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杰:自由主义的信仰支撑

对自由的热爱来自于一种更高的信仰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自由主义重新进入中国知识阶层的学术视野,青年一代学者仿佛突然发现了别样的一番天地。从二十世纪初胡适等启蒙先驱对自由主义宣扬和倡导以来,这种断裂已经持续了半个多世纪。在这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自由主义一直遭到中国官方及其所秉持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妖魔化”,毛泽东即悍然以“反对自由主义”自居。长期以来,自由主义成为一个声名狼藉的贬义词,人人唯恐与之为伍。

究竟什么是自由主义呢?卑之无甚高论,不久前去世的李慎之先生曾在《弘扬北大的自由主义传统》一文中说过:“自由主义可以是一种政治学说,可以是一种经济思想。它可以是一种社会政治制度,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只有全社会多数人基本上都具备了这样的生活态度,也就是正确的公民意识,这个社会才可以算是一个现代化的社会,这个国家才可以成为一个法治国家。”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姗姗来迟的对自由主义的“正名”。当然,我在这里所讨论的自由主义,是更接近于英美保守主义的自由主义,而不是西方政治学谱系中接近左翼社会主义的“自由派”。

个人自由在中国确实是一种稀缺的观念。近年来,中国大陆的学者们在梳理现代中国曾经有过的自由主义传统的同时,也致力于翻译出版西方诸多自由主义大师的著作。从洛克到柏克,从阿克顿到托克维尔,从波普到哈耶克,从罗尔斯到哈维尔……这些思想大师的著作,让我们重新认识了自由主义在西方的学术渊源和政治实践。对于多来来处于马列主义一元化笼罩下的中国思想界来说,这是一次必要的“补课”。

歌德说,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长青。在今天的中国,自由与其说是一种理论和主义,不如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责任承担。中国需要在书斋中研究自由主义理论的“纯学者”,更需要生活中实践自由主义原则的行动者。或者换一句更加准确的话来说,每一个自由主义的研究者,都应当是该理论踏踏实实的实践者。我就时常用下面三个问题来质疑自己:如果一个学者研究并信奉某种理论,但却过着与之相反的生活,那么这种“研究”还有什么价值呢?既然一个知识分子宣称自己热爱真理,但却对现实世界中真理被践踏和扭曲的命运熟视无睹,他的这种“热爱”何以成立呢?一个不敢对当下正在发生的邪恶发言批评并承担后果的人,却声称自己是一个“自由主义者”,这岂能不让人感到怀疑?

而要让自由主义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和责任承担,又必须认识到自由主义背后的信仰支撑。换言之,没有信仰支撑的“自由主义”仅仅是半吊子的“自由主义”,很容易陷入没有底线的个人主义、放弃道德制约的实用主义和冷酷无比的经济放任主义,也就是“新左派”们在论战中故意转移视线时说批判的那种“经济学界的自由主义”。厉以宁、林毅夫、张维迎、刘伟们是自由主义者吗?显然不是。

英国伟大的自由主义思想家托尼在《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中指出,正是流传到英格兰的加尔文教义,催生了近代自由主义和宪政文明。长老制、公理制和关于神与人的本性的教义,强调每个教会内部的民主机制,每个教会都有自己进行组织的权利,强调不受国家干涉的宗教自由,这些思想观念“不论在旧世界还是在新世界都留下了关于公民自由和宗教自由的不朽遗产”,“不仅决定了关于神学和教会治理的观念,而且规定了政治思想、商业关系、家庭生活和个人行为的细节”。

对自由的热爱必然来自于某种更高的信仰。如果试图完全抽空自由主义的基督教信仰根基,凭空制造一个依托于儒家思想或本土民间宗教的“自由主义”,无异于缘木求鱼、舍本逐末。可是,当代中国若干一流的知识分子,愿意声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却不愿意接受基督信仰,顺服在伟大的造物主之上,甚至对基督信仰有一种天生的反感。这与中国漫长的无神论传统有关,更与中国人对毛泽东的偶像崇拜破灭之后连信的勇气都丧失了有关。艾略特说过:“如果你不要神,那你就该向希特勒和斯大林致敬。”某些中国自由派人士则是因为经历了毛泽东时代的疯狂之后,闻“神”而色变,陷入了巨大的虚无主义之中。

虚无主义者不可能同时也是自由主义者。朋霍费尔指出,只有通过完全彻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才能学会信仰。自由从来就不是守株待兔可以持守的宝贝。一个热爱自由的人,应当这样生活——“以自己的步伐去接受生活,连同生活的一切责任与难题、成功与失败、种种经验与孤立无援。正是在这样一种生活中,我们才完全投入了上帝的怀抱,参与了他在此世的受难,并在客西马尼园与基督一起警醒守望。”另一方面,有信仰支撑的自由主义,也必须与那些企图剥夺人类自由的势力争战,“那个邪恶、巨大的面具舞会,将道德观念弄得团团转。邪恶利用光明、善心、历史需要、社会正义等化身,将传统伦理观念形成的未来观念全然搅乱……在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混乱中要作决定”。可惜的是,在今天的中国,宣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的人很多,而按照自由主义者的伦理要求去生活、去作出决定的人却很少。信仰的空缺,导致了自由变成一个相对的价值。跟耶稣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在今天在中国,作为一个整体的精英阶层普遍拒绝信仰、拒绝福音。故而自由主义在中国仍然是镜中之月水中之花。

自由主义者必须参与生活,在封闭的书斋和与世隔绝的修道院里没有自由主义者。“参与生活”是朋霍费尔的呼唤,是耶稣的呼唤,是自由的呼唤,也是中国千疮百孔的现实环境的呼唤。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大学和各研究机构中的职位日益安稳和舒适,官方意识形态的压迫也日益强大和巧妙。多数知识精英逐渐放弃了道义和责任,心甘情愿或半推半就地加入到权贵“清客”的行列中,包括一部分号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的文化学术名人在内。在他们人生的天平上,利益俨然远远高于自由。

中国自由主义的贫血,固然有理论资源先天不足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理论与实践的脱节、言说与生活的对立,以及对信仰的拒斥和放逐。没有信仰的自由主义乃是无根之浮萍。故而在中国大陆的自由主义者中,不乏“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的人,却罕有“做得比说得更好”的人。


朋霍费尔如何走进中国?

对于天安门大屠杀之后的中国来说,朋霍费尔的《狱中书简》堪称一部明光照耀的启示录。在阅读《狱中书简》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刘晓波在狱中写给妻子刘霞的诗歌和通信。朋霍费尔从美国返回纳粹德国参与抵抗运动,刘晓波从美国返回天安门广场参与学生民主运动,他们的选择是何其的相似。

在我看来,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自由,为了自己的自由,也为了同胞的自由;为了外在的自由,也为了内在的自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享受的自由,仅仅是“生活在别处”的自由;而只有与同胞一起争取到的自由,才是真实的、弥足珍贵的自由。他们毅然回到罪孽深重、灾难深重的祖国,不是为了获得名誉,也不是为了争夺权力,而是为了自由。

我还读到过刘晓波的狱中笔记,深感破除外在的束缚容易,获得内心的自由难,如王阳明所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中国知识分子旁边缺乏此种内省式的人格,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其实不过是一条变色龙罢了。刘晓波痛感于此,在狱中读圣经,读薇依,读朋霍费尔,故九十年代中后期出狱之后,思想境界日趋精进,成为中年一代异议知识分子中对自由主义精义领悟与阐发最深者之一。

从尼采走向朋霍费尔,从骄傲走向谦卑,从怀疑一切走向信望爱,也许是刘晓波这一代人和更年轻的我这一代人所走过的一段共同的精神历程。以身殉道的朋霍费尔,理应成为中国的自由主义者们最重要的精神资源。那么,朋霍费尔如何才能走进中国呢?

首先,我们需要回答“朋霍费尔是谁”的问题,朋霍费尔对中国知识界来说过于陌生了,或者我们有意回避这一“标竿”——他所理解的自由对我们来说太过沉重。一九四五年四月九日,在德国巴伐利亚森林中的一个小村庄弗洛森布格,一位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的囚徒,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向盖世太保设置的简易绞架。这一天,离希特勒可耻的自杀仅仅还有二十一天。他就是朋霍费尔,他没有享受到自由那甘甜的果实,却为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一九三九年,在美国讲学的朋霍费尔听说了纳粹的暴行,决定回国参加抵抗运动——以基督徒和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身份。朋霍费尔在美国享有完全的自由,但他不愿独享这份廉价的自由。在同胞都生活在奴役和蒙昧之中的时候,“一个人的自由”过于奢侈了。对于朋霍费尔来说,作为一名基督徒,敬拜耶稣的最好方式便是像耶稣那样生活;作为一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热爱自由的最好方式便是把自由的原则贯穿到日常生活之中。他不仅要用言语和文字来揭穿纳粹的谎言,还要用行动来反抗乃至结束希特勒的暴政。信仰以及自由,是否必须付诸于行动呢?这是朋霍费尔曾遇到的问题,也是我们已经遇到或即将遇到的问题。

朋霍费尔是德国最早挺身抗议纳粹神学——即所谓“日尔曼基督徒”谬论的神学家之一。他认为,一个有良心的人,“在要求作出某种抉择的处境下”应当“只身抗击压倒一切的不平”。他的大学论文《存在与行动》以及给他带来崇高声誉的《信徒的代价》和《共同的生活》两部著作,均围绕着这些当代最严峻问题展开。在一个全民族堕落——像海德格尔这样的哲人也投向纳粹的怀抱——的时代里,朋霍费尔却像堂吉诃德一样申明,人类必须坚守高贵的品质:“高贵,是从自我牺牲、勇气以及对自己对社会的一种始终如一的责任感当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它期待着对自己的应有的尊重,但也对他人表现出同样自然的尊重,不论他们的等级是高是低。自始至终,它都要求恢复已经失去了的对品质的意识,恢复以品质为基础的社会秩序。”高贵不存在于财富和地位之中,而存在于自由、公义和尊严之中,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的,人因此而高贵。

朋霍费尔是一名基督徒,他为犹太人的受难而痛苦,并公开为犹太人辩护。为此,他失去了大学的讲坛,著作也被禁止出版。他认为,基督徒的自由与犹太人的自由并不对立,为犹太人的自由而呐喊,是基督徒应有的品格和责任感。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超越任何宗教和主义的人性的高贵,这种人性的高贵,恰恰体现了人身上残存的神性。

当第三帝国的铁蹄踏遍欧洲之时,也正是德国广大民众丧失了公民责任感和自由意志之时。当时,德国的老百姓普遍都相信,自由是一种奢侈之物,为了德意志帝国辉煌的未来,人人都可以放弃自己的自由;同样,杀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要它的结果是实现德意志民族的复兴。于是,他们把自由拱手献给希特勒,把对耶稣的信仰改换为对希特勒的信仰,他们不再阅读《圣经》而阅读希特勒的《我的奋斗》。

一名好基督徒,必然也是一名好公民。放弃公民的权利与义务,也是亏缺基督徒的荣耀。面对当时德国国内种种令人绝望的状况,朋霍费尔没有放弃希望,他高声疾呼:“公民的勇气只能从自由人的责任感当中成长起来。只是到现在,我们德国人才开始发现自由的责任感的意义。它所依靠的是这么一个上帝。这个上帝要求以勇敢的行为作为信仰的自由响应,对于在此过程中成了罪人的人,这个上帝允诺予以宽恕和安慰。”他坚信,上帝在给人以自由的同时,也给人以爱。一个没有自由的世界,同样也是一个没有爱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不喜欢自由、排斥自由的,大概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独裁者,一种是奴隶。自由的力量是无穷的,它让独裁者和奴隶们感到恐惧。取消民众的自由,是独裁者诞生的前提。昔日自己给自己戴上皇冠的拿破仑是如此,今日宣称要把德国人民带进黄金世界的希特勒也是如此。放弃自己的自由,则是自由人向奴隶沦落的标志。昔日那些不愿出埃及的犹太人是如此,今日那些协助希特勒杀人的“志愿的行刑者”也是如此。朋霍费尔则坚信,自由不可被让度,自由不可被剥夺,自由是上帝赐予人的礼物,自由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先在条件。因此,他愿意为捍卫自由而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生命在内。

朋霍费尔虽然未能力挽狂澜,但他的思想、著作及殉道的生命历程,极大地改变了二十世纪下半叶神学的走向,也提升了人类对自由的认知。他的追问至今仍然构成了对我们的挑战:“何谓和解及拯救?何谓重生及圣灵?何谓爱仇敌、十字架及复活?何谓在基督里的生命及追随者?这些都是如此沉重及遥远,使我们几乎不敢提及……这是我们自己的罪。”基督徒本来应当是对罪最为敏感的一群人,但在今生今世,若干基督徒和教会却妄自高大,用教条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不敢回应挑战的教会,失去了灯台的作用,“我们的教会在这些年只为自己的存留而奋斗,好像这才是主要的目的,这样的教会没有能力成为世界的代言人,为人们讲出和解及拯救的话语”。这不正是如今中国的现状吗?教会人数迅速扩增,却不见外边黑暗有所减少、腐败有所退却。那么,神的国度、神的公义究竟体现在哪里呢?

忠言从来逆耳。遗憾的是,朋霍费尔对教会和同胞的批评,即便在其死难之后亦未能被通盘接受。一九五三年,在
浮罗森堡集中营举办了朋霍费尔的追思会,当地的主教麦塞却示威性地缺席。麦氏认为朋霍费尔是一位政治异议者,而不是教会的殉教者。耶稣受死之后,包括这位主教在内,究竟有多少教会和信徒背弃了上帝赋予人类的自由、背弃了耶稣教导的十字架道路呢?


以谦卑而坚韧的方式捍卫自由

自由是一种人生目标,也是一种生存状态。因为有信仰的支撑,自由本身便蕴涵着道德伦理的要求。它不是一种中立的、客观的价值,乃是一种正面的、与品质相联系的价值。当自由进入公共领域,它便是良好政治的开端。英国自由主义思想家阿克顿说过:“自由不是一种达到更高政治目的的工具。它本身就是最高的政治目的。自由之需要并不是为了实现一种好的公共管理,而是为了保证对市民社会和个人生活最高目标的追求。”自由是政治的目的,自由是政府存在的根源——政府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保障公民的自由而不是相反。因此,自由是一种先于公正、平等、民主等价值而存在的“原价值”。一个公民连追求公正、平等和民主的自由都没有,公正、平等和民主又何以能实现呢?

自由不是一种多么深奥的学说,而是一种人人都能理解的“常识”,它也与每个人的利益息息相关。它不是倚靠英雄横空出世、南征北战之后,夺取来转交给我们;它也不是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应当靠每一个普通人细心地呵护;它存在于每一个人的生活之中,而非思想家们博大精深的著作之中;它不能被某人一劳永逸地拥有,而需要人们每时每刻保持警醒。在今天的中国,为了自由,我们必须战斗,甚至付出惨痛代价——包括失去自由。

在艰难而漫长的争取自由的战斗中,保持谦卑、坚韧的态度是重要的。活在自由当中,将自由与信仰联系起来,认识到自由是上帝赋予人类的不可被他人掠夺的珍宝,而不是人类自有永有的禁脔,人类才有可能谦卑、真挚而坦诚。我想起了还在监狱中的诗人师涛、记者李长青等数十名文字工作者,也想起了同样在狱中的蔡卓华牧师以及数以千计因信仰而受难的基督徒。他们说出真相、实践自由,比某些夸夸其谈、以领袖和盟主自居的“大律师”、“大文豪”和“思想家”更配得上“自由”这个词语。他们失去了自由,却荣耀了自由。我想起了为被恶霸毁容的民女武芳奔走呼号的记者卢跃刚,想起了为卑微的底层民众树碑立传的作家廖亦武,想起了在萨斯事件中高声说出真相的医生蒋彦永。他们也比某些学富五车的“哈派知识分子”(哈耶克或哈维尔)和在自由世界里高谈阔论的聪明人,更配得上“自由”这个词语。

我也想起了天安门的母亲们,她们是自由最忠实的呵护者。亲人倒在了血泊里,她们便选择了道义和承担,而不是恐惧和屈服。十七年来,母亲和孩子一起走上自由之路,母亲接着孩子的路走,爱是永不止息。我记得丁子霖女士在一篇文章中说:“人类争取自由的历史,正是为了维护人性尊严而选择死亡的历史。我想,被列入我面前的这份死亡名单中的很多人,在他们面对着装备精良的杀人机器时,面对着喷射着火焰的机枪和疯狂地碾压过来的坦克时,他们同样是作出了一种人性的选择。因为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所能拥有的,除了人性不可能再有别的了。”是的,这是人性,是从上帝而来的人性,它包括了尊严、自由和公义等不可剥夺的价值。人因此而具备了对时间与空间的超越性。这群普通的母亲们最有资格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因为和平的根基乃在于自由。

“因真理,得自由”,一个与真理同在的人,必然生活在自由的状态之中,也必然具备谦卑、坚韧的品格。与平凡而卑微的天安门母亲们相比,那些骄傲的人、自义的人、说谎的人,那些自以为“帝王师”或“民主之父”的人,统统不得自由,他们在不自觉之中被黑暗势力所俘虏了。那些沉默的人、恐惧的人、躲藏的人,那些舍公义而奢谈怜悯、拒绝成为世上的光和盐的人,也统统不得自由,他们以为自己流亡到西方便安全了,以为混进神学院就是著名的基督徒了,心中却没有真正的平安,深陷在苦毒和怨恨中呻吟。最终,他们具有讽刺性地成为了自由的敌人。

热爱自己的自由,必然也热爱邻人的自由。既然是“爱自由者”,就不能背对中国残酷的现实:当天安门的机枪和坦克粉碎人民自由的梦想的时候,当农民工以跳楼这种非常举动来讨薪的时候,当没有学费的农村孩子选择自杀的时候,当盲人维权者陈光诚被非法监禁乃至判处重刑的时候……我们必须发言,必须行动;让真相得以昭示,让受难者亲属获得慰藉。因为我们的自由跟他们的自由联系在一起,我们的幸福跟他们的幸福融合在一起。如果我们对他们的命运置若罔闻,我们所拥有的那一点自由也就像手指缝隙中的水一样流失了。

是的,既然我们热爱自由,就不能回避自身的罪性:即便没有具体的罪行,但我们仍然被巨大的罪性压弯了腰。在纳粹思想成为德国社会的主流信仰的时刻,朋霍费尔追问说:“我们一直是种种罪恶行径的沉默的见证人。我们头上已经滚过了许许多多的风暴。我们已经熟悉了欺诈和模棱两可的讲话技巧。经验使我们怀疑他人,使我们丧失了开朗和坦率。痛苦辛酸的斗争,已使我们困倦消沉,甚至玩世不恭。我们仍然有用吗?”这样的追问也是针对今天中国大陆的现状的——“我们仍然有用吗?”

今天的中国与当年的德国一样,不需要一套完美无缺的主义来解决问题,而需要每一个人在身体上和心灵上成为真正的“自由人”;不需要皇帝和英雄的带领,而需要每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申明自由的价值,以“光明之子”的形象去昭示出一条新的道路,正如朋霍费尔所指出的那样:“我们所需要的,不是天才,不是玩世不恭者,不是愤世嫉俗者,不是机敏的策略家,而是真挚的,坦诚的人。要使我们能够找到重返纯朴与真诚的道路,我们的精神包容量足够地充分,我们自身的正直足够地问心无愧了吗?”

是的,自由不是主义,乃是生活本身。

我也曾经沉默过,也曾经怯懦过。

我感到了愧疚,感到了羞辱。

我愿意忏悔,以基督徒的名义。

我将坚强起来,因为我真的像热爱真理一样热爱自由。

——二零零六年八月初稿,二零零七年一月改定

──《观察》首发

滕 彪:从“两会”看赎回选票运动

 

与人民隔绝

每一年的“两会”,都是在戒备森严的保护下进行的。今年“两会”期间我路过天安门时,广场空空荡荡,人民大会堂警戒重重,长安街上百步一岗,到处能看到随时待命的警车、军车,紧张兮兮的警察、保安,贼眉鼠眼的便衣、联防。据报道,为确保“两会”顺利进行,北京市动员近50万人参与保安工作,包括2万公安武警。部署如此夸张的警力,就是为了把会场、与会者与民众隔绝开来,防止人民代表与人民发生关联。公安部专门召开了信访工作电话会议,“要求确保两会期间北京不出现信访高峰,确保不出现影响两会安全顺利进行的重大信访问题。”这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宣告“两会”的反人民性质。

会场上,“公仆们”忙着建设和谐社会,忙着说谎、举手和鼓掌,巩俐、邓亚萍、赵忠祥这些政治低能儿忙着讨论鸡毛蒜皮,喻权域这类“人权专家”狂吠不止。会场下,访民被驱赶、关押、殴打、劳教、判刑;矿难频频,群体性抗议不断。今年“两会”期间湖南永州发生大规模警民冲突,骚乱多日,群众一度多达两万人,“两会”代表竟毫无反应。对重大的问题视而不见,其实正是他们的责任。压制真相、愚弄民众、欺骗舆论,也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与访民为敌

高官、党棍和伪精英们一年一度的盛会,是访民苦难和绝望的日子。随手摘几则今年“两会”期间自由电台亚洲的报道:

黑龙江访民王淑艳说,她的丈夫在两会期间被从北京抓回当地拘留,说是两会结束就放人;但两会结束了,人却音讯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因此她现在只好进京上访要人。
北京奥运失地者叶国柱的胞弟叶国强,两会期间被警方带到北京郊外怀柔山庄软禁17天。
上海动迁户魏晴在接受采访时说:“2月28日上午警察和动迁办强行把我带到金山关到金红大楼五楼,十六天不准外出,吃盒饭。要求外出走一走,眼睛被打红肿,静安分局的警察侯宏生用脚踢了我左胸和后背,造成肿胸、挫伤。”和魏晴一起被拘禁的有九名静安区访民,侯玉珍是其中之一:“他们打我,不带我去看病,我的眼睛几乎要瞎了,后来他们看不对了,看我的手给他们打得筋和软组织都挫伤了,都是青的。这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是一点点黑的,他们可能怕闯祸,叫我保证不要再返回北京,我想尽快把眼睛看好,所以就答应他们了。”
“两会”期间,为了防止上海访民大批进京上访,大多数访民被软禁在家或者旅馆里。田保诚对记者说:“我逃到过北京,回来就被拘禁在旅馆里面,我就用绝食抗争,他就让我写一份承诺书,十六号以前不准去北京上访。现在被在家里监控,不是说不能出去,而是说他用一根很粗的绳索,一头系在我门把手上,一头系在一个他们带来的椅子靠背上面,然后一个很粗的木棍绑在靠背椅上面。”
湖北访民郑大靖说:昨天英国电视台五个人采访我和六,七个访民,后来来了很多,中途就中断了,有保安来看后马上向公安提供信息,所以他们赶紧离开了,反正他们现在不准你接触媒体。(因接受英媒采访,郑大靖被警方绑架。)
         
据报道,今年“两会”期间,仅在北京就有几千以上的访民被强迫关押、驱赶;各地关押和监控的访民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之中有的失踪、有的被劳教甚至判刑入狱。对持不同政见者、活跃的维权人士也采取各种形式的软禁、跟踪、拘留、遣送原籍等强制性措施。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劳民伤财:就算上访者把上访材料塞到人民代表手里,也没有几个人大代表会瞧上一眼,不把上访者踢出来就不错了。——更悖谬的是,访民们寄希望解决问题的这些人大代表以及这些代表所代表的这套政治制度,正是他们苦难的制造者。

与民意背离

我们看看代表的构成。在全国人大代表中,70%左右来自于行政、司法和企事业单位的领导;政府官员和司法官员又占了其中的大多数,什么省长、市长、局长、厅长,什么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都成了人大代表。在省、市、县、乡镇各级也基本如此。这样的人大如何监督政府和司法机关?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既是监督者又是被监督者,立法者同时又执法或司法,这属于政治上的乱伦关系。立法、行政、司法三权无法制衡,公共权力也就无法受到民众的制衡,这种体制下,民众只能是任人宰割。此外还有一些劳模、作家、院士、影视歌星、体育明星,作为政治花瓶,摆在人大会场。别说让他们去提出议案、审议法律、质询政府官员,恐怕让他们看懂预算草案和法律草案,也有难度。除了住豪华宾馆、举手鼓掌和人云亦云外,还能指望他们有什么作为?

《选举法》公然歧视农民,规定一个农民的选举权,只相当于一个城市居民的四分之一。这种和种姓制度、种族歧视如出一辙的反文明的体制,把农民当作劣等公民的野蛮做法,在当今世界绝无仅有。即使如此,九亿农民、上亿农民工,在全国人大里几乎没有他们的位置,也几乎没有他们的代表。在地方各级人大中,能代表他们利益的,也属罕见。

这种人民代表大会,必然与民意背离。他们反映的是官意,以官为本位,以党为本位,以私利为本位。不过凭心而论,各级人大代表中也有一些希望做好事的、想说真话的人,但整体的制度环境使他们无法施展自己的力量。极少数为民生民权而大声呼吁者,像吴青、姚秀荣这样令人尊敬的代表,要么受到孤立,要么被排挤出局。曾在80年代当过天津市人大代表的张炜说:“我自己过去也做过人大代表,也曾经试图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如果你真正想完全彻底地站在人民的立场上面反映问题的话,你就会发现两种情况,第一,你会发现在人大代表中间你是孤立的,因为大多数人大代表是上级机关指定的,所以他们考虑的是上级机关的意图。如果你不顾上级机关的意图,提出与大家不同的意见,你就会很孤立,在那个环境下很难工作。第二点,下次再选下一届人民代表的时候,如果你坚持这样做得话,上级机关就不要你了,它可以要一个更听话的人,一个按照它的意图来提出议案的人。”

与选民无关

全国人大代表和选民毫无关系,它形式上属于间接—间接—间接选举。“全国人大代表是经过多次间接选举产生的,代表中还要选‘常委’,‘常委’再选主席团。这种多层次的间接选举,为执政党提供了操纵、控制的极大空间。”(孙文广:《改革人大制度的几点建议》)据统计,现在世界上 180个国家的议会中,一院制的议会和两院制的下院,大约只有 6个国家的议会不是直接选举产生。中国公民不但无法直选最高领导人、国会议员,无法直选省、市领导人和人大代表,连县、乡领导人都无法直选。这种体制本身就是对人的基本尊严的侵犯。

在实践中,连形式上的间接反映民意都做不到。在县区人大代表的选举中,选民对候选人几乎是一无所知,只能跟着画圈。候选人不与选民见面,不向选民们发表他们的见解。(没有言论自由,哪有民主选举?)很多乡村地区给投票者发钱发香皂,来保障投票率。通过“蕴酿”程序,保障听话分子入围。党所认可的构候选人完全不需要费心思去宣传、竞选,就能够轻易当选。以独立参选者身份能够当选的,凤毛麟角。姚立法、吕邦列、刘正有、孙不二等独立参选人,在2006年的区县人大代表选举中受到骚扰、威胁、监控甚至野蛮殴打。选举就是舞弊、交易、黑箱操作、投票秀;谁当选,谁落选,谁升谁降,基本与选民无关。

选票的价值

这些与选民无关的会议,花费的却是纳税人的血汗钱。据了解,北京市为“两会”直接财政支出达1亿多元,加上为“两会”的安全、通讯、交通等项投入3亿多,至少耗资5亿元。而全国花在“两会”的资金超过50多亿元人民币。每位“两会”代表在北京会议的个人花销,相当于两个中国农民全年的收入的总和。(涂名:《两会,驻京办和培训中心》)花了钱不做事,或者专做坑民害民之事,这是“两会”的基本现实。

这种情况下,我们有三种态度可以选择,一种是人云亦云,跟着画圈,接受操控,帮忙演戏。这是自欺其人,同流合污,不足为训。第二种是宣布独立参选,或者积极帮助独立参选人竞选。这种办法最好,但是需要政治智慧和勇气,成功当选的机会也不大;而且并非每个人都有时间精力和政治兴趣。第三种是,不投票,不合作。这是一种值得尊重的私人选择,但如果把这种态度公开化,就成为具有重要政治意涵的公民运动。

唐荆陵等人发起的“八毛钱赎回选票运动”就是一个拒绝虚假选举、珍视选举权利、唤醒公民意识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通过公开声明自己不参与选举、拒绝投票,来表明背离人民的假议会和强奸民意的伪民主,没有自己的参与和共谋,并以此力图唤醒选民的权利意识。赎回选票运动从2006年8月30日酝酿,2006年9月30日正式发起,到2007年3月,共有分别来自26个省份的288位公民发表了个人声明。赎回选票行动与独立参选的意义同样重要:“不合作运动是划清界线,是不参与的消极抵抗,而独立参选则是种积极改造。……不合作运动与独立参选都揭露出中国虚假选举的本质,都逼迫这种选举回归真实。”(王德邦:《中国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新探索——话说“八毛钱赎回选票运动”》)

是谁在违法?

必须指出的是,非暴力不合作和“公民不服从”都是非暴力的公民行动,在精神内涵上几乎没有差别,在概念上极为相近,在很多语境下也无须区分。但两者还是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具体到赎回选票行动受到威胁和骚扰的时候,这种区别关系重大。

公民不服从,是指公民因其价值观和道德信念的缘故,以公开和非暴力的方式,拒绝遵守或执行现行法律或政策的“违法”行为。公民不服从者事先知道,他采取的乃是具体的法律或行政命令所禁止或限制的行为;只是他出于良知或信仰,公开地、以非暴力的方式违抗他认为不正义的法律,并甘愿受到法律的制裁,以自我牺牲换取精神上的安慰或正义的实现。比如某国规定游行违法,而公民出于良知公开以游行的方式表达意愿;比如,为反对政府的非正义战争而拒绝纳税;比如,种族隔离的法律禁止黑人进入白人学校、剧院、公园、旅馆、餐馆,而黑人故意进入。

而非暴力不合作并没有任何违法情节,它只是公民公开地拒绝参与某项活动或拒绝与某些部门合作。比如,一个人声明拒绝收看“新闻联播”,或公开拒绝《人民日报》的摊派;比如,一个人公开拒绝购买劳改产品;比如,公民出于信仰原因而公开退出某个政党,比如,一个法官拒绝接受迫害良心犯的案件。同样,一个人公开声明自己不参加投票,并不违反任何法律。

赎回选票行动的一些义工在国内网站开设的多个博客被关闭,多名发起人、义工和发表赎回选票声明的公民个人被传唤或被公安人员询问。唐荆陵几次被传唤,警方以赎回选票行动“扰乱社会秩序”以及违反《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安全保护管理办法》相威胁。这是对公民权利的无理侵犯,也是对公民良心自由的粗暴干涉。事实上,违法的不是赎回选票运动的参与人,而是那些操控选举、破坏选举的人。力量在于那些说出真相的人,而那些编造谎言的人,才需要暴力和层层护卫。

2007-3-25

首发民主中国

李昌玉:西子湖畔说反右

 

春节前夕,我到杭州旅游,未曾谋面的网友文友难友叶孝刚先生,把我从火车站出站口接到开始,尽地主之谊,热情陪游招待。恰好今年是反右五十周年,第二天,他又请了几位杭州朋友见面座谈,因此反右成了大家议论的中心话题。

叶孝刚先生

叶孝刚先生首先发言说:我原来是浙江省中苏友好协会的俄语翻译,打右派后,我遭受监禁专政劳改了23年,1978年改正后到了杭州教育学院,后来随杭州教育学院合并到杭州师范学院工作,直到89年退休。

我对反右斗争用法理来否定它。《光明日报》记者叶辉对我说,描写反右斗争的电影、小说,很多都可以用6个字概括:蒙冤、诉苦、乞怜,恳求大家的可怜。我稍微懂得一点法律,懂得用法律来否定反右。我讲了4个论点:

第一条,共产党党章规定对党员的最高处分就是开除党籍,党章没有说共产党可以处分非党公民,因此,共产党给非党公民戴右派帽子是无章可循,违背党章的。 

第二条,全国人大没有授权你中国共产党,也没有任何一部法律赋予你共产党可以给非党公民戴右派帽子。因此,共产党给非党公民戴右派帽子是无法可依,违背法律的。

第三条,共产党和各民主党派都是政治上平等、组织上独立的政党,不是父子党,而是兄弟党。中国共产党给各民主党派成员戴右派帽子不符合组织原则。  

第四,任何政党给非党公民处分都是非法的。

现在,法律界提出,根据中国政府的规定,任何政党都要到民政部登记,才是合法组织。共产党是一个没有到民政部登记的组织,因此就是非法组织。一个非法组织更没有权力给非党公民、民主党派成员打右派。现在反右运动得不到彻底平反,第一是因为邓小平认定反右是必要的,只是扩大化错误。第二是最高人民法院出台“国家赔偿法对右派赔偿不具溯及力”。我对此发表了文章,予以论证。

我最近在纽约网刊《民主论坛》发表了长篇连载的文章《临终前的觉醒》,我要在死以前把我的心声留下,让后代来公断。我把我的文章都带来了,其中一篇是《反右必须从新做结论》,发表在香港。我不是要你共产党必须给我个人平反,现在不是为我个人争什么。

反右斗争的缩影就是章罗联盟。章罗联盟不存在,章罗被打成右派案就必须重新作结论。我把文章寄给了民盟中央,民盟中央当作敌情,向中共中央汇报,因为我是民进成员,中共中央就责成民进中央查处我的问题,民进中央则责成民进省委、省委责成市委来查处我。他们来了六个人找我。我摸了一下底,里面是否有公安、国安的,要是这样问题就严重了。后来摸底知道,他们是统战部门和民主党派的。 

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不拿给组织上看。我说法律上没有规定我写的文章一定要给组织上看。第二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拿到香港去发表,我说我拿到北京他不给我发表,要我到台湾去发表,他肯定会发表,我还不愿意呢,香港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地方,为什么不可以呢。我问他们,我的文章四个论点错不错,要是错了,就在我们民进党内批判,我29岁进去,52岁从劳教所出来,我在里面23年,断子绝孙。他们都很惊奇:“怎么,有着这样的情况?”他们都是50岁左右的人,不知道这些历史。这批人都基本上同情我,他们不说话,我说这就证明我的论点是对的了。后来,他们就说叶老师你好好保重身体,安度晚年。现在我就是要抓紧时间,把我《临终前的觉醒》写好。我可能看不到给右派彻底翻过来的一天。我现在的目的是把我的心声留下,让后代公断。

贺一欧先生

第二位发言的是贺一欧先生。他说:我原来在杭州大学工作,任教师,57年我34岁。50年前,被毛泽东打成右派,我要求彻底平反右派冤案,必须公开道歉,赔偿经济和政治上的损失,同时要补发工资。现在我要说一下毛泽东的阳谋,他为什么要反右,反右有什么险恶用心。我是民盟盟员。1941年中国民主同盟在重庆成立。1944年10月10号,中国民主同盟发表了《对抗战最后阶段的政治主张》,共有十条。第一项就是要求结束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建立民主联合政府,实现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那个时候我才21岁,我认为中国应该走这条路。

毛泽东为了谋取政治资本,他对我们的主张表示响应和支持,1945年1月25号,他写信给当时的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要他们发表这个十项主张。《新华日报》已经全文发表了,到了1947年,毛泽东他以为他已经掌握了中国的大权了,他要把中国民主同盟消灭,1947年11月30号,致电斯大林说,我们快要胜利了,所有的民主党派都不能存在,都要清除出去。斯大林立即指示毛泽东说,不能这样做,必须把民主党派包括在联合政府中,而且要放在高位,有一定的人数,再加上党内也有一定的民主派,要求成立联合政府,毛泽东虽然不情愿,还是成立了联合政府。六个副主席中,有三个是民主党派的,四个副总理两个是民主人士,斯大林一死,他就撕毁了共同纲领,他就躲到杭州起草宪法,从此所有的副主席、副总理中的民主人士一个也没有了,部长还有几个,因此还没有达到消灭的目的。消灭民主党派,是毛泽东最大的阳谋,因此发动了反右。反右是在破坏宪法、侵犯人权的情况下发动的。 这是非法的,我们否定不了,我们的后代也会否定,苏联为什么完蛋,就是在受害者的孙子们的反对下问为什么把我们的爷爷搞掉了,所以这个政权非垮台不可,因此我们不要太悲观,我们本人不一定看得到,但是后继者一定会有人。因为民主是全世界的,毛泽东以为把联合政府推翻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大跃进饿死了4040万人,这是胡乔木书上写的,他是毛泽东的忠实的秘书,这本书叫《谈中共党史》,在227页,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邓小平说反右是必要的,只是扩大化 ,扩大了一万倍,。我们要维护宪法,我奉劝共产党,特别是胡锦涛,你要想一想苏联是怎样垮台的,宪法是谁也不能破坏它,不管他的权威多大,毛泽东他为什么要破坏他?他要做暴君。文化大革命十年不是共产党领导的,是暴君毛泽东领导的,从中央到地方的共产党组织都被砸烂了,还有什么共产党。

现在讲讲我这些年做的工作,我写了些文章,通过国外的电台向国内广播,关于索赔问题,我早就写过文章,外国电台都广播了,我就是通过他们在中国的信箱寄过去的。条条道路通罗马,条条道路通民主,我就讲这几句。

叶光庭先生

第三位发言的是叶光庭先生。他说:我叫叶光庭,在浙江大学物理系教书的,57年被打为右派。我被打成右派是一个老朋友好朋友揭发了我。当时我对毛泽东、对社会主义都是非常崇拜、非常信仰的。我对这位朋友始终是理解的,所以还继续交往。我被打成右派以后,到农村劳改了7年,回来后到教材科刻蜡纸。78年以后,地理系一位教授,需要一个会翻译的,我就调到了地理系,直到1987年退休。退休后我还有许多工作。我翻译的书近20本,有自己翻译的,有合作翻译的。我对右派问题平时没有研究,不像叶孝刚、贺一欧有许多见解。

今年是反右五十周年。在那场非法的运动中,多少社会精英被迫害致死,夹边沟、北大荒的几千冤魂,永远会控诉共产党对人类犯下的严重罪行!至今共产党还在查禁有关反右的书籍,企图抹去他们专制独裁、惨无人道的丑恶记录,但中国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今天,我们这些当年的受害者在这里聚会,追忆五十年前惨痛的历史,心情是十分沉重的。

我们都曾签名要求当局赔偿我们经济上的损失和精神上的伤害,这是共产党对我们欠下的血债,我们是要向他们清算和讨还的!但我们提出索赔的要求,主要目的还在于想通过这一行动,来提醒共产党记住这一历史教训,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们当年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大鸣大放,助党整风,都是忠心耿耿的,哪里知道会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的呢!其实当年我们提出的意见,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如果毛泽东不搞“阳谋”,那怕只接受我们正确意见的十分之一,我们的国家一定不会有今天这许多矛盾,我们的建设事业也一定取得更大的成就了。比如说,当时如果接受马寅初关于人口问题的正确意见,今天就不会有这么大的人口压力了。

反右、文革这些运动虽然早已有了结论,可是从今天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来看,并没有真正吸取这些惨痛的历史教训。今天的社会矛盾已积累得太多了,社会上危机四伏:贪污腐化已成为无法挽救的癌症;贫富差距愈来愈大;官商勾结,鱼肉人民;当权者甚至与黑社会合流;执法不公;农民被剥夺土地,城市居民被剥夺房屋;生态环境恶化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民间与官方的冲突;北京每日不断的上访潮……,形形色色的社会矛盾真是罄竹难书!共产党一方面提出构建“和谐社会”、“以人为本”等等动听的口号,另一方面却仍旧不听忠言,压制言论,蹂躏人权,逮捕说真话的记者和网络作家。这是反右的继续!这样又如何能构建“和谐社会”呢?

我这个老右派,还想像五十年前一样,怀着善意,对共产党再进一次忠言:现在是你们进行政治改革的时候了!须知“物极必反”,“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请你们看看今天的民心吧!希望你们不要坐失时机,顺应民心和历史潮流,作出正确抉择!
                                                              

周锦昌先生

第四位是周锦昌先生。他说:你们都是教授,我是浙江省机关事务管理局下属的一个招待所的招待员,1957年我们听了毛主席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讲话,非常受到感动,要帮助党整风。我当时只是一个小工人,也把我卷到右派这里头去了,我始终不认错,我初中一年级才参加工作,要感谢胡耀邦给我们落实政策,不然我们今天还来不了这里。我看了史若平先生起草的文章,要求给右派彻底平反、赔偿。赔偿问题解决了,这才算彻底平反了。有许多右派都去世了,他们都是国家的精英,都是好人,把他们都打下去了。他们都是想国家兴旺。我希望胡锦涛建设和谐社会的政策坚持下去。如果胡锦涛不提出和谐社会还不敢说话。我希望胡锦涛的和谐社会不要变成阳谋。

我昨天收到一封信,我写的诗被《世界杰出华人诗词艺术家年鉴》(2006-2007)。本来他只给收录6篇,我给他二十七篇都发了。我把诗都带来了,大家都是老师,请给我直到。

李昌玉:虽然我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但比周锦昌先生很重的浙江话还强一点,请让我毛遂自荐念一首。周先生请你选出一首。好的,就念这一首《大圣赞――献给当年右派同道》:

霄殿韬谋谁可猜,猕猴无妄痛成灾。
丹炉焰烈金身炼,云途妖多火眼开。
佛子憨真沉阿狱,魔师念佞坐莲台。
险程崩上蛮荒路,极乐天关负笈来。

刚才周先生说他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招待所的招待员,但是经过五十几年的磨练,写得很有功底,我是写不出。

韩常先先生

第五位是韩常先先生。她说:我和叶老师、贺老师都是57难友,他们说的我都同意,夏承焘,他是著名的词人,杭大的教授,也是我们57难友,写了一首诗:

敢想容易敢做难,
说错原来非等闲。
一顶帽子戴上头,
揿它不动重如山。

这首诗写得非常好。夏老师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师,我的前辈、同事,我是浙江大学毕业的,他是浙江大学的教授,我在教学研究科工作,做教务长助理。今年我81岁,带上帽子是31岁,戴帽子的时候我是浙江师范学院,改正以后就成了杭州大学,现在合并到浙大。

我们现在都年龄大了,过去讲行将就木,现在讲是行将就火,大半个身子都到了土里,只剩下一个脑袋,所以有的时候想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去讲了,今天我听了大家的讲话,很受感动,也许我们这一辈子看不到了,但是我想,不管是什么阴谋还是阳谋,到了一定的时间一定会暴露,大白于天下,我还是抱着希望的。我1951年毕业,当时是解放后的第一届毕业生,说你们是新中国的宝贝。我本来是要出去的,就留了下来。到了57年,叫我们鸣放。共产党做事情是不光明正大的,什么阴谋、阳谋,我们有一个同事叫马家驹老师,学政治的,马列教研室的,20多岁戴上帽子,文革时在河里淹死了。想起他们,都过世了,我们还是幸存者,劫后余生,希望在座的各位,保住健康,多活一些时间,也许能看到,看到希望。斗争需要继续,健康非常重要。我打了右派在学校里,还是比较好的。共产党应该光明正大。我作为一个民主党派成员,向共产党提出的要求是合理的。虽然我们年老了,我们现在是行将就火,要到火葬场去了。但是还有我们的子子孙孙,终有一天给我们彻底平反。

第六位是蒋彦明先生。蒋先生八十几岁了,孤身一人,卧床在家。他做了一个录音,说:我1933年3月3日生,在山西农学院打为右派,我主张主修英语,选修俄语,就说我投靠美帝,反对苏联。我不服,就把我下放到煤矿劳改,劳教之后回到杭州,在杭州农业局,一直受到迫害,现在的身体很不好,一直卧床,听说李昌玉老师来了,现在只能做了一个录音表示心意。李昌玉老师,欢迎您到杭州来,与浙江幸存右派相聚。

1957年发生的右派向专制政权要求民主改革,是具有传统五四民主精神的中国有良知的知识分子追求实现民主政治的爱国行为的继续。但以林昭等为代表的许许多多优秀的知识分子却遭到“阳谋”暗算,而被残酷迫害而牺牲。幸存的我们会记住他们,历史也会永远记住他们的贡献。

您和史若平老师等人发起向中共专制政权要求彻底平反右派冤案,索赔精神损失和经济损失的签名,是为中国建立民主政权的事业,是伸张正义的事业,得到凡有良知幸存右派的响应,也得到世界上民主人士的支持。

我们深信,历史也将会证明,自由民主主义者李慎之先生所向往的宪政民主政体和公民社会,总有一天会在中国大地上实现。

您为实现这种理想而锲而不舍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We are right!我们是对的,让我们继续努力吧!

(2007/3/6于山东大学附中,据录音整理)

附: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李昌玉

2007年2月12日,偕老伴游杭州,未谋一面的网友文友难友叶孝刚先生,把我从火车站出站口接到开始,尽地主之谊,热情陪游招待。今年恰好今年是反右五○周年,第二天,他又请了几位杭州朋友见面座谈。我作了即席发言,现在整理并加以补充如下:

(一) 故地重游是杭州

今天,我和杭州的朋友一道聚会,感谢大家对我和我的老伴的热情招待。这回从山东济南到杭州来旅游,就我个人来说,不是第一次。我第一次游西湖是1954年,那时我还是一个军人,在南京军区后勤部训练处工作。我们组织了一个全军的示范演习。演习在绍兴,因为绍兴具有全国最密集的水网稻田地区。演习的课题叫做“步兵团在水网地区稻田地区进攻的后勤保障工作”。前一阶段在杭州的省军区后勤部大院上课,后一阶段到绍兴现地作业参观。演习完毕之后,我和处长几个人最后从绍兴回杭州,那时还没有铁路,乘的是自己的军用小吉普,60公里,一个小时就到了。这是我第一次到浙江,感觉特棒。

这个演习从准备到结束,前后有一个月。那时,有一位银发斑斑的苏联顾问,名叫维诺格拉道夫作指导。他是工农出身,在苏联当过大军区的后勤部长,后勤学识深厚,具有卫国战争的实战经验,是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欢送的第一批到中国的顾问,确实有点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对工作极为热情认真,一丝不苟,譬如,他到伙房检查工作掏出雪白的手绢擦拭灶台,看是否干净,弄得陪他检查的领导好不尴尬。因为我和他的办公室门当户对,每天都会见面。他见了我,总要用俄语说一声“你好”。他住在西湖边上的宾馆,每天不是备课讲课,就是去演习现场指导,直到演习结束才肯游览西湖。这种精神也感染了我们,所以我们也是完全结束演习之后才畅游西湖。

毛泽东1949年夺得政权之后,军事方面本来应当是最有人才的部分,经过韩战检验,虽然打了个平手,但是证明解放军不但装备技术落后,而且官兵没有经过任何正规的现代的军事教育训练,只能依靠人海战术取胜,牺牲太大,代价太大。不过毛泽东是个好战分子,三句话不离打仗,搞工业建设,目标还是在军队、打仗。于是很快在南京组建了军事学院,由刘伯承挂帅,又建立了军训部,以后改名训练总监部,由萧克主政――从几十年之后来看,这两位都是对于高层权斗敬而远之的老将,乐得干这份闲差,正好找到一个避风港。于是参照苏军的条令,编写出《内务》《队列》《纪律》三部规范军队行动的基本条令,来改变部队的“游击习气”。我们训练处的日常工作,就是检查督促贯彻条令。

军事学院的教师,最高层次上的,都苏联派遣来的,顾问则派到大军区,一度传说要派到师级,后来涉及主权军权问题而作罢。刘伯承的首席顾问,就是他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读书时的教务长,我见过几次,一头银发,步履矫健,讲起课来还是声音洪亮,滔滔不绝。他从苏联带来的翻译,在莫斯科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读了五年中文的小伙子,遇到方言方音浓重的中国人,他就瞪了眼。有一次即席翻译,把炮弹的直径翻译成爆炸的直径,让实战经验丰富的中国学员听出了破绽。拿军事学院来说,各个教授会――即系,起码有一个苏联顾问把关。其次,实际讲课的都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他们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有的还到美国进修过,把苏联顾问拟定的教学大纲和苏军的教材,按照中国的表达习惯加以编写,并且讲授,当然是做传声筒,所有举证的战例,都是苏军在二战中的情况,但在当时,解放军中还难以找到能够做这种传声筒的人。我记得后勤教授会的教师中,我听过课的,一位做过西南联勤总部司令,一位做过驻加拿大武官,都是上校、少将级的军官,他们虽然是败军之将校,但却给胜军之将校传授军事知识。这些胜军的将校,都毕恭毕敬地听课,称之为“教员”,今天想来,也颇为滑稽。

军事学院完全照抄苏联军事学院的一切,连作息时间表也照抄。例如,每天上午要接连上6节课,每节50分钟,下午自习3节。上午接连上6节课实在叫人吃不消,上到第5节人人都饥肠辘辘,但是毫无办法。我们去听课的一般是师后勤处长,团级干部,大多在30岁以内,实在忍受不了这种6节课连贯的上课方式,于是许多人都在口袋里掖着饼干,下了课,赶快咽下垫饥。这种亦步亦趋“一边倒”情况,举不胜举。我再举一个例子。有一次在南京举行后勤示范演习。那时后勤的编制和教材,完全照抄苏军的。苏军吃的是面包。我们在编制上就有面包班,全团战时的面包全由这个面包班供应。几经努力,找到一个美军留下的面包炉。集训在原来美军驻华军事顾问团的驻地AB大楼,面包炉就安放在大楼的大天井里。不但因为那是一个大家伙,而且要检验它的烘烤能力,是否能满足一个步兵团三千多人的需要,因此一昼夜就烤出了几千斤面包,而学习班的学员加演习部队只有三四百人,怎么也吃不完这么多的面包,尤其是中国人不习惯拿面包当饭吃,大家吃了一两顿就吃够了。当时的口号是“百分之百学习苏联”,“不折不扣学习苏联”,几年后,凡是对于这种做法批评了的人,都以“反苏”的罪名打了右派。

我们训练处有一名教员,是在洛阳“解放”的上校汽车团长,他还保存着一张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国军戎服的照片。他说,当被“解放”之后,他要求主动作自我介绍。解放军的负责干部说,不用了,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这一点,证实了毛泽东文集中“关于调查研究”的指示。原来,中共要求地下党组织对国民党军警县团级官员的历史、家庭、官职、社会关系、性格、气质等等,不厌其详,都要按照调查提纲,写出材料,作为档案保存或上交。由此可见,国民党的失败,也是活该。你看,共产党的调查工作做得多么到位。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肃反之前的情况。肃反之后,我自己考了大学,以后这些人,恐怕很多人难有好下场。

现在,再补充一点苏联援助的事。先说反右运动中打的一个右派龙云。龙云是云南省省长,被称为云南王,是云南昭通人,彝族土司,据说1938年就在昆明他家的后院架设天线,和延安暗通款曲。抗战时期,他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副总司令,蒋介石对他极尽怀柔之意,但是,他和蒋介石仍然离心离德,在昆明保护、支助共产党暗中策划的民主运动,所以抗战胜利后,蒋介石把他叫到南京软禁起来,后来他偷跑到了香港。大陆解放后,他来到北京。他应当是共产党的好朋友、大恩人,受到礼遇和恩宠,但是他狭肝义胆,秉性难改,鸣放的时候,攻击苏联说:“抗美援朝经费全部由中国负担,不合理。”“苏联队我国借款,十几年都还不清,还要付利息。”“苏联解放东北时,拆走了工厂中的一些机器,有无代价,偿还不偿还?”这样,这位昨天的左派,变成了今天的右派,座上客转眼变成阶下囚。其实,后来中苏反目,中共对于苏联修正主义集团,算账之细,攻击之烈,岂是龙云这种小心翼翼的意见可以比拟?!

这是1957年的事,也只有高层知道。退回几年,在下层百姓中,中苏友好仍然是主旋律。再说,最初来到中国的苏联专家,公认还是比较真诚、热情、有真才实学的,所以双方相处还比较和谐,没有戒心,以后派来的专家,有的就是工人,大学刚毕业的学生,才学越来越差,对接待的要求越来越高,到任之后,首先就要旅游一大圈。留下的口碑就越来越不好了。

以上所说,已经离题“杭州”了,不过既然说到苏联,说到苏联专家,说到学习苏联,也就离题发挥一番,把我的记忆倾倒出来。至于我个人,当时因为较大规模的部队干部到军事学院听课、参观等等,都是南京军区负责接待组织,都要派遣保密员随行保管文件。我的身份是保密员,不过我好学好奇,所以也能混迹其中,参与旁听旁观,得到许多人难以窥见的场面,难以听到的见闻。

(二)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说完了闲话说正话。第二天,我们畅快地游览了整整一天西湖。早晨8点钟进西湖,沿着湖滨大道,边走边看,慢慢走,慢慢看,一直到达灵隐寺。那时,灵隐寺大庙前后都没有现在的这些附加建筑。大庙的周围都是参天的大树,大树底下开设了露天茶馆。那是一个挥汗成雨的夏天,我们摘下军帽,脱掉上衣,坐在这样的大树底下,品茗绝对正宗的杭州龙井茶,水也是纯粹的天然山泉水,那种浸透脾胃的爽口甘甜,恐怕是永远也难以再有了。我们把茶叶冲得一点滋味也没有了才善罢甘休。那是一次一次永远甜在心头,记在心头的饮茶。在这种环境里饮茶,虽然没有现在这么漂亮的桌椅和高档的茶具,但是,原木的小桌和蜡黄的竹椅,却给人以别种雅趣、野趣和情趣。

就像我们细细品茗龙井茶,我们在这里也尽情欣赏了灵隐周围的风光。那时,灵隐大殿周围没有层层叠叠的建筑包围,完全敞露在远远近近的视线之中,不但不需要花65元钱买门票,而且可以对它作全方位的观赏。大庙的附近,有一座不算高的山,好像飞来峰就在其上。中国的佛教寺庙,都要依山傍水选址,山水之中,首先是不能没有山。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灵隐寺是依山近水,风水俱佳。记得庙门前有一个文字说明,灵隐寺历史上香火鼎盛时期,曾经有过一万多僧人。那时,我成天和军事教材打交道,记住了许多数字,因此,看到这个说明,不期想到它的人数和一个步兵师差不多。拥有一万多僧人的大庙,它的规模,恐怕要占据半个西湖了。
落日时分,我们乘了一条摇橹的小船,慢悠慢悠地荡浆回城,正好赶上月亮初升之时,欣赏了三谭印月。三个水中的石塔,在朦胧的月色之中自然是别有景致。再说,那越女船娘的一口吴侬软语,就像轻飏的柳枝,听她款款介绍,也是非常优美的。
总之,那次游西湖,我才19岁,原来只有初中毕业的学历,所以对西湖的欣赏实在很肤浅,但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白居易有诗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可是,没有想到五十几年之后,我又来重游。

我知道这次重游不会再有那时的景致了,也不会再有那时的感受了。这次来纯粹是因为我的老伴大病不死,陪她来走走而已。我们都是七十几岁的人了,加上老伴是大病之后,不能行走自如了。所以,只要在西湖边上溜溜,看到一眼西湖,就可以心满意足了。感谢叶孝刚先生和他的贤婿开车,带我们走了这么一遭,并且到西湖最著名的楼外楼饭店品尝了佳肴名菜,使我们感觉非常好,远远超出了预想。
前些天(二月初)我到香港旅游了一趟,走到维多利亚海湾边,想到总设计师邓小平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到香港走一走,结果没有去成。邓小平年纪比我大得多,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保佑我去了一趟。我并不幸灾乐祸,他死得早,天命不可违。但是我能够到香港也是莫大的幸运。

这次游杭州也是一次人生的幸运。叶孝刚先生,比我大了好几岁,精神饱满,步履矫健,以《临死之前的觉醒》打算写作上百篇文章。贺一欧、叶光庭、周锦昌、韩常先以及卧病在床的蒋彦明诸位,年纪都比我大,跑来欢迎我,和我聚会,深情厚爱,叫我实在惭愧。大家都有一个心愿,就是在行将就木,也就是韩常先先生说的行将就火之前,把我们郁积心中五十年的话说出来,留给历史,留给后人,也留给我们的儿孙。84岁的贺一欧先生说得好:反右运动我们否定不了,我们的后代也会否定,苏联为什么完蛋,就是在受害者的孙子们的反对下问为什么把我们的爷爷搞掉了,所以这个政权非垮台不可,因此我们不要太悲观,我们本人不一定看得到,但是后继者一定会有人。

如果要我补充几句的话,就是儿童不可欺,老人不可欺,历史不可欺。如果共产党还要在自欺欺人中维持执政,那么,我记得陈毅作外交部长时曾经引用过一段格言回答记者: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一到,马上就报。现在我们提出彻底平反反右大冤案,不是为个人洗冤,而是促进中国社会的进步,促进共产党和世界文明接轨。这种理性的和平的公开的签名上书,正是表现了我们在寻求妥协,表现了我们对政权合法性的承认和尊重。有些人对于我们的行动表现了很大的不理解,误解,甚至于疑端丛丛,都是舆论长期封锁反右历史的结果。世界上还能找到几个这样的国家呢?他禁绝一切舆论谈论、发表、出版有关这个国家、这个执政党执政历史的文章、书籍以及影视作品。俗话说:丑媳妇难免见公婆,今天躲,明天躲,后天还躲得掉吗?

人有两种生存方式,一种就是得过且过,了此一生,我还不愿意听从命运的安排。所以现在才有了杭州之游,有了一批新朋友。人到老年,可以按月领取养老金,其实是享受青年壮年时的成果,所以就有了安度晚年、颐养天年、含饴弄孙这些饱含美好情趣的成语。我的大儿媳妇也是语文教师,总是批评我不会享受生活,开口是颐养天年,闭口是含饴弄孙,可是我是个贱骨头,不动脑筋,不写文章就难受。这几年又玩弄起电脑来,面对荧光屏,敲击键盘,把所见所闻所忆所读所思所感,宣泄在跳跃的指针上,于是行云流水般的思绪就变成了可读的篇章。我从1951年十七岁在《解放日报》发表文章之后,隔间了37年才获得了发表文章的“写作自由”,现在有了互联网,我获得了更大的“自由”,可以写所欲写,言所欲言,把人生的感悟留给天地。最近,我的一位中学同学知道我有过打右派的经历,又知道我好说不讨人喜欢的话,因此批评我“牢骚太甚”。我说,凭了发牢骚能写出百万字吗?
好了,快快煞笔。本文写的是游杭州,结果下笔千言,离题九千九百九十九里。

(2007/4/5于山东大学附中)

李昌玉先生

 

首发民主中国

昝爱宗:在不经意间,生命有了轻重贵贱

 

最近两三天,我有两组数字可以说明,虽然人人生而平等,但生命与生命之间却有了轻重之分。

国家安监总局证实的消息,4月18日7时45分左右,辽宁省铁岭市清河特殊钢有限公司发生钢水包滑落事故,装有30吨钢水的钢包在吊运下落至就位处2-3米时,突然滑落,钢水撒出,冲进车间内5米远的一间房屋,造成在屋内正在交接班的32人全部死亡,2名操作工轻伤。

悲剧,悲惨,人间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此。

可是,我们的报道会像美国新闻媒体关注大学屠杀案一样关注这起悲剧吗?

我们的国旗,从来没有因为无名遇难者而下过半旗。

我们的电视台,从来没有把这些死难者的名单和照片一一公布。

我们的元首和首脑,也从来没有当众为这些人落泪。

仅仅是这些人的死,不涉及国家利益吗?

国家利益到底是什么?莫不是每个国民最重要的生命能够生老病死,幸福地走完一生?

我们看看美国,4月16日(北京时间17日),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发生美国历史上死伤最惨重的校园枪击事件,33人在惨案中丧身,数十人受伤。美国警方已经正式向外界公布,惨案的元凶是23岁的韩国学生赵承辉(cho seung hui)。原被美国媒体错误宣布为一江姓的中国江留学生,也在弗吉尼亚工学院读书,虽然他也有合法的持枪证,但他公开宣布自己不是凶手。

布什在获知枪杀案后第一反映是:”因为恐惧而颤抖”,然后总统夫妇自发自愿为死难者祈祷。

总统还下令,全国降半旗的时间自17日起,一直至22日落日时分。

弗吉尼亚州州长凯恩正在日本访问,在得知消息后,马上中断返回。

在弗吉尼亚理工大学校园,学生们、遇难者的家属们已经点上蜡烛,流泪的烛光中,众人在为那些在枪击案中死亡的人们祈祷,向他们的家人送上最诚挚的哀悼之情,祝福逝去的灵魂得享天国的安息。

只是不能不提的是,前面是33条人命,后面是32条人命,为什么美国的死难者得到了那么多的安慰,而我们中国钢厂的死难者,却是得不到相同的安慰。难道数字33与数字32有什么质量的差别?两者之间对比,我突然发现:在不经意间,生命不再相同,生命有了轻重贵贱之份。到底是谁的手在操纵这些呢?

我怀念这些曾经鲜活的不同肤色的65条人命,我愿意我的祈祷能够安慰他们的家属、亲属、同学、朋友、老乡。我也问候那些受惊吓者、受伤害者,甚至同一大学的朋友,同一工厂的朋友,我愿意为他们祈祷,祈求上帝爱他们,安慰他们,并为他们祝福,超过他们所思所想……

樊百华:物业管理革命与城市民主(《1989后的中国》之二八)

 

2003年中央电视台“3·15”消费者权益日晚会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城市居民的物权保障。这一天的清晨,央视优秀主持人王志在“面对面”节目中采访了“刁民”王海,主题正是王海谈业主权利。若干年来,中国的法律是制定得很多了;但是,冷静地观察之后就会发现,所有涉及保护人权、公民权的实质法律大多告缺。没有民法,没有新闻法,没有结社法,更没有政党法……不是人大代表没有提案,而是提了多年,年年都提,当局硬是冷处理。今年的人大代表有31人就业主权利保护问题提出议案。“两会”结束以来,少数优秀报纸发表了一些专家、居民的意见,督促人大赶快制定出一个好的《物业管理法》来。这一工作意义重大,我这里也来谈一些想法。我希望一切有正义感的人们都要对这一问题给予关注。

 

一、物业管理公司不光彩的历史

几年前我关心物业管理,发现的问题主要是:物业管理公司是政府房管所的派出机构,还是政府垄断在物业管理领域的直接延续。后来有了一点变化,一部分物业管理公司甚至挂上了外国公司的招牌。我并不知道物业管理有多复杂,只是觉得中国老百姓的住房品味与“先进”的物业管理有点不相称,好像请时装设计师设计工作服。实际上与很多商品的名实关系一样,“外国”只是一个“理念”,牌子是外国的,具体运作还是中国的,表面上不是政府派出机构的物业管理公司,实际上还是靠了政府的安排才获得了经营机会,并且因此而有了官方作风和派头。例如小区业主们在小区内开会,竟要由物管公司来批准;物管公司经理竟能发号施令、开口闭口对业主们说这违法、那不合法;甚至小区保安也有了公安警察的嚣张。于是,例如在南京就出现了业主入住之后与物管的矛盾越来越多的现象;出现矛盾后,业主们或拒缴物管费,或上访,或静坐,或强烈要求更换物管公司,甚至激化到身体的、暴力的冲突。虽说物管市场化允诺多年了,但实际上没有落实。在矛盾面前,业主方还是“弱势群体”。

这两年我对物管的关心更加具体了。首先,我发现所有的物管公司都是乘开发公司的班机从天而降的。其次,由于政府现行物管政策对业主委员会的成立施加的种种限制,使得业主委员会不能及时成立。这期间即使业主对物业管理公司有意见,一般也无法起作用,而正是这一段时间,空降物管公司与开发商、与政府各相关部门,得以从容建立了牢靠的关系,这更增加了以后利益调整的难度。物管公司在承受着业主对包括政府、开发商的几乎所有不满的同时,也得到了可观的回报。再次,即使业主委员会成立了,对物管公司的监督还是有心无力,业主们究竟有哪些不容怠慢更不容剥夺的权利是模糊的。最后,最最根本的问题是:业主委员会与物管公司的基本关系究竟应当是怎样的?实际上,这也包含了业主委员会与政府职能部门的关系。

   

二、政府职能部门与业主自治的关系

现在中国还只有五花八门的物业管理法规,而没有物业管理法。以南京市2002年4月1日开始实行的《南京市物业管理办法》为例,这个条例的总则部分不见“业主委员会”也不见消费者协会的身影,强调的是政府组织实施、监管和物管公司的“有偿服务、自负盈亏”、“自主经营”、“享受第三产业的优惠政策”。紧接着总则的“第二章”便是“业主自治管理”,而第一条就说:“业主通过业主大会或者业主代表大会和业主委员会对物业实施自治管理。”这一条说得是对的;但是,这一条不但应当进入而没有进入“总则”,在全部办法中更未得到一以贯之的体现。

现在的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是新建小区的业主委员会不能及时建立(老住宅区基本没有)。相关规定说:“物业管理区域内,已经交付使用的物业建筑面积达到百分之五十,或者已交付使用的物业建筑面积达到百分之三十不足百分之五十,但使用已经超过一年的,应当由所在区物业管理行政主管部门指导召开首次业主大会,选举产生业主委员会。”这里的问题有:第一,由于中国的房地产开发商,一般都采取期房出售方式。实际上业主与开发商签订购房合同时,已经有许多方面需要监督开发商的后期完工工程。很多开发商售房广告、售房宣传与实际情况差距甚大,私自变动与合同建筑约定不合的情况更是屡屡发生;这些问题根本不是入住之后的物业管理环节能够解决的。为什么不能将业主委员会的建立提前规定为“开发商出售首批房至三分之一即可建立业主委员会”呢?其实,南京有的小区业主们在没有一家入住时即“非法”成立了业主筹备会;但因为属于“非法”,故行之维艰,动辄就要进行追咎。事实上,“已交付使用的物业建筑面积达到百分之三十不足百分之五十,但使用已经超过一年的”小区,基本上都没有建立业主委员会,逃过了形同虚设的政府验收环节。因而大量建筑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都成了业主们难啃的骨头。这些都说明,业主委员会建立的时间应当提前。

第二,南京的“办法”说是“已交付使用的物业建筑面积达到百分之三十不足百分之五十(广东省规定:百分之二十以上入住业主提出书面申请——引者),但使用已经超过一年的,应当由所在区物业管理行政主管部门指导召开首次业主大会,选举产生业主委员会。”可是,超过了一年甚至两年了,假定分散的业主中有人舍得花时间、精力与物管公司打交道,或者跑到政府房产管理局去提出申告,则犹可一说;可是谁愿意这样呢?特别是谁有代表权呢?没有代表权,物管公司对各种反映、政府行政主管部门对申告不加理会怎么办?一次次地作无望的奔波么?

按道理,政府主管部门应当能够及时知道、及时来到小区进行及时“指导”。可是,别的都知道,就是记不住及时“指导”,尤其是三请四邀也不肯到来,怎么办?

再看小区基本上没有“公告栏”或者“业主之声园地”。即使所有业主都有同一个想法想向大家表达,也只能同样地将同一个想法闷在心里。否则怎么办?一个个去敲人家的门串联?或者随便写在一张什么纸上、随便贴在一个什么地方?“第一个权威通知”怎么产生并起作用?

第三,成立业主委员会用得着政府部门审批么?如果有了及时公布于小区的相关法规,第一次业主代表大会为什么非得由政府“指导”召开不可?业主们没有自行召开的能力?我想是有的。我不知道“指导”的必要性何在?南京的“办法”第二章第十一至十三条详细规定了业主委员会成立的过程,例如:召开第一次业主大会必须事先向政府主管部门提出申请,获得批准后方可召开;业主委员会选出后还必须经由政府主管部门审核、认证、批准、登记。总之,满足一系列不算简单的条件,才算正式产生。我觉得业主委员会由业主大会选出后,只需去政府部门作简单登记即可,不需要往往会难坏业主的审核批准。有什么不当或者出现了违法现象,政府自可依法追究,而不必在业主委员会建立上大做文章。同理,第十五条规定的“业主公约”似乎也没有必要经过政府批准;因为,既然是业主公约,只能作用于订约的业主之内,相当于“村规民约”甚至“家庭公约”,是业主自治范围内的事情,没有必要受政府行政的前置干预。

事实上,与大多数省市不同的少数省市正是这样规定的。例如2002年8月颁布的《广东省物业管理条例(修订草案征求意见稿)》第二十八条的规定是:“业主会应当自第一次召开会议之日起十五日内,到所在地的物业主管部门办理登记,业主会自登记之日起成立。”这里仅仅说是“登记”,而没有任何“审批”的意思。这一点,广东的条例是正确的。

据报道,广州目前有1200多个住宅小区,截至2002年上半年,只有约260个小区成立了业主委员会。而在这260个小区中,业委会能成功更换被强派的物业公司的小区更是凤毛麟角。广州这一比较文明的城市尚且如此,可见政府给业主设置的障碍之坚硬。

限于篇幅,其他一些方面不一一论及,只说一个物管费用的价格问题。我认为,既然是业主自治,就不存在政府批价问题,而只存在业主与物管公司之间的讨价还价或者谈判的问题。居民区的情况千差万别,同一个小区甚至同一幢楼内还有具体复杂的情况,政府凭什么给他们批价?

综上所述,政府职能部门的权力太大了,必须加以限制,否则业主自治只能是空洞的字眼。

 

三、 “李鬼”压“李逵”

正因为政府干预太多(当然是有利益因素的,如今的政府部门哪会干与利益无关的事情?),才使得业主自治出现困局。看两个实例——

实例一:

2002年12月9日上午,广州市白云花园小区一队黄衣保安在情绪激动的业主们的簇拥下,展开了对蓝衣保安“把守”的小区所有保安亭的“争夺战”。黄衣保安属于小区业主委员会通过招标聘请的“新管家”——广东华信物业管理有限公司;蓝衣保安则属于广州市道路扩建工程办公室旗下的广州市悦华物业管理有限公司,是该小区的“老管家”。“新管家”要进驻,而“老管家”拒不撤出,业委会便带领业主们上演了“强力夺权”的一幕。

小区业委会主任师笑天告诉记者,已被业委会罢黜的悦华之所以拒交物业管理权,主要是背后有其上级单位——扩建办在“撑腰”:“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政企不分,他们根本就是一家人。”小区管理混乱。据师笑天说,2002年初迄今,小区内已发生破门、破窗偷盗案件十多宗,另有一辆汽车、数十辆摩托车被盗,“安全都保证不了,他们管理了什么?”……但扩建办并不认同业主们的投诉,称这是“在师笑天的带领和鼓动下,无中生有,小题大做,千方百计制造各种事端。”还指控师笑天等业主破坏安定团结和小区稳定——“将整理的材料像‘文革’时期的大字报一样在整个小区到处张贴,使整个小区的住户人心惶惶……严重破坏了社会的稳定,直接煽动群众与政府作对。”对于扩建办所列举的业委会种种“劣迹”,师笑天称“懒得辩驳”,因为“业主对我们的支持已很能说明问题”。(取自2002年12月19日《南方周末》作者金凌云)

实例二:

2002年5月后,南京市玄武区美林苑业主戴培忠等人先后两次在小区内公开发出《关于自发筹备美林苑业主委员会的倡议》,但每次都被小区物业管理部门——银翔物业管理公司的人员制止。8月24日,银翔物业贴出通知,称不日内将就小区成立业主委员会开展工作。8月27日傍晚,银翔物业工作人员让各家业主填写了有关筹建业主委员会的征求意见表。次日早晨,戴培忠等人又贴出了征集业主签字的告示:《为什么不能同意委托物业公司组织筹建业主委员会——致美林苑诸位美邻》。2002年8月31日至9月7日,小区共有约110名业主签名提出《美林苑业主权利和建议》,强调“业委会不授权给物业管理公司和开发商筹建”,随后通过戴培忠分别向南京市玄武区房产局物业科(以下简称“物业科”)及南京市物业行政主管部门递交了《关于美林苑业主发起筹备业主委员会的申请报告》,正式提出要求自选业委会。而银翔物业则在此期间公布了业主征询意见表的统计结果,称已有98%业主同意授权委托物业公司筹建业委会。据此,银翔物业也向物业科提出筹建业委会筹备组的申请。2002年12月1日,一个由物业科、银翔物业管理公司、小区开发商、当地派出所代表及4名业主代表组成的美林苑业委会筹备组成立。……主张“民选”的业主们则认为银翔物业是“暗箱操作”,因此向物业科提出抗议,并再次在小区公告栏张贴公开信。而这次,业主们与小区保安因保护和撕毁公开信发生了肢体冲突,惊动了警方。

由业主自发选出的业委会在2003年2月19日由3名委员将全部备案材料送达物业科时,该科表示:自发选举过程需与传统的行政习惯做法协调,在协调前不能登记确认。“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物业科谈科长对记者解释,“南京市各小区的业委会一般都由物业公司参与组织选举产生,几乎没有出现过异议,更没有出现过业主自治组织。当然,业主自发选举业委会也没有违反南京市物业管理条例。我们当时没有批准,主要是要对其产生过程是否符合南京市及江苏省的物业管理规定进行资格审查,这需要时间。”……(取自2003年3月12日《南方周末》作者于津涛)

南京市美林苑两个业主委员会的“真假”明眼人一望即知,这个报道此前我就从江苏电视台的“南京零距离”看到了,当时,我只为“自发”产生业委会的市民们祈祷!

据报道,新兴白云花园新旧物管公司交接过程中发生的冲突,并不是个别事件,此前春兰花园、惠城花园、嘉怡苑等小区也出现过类似事情,而且情况更糟。在广州,还有许多小区业委会也准备炒掉物管公司,招标新的公司进场管理。有的小区的招标工作仍在筹备阶段,但其业委会委员已遭到原有物管公司的威胁,有的被打断了腿,有的则在小区内被不明身份的人从摩托车上推下来,连坐在后座的太太也连带受伤。

广州市已注册的物业管理公司有600多家,其中超过90%都是发展商的子公司,“谁开发,谁管理”的开发模式导致物业管理公司受制于发展商而不能独立发展。(取自2003年1月17日《新快报》作者华锐)

物业管理公司在目前当然是愿意受制于开发商的,而开发商当然又是愿意受制于政府的。说到底,还是政府第一作怪。

 

四、物业管理公司与业主自治的关系

必须首先强调:由于政府的角色,物业管理公司与业主自治的关系有很多是从政府干预中派生出来的。例如前面说到的价格由政府批准就是其一。

《广东省物业管理条例(修订草案征求意见稿)》在总则部分写得很好:“本条例所称物业管理,是指业主及非业主使用人、物业建设单位、物业管理企业根据法律、法规的规定和合同约定对物业的共有部分和共同事务进行维护、修缮、服务的活动。”根据这一原则,不难得出一个结论:物业管理完全可以是业主权利自身范围的事务,就是说,业主可以自行聘用相关人员组成物业管理公司,至于物业公司运作的市场化、规范化、产业化则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换句话说,业主们完全有权利不聘用现成的物管公司。总之,物管公司必须以向业主负责、依照合约通过向业主提供相关服务而获得报酬,根本不应当存在目前却普遍存在的物管公司管制业主、高于业主的权力。

但是,政府—开发商—物管公司三位一体的体制,却完全颠倒了本来的主次关系。南京理工大学应用经济研究所所长朱宪辰说,城镇居民通过购买住房,承担了原先由国家负担的住宅共用部位、共用设施设备的使用、维护、维修和更新的责任。但是,购房者面对这些无法分割的“共用部位、共用设施设备”和为了更新完善这些资产而汇集的维修基金,却远远没有完成相应的相互协调支配机制,以承担无法回避的责任、维护70年保值增值的利益。……而目前,最大的利益冲突是购房业主和开发商的“较量”。开发商通过下属的或利益共生的物管企业,与业主争夺(直接或潜在的)小区共有财产的使用收益。这就是业主争取自治权为什么艰难的实质所在!……许多与宪法、民法通则及合同法原则相悖的行政规章、地方规章,正是业主争取自治权的最大障碍。……最最基本的权力和责任主体在业主,大部分业主的信息障碍制约他们形成有效的损益预期,从而制约了共有资源自发治理的制度安排。例如:一个单元的业主互不相识,无人牵头召集;陌生的共有财产持有者之间没有任何有效可行的信息沟通方式——公示栏、小区中心广场、会议室,几乎全都被开发商及物管公司控制。

正是源于政府的权力,才在各地出现了种种物管公司“目中无珠(主)”的恶劣局面。2002年8月20日广州富力半岛花园发生物管公司保安围殴业主事件。据“南方网讯”记者报道:2002年8月28日广州市部分楼盘的业主代表于上周五前往“富力半岛”声援被殴业主。业主代表们一致认为,“8·20”冲突事件之所以爆发,和广州各住宅小区的物业管理公司和开发商、业主之间的关系长期未理顺有关。记者为此采访了广州多个小区。有业主提出,保安和业主之所以关系紧张,问题出在发展商身上。因为凡是没有成立业主委员会的小区,其物业管理都是由发展商指定物业管理公司负责,在业主和发展商产生矛盾时,物业管理公司往往倾向于帮助发展商,于是造成发展商、物业公司与业主的对立。而受聘于物业管理公司的保安,听命于物业管理公司,在矛盾激发时站在了业主的对立面。

据报道,广州市已注册的物业管理公司有600多家,其中9成以上都是房产开发商的子公司,这种“谁开发,谁管理”的模式,注定物业公司受制于发展商而不能独立发展。难道广州市政府就不知道这些事实吗?难道广州市政府就没有力量改变这种局面吗?非不能也,是不作为也。为什么不作为?

物管公司可以骑到业主头上的怪异现象之一是:不准业主进行合理的装修。例如在上海,由于物管公司不准底楼业主装上铁栅栏,导致罪犯方便进入杀死业主女儿的悲剧。在南京,一些小区的物管公司也很奇怪地剥夺了业主类似的自由装修权。

在中央电视台“面对面”节目,王海对主持人王志说到现行物管模式颠倒了物观与业主关系时说到,他自己所在的小区,有2000多个停车位,物管公司从每个车位收停车费1800元/年。王海认为,这笔收入应当属于小区全体业主。我对王海的观点有所保留。我的观点是,既然停车位是小区内的,那么,收不收停车费、怎么收、收多少、所收停车费谁属、怎么开支,都应当由业主说了算。一定得收的观点也是不对的。那么,将颠倒的关系再颠倒过来,谁会不习惯?所有那些不尊重公民产权的势力会不习惯呀!

结语:城市民居小区的管理模式是一篇大文章,做好这篇大文章,对于凸显公民的权利、理顺政府与居民的关系、提高市民的民主意识与民主能力,具有比村委会、居委会自治更重要的意义,对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民主化、整个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生活秩序的稳定都有基础工程的意义。彻底坚持业主自治原则,将对目前中国物管模式形成革命性的冲击。这一冲击,不仅涉及经济利益、经济权利,更涉及政治利益、涉及政治权力与政治权利的关系。比起无关痛痒的居委会选举来,业主自治显然重要得多。由于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一般通过房改房获得了巨大利益;即使购买了商品房,基本上也不是用自己的工资节余或者硬碰硬以市场价买来的。因此,指望他们带头争取业主的利益是不可能的。那些普通业主阶层,应当觉醒、觉悟,一起起来为自己的利益抗争!通过这样的抗争,我相信,一个新的市民群体、城市公民群体,将会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城市生活的各个领域。

--YS论坛

章怡和状告新闻出版总署

 

【2007年4月19日狱委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高山报道/今年65岁的章诒和,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是“大右派”章伯钧之女,她撰写的回忆父亲等右派分子坎坷经历的《往事并不如烟》在中国社会各界引起强烈反响,一时洛阳纸贵,但随后该书在大陆被删掉有关毛泽东、反右等敏感部份。今年年初,章诒和另一本描写中国戏曲界著名演员生平经历的《伶人往事》,被中共新闻出版总署列为八本禁书之一。 4月18号,章怡和在著名律师张思之的陪同下,向北京第二中级人民法院提交状告新闻出版总署的起诉书,章怡和在接受自由亚洲电台采访时说,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邬书林在内部会议上查禁她的作品是剥夺她的言论出版权利,

“因为我三卷文字的说明表明了我的立场和态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用法律手段维护我的公民权利,我是这样说的就必须要这样做。我知道现在法院不会受理,不受理是他们的事,但是我自己一定要做出这种行为来表达我的意志。所以今天上午我去递交了。法院的态度比较好,但是答复是要汇报,要送到上面去研究。中国的这个研究研究都是意味深长的。”

章怡和的律师浦志强说,他们起诉的目的是要求新闻出版总署撤销对《伶人往事》的禁书令,“起诉的目的是要求新闻出版总署撤销对今年1月11号在会议上宣布的对《伶人往事》的禁书令,同时,我们认为因人废书的说法是违反法律规定的,是章诒和合法行为遭到毁坏的一种行为。”

对于过去上面下了文说不要谈,我觉得很可笑,从前的事,为什么不能谈?谁有权力禁止我们思考?禁止我们表达?

章诒和女士说,对于新闻总署的禁书令她已经没有办法沉默。她前后发表多封公开信,包括致信人大政协两会,誓言用生命维护自己的言论自由,

“不是一篇文、一个人或者一本书,是中国这种党政机关可以肆意查禁报刊、书刊出版的这种行为应该终止。我觉得我们中国必须要走法律的道路。但是不能等待赐予,我们每个公民应该争取。”

章诒和女士说,虽然中共新闻出版总署后来否认禁书,但实际上对《伶人往事》等书的出版限制并没有取消, “长达半个世纪的这种教育体制和意识形态的管理方法使我们的年轻人变得非常厉害,大家都是房子、车子、票子,只关心自己的实际利益。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怎样和利益集团靠近或者到利益集团之内,至于从前的历史、未来的命运他们都不怎么想。我觉得这方面官方很多做法取得了相当的成果。”

章诒和女士说,今年是反右纪念50周年,中共将这个话题视为禁区, 她认为自己的书被禁和反右题材有关,在她看来,50年前的反右跟50年后当局的禁书本质相同,都是禁止言论自由,

“对于过去上面下了文说不要谈,我觉得很可笑,从前的事,为什么不能谈?谁有权力禁止我们思考?禁止我们表达?所以我觉得很荒谬,我觉得今年和去年、前年有很大不同,有许多经历过这场运动的老人和没有经历过这场运动的思考者他们都在用嘴、用笔表达对50年前的那场运动的思考和叙述。”

章诒和女士说,她会继续写作,今年5月计划发表一篇纪念当年大右派罗隆基先生的文章。

 

[书籍下载]知识分子立场:自由主义之争与中国思想界的分化

 

80年代末迄今,中国知识界经历了关于保守主义、人文精神、民族主义和自由主义的论争。其中涉及到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现代性和现代化发展模式,对中国现状(特别是思想文化现状)的基本评判,保守主义、民族主义、自由主义在当代中国的命运以及知识分子立场等问题。本丛书分《激进与保守之间的动荡》、《民族主义与转型期中国的命运》、《自由主义之争与中国思想界的分化》三册。入选文章的作者或资深学者、或文化新锐。行文中无论是观点的分歧和碰撞,还是真诚而有理性的对话,都表现出“有机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和学术良心及守望和捍卫真理的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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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后,我们还是沉默的大多数

 

十年,是一个小小的轮回,足够我们忘记许多人或者事,真挚的爱情都难以保持如此之恒久,但王小波凭着四卷文集,战败了时间。

1997——2007,在王小波离去的十年间,生活有何改变?无非是天增岁月人增寿,大家都老了十年。比较明显的变化是,上网费从一小时8元,降到了一个月80元,我们拥有了更多的表达机会,论坛,QQ,MSN,博客,口水横流,方显出话痨本色,网络上充满了喧嚣之声。如果说,十年前的网络是几头苍蝇蚊子嗡嗡嗡,现在的网络则基本上相当于仲夏夜的池塘,充斥了青蛙高分贝的聒噪。

十年前,王小波说,“我正在出一本杂文集,名为《沉默的大多数》。大体意思是说:自从我成人以来,所见到的一切全是颠倒着的。在一个喧嚣的话语圈下面,始终有个沉默的大多数。既然精神原子弹在一颗又一颗地炸着,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但我辈现在开始说话,以前说过的一切和我们都无关系——总而言之,是个一刀两断的意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中国要有自由派,就从我辈开始。”

十年后,他的愿望有一部分得到了实现。托网络发达之福,说话的人比以前多了,声音也响亮,草根阶层开始有了自己的代言人,彪悍一点的像芙蓉姐姐,精明一点的像史上最牛钉子户,美妙一点的像超级女声,都喊出了自己的声音,并且影响了公众。但不能忽略的是,上网费固然从一小时8元,降到了一个月80元,但是房价也从一平米1000元涨到了8000元,大家活得依然疲惫,许多人因此也就不怎么想说话,埋头挣钱要紧,大多数还是在沉默着。

从前,我也是个沉默的人。我在某机关做公务员,负责宣传,每天扛着一台摄像机,拍摄热火朝天修路的场面,回来后写篇小短文,“我市掀起了公路建设的新高潮”。然后送到当地的电视台剪辑播映。施工单位总是热情洋溢地招待我们,临走的时候再奉送土特产。我满怀着丰收的喜悦,打着酒嗝拎回家。收到的土特产如此之丰富,令我基本不需要光顾菜市场。这样幸福的日子过了好几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唯一的遗憾是,依照所掌握的汉字词汇而言,我似乎可以写点更有趣的东西,一味“高潮”来“高潮”去,自己都觉得冷淡乏味,心情遂渐渐坠入了低谷。

当时,正在修一条高速公路,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有各级领导来视察工程进度。某一日,听说交通部部长要来,局长便命令我扛着摄像机早晨8点就跑到边界去等着。等到10点,部长的车队才浩浩荡荡地开过来。让我郁闷的是,这条路快跑到头了,车队也没停下来。那我岂不是白来了,还拍个鸟去。突然,部长的车停下了,他推开车门出来,走向路边。我大喜,动如脱兔,扛起摄像机向他冲过去,却见部长缓缓地解开了皮带,稀里哗啦地小便起来。那个场景很是壮观:一行人等纷纷走下车,效法部长,一泄为快。是日,春风骀荡,阳光明媚,众领导无私地给沃野施肥,定然为日后的大丰收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只有我很郁闷,果然是拍了个鸟。

这个偶然事件,令我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怀疑,怀疑它是否有价值。我开始感到隐隐的不安了。后来,在书店里看到一本书《我的精神家园》,信手翻到了那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读完了,心里有一种遭了闪电般的震动。我摸摸日渐隆起的小腹,醒悟自己就是那种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觉得自己有必要跳出来,或许是掉入另一个猪栏,好歹有点变化。

我做过一些深感悔恨的事情,但永远都不后悔离开了机关,尽管丧失了免费的土特产,从此需要自己上街买菜。起码,我可以写这样的文章为生,总比伪装“高潮”有趣一些。一篇文章可以改变人的一生,这简直近乎神迹。这个神迹在我的身上发生了。

当然,我对留在机关的人并无鄙夷之意。英国随笔作家查尔斯·兰姆是东印度公司的一个小会计,他克尽厥职,一直做到退休。任何一个饭碗,只能扣留某个人的肉体,却不能局限他的精神如天马行空般来去。中国人口如此繁多,大家都去做特立独行的猪,岂不是要天下大乱。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只是那种生活不适合我。

此种心态也是王小波所努力提倡。他绝不一味高蹈,总是在不遗余力地普及常识。所谓常识,其实是一种平和自由的心态,能够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报以宽容,能够对自己不赞同的观点报以理解,能够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报以尊重。

除此之外,王小波还努力在普及“智慧”、“有趣”、“诗意”。你看看他的杂文就晓得,十年前他写下的东西,如今读来亦不过时。在此,我有个恳切的建议,对于普通的读者而言,只读他的杂文便已足够,他的小说就不必碰了。尤其是《青铜时代》、《黑铁时代》、《白银时代》,汪洋恣肆,光怪陆离,若非训练有素的纯文学爱好者,很容易陷进云里雾里。

王朔复出,把文艺圈的衮衮诸公骂了个遍。有记者问:“在你不写的那段时间,出来一个王小波,有人说把王朔盖了。”王朔答:“王小波是好样的,我也是好样的。我们不存在谁盖了谁的问题。王小波要是活着,我觉得他会更牛。他好并不意味着我不好,我们交相辉映可以吧。”

同王朔的痞气相比较,王小波的小说尽管很狂放,为人却是异常低调的。他的身上有一种干净的,甚至可以说是高贵的名士气,不是余秋雨那样的伪名士,他是真名士。

艾略特说过:“四月是一个残忍的月份。”死于四月的还有张国荣,他也依然被记得。每年的此时都有许多人在默默悼念这两个人。或许,他们都代表了一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可不可以这样解释,张国荣代表了美,而王小波代表了智慧。他说过:“我看到一个无智的世界,但是智慧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个无性的世界,但是性爱在混沌中存在,我看到一个无趣的世界,但是有趣在混沌中存在。”

十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我依然记得,最初遭遇王小波的那种惊喜,因此满怀感谢,感谢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击破混沌,给我的头脑一点清明。

 

《如焉》:“刺猬”型小说归来

 

近来,因为那一纸“禁书令”,胡发云的小说《如焉》又火了起来,大有“你越禁我越看”的势头。前些天,我偶然发现市里的一个小书店有这本书,于是,赶紧付款,揣着书就像偷运军火一样溜了出来。

那个晚上,我一口气读了一百多页,读完卫立文过80岁生日时那段反思文字后,却怎么也不敢再读下去了。我当时被两种奇妙的感觉叉折磨着:一是,如此密集的思想含量让我血脉贲张,以致像高血压病人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二是,我好象坐在了《神雕侠侣》里的寒玉床上,觉得奇寒难熬,只得运全身功力与之相抗。就这样,我断断续续又花了两天时间把书读完,读完后的第一感觉就是:中国的“刺猬型小说”终于归来!

何谓“刺猬型小说”?事情得从英国著名思想史家伯林的名文《刺猬和狐狸》说起。在古希腊诗人阿基罗库斯留下的残章中有这样一句: “狐狸知道很多东西,刺猬却有一个绝招。” (The fox knows many things but the hedgehog knows one big thing)伯林在他这篇文章里,将西方思想家和作家分作两类:刺猬型与狐狸型。前者有一个中心思想,即有一套思想体系,大的理论架构,如柏拉图和马克思。后者(即是狐狸型)无所不知,无所不包,观察入微但思想散漫,以亚里士多德、伏尔泰为代表。比较著名的刺猬有:但丁、柏拉图、卢克来修、帕斯卡、黑格尔、陀斯妥也夫斯基、尼采、易卜生、普鲁斯特,等等;而狐狸有:莎士比亚、希罗多德、亚里士多德、蒙田、埃拉斯穆斯、莫里埃、歌德、普希金、巴尔扎克、乔伊斯,等等。而托尔斯泰,据伯林说,本性是个狐狸,却自以为是刺猬,并一心追求刺猬的理想。

托尔斯泰被许多人评论为文学的天才,智力上却欠缺,历史观浅薄。《战争与和平》中的历史描述为历史合军事专家们攻击为不符实,文学家们(屠格涅夫,福楼拜,罗曼?罗兰,茨威格……)认为他的说教完全破坏了作品的艺术性,思想家们(别林斯基,梅烈日柯夫斯基………)觉得他的史观不堪一击甚至不值一提。

伯林却利用自己超一流的“移情能力”热情地为托尔斯泰辩护,他认为,鄙夷托尔斯泰史观的人看到的是他不顾事实,用简陋的决定论一棒子打死个人的能动性,尤其是那些重要历史人物所起的作用。而托尔斯泰的史观其实基于这个事实:我们此时此刻之所以能以某种特定的方式看到某种历史,都基于在此前发生那根漫长的链条。链条上每一环节的改变都可能改变历史。而在任何一个链节尚未发生时,却都有无数种可能性。这些可能性交织成错综复杂的网络,我们这些深陷其中的飞虫,无法真正理清脉络,给予那些事件以正确的权重,从而确立它们相对的重要性和对历史的影响力。因为人类生活的整体,它的历史,它的地域分隔、长时段的传统……都是我们生活和思考的基本框架。这就类似康德提出的那十二个先验的人类经验的基本形式,人类思考若要成为可能,必须通过这些基本形式,它们是我们用来感知和思考的坐标系,本身却不能被研究说明 ——它们就在那儿。

所以,那个让很多人鄙夷的“决定论”,大约是出于托尔斯泰对刺猬理想的追求。他既不能放弃思想与体察人类生活的眼光的犀利,又不能相信人类历史就是无序的一团乱麻,没有任何正义可言,而且完全无迹可寻。在他的内心强烈地需要一个善,一个能够为人所知的真理。托尔斯泰始终没有正面说明那种终极的真知是什么,他不断地告诉我们需要克服一般意义上的知识和学问所给我们带来的障碍,要依靠不被理智污染的良好的直觉。可是决定论无法蒙骗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自己:如果我们的行动不能影响结果一分,那我们还行动干什么呢?托尔斯泰的一生都在这种“一”与“多”的挣扎中度过。而正是这种挣扎的痛苦酿出《战争与和平》这一巨坛美酒。

由于伯林在西方思想界的崇高地位,再加上他的语言脍炙人口,所以这一“刺猬和狐狸”的譬喻被广为引用,哈佛大学教授李欧梵说,中国古今作家兼具刺猬与狐狸优点的只有一个——曹雪芹。他又说鲁迅是狐狸,茅盾是刺猬。而朱学勤则认为,顾准是刺猬,钱钟书是狐狸。很显然,若以伯林的分类为标准,胡发云的《如焉》是一部刺猬型小说。

我记得在2000年,台湾作家李敖以长篇历史小说《北京法源寺》一书而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消息传来,使一向颇具争议的李敖再度成为新闻焦点,而该书也立刻成为大陆读书界的新宠。向来“王婆卖瓜”的李敖在书后的广告语中说——《北京法源寺》以具象的、至今屹立的古庙为纵线,以抽象的、烟消云散的历朝各代的史事人物为横剖,举凡重要的主题:生死、鬼神、僧俗、出入、仕隐、朝野、家国、君臣、忠好、夷夏、中外、强弱、群己、人我、公私、情理、常变、去留、因果、经济(经世济民)等等,都在论述之列。这种强烈表达思想的小说,内容丰富自是罕见的。可惜的是,大陆的很多评论家似乎都不怎么买他的帐,庄周《齐人物论》的批评可谓入木三分,“小说家的入门级功夫在于守住一个”藏“字诀,将自己的思想、情感牢牢地藏在故事、对话、场景的幕后,至于思想是否深刻,完全取决于读者的会心阅读。然而李敖并非会家子,他竟然大施”放“字诀,一部小说,罕有人物的个性塑造,全无心理的精细打磨,整个就见他一个人厥词大放,书袋大掉。他不明白,自己赖以自豪的学问,在这里恰恰是碍手的东西。认为该书”罕有人物的个性塑造,全无心理的精细打磨,整个就见他一个人厥词大放,书袋大掉。他不明白,自己赖以自豪的学问,在这里恰恰是碍手的东西“

我虽然不是什么文学专业人士,但凭着自己读过几百本小说的经验,庄周的批评还是很中要害的。这里说白了,就是“形象化”的小说与“概念性”的思想如何相融的问题,那个标榜“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王朔不是也批评鲁迅的《阿Q正传》是“概念的产物”,缺乏充分的生活依据吗?可见,“小说怎样表达思想”,对于作家家来说一直是个难题。

很多读过《如焉》的人都认为,该小说艺术上不咋地,思想上倒是有不少看点,显得有些分裂。而我倒认为,恰恰是因为这种分裂,使得《如焉》与托翁的《战争与和平》一样,触及到了“一”与“多”这个根源性的问题,并且因为在中国社会空间中展开而获得一种惊心动魄的效果。

首先,该书名是“如焉”,虽然作者没作为过多的暗示,但我的朋友苏祖祥兄却作了这样一番有意思的解释,“在文言文里,‘如’可以作‘往、到’理解,而‘焉’则可以作‘哪里’理解。从全书的意蕴来看,这部小说在提醒我们思考一个问题:我们到哪里去?”,刘川鄂先生总结出这部作品涉及并思考当代中国的政治文化尖端问题有:

1. 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社会主义国家是否让人们自由地接近并了解真正的马克思主义?

2. 封建专制主义文化传统对中国革命有无负面影响?

3. 在一切资源都靠权力掌控并分配的大一统国家,个人自由有无可能?

4. 大众情绪化的政治冲动[游行、口号]与民主制度建设和民主意识培养的差异性。

5. 粗暴的教条主义对国家社会和民众身心的毒害。

6. 20世纪社会主义思潮和社会主义国家体制的弊端。

7. 20世纪中国人内心深处总是充满恐惧尤其是政治恐惧,原因何在?可否消除?

8. 宁让三流歌星占领舞台,不让大众和个人建立可以发出真实声音的公共空间,背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9. 公共疾病如何变为公共政治事件?

10. 俄、苏的精神资源在当下是良药还是偏方?[俄、苏及鲁迅的限度,欧美自由主义的价值]

 11. 是否应当集体反思20世纪下半叶中国知识分子从理想主义到市侩主义犬儒主义的大规模转变?[与俄、苏知识分子相比较]

 12. 20世纪90年代商业化浪潮下,中国知识分子分化为体制内体制外几大类,中国是否还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如果有,为什么大都在体制外?

我们从这些宏富的思想主题可以看出,胡发云是个有“刺猬”野心的人。然而,他似乎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不像李敖那么狂妄,所以即使是表达这些思想,也是按“狐狸的规矩出牌,那就是老老实实的摆场景,讲故事,塑典型。

毫无疑问,胡发云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塑造了“卫立文”这一典型,所以卫立文过80岁生日时那段反思是最有思想冲击力的。虽然卫立文是以李慎之先生为原型,而他的文章和思想我已经很熟悉了,但当这些思想以小说的面貌、通过人物现场讲出来时,那种“慎公”登时立起来几乎顶着你额头的感觉还是让我有些莫名惊艳,这种过瘾程度跟当年读〈风雨苍黄五十年〉差不多。

除此之外,我认为最精彩的地方莫过于对“红朝的遗老遗少们”心态的解剖那段——“对于卫老师的反对贪渎,江晓力父亲等一干人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他们对这类枉法无道也是深恶痛绝的,另一方面,对由卫老师这样的党内异端来说这些问题,总觉得是别有用心。就像江晓力的父亲说的,我们是补台,他是想拆台。所以,往往卫老师说了的事,他们反倒不愿再说。

江晓力没有老一辈的恩怨,但是有下一代的忧虑。近年来,许多这一类的清算文章,包括网络上的那些历史披露,已经让许多像江晓力这样的下辈人感到恼怒与恐慌,她知道,这些东西一旦进入互联网数据库,将会千秋万代地保存下去,又可以随时随地调将出来。古人说罄竹难书的东西,到得如今,只需要一只手指头大小的U盘便全装下了,还可以无限复制,极速传递。所以,许多人,还没有学会上网,就学会了将自己或家人的名字输入到搜索引擎,查看有什幺不良记录。数十年来,那种运动过去,一切痕迹便烟消云散一风吹尽的安逸已经没有了。在这一点上,她痛恨这种类似于掘坟鞭尸的疯狂做法,痛恨互联网。她不希望这些劳什子打破父亲晚年的安宁,更不希望给他们的后人留下尴尬与不堪。

现在,她将这种痛恨迁移到了茹嫣身上。“

如果说卫立文过80岁生日时那段反思文字有慎公的〈风雨苍黄五十年〉打底,还不算胡发云原创的话,那么,对江晓力以及她的父亲的政治心态的解剖这段文字就完全是胡发云的原创。通过这段淡定的文字,我敢肯定的说一句,《如焉》在对当代中国政治体制下的知识分子和党政官员的命运和性格的深入刻划方面,在对政治或直接或间接参与并支配男女情感及其他社会生活的刻划方面,达到了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罕见高度,也正是在这一点上,胡发云显示了自己作为一个小说家的过硬素质。

其实,明眼人还不难发现,《如焉》一开始就有两条主线:一条以如焉的爱情故事及发展为主线,牵扯出江晓力、梁晋生等人物,叙述了中年人的感情世界、官员的现实生活等故事情节;一条以达摩的民间思想家(青马组织)思想形成及演变为主线,牵扯出卫立文、毛子等人物,叙述了文革、Sars等社会动荡时期一些思想者的思想演进历程。这两条主线一开始是分离的,但随着故事的展开慢慢接近,到了Sars时期,也就达到了整个故事的高潮。可以说,如焉的爱情失败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抨击江晓力、梁晋生这些体制内人士的道德懦弱,而是暗示当今中国人生存的巨大裂缝。也就是说,在我们这个“泛政治化”社会,大家内心所信的和实际所做的根本是两码事,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一副用来应付政治,一副用来私人生活。而私人生活这张面孔常常是为政治面孔所侵蚀,以致像如焉这种恪守符合自然人性的生活法则的人,不得不经常性的面对自己那些生活梦想的碎片,揪心锥骨,以泪洗面。

在小说的结尾,如焉将一大包旧衣服丢给了楼下收破烂的人,似乎又恢复了她以前的生活,可她是像《活着》的主人公那样继续“活着”,还是像鲁迅《过客》里那个过客继续“赶路”呢?胡发云似乎向读者暗示了后一种可能,这也就是克尔凯郭尔所说的,“你怎样信仰,就怎样生活”!

阿特伍德、罗斯等十五位入围布克国际奖

 

阿特伍德、罗斯、莱辛等一直是各类文学奖的热门,两年一届的布克国际奖难免挂一漏万。

英国布克文学奖的“姊妹奖”———“布克国际奖”日前公布了第二届的候选名单,英国的萨尔曼。拉什迪、多丽丝。莱辛,加拿大的马格利特。阿特伍德,美国的菲利普。罗斯等15名作家入围。最终结果将在6月公布,胜者将得到高达6万英镑的奖金。

大作家云集

布克奖的入围作品由出版商推荐,而布克国际奖则由评委独立评选。其评委包括美国的女性主义批评家爱莲。肖尔瓦特、南非女作家纳丁。戈迪默、爱尔兰作家科姆。托宾等。他们将在6月公布最终的赢家。

该奖项的成立宗旨是“突出世界作家在小说创作上的持久创新力、发展能力和总体贡献”。它并非颁给特定一本小说,而是更关注某位作家的整体创作。用英文写作或作品被普遍翻成英译本的在世作家都在关注之列,但只能获奖一次。

此次入围的作家包括美国的菲利普。罗斯和唐。德里罗,上世纪60年代拉丁美洲文学热潮开路先锋、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加拿大的马格利特。阿特伍德、迈克尔。翁达杰和艾丽丝。门罗,被翻译最多的非洲作家、尼日利亚的齐努亚。阿契比,以色列的阿莫斯。奥兹,以及英国的多丽丝。莱辛和多次获得布克奖的伊恩。麦克尤恩。

对于这份名单,评委们表示:“这是我们给世界各地读者献上的礼物:读者将能与15个有着不同国籍、语言、题材和写作技巧,但同样对语言做出贡献的作者进行沟通。”

结局难以预料

文学奖的评选往往爆出冷门。事实上两年前的第一届布克国际奖就将阿特伍德、莱辛、麦克尤恩和罗斯纳入候选名单,但最终胜出的却是声誉略低的阿尔巴尼亚作家伊斯梅尔。卡达莱。

该奖项结果难以预料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其国际性。诺贝尔文学奖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本次入围布克国际奖的“黑马”是荷兰作家哈瑞。穆利殊(HarryMulisch)。二战中,他父亲曾在处理被没收犹太人财产的德国银行工作,正因如此他才得以跟其母亲从集中营里逃出来。这段经历促使他创作了《袭击》(The Assault)等战争小说,并赢得了荷兰的安妮。弗兰克文学奖。

这次候选名单中还包括爱尔兰的约翰。班维尔———他的《海》曾获得2005年的布克奖,此外澳大利亚的彼得。凯瑞也是两届布克奖的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