极权,完成制度的转变。简洁地说,将改变政权和制度放在第二步,将争取民权放在第一步,通过第一步实现第二步。其意义:1、弥补中国缺少自由民主之传统——公民自我“训政”;2、复生沙粒化社会,组织社会——建设公民社会;3、循次渐进,步步为营——渐进变革,避免国家大的动荡——;3、合乎民情维护民生民权——争取民众;4、民众担得起风险——可形成民众运动;5、反对派得以成长——形成新型健康的政治力量;6、逼迫政权退缩——民权增长;7、非暴力道路——代价小,增进文明。

张辉最近撰文说:“大局观看天下,就像下围棋,不能只看中间天元,边边角角才是决胜之道。围棋边边角角才是关键,其原因在于边边角角占据的成本最小,而胜算并不小。”(《维权运动的转型与公民运动的未来》)对之,我甚赞成,称之为边角理论。如果说,改变政权和制度是中腹天元,那么争取民权就是边角。张辉在该文的结尾说:“非暴力的公民运动,这在中国是初起阶段。……中国的公民运动需要总结出中国式的经验,提炼出中国式的智慧,这样才能使运动健康发展,以最低的社会成本实现中国社会的民主转型。”他的边角论体现出中国式的智慧,但是和米奇尼克的自我克制的革命正相一致。人类的政治有相通之处。

既然是民主运动,反对派之间也一定是有各种不同的政见、派别、主义、乃至各种侧重和方式,此乃自然。并不是只要“反对”就是好,但民主的原则是允许不好、不对、不合理的存在,但要有底线,这个底线就是非暴力。比如,新毛派要求回到无产阶级专政,作为主张,他们自然可以坚持;但其要发动暴力革命,如何?人们需要为“公正”“正义”而战,但是人们的判断是主观的,并受立场的左右,人类的战争常是“正义”对“正义”之战,犹如两种宗教各为其神而战。因此,人类需要对“战”的方式进行限制。非暴力主义是反对运动的自我限制,这是近代人类政治文明的伟大进步。可以说,非暴力主义已是当今普世价值之一。由此来说,反对派坚持非暴力主义不仅是策略,也是对文明的要求和责任。

在所有的事务中,时间性是非常重要的,我这里是指时间的延续性,但是这个因素常常被忽视,特别是在政治中。因为人的生命在历史中太暂短了,做一个几十年的规划,于人性太困难了。波兰的反对运动进行了近四十年,团结工会也斗争了十年,才有了成功。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有漫长的专制历史,又有六十年的极权,特别是毛的残暴统治,因此中国制度转型需要更长的时间和更艰困的道路。毛后,中国才有了“反对”的空间,于国内,反对派近十年才成形。从持不同政见者到政治反对派,这是一个转折。前者可以唯个人唯道义,但后者则必须担当国家的政治责任。由于各种局限,很多异议者期望一次性革命,一次性成功,而缺少长远的规划。由于没有长远打算,急于求成,便往往不切实际,除了愤愤抱怨则无事可做。这不是政治家所为。《零八宪章》之后,反对派的领袖们能不能对有个长远的规划,比如十年?

从大局来看,中国前景很悲观。且不说执政者如何打压、“消灭萌芽”,关键是时间紧迫。中国社会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反对派可能来不及形成可左右社会的力量,社会也达不成自构 ,崩溃就可能来临。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社会所需的几大基本的稳定因素于中国都不存在,反之是:1、社会沙粒化;2、没有共认的意识与伦理;3、各阶级间冲突大于共生;4、人际信约瓦解;5、民众对未来失去信心;6、积蓄了太多的怨愤;7、普遍的不安全感和恐慌。社会到了这种境地 ,就很危险;而崩溃一旦来临,就是大灾难。不要指望政府,中共的解体可能是一夜之间的事。

当然,很可能是只有这场盲目的灾难,才能结束中共极权统治。不过,中国并不是就此可以实现宪政,走上新生,情况会更糟糕,镇压会更残酷。中国可能会是地方分制,由当地强人统治,中国会回到它的传统,枪杆子说了算。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希望不会,中国能躲过这一劫。但是如果发生,反对派将如何应对?如何减少流血?如何继续推动民主的发展?让我们回到米奇尼克的建议:“我们要谨慎,要知道后果,要理性,有前瞻性,要步步为营。在危机的时候,我们的规划是怎么样的?专制一旦消亡,我们的规划又是怎么样的?”

2010年7月20-31日  于伊萨卡

焦国标:“交友不慎,误入歧途”——江天勇律师的维权之路(下)

江天勇执业证被注销的理由是他不在事务所的考核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他与律所之间没有聘用关系。“他们说2008年12月底我和律所就没有聘用关系了。他们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2009年我还凭借我所出具的事务所信函做了两个案子,都是涉藏案。律师外出办案,必须要有本所出具的信函,即委托协议书和会见当事人的推荐信,有了这些权威材料才可以做案子。事实上我与事务所之间签订的聘用合同2012年才到期。我把合同拿给柴磊看,他说:‘我只听你们律所的汇报。他说你跟他们有关系就有,没有就没有。’就这样注销了我的律师证。”

吊销是一种行政处罚,就是把你排除出这个行业,以后再不能做律师。注销的情况是,从理论上来说还可以重新申请,也就是重新考律师证。实际上注销跟吊销差不多,就算是重新申请,他们也肯定不让你通过,会想尽一切办法非法阻止。“所以从实际结果看,我的注销与唐吉田、刘巍的吊销没有多少差别。”

司法局这样做的目的有几个:第一、杀一儆百,让别人看你们这些维权律师的生活有多惨,生存都是问题;第二、将你边缘化,敏感化,这样对别人也是一个震慑。“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怎样继续和更好地发挥我们的作用。如果我们不去做了,那么司法局就真的达到他们的目的了。这是我们这些人真正应该好好思考的问题。现在,虽然他们不承认我的律师身份,可是我有律师最专业的知识,我照样可以为人们提供法律上的咨询和帮助,提供最专业的法律服务。所以,你越不让我们在维权领域活动,我们越要在这个领域发挥更好的作用。”

三、律师在维权案中的作用与无奈

维权律师普遍遭受涉案当地官方和主管单位司法局的辖制和打压,办理法轮功的案子尤其困难重重,甚至充满风险。政府对法轮功的案子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法轮功案件,可以判缓刑,可以免于刑事处罚,但决不能判无罪。他们610有一个内部指示(后来被泄露出来在网上流行):决不能出现法轮功案的当事人被判无罪的政治笑话。“因而在庭审法轮功的案件时,法官和其他办案人员都是看下面坐着的610人员的脸色行事。私下里我们也曾有机会与法官一起吃饭交流,这时他们也会说一些良心话,承认这些人是无罪的,可是他们也无可奈何。”

实际上迄今为止,国家没有哪部法律说法轮功违法,或者说法轮功是邪教。“因而我们代理法轮功的案子,都是做无罪辩护。虽然由于“610”的内部指示横亘在那里,最终没有一桩无罪辩护是成功的,但是我们辩护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事后我们归纳分析发现:凡有律师介入的地区,当事人被判的刑期就短一些,一两年、三四年;没有律师介入的地区,当事人被判的刑期就非常长,五六年、七八年,甚至十年以上。”

江天勇说,代理法轮功的案子还有一个重大意义,即“让很多人知道了法轮功这个群体实际上一直在遭受迫害的现实”。“通过跟他们接触,我发现,无论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还是在平时为人处世上,他们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群体。也可以说,这是我所遇见的最好的一个群体。我本人是基督徒,可是与我们很多基督徒群体相比,我觉得我们很多方面都不如他们。可是这些人都被妖魔化了!从法律的角度看,他们的行为根本就构不成违法,构不成犯罪。”

关于法轮功案件的审理,法庭的开庭模式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大法庭阶段,让很多人来旁听,包括家属、亲友和其他人,还有610、国保的人。这是610授意法院如此组织的,他们的本意是想通过法庭审理的环节打击法轮功,借以达到进行所谓法制教育的目的。可是这种大法庭开庭的实际效果却是,所有在法庭内听到律师质证辩护的人,包括法官、公诉人、法警、旁听者,甚至国保和610,都明白了从法律角度看法轮功和对法轮功的打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根本都是无罪的。律师在法庭上呈贡的事实显示,这些被告人岂止不是罪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610发现这样不行,这哪里是他们希望的法制教育呀,简直就是讲真相嘛。他们非常害怕,就改变了做法,这就进入了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仍然是大法庭,但被允许进去旁听的人变化了。每名被告人只允许一个家属进去旁听,甚至尽可能不让家属亲友进去旁听,以所谓旁听证发完了、没有了、被610拿走了等理由阻止。610的确拿走了几乎所有的旁听证,然后去组织他们能控制的单位的人员来充满法庭。“但是新问题又产生了。这些人听了我们的辩护,也都明白法轮功事件的真相和本质了。我们说得太清楚了,任何人一听就明白。有一次,正在开庭中,610组织来旁听的一个女的,听着女被告人被酷刑折磨的经过和我们的辩护,突然哭着冲出法庭,边跑边说:‘我再也不来听了!’”

第三个阶段就是小法庭阶段。610让法院用10平米大小的房间开庭,说没有大法庭,没办法,只能用小法庭。法庭里,审判席、公诉席、辩护席一摆,再加上被告人和法警,空间全被占满了,各种职能角色的人等几乎挤在一起,无法接纳旁听者。法院对许多前来要求旁听的家属说:“不是不让你们旁听,是没位置,里面呆不下。”

在这种小法庭里,虽然参与庭审的没有几个人,可是“我们仍然能让包括审判人员、公诉人、法警甚至被告人在内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被告人是无罪的”。2008年12月份,在沈阳皇姑区法院的一个小法庭里,“我们律师在发表辩护意见的时候,合议庭的一位陪审员不停地对审判长说‘这不是在给我们上课吗?这不是在给我们上课吗?’庭审结束,我们律师走出来后,那些守在门口听到辩护的法警对我竖起大拇指说:‘这回肯定没罪了,肯定没罪了!’我问:‘为什么没罪了?’法警说:‘你们说得老明白了,谁都听明白了!他们不犯法呀!你们是法轮功吗?’我说:‘我不是法轮功,我是基督徒。但这并不影响我为他们辩护呀。’”

通过律师在法庭上为法轮功案件所做的辩护和分析,从公检法办案人员到下面被组织来旁听开庭的人,都明白了法轮功正在遭受严酷迫害的事实。过去人们对法轮功事件的认识是模糊的,是以讹传讹的,是受官方媒体煽动的,甚至根本不知道法轮功后来遭受的一切迫害,现在律师辩护为他们打开了耳朵和眼睛。

2009年江天勇接手一桩涉及西藏3?14事件的案件。甘南拉卜楞寺僧人久美喇嘛,把自己录制的3?14事件录像提供给美国之音,美国之音播出后,当地警方逮捕了久美喇嘛。江天勇等受当事人委托,到夏河县公安局要人,警方说不知道人在哪里。“我们又到夏河县所属的合作市公安局申请放人,他们说让我们等着。实际是糊弄我们。几天之后我们听说久美被放了。事后据我们推测,当时的情况可能是,警方一方面阻拦我们会见久美喇嘛,另一方面又悄悄安排放人,因为他们也明白,抓久美喇嘛是没有理由的。如果没有我们律师出面,久美很有可能一直被关在里面。他们也不告知久美的家人,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地一直关着。”

从几年的维权经历江天勇发现,“这个国家的法律,当你真要拿来用的时候,它就像《红楼梦》里说的银样蜡枪头了。这个枪头是蜡做的,刚开始你拿来晃一晃,他们是害怕的,但是等你真要动真格使用时,它就不那么灵光了。这种情形在代理陈光诚控告当地政府野蛮计生案的过程中尤其明显。当时山东临沂搞野蛮计划生育,地方政府机构抓人就像当年鬼子进村。有一次,20多个人到一个村子里来抓他们的计划生育对象,捉住就强制结扎。可是当得知村子里有我们北京律师时,他们就夹起尾巴逃跑了,到其他村子里祸害人。我们关注的那个村子,有几个月都没有‘鬼子’再敢进村抓人。但是后来就不起作用了,许志永、李方平、李劲松等律师去时,迎接他们的就是殴打了,并放话说:‘北京的律师就欠揍!来一个我们打一个!’完全野蛮化了。这个社会,归根到底还是缺乏真正的保护法律的机制。这些地方恶势力,他不按法律来,你还真拿他没办法。”

四、蒙神祝福的人

既为维权律师,被官方打压、跟踪、挤兑就是一种变态的常态。2009年11月19日早上7点半,江天勇送女儿上学,在楼下被4个便衣强行阻拦,由此发生争执。正在病中的太太金变玲女士听到吵闹声,立即下楼,看到4名便衣在拉扯丈夫,金女士便上前护卫丈夫。原居住小区片警王涛竟一把把金女士推倒在地,7岁的女儿被吓得哇哇大哭。不信神的人什么邪恶的事都做得出来,他们颠倒黑白,公然撒谎,指控江天勇殴打警察,强行用警车把他拉到派出所,太太的手机也被现居住小区片警李爱民抢走。众多律师朋友——李方平、李和平、张凯、李苏滨、李劲松、唐吉田等十几人,在羊坊店派出所与警方交涉了一天,守候了一天,国际社会也强烈呼吁,很多外媒打来采访电话。近14小时之后,江天勇被释放。

江天勇夫妻都是基督徒,这给江太太提供了与丈夫同背十字架、结伴走天路的最坚实的思想基础。2010年1月18日下午6点下班时,她被等候在办公室门口的一个年轻人跟踪,自己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此人负责长期监控江天勇,她认得他。她问他为什么今天跟踪她,他说是片警李爱民让他来的。江太太摆脱不掉跟踪者,很是恐惧,便返回办公室,与丈夫会合后再次离开办公室,最后他们夫妇打出租车才逃开跟踪。事后据江天勇分析,此次跟踪很可能是想查清他们一家现居何处,以便更好监控。

江天勇一家较早时租居在北京市海淀分局羊坊店派出所辖区里的一个小区里。该区片警王涛发现后,于奥运会期间试图逼迫房东解除租约。江天勇以合同有效期为由表示拒绝,终于得以居住到年底。房东本来非常希望继续他们之间的合同,可是因担心在政府任职的家庭成员受影响,接受了片警的非法要求,要江家搬家。江家新的租居所仍然在羊坊店派出所辖区里,片警李爱民和派出所副所长夏宇翔继续肆意骚扰江天勇一家,并且打电话骚扰新房东,甚至有一次将房东叫到派出所长时间讯问,施加压力。

2009年是中共建国60周年。从7月30日开始,羊坊店派出所即在江天勇所在小区的一间屋子里安营扎寨,长期监控江每天的出入情况,并详细记录在案。在他们认为的某些敏感日子,比如奥巴马访华期间,这间屋子里就坐满警察,江家门口也坐俩保安,把江天勇软禁起来。在10月和11月两个月,江天勇有近50天不在家住,可是监控人员一直没有撤离。2010年1月9日,江天勇被迫再次搬家。

在这样颠沛流离、一夕数惊的环境中,好在他们一家有神的同在。“我是2004年信主的。这个过程有点意思。起初我是把自己包裹了起来的,因为受党文化影响太深,觉得无论哪个信仰都有欺骗性,所以我对身边的基督徒朋友的一些活动是很隔膜的。后来慢慢发现,基督徒的确不同于一般人。有一天,牧师问我是否也决定受洗,我说还没准备好,等想明白了再说。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很狂妄,一个受造物居然想想明白创造自己的神,那怎么可能呢?记得有人说过:‘如果你想明白之后再信主,那就永远没有信主的那一天。’人是永远不可能想明白创造万物的上帝的。现在我可以说是一个老信徒了。信主的确给我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宁静和喜乐,也给我的家庭带来了恩惠和福气。我前三次的律师资格年检,虽然很困难,但最终都通过了。我相信那是神特别的保守。这最后一次虽然未能通过,但我坚信,这一切都有神特别的美意,我愿意在神的面前预备自己。”

谈起真正让他最后决定信主的原因,江天勇说:“是我的两个愿望引领我归主的。那时我有两个愿望(至今我也没告诉任何人这两个愿望是什么),理论上说这两个愿望是有可能实现的,但是实际上基本没有什么可能性。于是我就对上帝许了这样的心愿:如果我这两个愿望能够实现,我就归向你。结果,我这两个愿望竟很快实现了。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神迹,于是就信了主。”

如今,江天勇的律师执业证已被注销,无法正常开展法律服务工作,相对而言,家庭的经济来源也就必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更兼赁屋而居,随时可能被警方驱赶,生活很不安定。尽管如此,可是谈起目前的生活状况,他却说:“目前我们有一个小小的苦恼和遗憾:我的孩子喜欢画画,我太太必须带他去上画画课。可是孩子这个课被排在周日下午,与我们教会的敬拜时间有冲突,所以每周日都是我一个人去参加聚会。如果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教会敬拜多好啊。我祈求神能够再一次做他奇妙的工,让孩子和太太也能在主日放下一切,来到神的面前敬拜他。”

江天勇不忧虑家里无钱无房,而是为一家三口无法周日同去敬拜上帝而感到遗憾。这样的人不是可以通过恐吓、逼迫、注销律师执业证之类的卑下手段能使其屈服的。天勇还会在这条被国保认为是“误入的歧途”上继续前行。愿我们的神多多赐福于这样的人,多多赐福于这样的爱主之家。

2010-5-26 北京

胡  平:基层选举为何每下愈况

推特(Twitter)上读到这样一篇短文:路过广场,看到一男一女两小学生背着书包坐在路边,面前摆了一堆零食。小男孩不吃,都是喂给小女孩吃的。突然小男孩对小女孩说:班长,我当小组长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小女孩满嘴食物,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读完这篇短文,忍不住发笑,但笑后则是悲哀。小小年纪,只不过是为了当小组长,就知道请客送礼,行贿受贿,而且彼此都毫无愧色。我知道这不是虚构,因为类似的故事我已经听到很多很多了。7月21日中国《检察日报》发布一则报道:“海南:村委会换届一张选票1200元”。报道说,派驻乡镇的检察系统工作人员发现,海南农村村级换届选举存在请客送礼拉选票以及贿选现象。选票价格也已经从以前的10元、15元猛增到1200元人民币,而且贿选现象在有土地开发等大项目的村尤为严重。报道还说,当地的基层换届选举也受到了宗族和黑恶势力的影响。选举程序方面的违规现象也比较突出。

在中国,基层选举一向被中国当局当作“民主橱窗”,对外展示“渐进民主”的“正确”路线。所谓基层选举,一是指县区级人民代表的直接选举,一是指村民选举村委会。这两种选举都开始于1980年,到今天已经整整30年了。30年来,这两种选举都在原地踏步,没有提升,而且在品质上还有所下降,每下愈况。

基层选举的品质下降首先表现在越来越多的选民对选举越来越不感兴趣。北京社科院研究人员雷弢在《参与的逻辑――北京选民选举心态与行为追踪研究》(香港晨钟书局,2009)一书里,根据他们十几年来对北京地区选民行为的追踪调查研究告诉我们:“选民亲自参选率在逐届降低和厌选情绪在逐届增强;参选选民投票选择候选人的行为越来越随意,甚至刚投完票就忘掉自己选的是谁了的北京选民比例越来越高”。(P164)

造成选民对选举越来越不感兴趣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中国是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大国,县区级人民代表的选举和村委会的选举层级太低,太无足轻重。用我在80年竞选北京大学海淀区人民代表时讲过的一句笑话,那无非是“由你还是由我来念中央文件的问题”,这样的选举自然提不起选民的兴趣。起初几年选民的热情很高,那是希望借此普及民主理念,树立榜样,积累民间力量,以便打开局面,全线推进。当这种愿望受到阻抑,当基层选举30年如一日原地打转,选民的热情自然会低落下来。记得8年前,我写过一篇短文“让我们不要再谈村民选举”。有人问我:你当年也是带头参与基层选举的人,怎么如今倒给基层选举泼冷水了?我回答说:此一时彼一时,区别就在这里。

其次,迄今为止,大部分地方的基层选举仍然是由官方一手包办,当局使用各种手段――从玩弄程序践踏程序到黑社会式的殴打绑架――阻止独立候选人的竞选和当选。以至于越到后来,越多的人认定“只有组织上信任的人才能当选”。再说,即便产生了真正民选的代表或村长,上边有一大堆专制的婆婆管着,选上了也难有作为。所以怪不得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基层选举越来越不感兴趣。

基层选举品质下降的另一个重要表现是贿赂的风行。在早先,基层选举是很干净的。这一来是当时的选民们对逐步推进民主有较高的期待,故而对选举的态度很真诚;二来是村委会和县区级人民代表的层级太低,没什么油水可捞。后来就变了。贿赂选民的现象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但发展的速度很快:发生贿选现象的地方越来越多,选票的价格越来越高。

是的,中国人重人情,讲究请客送礼。起初的贿赂都是以送礼的名义进行的,不好界定;不过越到后来,越是赤膊上阵。不错,贿选者花钱买官做,固然有追求名声和社会地位,赢得人们尊重的意图;但主要目的则是将本求利,换取物质上的好处。小小村官本来没什么油水,但遇上土地开发等大项目,油水就大了。这是村官。那么县区级人民代表又是怎么回事呢?买代表又是图的什么呢?在李凡主编的《2006-2007中国基层人大代表选举实录》(世界与中国研究所,2008)一书里收有一篇黄志杰的文章“湖南衡阳私企老板曝贿选人大代表黑幕”,讲到了几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在买代表上花的钱,可以在选举上一级代表时收回来。“一些代表选上县代表的时候就花了钱,因此给市代表候选人投票的时候也要收钱,然后一些市代表在选省代表的时候也要收钱,而且信封里的数额也一级比一级多”。更多的情况是,买代表就是买关系。在“潜规则”横行的今日中国,关系是至关紧要的。按照这些私企老板的说法,“如果我当了代表,可以融资,在纳税之类的事情上也有很多好处,工商、公安就不敢随便找我们了”。有私企老板说,当了代表,“贷款可以不要担保,纳税可以减免,犯罪可以保护”。这种说法或许有些夸张,但有了代表的头衔,等于有了保护伞,在贷款、纳税和犯罪时能占点便宜却是肯定的。

“除了‘保护伞’,人大代表也被理解为‘敲门砖’,对一些企业老板来说,代表的身份最大的好处是有利于争取项目”。(P243)以上简短的说明足以使我们认识到,在当今中国,基层选举的品质下降、每下愈况实在是在所难免的;基层选举对于中国民主进程的意义也越来越小。我要强调的是,中国的民主进程根本不需要从如此基层的选举旷日持久地逐步升级,而眼下基层选举所出现的种种弊端却只有在民主进程全面展开时才能得到克服。不过,从这里我们并不应该得出结论,以为现在各地涌现出来的独立候选人不值得支持。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大力支持这些独立候选人。因为他们的竞选活动,具有普及民主理念、培植民间力量的重大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