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荻:非暴力运动与人性

中国的反对派人士中,有些人喜欢对中国人的“民族性”大发议论,他们抨击中国人“道德沦丧”,认为中国的反对派运动必须以改造民族性或接受某种信仰为前提。笔者认为,在不使用暴力强制的前提下,改造民族性或让一个民族接受某种信仰,即使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反对运动要以此为前提,成功恐怕就会遥遥无期了。何况道德批判是否真的能够对反对运动有所帮助,也是值得怀疑的,因为有研究证明,道德说教对改变人的行为毫无作用。

有心理学研究者用神学院学生做被试,请他们学习圣经上著名的助人为乐故事并就此问题发表演讲。研究者在被试去演讲厅的路上安排了倒在路边的病人(由演员扮演),并且记录有多少被试会停下来帮助病人。研究结果显示,学习助人为乐的故事并不能增加人们帮助他人的可能性。但是另一个因素却对人们帮助他人的可能性有所影响,那就是人们是否匆忙:时间较多的被试更有可能停下来帮助别人。

上述实验告诉我们,影响人的行为的不是道德说教,而是环境中的激励因素。这一研究结果与奥地利经济学派对人性的假设不谋而合。奥地利学派的人性假设包括人行动是有目的的;人会对激励做出反应;人会从经验中学习,等等。

有人认为经济学以人性自私为前提,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自私和无私是一回事:主张人性自私者说,人类貌似无私的行为背后有着自私的动机;主张人性无私者说,人类天生就有同情和帮助他人的本能。二者说的其实是一回事,只不过前者强调动机而后者强调行为。自私论者并不否认人类会做出帮助他人的行为,无私论者也不否认人类做出无私行为是出于个人动机。因此经济学并不需要假设人性自私,只需要假设人的行动是有目的的即可,至于这个目的是自私还是无私并不重要。

人会对激励做出反应,这是人性之中十分重要的一条。除了前面提到的实验之外,还有许多实验都能证明这一点。心理学家津巴多的斯坦福监狱实验、米尔格兰姆的服从权威实验和电影《浪潮》所讲述的真实故事都告诉我们,在一定的情境下,人人都可能成为纳粹和施虐者,人人也都可能成为唯唯诺诺的胆小鬼。

在这一普遍人性上面,中国人也没什么特殊。四十年前,中国人热衷政治斗争,“狠斗私字一闪念”;十几年前,中国人热衷经商发财。十多年前曾有学者认为,中国人性格温顺,政治参与热情较低,民族宗教矛盾较少;十多年后的今天,中国不仅民族宗教问题频频爆发,由社会矛盾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也时有发生……这一切都是因为环境中的激励因素发生了改变。

十年前,中国经济虽然有着种种问题,但人们对未来还有着希望,人们还相信不问政治一心创造财富就能过上美好的生活;十年后的今天,经济改革停滞不前,政府财政收入连年超GDP增长,“国进民退”不断侵蚀国民创造财富的空间,人们通过创造财富过更美好生活的梦想破灭,因此政治热情不断高涨。另一方面,互联网的普及使得政治行动的成本大幅下降,而政府镇压意志和镇压能力相对降低也使参与反对运动的风险大幅下降。换句话说,今天人们的政治参与热情更高,反对运动更加活跃,不是因为今天的人们比过去更加勇敢,而是因为参与反对运动的成本和风险下降了。

前文一直在讨论人性,但是这和非暴力运动有什么关系呢?笔者撰写本文部分是为了澄清对非暴力运动的一个常见的误解:有些人认为非暴力运动是知识分子的游戏,暴力革命是底层民众的偏好,知识分子反对暴力就是在打击民众的革命热情。但事实上,一个社会中真正愿意从事暴力革命,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牺牲一切的往往只是少数人。广大民众或许希望变革,或者至少不反对变革,但是他们不会愿意为此付出过高的代价。鼓吹暴力革命只会吓跑普通民众,使自己被边缘化。而非暴力运动因为风险较小,才能够动员广大民众的参与。广大民众的积极参与是非暴力运动的力量之源。要动员民众就不能用一些过激、悲观的论调和道德大批判把他们吓跑,而是要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希望。因此非暴力运动的关键因素之一是为民众的参与创造适当的激励。运动能够取得阶段性胜利,实现具体目标,巩固已经取得的成果,或者让人们看到参加运动的风险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都能激励更多的人参与反对运动。今天的反对运动需要的是能够创造这种激励的社会企业家。

杨银波:大写之人——郑贻春

真正的东北爷们

近日,从自由亚洲电台传来一个非常令人担忧的消息:有“现代化学者”美誉的政论家郑贻春,在辽宁锦州监狱,糖尿病、脑血栓等病情加重,现在却无法办理保外救医。郑贻春自2004年12月20日被拘捕至今,已被关押五年零六个月。他因坚持独立写作,以力透纸背的笔力,批判当道,控诉专制,被判七年徒刑,且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在电台,我听到了久违的郑贻春之弟郑晓春的声音。五年前,郑晓春曾给我打来电话,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当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杨先生,菩萨永远保佑你,阿弥陀佛。”五年后,郑晓春说:“在大哥失去自由的这五年半当中,所有的亲戚、朋友、同学、邻居,没有一个人认为他是有罪的人。”当我重读2003年11月23日郑贻春写的《妈妈,如果我被捕》,“我将因失败而胜利,因被捕而光荣,因黑暗而明亮,因悲剧而不朽”,忍不住也想写《杨银波,如果你被捕》,但不知菩萨是否还能继续保佑这点可怜的良心。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给郑晓春拨去了电话。郑晓春已因“郑贻春案”受到牵连,不再允许担任营口市政协委员,仅保留英语副教授一职。郑贻春被捕以后,很多人像躲瘟疫一样地回避着郑家,“世态炎凉,我们已经领教了。只不过,再咬牙苦撑一年半,大哥就能刑满释放”。这五年半以来,郑贻春的兄妹们大体经历了四个阶段。首先是震惊,然后是怀疑,接着是仔细研究,到最后一致认为,当局把郑贻春投入监狱,相当滑稽。郑晓春说:“如果大哥没有被捕,我们恐怕永远也走不进他的精神世界。他被捕以后,我们才开始到网上下载他的部分文章来阅读,还没读完,就被他的学识和正气深深震撼,其深刻,其尖锐,其大气,可谓振聋发聩。大哥与当今诸多知名文人有着极大的差异,他是真正站在国家和人民的层面来考虑问题,与历史上的屈原、范仲淹、文天祥这种大丈夫非常相似。今天的中国政府,越来越注重民生问题和国际形象,这与几年前大哥文章里的诸多呼吁,完全一致。但是,有着如此深刻洞见的现代化学者,却被判刑入狱,实在是太讽刺了。”

辽宁省的营口市,因不打麻醉药就用普通刀子将张志新割断喉咙致死的残忍悲剧,而“闻名”于世,令人毛骨悚然。郑贻春最初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当年迫害张志新的辽宁省盘锦第一看守所。据曾于1989年关押于此的杨春光说:“那里的狱警干部,因疯狂迫害过张志新,对政治犯普遍有迫害狂的传统。”因此,当家属第一次获悉郑贻春成了“当代张志新”后,无不噤若寒蝉。郑晓春说:“在我们兄妹眼中,郑贻春是天底下最善良、最仁义、最勇敢的大写之人,是真正的东北爷们,是我们最好的兄长。”郑晓春高度评价他大哥的英语才华,“跟我完全不在一个境界上”。在中国的民间诗歌界里,郑贻春也颇有名头,有《大陆架的命运》、《洗脑时代》等多部诗集。知名诗人杨春光生前最好的朋友,即是郑贻春,可惜郑贻春至今也未被告之杨春光早已不在人间。杨春光当初之所以能在网络世界被公众所知,最初的起源,就是郑贻春资助他一台二手电脑。

杨春光因脑出血去世,最大的恐惧来自当局逮捕郑贻春——下一个要对付的,必然是杨春光。为此,杨春光想在被捕前,奋起抢救未整理的大量诗稿及诗论,终因压力远超负荷,血压猛升,血管爆裂而死。这一对苦命兄弟,皆才华横溢,精神感人,但生在黑暗中国,其下场却是一个英年早逝,一个身陷囹圄。知音不在,遗恨人间,呜乎哀哉!郑贻春确是第一流友人,是他的数次鼓励,才启蒙我走向独立写作和民间维权。七年前,郑贻春在电话里对我说:“银波,你这种独立调查非常好,通过实地取证的个案调查,来最直接地掌握民间的真实状态,为历史进程做见证。我纯理论的批判比较多,而你这条路更直接,  比我们这辈人走的弯路少得多。记住,一定要跟民众打成一片,这样你的路才会走得更坚实,更长远。我真希望你能到辽宁来,我们通宵达旦,促膝长谈,好吗?”七年过去了,一道森严高墙将我们两人强硬阻隔至今。郑晓春说:“杨先生,等到郑贻春出狱,我们全家热烈欢迎你。希望你能到辽宁来,与大哥、与我们好好聊一聊,实现这个耽搁数年的心愿。”

值得研究的郑贻春现象

听着与郑贻春的浩然正气颇为相似的郑晓春的声音,我再也压抑不住几年来埋藏于心的某种愧疚。如果当年我没有向郑贻春推荐投稿的平台,永远让他处于自我压抑的无声无息状态,那他就不会出道发文,不会引起迫害者的注意、警惕和邀功请赏,也就没有这七年重刑。我必须向郑贻春及其家属郑重道歉。郑晓春说:“作为郑贻春的家属,我们还找不到某种更合适的方法来对待你的这种歉意。但是作为我个人,你今天能够带着勇气和诚意来打这个电话,我持着欣赏的态度。首先,你认可郑贻春这个人;其次,你本身就是一个闪光的人,这种闪光,是人格意义上的。所以,我今天能够跟你如此交心。郑贻春有你这样的朋友、同道,我很欣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的灵魂其实并不孤独。郑贻春被判刑,绝非个案,而是现象。郑贻春现象,是值得你今后深入研究的重要课题。”郑晓春谈到对我的认识:“我读过你的部分文章,其中最震撼我的,是你在重庆对贫困者进行实地调查的系列文章,这些苦难究竟是怎么造成的?激起我的深思。其实,像你和大哥这种全身心投入到民众疾苦的人,在当代社会是极其稀缺的。”

时代的每一次进步,都以牺牲其最优秀的儿女为代价。郑晓春对此深为赞同,他说:“我们在研究大哥思想的同时,发现了一篇《妈妈,如果我被捕》。这篇文章,很显然是在充足准备后才写的,他当时已经很清楚自己即将付出的代价,也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其绝不屈服于专制特权的意志,极为坚定。”谈到当下,郑晓春说:“我现在每天都在吃斋念佛,做一个没穿僧衣的修行者,与世无争。很多事,已经彻底看透了。”我不免想到灾难也许某日也会突降我身,郑晓春勉励说:“你与韩寒很像,一定要注意策略,懂得保护自己。”80后已经成长起来,成为社会中坚,其意识、其行为、其状态,都注定要告别旧史,塑造一个全新的中国。真理,并不是通过说服对方或打倒对方来实现,而是掌握这一真理的人已经大量成长起来,替代了保守的一代。我对中国最终走向民主,且为类似郑贻春这样的持不同政见者彻底翻案昭雪,抱有信心。郑晓春感慨道:“我代表郑贻春的家属,向你表示感谢。你是个思维灵活,有大道义的青年,千万、千万、千万要保重。既为你自己,也为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到这时,我那愧疚不已的心,卡在当中的沉重巨石才落下一半。

众人眼中的郑贻春,是那个有着“指点江山”之浩大气势的诗人、作家、学者、教授,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一生之坎坷。郑贻春出生在1959年的饥荒年代,父亲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母亲是工厂干部。18岁的郑贻春,就曾担任过中学的英语教研组组长。他的英语极好,在大学时期即能24小时全凭英语与他人流利交谈,仿如母语。在1989年民主运动之前,他曾在辽宁电视大学朝阳分校、锦州工学院、锦州师专、辽宁商学院、锦州电大、营口教育学院、营口高等职业技术学院、辽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等院校授课。运动来临后,他在沈阳的大学、广场、机关、工厂等地,以“民主与自由”为题,面向人山人海,演讲40余场,被校党委秋后算账,终止任教资格,安排到学校图书馆“反思错误”。时隔两年,郑贻春复出,为辽宁企业经济研究所所长当参谋。再到1998年,他一方面是营口超群外国语学院的教务处主任,另一方面又参与了中国民主党的组党工作,与辽宁民主党主委王哲臣过往甚密,与王有才、秦永敏、徐文立等人均有联系。

郑贻春的研究领域,覆盖文学、经济、政治、历史、哲学等,且是双语研究。他坚持数十年的习惯,是每日必看《纽约时报》、《  华盛顿邮报》、《金融时报》等英语媒体。其文学,以诗歌见长,“文字像原子弹,像外科手术刀”,极具杀伤力。但他最痛快淋漓的文体,终究还是政论。这些政论,多不是针对某一特定事件的时评,而是现象性研究和制度性批判,走向了政治哲学和制度设计的层面,最具代表性的就是30万字的《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纲要》。他的总体观点是,中国所有的历史皆是“王朝循环史”,要打破这个恶性循环,就只有民主这条路。而这条路的核心,即是用选票选出一个新政权,使其合法,来代替非法的“官爵分封制”。他又不同于那些枯燥乏味的“论文式”学者,每篇文章都情绪饱满,文字豪迈狂飙,使读者有一种在大型集会中听政治演讲的现场冲击力,洋洋洒洒,雄辩恣肆,少则四五千言,多则万余字。

因为爱国,所以批判

郑贻春是启蒙我走向独立写作道路的关键人物。我向境外媒体主动投稿并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即是《要彻底改变腐朽无能的红色王朝——郑贻春采访录》,首发于当时由陈奎德主编的《观察》。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2003年4月7日,看到文章面世,我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我杨银波正式出道了!在此之前的2002年,在黎正光(“四川诗人三剑客”之一)主办的《汉语文学》网站,郑贻春极为活跃。当时我与异见作家余樟法(东海一枭)在此网站屡屡发表文章,皆受到郑贻春多次鼓励。郑贻春身在辽宁营口,大志于胸,却虎落平阳,几乎没有一展身手的媒体平台。当时,敢于发表他诗歌之外的政论作品的媒体,仅有《中国评论》等极少数阅读人数不多的网刊。郑贻春给我打来电话,我将当时仅知的所有媒体联系方式,都给了他。在发送邮件的一刹那,我似有预感,郑贻春压抑了几十年的思索,即将全面爆发。

果然,郑贻春大感生逢此时,文章极为高产。最猛烈之时,他甚至专门聘请秘书为他打字,他出口成章,一气呵成,但总感觉任何人的打字速度都跟不上他思想的穿越速度。他的文章,大多数发表于《大纪元》,其余媒体如《议报》、《民主论坛》、《黄花岗》等,仅刊载了他的极少数文章。这期间,我曾屡次采访他,采访话题覆盖政治体制改革、民间敢言人物、中共黑色历史、政权上海帮、伊拉克战争、SARS危机、朝鲜问题等。在短时间内,这个采访系列占据了大部分境外媒体。印象尤为深刻是,字数限制为1500字/篇的《民主论坛》破例发表长文《独立思考这场战争的巨大影响——采访郑贻春》,而另一篇《十二个民间人物——采访郑贻春》则进入了当时苏晓康主编的门槛极高的《民主中国》月刊。2003年,《大纪元》启动“红朝谎言录”全球征文大赛,其中一篇超过万字的《红朝谎言三百年说不完——采访郑贻春》获得荣誉奖。而郑贻春写下的《统治中国的十大制度性谎言》则获得三等奖,这篇文章,恰恰是检察院起诉郑贻春犯所谓“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77篇文章之一。

英语教授、经济顾问,仅仅是郑贻春的表面工作,他真正的志业,是推动中国政治向民主迈进,自臣民社会转型为公民社会。郑贻春的高产速度,与香港倪匡绝对有一拼。所不同的是,在他仅仅展露不同政见的黄金时期,就被窒息于监狱,丧失了人身自由。在与之交往的两年里,我从未见他颓废过、低迷过,始终是声如洪钟,热情洋溢。在他生存很困难的情况下,我接到他的最后一个问候电话时,他正在一辆公交车上,说:“银波,为了吃得起饭,我正在帮一些老板当顾问,当翻译。我一切都好,不用挂念。”在法院后来的判决书里,公诉人说郑贻春收到境外《大纪元》、《黄花岗》、《议报》等邮寄的人民币11000元,美金1620元。按当时的汇率,他两年写作,稿费竟未超过25000元人民币,平均每月1000元而已,如此可怜的劳动收入却被控为“与境外人员相勾结,接受境外资金”。却不知,香港某些所谓作家的一篇再烂不过的娱乐评论,就有2000港币的收入。郑贻春何等大才,在政府提倡“以人为本”的时代,收入却如此微薄,政府本应为之蒙羞,  却将其作为公堂之上的迫害实证。

仅我所知,郑贻春在2003年、2004年创作文章就超过600篇,平均算下来,一篇文章仅40元人民币的稿酬,实为离奇。由此,足见他有大量文章皆是无偿发表。至于“与境外人员相勾结”,主要说的是《大纪元》网站编辑黄万青。黄万青实在够冤,他是眼见郑贻春生活困难,在《大纪元》这种一般不提供稿酬的媒体,他和一些朋友自掏腰包,每月付150美元给郑贻春当作稿酬。按职业作家的一般规矩,150美元充其量也就是四篇文章的稿酬。但是,郑贻春有时一个月就在《大纪元》首发了十多篇文章。对他来说,稿酬算甚?只要有让自己的文章被公之于众的机会,那就是为民主事业添砖加瓦,无须计较收入多少。在他看来,改变中国,首要任务是改变人民的意识,从内心深处拒绝专制,追求民主。他说:“正是因为我爱这个国家,我才批评这个国家社会的某些现象。但是可能因为我是属于‘诗人作家’出身,表达方式上可能有些欠妥,用的某些词汇可能激烈了些,某些论述可能不太全面,所以让人误以为我有什么主观的故意。我没有那样的恶意。我本身为了自由而失去了自由。”

捍卫良知和尊严的英雄

从作家表达风格来讲,郑贻春、杨春光、刘晓波等人,毕竟亲身经历过文革的浩劫岁月,或多或少都有“红色语言”的色彩,但其表达的价值核心,却是这个时代非常稀缺的独立批判精神。郑贻春之被捕,据报道,是辽宁省政法委的某个书记,直接向周永康、罗干汇报,且被当作大案要案来处理。深究起来,他被投进监狱,是因为他公开为法轮功仗义执言。在2003年这个“公民维权元年”,黑云压阵,草木皆兵,当时公开站出来向法轮功表达同情的大陆作家,我记得有两个,一是杜导斌,二是郑贻春。两人都不是法轮功学员,但碰到这个尖锐问题,没有别过脸去当“沉默的大多数”,凭良心说真话,实在需要无比的胆识。郑贻春最初被拘捕的罪名,不是说他“煽动颠覆国家政权”,而是怀疑他是法轮功学员。我记得我与郑贻春曾经谈过这一问题,他只说过其实有些动作对人的身体很好,气沉丹田,能让人很快静下来,很舒服。这种认识,跟习武之人讲的常识一样,都知道武功最大的根基是“气”。有的武林高手,技术到了一定程度,动作不再练,兵器不再碰,每天运两个小时以上的气,且一动不动。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郑贻春如今被关在辽宁省锦州监狱。这个监狱可谓天下闻名,最近送进去的政治犯之一,就包括参与起草《零八宪章》的北京异见作家刘晓波。1989年天安门运动之后,锦州监狱突然扩建,成为专门关押六四政治犯的主要监狱之一。1996年,王丹被投进这个监狱。在此监狱度过黑暗岁月的,还有政治犯宁先华,辽阳工人运动领袖姚福信、肖云良,以及法轮功学员胡志明、张立田,等等。郑贻春毕竟还是辽宁人,可刘晓波是吉林人,住在北京,为何被转到辽宁服刑?这就是故意加大政治犯家属和社会各界的探望成本,使其远离国际关注目光,让你在狱中被彻底遗忘。政府将一群有着相似特征、相似追求的人集中于一处,不知这些人在里面将撞出怎样的火花?一群英雄豪杰,在这世道,不能在光天化日举杯满饮,却只能在阴暗铁窗彼此共勉,实在可悲。某次友人来看我,问:“你觉得中国最伟大的人在哪里?”我如此回答道:“在关押着政治犯、良心犯、信仰犯的劳改场、看守所和监狱。”

郑贻春唯一一次接受境外电台专访,是自由亚洲电台的《不同的声音》。那是2004年3月,我刚从广州回重庆做调查,临行前接到记者成功的电话。我说:“你给我八天时间,等我调查完了,回广州接受你的采访。我向你推荐一个人,他叫郑贻春,是我的启蒙恩师,我希望你采访他,因为中国特别需要他这种不同的声音。”节目播出来,是上下篇,上篇是郑贻春的两集《上海帮的坐大》,下篇是我的两集《弱势群体的式微》。郑贻春的幽默和才情,在此节目中展露无遗。当成功问他:“如果政府今后说你颠覆,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郑贻春以极为地道的东北话说:“没错!我就是颠覆!我偏要颠覆!我的颠覆,是把流氓颠覆成不流氓,把野蛮颠覆成文明,把无耻颠覆成害躁,把腐败颠覆成廉洁,把禁锢颠覆成自由,把极权颠覆成民主,把险恶害人的毒刺颠覆成美丽灿烂的鲜花,把密室政治的肮脏、狭小与黑暗颠覆成共和国广场的宽阔、爽朗与亮堂。”有一位来自辽宁的友人听了这节目,对我说:“这才是地道的东北爷们。”

2005年12月5日,德国法官协会(由德国14000余名法官、检察官组成)颁布首届“自由人权奖”,获奖人是以色列前总理拉宾,以及中国作家郑贻春。欧洲议会副议长、以色列前驻德国大使,在颁奖会上宣读了致郑贻春的获奖词:“郑贻春先生,您是人类良心和道德的典范,是一位促进人类进步与世界和平的中国英雄,是一位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英雄,而是出于对良知和人性尊严的捍卫而做出了卓越贡献的真正英雄。”到这时,我才知道,郑贻春的文章和诗歌已有200万字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受到广泛激赏,关注他被捕系狱的人不在少数。而我们所在的中国大陆,却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死寂,难怪“痛苦的信仰”乐队以摇滚乐拷问国民:“你们的热血哪儿去了?”郑贻春无罪,政府应还予他自由,但此时的他却在监狱与病魔抗争,身体消瘦。他的家属们申请为郑贻春保外救医,是希望他能够在条件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而不应拖到危及生命的时候再来谈保外救医。郑贻春有着高屋建瓴的政见,他的人生道路并没有走完,相反,这个国家应给他第二个春天,让他继续为中国的民主事业努力奋进。

吴介民:第三种中国想像

一九九○年,三月学运半年后,我第一次有系统认识中国,不是在与大陆仅有一海之隔的故乡,而是大洋彼岸的哥大政治系课堂。我遇到一位讲课深入浅出、谈吐从容幽默的中国专家黎安友(Andrew Nathan)。他引导我进入中国研究的领域。不久之后,便确定以研究中国作为博士论文的方向。修课,泡图书馆,翻寻资料,听

余  杰:反党不是叛国——从陈独秀案与刘晓波案看威权与极权制度之差异

二十世纪南京国民党政权制造的陈独秀案,与二十一世纪北京共产党政权制造的刘晓波案,堪称这两个政权统治时期最引人瞩目的人权案件。炮制这两个案件的当政者最终弄巧成拙:备受诟病的偏偏是审判者,获得崇高声誉的却是被审判者。陈独秀被捕之后,在北大曾为其学生的著名历史学家、中央研究院总干事傅斯年,即在《独立评论》杂志发表题为《陈独秀案》的文章,称赞陈独秀为中国革命史上“光焰万丈的大彗星”,“他在思想上是胆子最大,分解力最透彻的人,他永远是他自己”。而刘晓波被捕之后,当代学术地位崇高的前辈人文学者余英时先生,迅速发表评论指出,刘晓波是一位“可敬的公共知识分子”,“二十年来刘晓波不断发出狮子吼,都是为了挽救一个一天天沉沦下去的大国,希望他有一天会回到文明的主流”。掌权者视陈独秀和刘晓波为罪犯,民众却视他们为英雄。

陈独秀案和刘晓波案在法院审理过程、政府介入方式、媒体关注程度以及社会各界的参与等方面的异同,折射出国民党和共产党政权特性之异同。首先,这两个政权都是“以党治国”的专制政权,理所当然地视“反党”为“叛国”。它们敌视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学术自由和新闻出版自由,垄断权力,践踏法治,肆意打压不同政见。掌权者以为这就是长久维持其统治地位的不二法门。其次,这两个政权又具有各自不同之特征:前者为威权体制,如美国学者乔•萨利托所论,“是一种几乎没有给自由留下余地的政治制度”(但“几乎”之说,其实又留下了一点向民主转型的可能性),是依靠“令人生畏的暴政”实现统治(到了无法令人畏惧的时候,威权统治也就走向瓦解);而后者为极权体制,它将整个社会囚禁于国家机器之中,整个社会都被政治化了,它“是登峰造极的暴政、是所有暴政中最强调的暴政”,它扼杀了所有善意的、改良的建议,故而这种政体实现和平转型尤为困难。

作为先知型知识分子的陈独秀与刘晓波之异同

陈独秀与刘晓波都是各自时代先知型的知识分子。他们热爱自由,推崇民主,甘愿为理想而献身,如同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如同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他们以血肉之躯在铁屋子中撞开一个门缝。他们以批判为志业,是中国的脊梁,是伟大的爱国者,尽管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却无怨无悔地挚爱着这片土地与生活于其上的同胞。他们因先知的身份而屡次遭到当权者的逼迫:陈独秀五次入狱,刘晓波四度入狱,出入之间,不改初衷。陈独秀第二次被捕的时候,胡适说过:“爱国爱公理的报酬是痛苦,爱国爱公理的条件是忍得住痛苦。”这句话精辟地概括了作为“国事犯”、“政治犯”和“良心犯”的陈独秀与刘晓波的悲剧性命运:因为思想的超前性,他们不得不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孤独。

实际上,陈独秀与刘晓波都不是“国家的敌人”。陈独秀从被捕到被审判、被释放,从未认过罪。他认为,反对某一党派乃是公民的天然权利,当执政党祸害国家之际,反党就是爱国者自然而然的选择。他当庭怒斥国民党政府:“国家现状如此,国民党腐败、反动所致,如此误国的党误国的政府,若不早去,则必定会丧失国家前途。国民党才是真正的‘危害民国者’!”既然国民党政权非由人民选举,且危害了人民的基本权益,则“人民即有反抗此违背民主主义与无民权实质政府之义务。”所以,陈独秀说:“予固无罪,罪在以拥护中国民族利益,拥护大多数劳苦人民之故,开罪于国民党已耳。……”在法庭宣判之后,他再次抗议道:“本人乃叛国民党,并非叛国,以此不公之裁决强加于人,吾人定会上述,以明是非!”

时间的流逝,在中国并不意味着社会的进步:七十六年之后,刘晓波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入罪,仿佛是陈独秀案的重演,而制造此案的导演和演员的水准更加拙劣。与陈独秀一样,刘晓波自始至终都拒绝认罪。刘晓波在《我的自辩》一文中指出:“在我失去自由的一年多时间里,面对预审警官、检察官和法官的询问,我一直坚持自己无罪。”他从中国宪法中的有关规定、联合国的国际人权公约、自己的政治改革主张、历史潮流等多方面作无罪辩护。其辩词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可耻的是毫无司法独立精神的法庭,比当年审判陈独秀的法庭还要心虚,根本不许刘晓波当庭宣读自辩书。

当然,陈独秀与刘晓波对自身的定位亦有所不同。陈独秀不仅是一名坐而论道的持不同政见知识分子,而且起而行道,是民国时期最大的在野党——共产党——的创始人。当中国共产党后来逐渐沦为苏俄的附庸和傀儡,走向暴力革命、武装叛乱之路,损害中国国民的利益和中国的国家主权的时候,陈独秀不惜与之决裂,被以叛徒的罪名开除出党。此后,他创立托派组织,晚年更是回归五四时代的民主价值。陈独秀晚年的反省在他那一代知识分子中是走得最远的,他彻底与以毛泽东为首的、效仿苏联斯大林主义的延安中共分道扬镳,并指出苏联的独裁制度与德国的纳粹如出一辙,“苏联十月革命以来秘密的政治警察掌握大权,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容许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所以,他期望未来的中国走向英美议会民主之路,这一点自然为国共两党所嫉恨,遂成为“终身的反对派”。

刘晓波在八十年代相对宽松的文化思想氛围中以黑马的姿态出现在中国文化界,而使之完成人生之“凤凰涅磐”的乃是“六四”的枪声。此后二十多年来,他成为生活在中国大陆的最敢言的知识分子,有三分之一时间在狱中度过,即便在狱外的生活,亦无时不刻地处在秘密警察的监控与骚扰之中。刘晓波从未将自己定位为政治人物,更未参与党派活动,而是保持一名独立知识分子的超然立场。他既批判共产党的极权统治,亦批判中国两千年的专制主义文化传统;既批判新左派、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等将中国导向危险路途的思潮,亦不讳言海内外的“民运”和“维权”力量自身的缺陷。所以,刘晓波被称为“异议人士中的异议人士”,如鲁迅一样与一切不民主的势力“横战”。如果说国民党政府抓捕和审判陈独秀,主要是因为其政治活动,陈独秀曾任中国共产党总书记,故而出于国民党垄断与独占权力的思维定势,抓捕陈独秀有逻辑上的必然性;那么,共产党政权抓捕和审判刘晓波这位不曾从事政治运作和政党活动的书生,则是赤裸裸地以言论入罪,表明这个政权对公民个体的批评性言论也害怕到极点,比之当年的国民党政府更为虚弱与暴虐。

陈刘案中政府对新闻舆论控制之异同

古今中外专制制度最大的共同点之一,就是不让人说话。无论是昔日的国民党政权,还是今日的共产党政权,都蔑视与敌视公民的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如畏惧洪水猛兽般畏惧民众的表达自由。陈独秀指出:“现在国民党统治是刺刀政治,人民既无发言权,即党员恐亦无发言权,不合民主政治原则。”刘晓波则在《我没有敌人:我的最后陈述》一文中指出:“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言论自由早已成为多数国人的共识,文字狱却是千夫所指。从客观效果上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监狱的高墙关不住自由的表达。一个政权不可能靠压抑不同政见来建立合法性,也不可能靠文字狱来达成长治久安。”遗憾的是,他们的良药苦口般的劝诫,根本不为当权者所接受。

同样是专制制度,在威权体制下和在极权体制下,政府对新闻舆论的控制力度仍有明显之差异。对于威权统治当局来说,当然希望做到“滴水不漏”,但囿于时势与环境,心有余而力不足。比如,从一九二七年至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政权在形式上统治全国期间,始终无法完全取缔独立于政府之外的新闻舆论,反对派的媒体亦有一定生存的空间。蒋介石曾经威胁《申报》总经理史量才说:“我手下几百万军队,激怒他们是不好办的。”史量才则针锋相对地回答:“《申报》发行十几万,读者总有数十万!我也不敢得罪他们。”后来,史量才虽然遭到暗杀,但《申报》对国民党的批评依旧。而对于极权统治当局来说,在他们夺取政权之日,就是其一统媒体、钳制言论之时。毛泽东一生中出任的第一个重要职务,便是国共合作时期的国民党中央代理宣传部长,毛因此深知“笔杆子”的重要性。所以,在共产党时代,媒体被改造成党的“喉舌”,媒体负责人即是党的官员,媒体本身也是党产的一部分。在共产党的极权体制下,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家独立的媒体,从来没有形成过在政府掌控之外的“第四权”。此种差异,从媒体对陈独秀案和刘晓波案的报道便可看得清清楚楚。

陈独秀被捕之后,北京《晨报》、天津《大公报》和上海《申报》等重要媒体先后作了报道。其中,《晨报》记者获准到狱中探视和访问陈独秀,报道其在狱中的生活情况。《晨报》题为《陈独秀被捕》的社论,质疑政府对陈独秀的迫害,“因独秀昔日之同志方以武力为争夺政权,乃迁怒独秀之身,则人权一无保障”,国家必将“陷入于大混沌状态”。该文还称赞陈独秀说:“盖陈思想虽不容于社会,惟其能牺牲一己,而推行其本人认为拯救民众之主义,即其人格弥可钦佩。”当时媒体上的大部分评论,都是支持陈独秀而反对国民党当局的。正是在舆论的压力之下,蒋介石不得不放弃将陈独秀付诸军法审判的初衷,而电令南京“为维持司法尊严计,应交法院公开审判”。在开庭期间,有多家中外媒体申请到旁听资格,对整个庭审过程作了全面而细致的报道。国民党当局尽管通过其控制的《中央日报》等媒体发表支持政府、严惩陈独秀的社论,但其影响力根本不能与民间汹涌澎湃的舆论相抗衡。陈独秀终审获得减刑并在三年之后被提前释放,跟作为“第四权”的新闻舆论的压力不无关系。蒋介石其人,真是“民主无量,独裁无胆”,对舆论还是忌惮三分的。

而刘晓波被捕之后,中国大陆所有媒体全都噤若寒蝉,没有一个媒体对该案有只言片语之报道。在互联网上,关于此案的消息亦被列为敏感信息而遭到封锁和过滤,只有少数掌握了翻墙技术的人才能到“墙外”看到有关的消息。当然,更不可能有记者获准到狱中去探视和采访刘晓波。胡温时代的中共当局,完全丧失了意识形态上的自信心。在一九八九年“六四”屠杀之后,邓小平下令文宣部门拼凑出《刘晓波其人其事》一书,收录诸多御用文人撰写的对刘晓波极尽污蔑丑化之能事的文字,这些文字虽然相当不堪,但由此举动可以看出,当时的秉政者还有一种坚信自己真理在握的专横与独断。而到了如今的胡温时代,对新闻出版的严酷控制直追毛泽东时代,执政者心胸狭窄,刚愎自用,其统治模式愈来愈刚性化,亦必将导致官民冲突的日渐剧烈。当局连刘晓波案本身都不允许作公开报道,更不用说组织御用文人在中央级媒体上对刘晓波发起大批判了。胡温比谁都清楚地知道,即便是一篇妖魔化刘晓波的报道,也只能起到让该案为更多公众知晓刘晓波的政治主张、让政府的做法遭到更多民众的唾弃的“反作用”。所以,他们只能对此案实施严密之封锁,竭力让刘晓波这个名字不为人所知。可见,堂堂执政党行事为人宛如地下党一般卑琐阴暗,即便是大权在握的胡温亦如同蝙蝠一般躲藏在黑暗之中。但是,躲藏在黑暗中,就能够拒绝光明的到来吗?

陈刘案中体制内外人士反应之异同

在陈独秀案和刘晓波案中,从社会各界的反应中便可以看出专制体制对人性戕害程度之不同:在威权体制下,文化界人士和体制内的某些官员还有一部分的人性存留,还遵循正常人的道德伦理准则;而在极权体制下,文化界人士和体制内的所有官员则僵化成化石一般,不说人话,也不具人情。在陈独秀案中,若干文化界的名流挺身而出为之呼吁,许多国民政府内的高管显贵亦以各种方式对其表达同情和声援,并为降低其刑期、改善其狱中待遇做了许多切实有效的努力。而在刘晓波案中,发表签名信声明愿意与刘晓波一起坐牢的知识分子人数寥寥,那些浮在台面上的名流贤达大都“过于聪明”地保持沉默,甚至假装不知道这一事件。体制内的各级官僚,上至经常作亲民秀的温家宝总理,下至上网跟网民交流的云南省宣传部副部长伍皓,无不对刘晓波案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残存有一丝人性和光芒和良知的判断。

民国时代的文化界风骨尚存。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五日,陈独秀在上海被捕,之后迅速被押解到南京。九天之后,上海《申报》全文刊登了蔡元培、林语堂等八人联合请释的电文。该电文指出,陈独秀虽然“不幸以政治主张之差异,遂致背道而驰”,但其立场“实与欧美各立宪国议会中之共产党议员无异”,所以不应受军事法庭之审判。傅斯年亦在《独立评论》发表文章,希望政府对陈独秀“不妨依据法律进行特赦运动”。蒋梦麟、刘复、周作人、钱玄同、沈兼士等十二位著名学者致电国民党要人张静江、陈果夫等,为陈独秀说请。北大、燕大等高校的师生举行演讲会等活动对陈独秀进行声援。此后,在整个审理过程以及陈独秀被囚期间,文化界和教育界人士从未保持沉默。陈独秀被囚在南京老虎桥监狱期间,日本轰炸南京,监狱亦受害。前去探望的北大学生、金陵大学中文系主任陈钟凡目睹这一情况,立即与胡适和张伯苓商量,以求联名保释陈独秀。

在国民政府内部,也有不少将道义看得高于权位的高级官员。翁文灏、胡适及南京政府外交部长兼行政司法部长罗文干等致电蒋介石,请将陈独秀案付司法审判,不由军法从事。后来他们的意见被蒋介石采纳。陈独秀入狱之后,时任国民政府教育部政务处长的段锡朋,顾念昔日的师生之谊,是最早前来探监之人,此后亦多次赠送衣物食品,对陈独秀的帮助很大。其他许多国民党的高级官员,或亲自入狱探视,或赠送各种礼品,他们并没有“自我审查”,害怕因为与这个前共产党领袖来往而影响仕途上的发展。他们未必赞同陈独秀的政治见解,但他们敬重陈独秀的人格,珍惜与陈独秀之间的情谊。可见,威权政治尚未完全泯灭人性,在那个社会里,意识形态并非判断生命中一切事务的绝对标准。

作为陈独秀多年的朋友和论敌的胡适,有一次经过南京却未到狱中探视,引起敏感的陈独秀的不满,差一点宣布与之绝交。其实,胡适并未忘记这位在五四运动中并肩作战、如今深陷囚牢的老友,他利用自己特殊的影响力,为陈独秀的获释四处奔波。后来,胡适通过国民党第二号人物汪精卫向最高领袖蒋介石陈情,促使蒋介石最终同意释放陈独秀。是时,陈独秀刚刚在狱中赋诗嘲讽汪精卫亲日、媚日的言行,汪精卫却能放下被冒犯的面子,积极参与对陈独秀的营救,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可见其心胸颇为宽广,其人格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相比之下,陈独秀的年轻的“托派”战友,几乎没有一个人对他作过真正的关心帮助,借空洞的理论之争而攻击刺刀的,倒不乏其人。而蜗居于延安的中共更是幸灾乐祸,在机关报《红色中华》的社论中预言陈独秀将被蒋介石招安,“蒋介石不一定念其反共有力网开一面许其不死,……或者还会因祸得福做几天蒋家官僚呢”。看来,希望将陈独秀置之于死地的,不是蒋介石,倒是延安的毛共。此种落井下石的行径,实在是极端的卑劣而下流。

而在刘晓波案中,当代文学界体现出来的整体性的世故与怯懦,与民国时代知识分子的温情与纯朴形成鲜明之对比。学者崔卫平致电若干作家学者询问对此案的看法,某些著名作家和大学教授或婉拒之或贬低之。比如,作家莫言说他对此事没有什么看法,北大教授张颐武说他更关心小沈阳。其实,如果他们对此案发表一二看法,并不会危及他们的事业,他们的恐惧更多的还是出自内心的恐惧。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在参加德国法兰克福书展期间,接受德国媒体访问的时候,居然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刘晓波这个人。这种明目张胆地对全世界说谎的行径,让人齿冷与心凉,可见权力对人的异化到了何种程度。极权主义不允许人有一点人性的存留。

再看体制内的情形。除了胡绩伟、杜导正等多名退休的开明派官员起草并发表了一份为刘晓波辩诬的公开信之外,现任的各级官员当中没有一个人敢于对刘晓波案件发表个人看法。在党员和官员的“思想统一”方面,共产党做得比国民党成功千百倍。与汪精卫抛弃前嫌而为陈独秀的自由作出种种努力相比,温家宝在刘晓波案中的不作为,再次坐实了他早已被极权体制泯灭了基本的人性,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比太阳更加光辉的正义”,他连汪精卫都远远不如。当然,这不能完全责难温家宝,温家宝的表现,更是表明了极权体制比威权体制对人性有更大的戕害,它是一种“以恐怖为基础的政体”。

陈刘案中司法独立性之异同

国民党奉行三民主义和五权宪法,虽然实行军政和训政,却也预留了一个宪政的远景。国民党建党之时学习苏俄一党独裁的模式,另一方面也深受欧美民主国家尤其是美国的影响。所以,国民党政权尽管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司法独立,却也不至于让司法完全沦为统治者手中的玩物,供职于司法界部分有识之士也有维护司法独立的意愿与诉求。与之相比,共产党集现代的极权主义和中国传统的帝制文化之大成,其一党独裁之严密与严酷,即便是苏俄和纳粹德国均望尘莫及,是否“后无来者”尚不可知,但“前无古人”应该是当之无愧的。近年来,中国的法治更是出现大幅的倒退,警方之刑讯逼供、秘密警察之践踏人权、政法委之垂帘听政、法院之颛臾贪腐,全都可以荣登世界之最。

当年,陈独秀从被解到江宁地方法院看守所拘押,到高等法院派人审理,历时半年有余。究其原因,是审判人员的委派出现了“将多难出征”的尴尬。法官和检察官们尚有一定的廉耻之心,知道此案于清誉有污,并会危害司法之权威,遂实行“推事”的办法:不是推敲法律,研究审判之策,而是将案件推开了事。个个成了“足球队员”,最后将球踢给了胡善称、朱隽二人。针对胡、朱二人的欲加之罪,陈独秀在法庭上慷慨陈词:“法院若不完全听命于特殊势力,若尚思对内对外维持若干司法独立之颜面,即应毫不犹豫地宣告予之无罪,并判令政府赔偿予在押期间之经济上、健康上的损失!”果然,在陈独秀案中粉墨登场的胡朱二人,永远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当然,陈独秀的刑期不是胡朱二人可以决定的,而是来自于最高当局的命令。陈独秀一审被判处十三年有期徒刑,最高法院在二审中减为七年。陈独秀入狱三年之后,国民党当局同意将其释放。一九三七年八月二十一日,司法部门在一天之内完成了所有的法律程序,其效率之高乃是前所未有的:先由司法院长居正呈文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请求减刑为三年,以示宽大;接着国民政府下达减刑指令,随后司法院训令司法部长王作宾,“现值时局紧迫,抑即转饬先行开释可也。”第二天,《中央日报》报道了“国府明令,陈独秀减刑”的消息。

当年,国民党时期的司法系统是黑暗的,但还没有黑到不见底的地步。而今天中共的司法系统则是厚黑无形,在各个政府部门中,法院和检察院最为贪腐与暴虐,最不得人心。即便在每年一次的橡皮图章式的“两会”上,两院报告的得票率亦最低。在极权体制下,法官和检察官们毫无维持司法独立、秉公执法的意愿,而安于充当暴政之工具。那些参与刘晓波案等人权案件的检察官和法官,都将这类案件当作光荣的、可以由此获得升迁的政治任务来看待。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像陈独秀案件中的法官和检察官那样“踢皮球”,而是忠心耿耿地执行和贯彻来自党的命令,而视宪法和法律的尊严与权威于无物。

在刘晓波案的一审和二审期间,当局派遣便衣占据法庭的座位,西方媒体和外交官无一获准入席旁听。英美及欧盟等十七国的驻华使节到法庭外声援,并发表声明,谴责中共以言入罪,要求无条件释放刘晓波。当局如临大敌,在法庭外布置十多辆警车和上百名警力,设置警戒线,将前来支持刘晓波的普通民众远远地阻隔在警戒线之外,甚至当场将“天安门母亲”之一的张先玲等人绑架到警车中带走。而包括我在内的诸多刘晓波的友人和支持者,则被非法囚禁在家中或被带到外地“旅游”,可见当局风声鹤唳、杯弓蛇影到了何等地步。法庭连形式主义的走过场都不愿走充分。刘晓波辩护律师尚宝军表示,二审宣判过程仅十分钟,庭上只有法官宣读判词,而不允许刘晓波为自己辩护,刘晓波只好被带走前高声说了三个字:“我无罪。”

且不说审判的结果早已由中共政治局“内定”,具体经办人员只能执行;但是,他们就连将审判过程扮演地更加像模像样的努力也不愿付出。比如,不给刘晓波发言的时间,不将刘晓波被秘密关押的半年纳入刑期等等,他们非得将事情做到最恶劣的地步不可。他们希望超额完成上级交代的“政治任务”,不惜表现出比上级更坏的态度来。所以,让我们牢牢记住下面这串践踏法治和人权的作恶者的名字:一审的审判长贾连春、代理审判员郑文伟和翟长玺;二审的审判长赵俊怀、代理审判员林兵兵和刘东辉。我相信,在我的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对此六人以及他们幕后的指挥者、包括作出最后决定的胡锦涛和温家宝的正义的审判。

陈独秀和刘晓波在监狱中待遇之异同

作为政治犯,陈独秀和刘晓波在狱中都受到一定的特殊对待。比起普通囚犯来,陈独秀的待遇优越得多,而刘晓波的待遇则是更加糟糕,由此可见此两个政权之不同:昔日国民党政权会考量国内外舆论的压力,监狱长和狱卒亦尽可能为陈独秀提供便利的生活条件;而今天的共产党政权已经到了“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地步,罔顾海内外的谴责与呼吁,非得将坏事做绝、竭力折磨刘晓波这个“到手的猎物”不可。

当年,陈独秀被关押在南京老虎桥模范监狱。他的囚室是由看守宿舍辟出来的一间房,约十余平方米,室内有一书桌、两藤书架,一单人床,室外有小天井。他的饮食也比一般犯人好,每餐两菜一汤。他要求将菜和汤混做成一个菜,主食喜欢吃面包。外面送来的食品很多,常常吃不完。外人的探视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党国要人,狱卒一般将来访者的名片先交给陈独秀,陈独秀若表示愿意会见此人,则导入囚室与之交谈,会面时间亦无限制。许多来访者都会带来各种礼物,狱方从来不敢查扣,据说陈独秀收到的御寒的皮袍就有十四件之多。

陈独秀曾经说过:“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优美最高尚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价值的文明。”他一生五次入狱便是对此作出了最好的注释。不过,他所入的乃是民国的监狱,在民国的监狱中尚有从事学术研究的条件,倘若让他入一次中共的监狱,他一定会改变以上的论述,将监狱诅咒为让人生不如死的地狱。

作为两袖清风的读书人,陈独秀不怕被关进监狱,就怕在监狱中没有书读。在坐牢期间,陈独秀的老友、上海亚东图书馆的汪孟邹派侄儿汪原去探视之,此后陆续帮助他购置各类图书。陈独秀还写信给胡适等老友索要书籍,不久他的囚室中的两个书架上就放满了图书资料,可以在狱中展开学术研究了。狱方从不检查和扣留陈独秀的书籍,他在狱中仍然可以阅读到各种“反动书籍”,如马克思的著作《经济学评判》、托洛茨基著作《不断革命论》和《中国革命问题》等,以及日本版的《史学杂志》和英文版《大美晚报》等。

刘晓波想如陈独秀那样在狱中从事学术研究则根本不可能。二零零八年十二月八日,刘晓波被秘密警察非法绑架,此后在北京郊外的一个秘密处所单独囚禁了半年之久,其间只安排他在另一处所与妻子有过一次会面。据刘晓波的妻子刘霞女士介绍,刘晓波告诉她,自己被囚禁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之中,在那里连放风的待遇都没有,且不能阅读任何书籍。二零零九年六月二十三日,刘晓波被正式逮捕,移送到北京市看守所。在看守所关押期间,他也不能会见亲人,只能与律师见面。亲属委托国保警察送去的书籍,却遭到有关部门的无理查扣,绝大多数都不能送达刘晓波手上。而这些书籍都是符合监狱方面要求的、在中国大陆正式出版的图书。这种故意的刁难与折磨,简直就是灭绝人性。

终审判决之后,延宕了三个多月之久,刘晓波才于二零一零年五月二十六日被移送到辽宁锦州监狱服刑。这又是当局故意的作难。刘晓波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有固定的居住地,已经算是北京人了,且其家人大都生活在北京,理应安排在北京的监狱中服刑。其次的选择是遣送回户籍所在地大连。而锦州跟刘晓波毫无关系,将其送到锦州的监狱中服刑,于法于理于情,都无法解释得通。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局故意增加亲属探视的时间和经济成本,让其亲属在路途上疲于奔命,以达致一种隐蔽的惩罚效果。这是一种多么恶毒的小人之心啊。

二零一零年六月初,刘霞第一次到锦州监狱探视刘晓波。由刘霞的弟弟驱车六个多小时才到达监狱。狱方坚称,只有直系亲属才能探视,内弟不在直系亲属的范围之内,故而阻止刘霞的弟弟入内探视。当年,与陈独秀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和学生,都可以入狱探视;今天,就连刘晓波的内弟都不能与哥哥会面,此种僵硬恶毒的制度设计,已经超出了威权主义者的能力,唯有极权体制方能有此想象力和执行力。刘霞说,她带去的所有书籍都必须接受狱警严格的检查,即便是国内的公开出版物,也有不能送进去的,更不用说境外出版物和外文书籍了。刘晓波告诉妻子说,他的囚室是六人间的,狱中的食物极为糟糕,很多时候菜肴只有土豆,他已经患上了胃病,经常胃痛。当年,陈独秀做牢的时候,不仅朋友们可以入狱探视,朋友们还安排名医入狱为之看病;今天,刘晓波坐牢的时候,只能获得狱中的医生最基本的诊治。从陈独秀和刘晓波狱中待遇的差异可知,统治当局对政治犯的狱中待遇的严苛程度,亦是判断威权主义和极权主义的一个指标。

陈独秀案和刘晓波案,都无损于当事人的伟大,而从反面坐实了当权者的独裁本质。陈独秀在上诉状中说,“予惟有为民族、为民众忍受一切牺牲,以待天下后世之评判。若以强权之外,复假所谓法律,以入人罪,诬予以‘叛国’及‘危害民国’,则予一分钟呼吸未停,亦必高声抗议。”他指出,此判决不是剥夺他一个人的自由,而是对所有国民基本权利的侵犯,此判决“关系予等罪状之事小,侵害思想言论自由、阻抑民主政治之事大”。当国民党政权被民众抛弃之时,蒋介石等掌权者却茫然不知人心的失丧始于何时。人心的失丧始于他们侵害思想言论自由、阻抑民主政治之时。

七十多年之后,举世震惊的刘晓波案表明,今天的共产党正在重蹈昔日的国民党之覆辙。在这个案件中,胡温的一意孤行,每一步都作出最坏的决定,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这样做不是表明他们有足够的自信,乃是表明他们已然自卑到了极点。鲁迅说,凡是看记述五代,南宋,明末的野史和杂记,与现在的中国一比较,就可以惊心动魄地发现,“现在的中华民国也还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我则从陈独秀案与刘晓波案的对比中发现,现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更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连中华民国的那一点民主和法治的面膜都没有了。金钱的招安和峻法的恐吓,真的可以让共产党的江山永不变色吗?

正在觉醒中的中国,不会被这样的人权案件所制造的恐怖气氛重新拉入黑暗之中。即便是被判处十一年重刑的刘晓波,对中国之未来仍然怀有乐观之期望:“我期待我的国家是一片可以自由表达的土地,在这里,每一位国民的发言都会得到同等的善待;在这里,不同的价值、思想、信仰、政见……既相互竞争又和平共处;在这里,多数的意见和少数的仪意见都会得到平等的保障,特别是那些不同于当权者的政见将得到充分的尊重和保护;在这里,所有的政见都将摊在阳光下接受民众的选择,每个国民都能毫无恐惧地发表政见,决不会因发表不同政见而遭受政治迫害;我期待,我将是中国绵绵不绝的文字狱的最后一个受害者,从此之后不再有人因言获罪。”让我们一起为这样的远景而努力,这也是我们告慰刘晓波的最好的方式。

二零一零年六月二十八日至七月一日

米奇尼克和中国公民对话

 

崔卫平@cuiweiping: 今天(7月10日)下午四点,波兰反对派运动的设计者、现任波兰《选举日报》主编的亚当??米奇尼克先生,在推特上回答中国推友的问题,欢迎大家踊跃参加。

米奇尼克的资料,请访问维基的词条:http://en.wikipedia.org/wiki/Adam_Michnik  #Michnik

崔卫平老师说,今天我们请到波兰反对派运动的设计者、灵魂人物,波兰最大报纸《选举日报》主编米奇尼克先生,在这里跟中国推友做一个对话和见面。先生是否愿意跟中国推友先说几句?

宋石男提问: 当代中国仍是一种国家控制社会的体制,相当范围内的个人与组织活动是不合法的。支撑此种体制的资源有三:意识形态、武力与物质刺激。您如何看待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您认为在当代中国,打破国家控制社会的体制是否可能,又如何实现?#MIchnik

提问,在波兰转型中,天主教的作用可见而知,在中国这样一个无宗教信仰的国家,在转型过程中缺少这一块,会不会意味着更艰难?该如何认识宗教信仰在转型中的作用? #Michnik

米奇尼克先生:我首先不是中国的专家,我知道中国目前的问题很复杂,有些美国记者不同的是,在中国三天之后,不能对中国有更好的了解,假如我理解正确的话,但是我认为中国的处境,应该极其相似与波兰独裁体制的的最后几年。那么在那个时候,波兰的执政党他们独裁的力量强而有力,波兰的民间社会,也是活生生的存在,也是未来的希望。中国取得了极大的经济成就,一个自然的结果就是民主的演进。那么所有逆转或者违背这个过程的行为都是违背自然的,比如说波兰的雅鲁泽尔斯基,他后来告诉我,和波兰的谈判曾经进行了很久,我希望贵国的领导人,能够对未来有一个更好的筹备。这就是我的回答。#michnik

宋石男提问:1976年您和朋友们建立了团结工会,选择理性谈判而非汽油瓶来解决问题,同时提出“反对所有旨在社会及经济方面要求的罢工”的战略。这个有争议的战略是出于何种考量?在当代中国,尤其是富士康连跳与本田罢工之后,独立工会渐成现实焦点,您对此有何建议?#michnik

米奇尼克先生:关于建议的问题,我很想保持谦虚的态度。那么我认为,一个首要的条件是,收到压迫的人,必须团结起来。他们应该有强烈的意识,受到压迫的人,不是单独的个体,他不是孤独的,所以应该通过律师来捍卫自己的权益,也应该有相应的资金,也要有舆论的力量。

我们还要开诚布公的说,那些外国公司,他们应该了解到,他们是在中国,他所在的地方是中国人民的地方,如果想在这里挣钱的话,就必须尊重中国劳动者的权益。那么中国有自己传统有自己的尊严,这是这些外国公司所不了解的。刚才我的措辞多少带有马克思主义的特色。我是支持市场经济的,但是我反对野蛮的资本主义。#michnik

[16:33:26] 无狭魔:提问:您曾说自己“真正的角色是一个波兰知识分子”,那么您认为自己作为知识分子的角色定位及功能是怎样的?您对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角色定位及功能又有何建议?

米奇尼克先生:对于中国的知识分子,我不敢说什么建议。中国知识分子有两个功能,捍卫真理与捍卫自由。我们对于那些官方体制下的人,应该有一定的容忍,他们应该在体制下做一些正面的事情。

对于未来的民主而言,激烈的批评和有限的批评,针对官方的,都是应该的。我们不可接受的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的谎言,他们打压思想。不管如何,我们应该避免:狂热,仇恨,暴力,不宽容。独裁是要终究的,而人性是不会终结的。#michnik

今天的这个会,我准备不是很足,我不能给出具体的名字来。向对民主事业做出贡献的知识分子致敬,尤其是签署08宪章的而入狱的人。#michnik

网友提问:中国目前没有反对党,有人将网络不无戏谑地称为反对党。您如何看待在一个威权社会中网络的作用?网络仅仅是一种信息工具,还是已经变成一种社会整合器?

米奇尼克先生:我认为互联网是新科技给民主力量的礼物,应该使用网络。这个网络的角色就像我们当年的传单。在波兰反对派斗争的当年,我们发表地下言论的时候,这个是有力的武器。#michnik

我们有自由欧洲电台,FUR,今天的网络的作用跟它是一样的。就像瓦文萨曾经说过的那样,在网络的时代,专制是不合时宜的。#michnik

现场推友提问:今天中国的极权统治,远远超过您所处的波兰,对言论的打压也很厉害。在没有革命的情况下,我们是否只能等它内部出问题?

米奇尼克先生:面对专制要采取革命的话,那必然是实施专制的革命者,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知道看不到希望,我认为专制体制有这样的一个特点,它可能会演进为一种惊奇的社会现象,一两天之内会变,在这样的处境下,我们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基础性的规划#michnik

不管是非暴力的反对、罢工、游行,我们必须保持开诚布公的心态,随时要和当权者做谈判,假如各位能够看到危机的话,那么政府也会看到,危机会让他变。所有专制者都会认为,他们是不会终结的。比如说毛泽东,刘少奇,林彪,都认为自己是不死的。我们还是要..#michnik

自由是人类本身需求的一个部分,在大的恐惧、灾难面前,反抗可能是无效的。从长期的角度看,中国的新生代是不可能接受政治上的“歧视”的。#michnik

我想举个例子,在法国的报界当中,我曾看到他们对胡耀邦的报道,当时充满了同情之辞。可以说这些文章在胡耀邦去世之后,是第一批对胡耀邦正面评价的文章,而胡是代表中共内部的宽容的力量,他的遗产和四人帮是截然不同的。#michnik

滕彪提问:首先向米奇尼克先生表示敬意。我的问题是,知识分子介入反抗活动太多,会影响到其批判社会的独立性和中立性吗?在不自由的体制下,知识分子对政治转型是否应承担异于其他群体的更多的社会责任?#Michnik

米奇尼克回答:律师的职责是捍卫人权的。律师未必就有义务参加那些持不同政见者的活动,他们必须捍卫人的权益。也就是说,当权者的所作所为,违背了人的权益,律师在法庭必须说出真话。#michnik

当然了,作为知识分子的责任要更大,比其他社会团体要多。大部分社会公民都是出于一种无言状态,只有知识分子可以用自由的、真理的语言说出一切。在正常的社会条件下,作家就是作家,哲学家就是哲学家,在专制体制下,诗人就不单单是诗人,哲学家也不仅仅是哲学家。#michnik

唯色提问:身为藏人向米奇尼克先生问候扎西德勒。米奇尼克先生借乌克兰之于俄罗斯比喻西藏问题,认为中国政府有必要和达赖喇嘛协商。我也认为达赖喇嘛所提倡的中间道路即和解之道,伟大的非暴力思想。然而我也确实对将来很悲观,因为看不见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愿景。您认为怎么办?

米奇尼克回答:在专制体制下,有悲观的情绪是非常普遍的,因为您所有的证据都使得您不得不悲观,假如说我是乐观的话,因为我深信,一切的变化都是有可能的,而且是往好的方向变化。并非只往坏的方向变。#michnik

那么我也有些年纪了,我还能记得文化大革命,从文化大革命的年代到现在,那么这个变化是正面的变化。为什么呢?今天各位还在,而当年策划文革的那些魁首们,早已被清算了。这就是我们的乐观所在,这些人并不是不朽的,他们肯定会终结。我曾经一度认为,苏维埃的体制,可能到我死都不会消亡。但是当时我依然深信,肯定会有变化。我们要谨慎,要知道后果,要理性,有前瞻性,要步步为营。在危机的时候,我们的规划是怎么样的,专制一旦消亡,我们的规划又是怎么样的?我还是很乐观,各位是那么有勇气。你们有勇气承认你们是悲观的,为此我感到乐观。#michnik

五岳散人提问:经济发展会让现政权的统治基础加分,你如何看待?

米奇尼克回答: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首先我看到,08 宪章是了解新中国的一个全新的现象,因为它向所有人传达了一个信息:中国的公众舆论在自我组织当中。我非常欣慰08宪章及相关的所有行为。我已经说过,中国的处境,对于全球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大挑战。15年前,新加坡总理曾经说,我们亚洲有自己的价值观。不需要欧美那一套民主人权,我们有自己独特的道路。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成为全球的问题。一个没有民主的、没有人权的体制下,经济是得以发展的,这样的体制,是否有未来?我个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没有自由的发展,是有它本身的局限的。我能理解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其论据何在。比如中国不稳定的话,对大家都不好。看看戈尔巴乔夫当年,把苏联民主化了,他把国家也毁了云云。在中国,我认为,当权者和民间社会之间已经形成了对话。这就是我们的对话空间,因为不论是民主派还是共产党,他都不愿毁了中国。我认为,这是一个最好的时机,让大家有一个循序渐进的民主化的讨论。我认为,波兰的模式对各位来说,应该是一个很有兴趣的模式。圆桌会议就是一个既不毁灭国家又能消灭专制的方式。各位一定要组织一个公众舆论的机构,舆论是力量聚集所在。没有力量的真理是无法说服当权者的,我们首先要有力量,有对话的意愿,还要有耐心。我深信,中国必然会发生民主化的变化,要不通过协商,要不通过冲突。

现场推友:在受到打压时,您有什么样的信念,避免非暴力的冲突?怎么说服你的朋友通过非暴力?

米奇尼克回答:这是一种生活方式、生活风格的选择。我实际上刚才讲到知识分子责任的时候说,我们立足的不是道德上的冲动,而是要解决他们的谎言。接下来我们选择对所有的危机处境中的专制进行了分析。我们曾经经历过纳粹的暴力,我们通过传单等物品,不可能在与和当局的斗争中取胜。比如布达佩斯56年、布拉格58年的事情,都让我们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深入研究了西班牙的转型,当时西班牙在血腥内战结束后不久进行的转型。专制在当今的社会是有悖于时代发展的。当时我们这么想,如果民主出现在西班牙、希腊、台湾,为什么我们不能出现?而且我们看到了,一旦出现危机,我们可以在当权者的阵营中找到我们的合作者,这些分析都是非常准确的分析。我们在实现民主之后,也看到这一点,我们和共产党曾携手两度赢得选举。一位曾是共产党人的波兰总统说,我是因为人民的意志而当选,比起政治局的任命要幸福得多。我们宣告,我们不是共产党人,我们是共产党的反对派,但我们是波兰人。把波兰变成所有人的波兰,而不是共产党的波兰,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曾经我们是囚徒,他们是狱卒,但我们都是一个国家的人。

从现实上讲,各位正在面临历史的选择,选择谈判还是选择断头台?

王小山提问:在独裁统治下,统治者往往会犯下很多罪行,是清算,还是有限度的一个什么办法,如何惩罚这种罪行?我很理想化,这一天可能永远不会来到。

米奇尼克回答:这是一号问题!当然,对于触及刑法的罪行,肯定要惩罚。但是革命的逻辑就不同了。革命逻辑是,那些所有支持独裁的罪行都要惩罚。但是,您会看到,在中国,很可能在民主派的内部,会因为这个有冲突。当然那些在监狱当中曾经虐待过囚徒的人,是要遭受惩罚。但是,比如像银行里的共产党人,是不是也要把他们也杀了那?这个问题,您不妨也问问那些要实现民主的中国人。(王小山说,我想知道波兰当时的情况。)

当时很多人宣称,革命是不会中止的,共产党人现在还逍遥法外,他们现在是自由的人。可是当年说过,要消灭所有的共产党人。波兰是我们的波兰,当时我们的口号是,现在,他妈的!不!纵我一生,我在波兰老回答这样的问题。这是典型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专制国家才有这样的问题。啊!我们的那个年代!现在的年轻人啊。等等等等。这样的问题很久前就出现了。

张大军提问:波兰转型之后的问题是宪法和经济上的安排,转型之前,最难应付的难关是什么?跨了这个坎儿就成功了,这个坎儿对您来说是什么?苏联还是内部的反对派?

米奇尼克回答:最大的困难在于,面对共产党,我们缺乏想象力。当时我们会觉得极权会永远延续下去,我们认为体制会继续。西班牙也曾经如此,一直到佛朗哥死之前,独裁一直存在,就像古巴的今天。卡斯特罗都快要死了,大家还看到独裁依然存在,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很荒谬。

因为人的天性使然,当时面对那种独裁,投降是不可接受的。我们看看周围的世界,凡是共产主义的体制,都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而世界却在不停发展和变化。我们看到在希腊、西班牙、阿根廷、菲律宾的民主进程,我们深信,在这里,民主的改变是必然的。

北大学生提问:年轻人在能力范围内,能做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

米奇尼克回答:对中国的现状,您肯定有所了解。我们曾经在大学里组织过一些讨论,在没有新闻管制的条件下,进行自由的讨论,同时有的时候我们也组织面对压迫的反对。我们同时还尽量建议学生社团实现民主选举。我们要同时组织好我们的知识生活和社会生活,我们必须学会面对官方的情况,要进行独立的讨论。而不是抵制所有的官方形式,而是不受官方的限制。

冉云飞@ranyunfei 提问在波兰社会转型过程中,除了工会、知识分子、教会外,军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难道波兰军队不是党军么?我认为中国民主转型最大的问题来自于军队如何保持中立,但由于是党军所以令国人深感悲观,请问你怎么看?

米奇尼克回答:改革派的观点很有意思。雅鲁泽尔斯基当时决定,派来跟我们谈判的领导是当年的波兰“克格勃”。其实后来圆桌会议时,警察的态度是非常冷静。军队就是军队,军人就是军人,雅鲁泽尔斯基本人就是军队的将军,他们会听将军的。军人从本质上而言就不是民主派,但是在波兰,我们未曾有过军事政变的风险。81年的时候,已经是政变后的情况。应该向军队的将军和上校们宣传,你们对于民主的中国是有责任,在民主的中国里,你们也会有你们该有的位置。如果您是爱国的,我们是向您敞开门的。

现场提问:东欧转型,付出的成本是要少很多。东欧的转型要比事前想象和平的多。您怎么来理解这样一个事实?是由体制本身决定的,还是有文化的、宗教的因素?

米奇尼克回答:这是一个诺贝尔和平奖的问题。之所以如此,有多种因素,首先是两种弱势的现状造成的。当权者的权力是弱化的,他们无力改变波兰,也无力清算反对派,同时我们反对派的势力也很弱,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反对政府。每一个共产党的政治局都会说,我们是用人头和血换来的政权。

这种观念到什么时候终结?我20年前来过中国,10年前我也来过中国,现在我又来了,中国的变化是不可想象的。我们今天能尽情的对话,这在20年前是不可能的,这已经是双重的进程,经济的以及公众舆论意识的变化。现在我们需要等待,等待共产党人意识的变化,他们的变化是必要的。

因为我们知道,中国的社会冲突在未来是必然的。中国的变化其活力如此鲜明,以致于将来的矛盾会更加激化。我们要不断向共产党重复:同志们哪,你们有机会通过和平的方式实现。我们可以讨论如何循序渐进地通过这个方式。

如果你们还是那么教条的话,你们会看到,天安门事件将会以全国的形式爆发。中国的恺撒们已经死了,毛泽东主义是可朽的,你们也是可朽的。

威廉退尔的问题,宗教在转型中的作用如何?

米奇尼克回答:波兰是天主教国家,绝大部分是天主教徒,在独裁时代,天主教曾经是反对派的避风港。波兰人被选为教皇,是举国大庆的事情,当时推翻独裁的过程中,教会和宗教界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今天面对宗教机构,波兰人还是持批评态度,他们批判的不是宗教,而是宗教机构。

今天,天主教会没有找到一条合适的通往民主的道路,宗教机构的权力被削弱了。我认为宗教会一直存在到人类的终结。消灭宗教是共产党人的梦想,但是不可能实现。

现场推友提问:中共也从苏东事变中汲取经验也在变化,此外,经济发展让外界纵容中共,请问这种国际环境下,您如何看?

米奇尼克回答:第一个问题,我认为在目前民主条件下的共产党人,已经不是共产主义者,只不过是旧制度下的一个党派,他们接受了市场经济,他们变成了资产阶级。实际上我们面对的共产人是当权的共产党人,是维护权力的教条的人,他们有时候并不真正仇视民主。

中国可能也会有类似的现象。中国人不会认为,未来会实现共产主义。实际上共产党人他们的论调也已经是所有权的论调,现在中国是一个混杂的制度,杂交的制度,是半人半马的状态,这是一个关于权力的问题

那么,是这样的,在这个角度上,从权力上来讲,现在更接近美式的独裁,这是一种新型的种族歧视,歧视非共产党人。

关于西方纵容中国的问题,我完全同意,西方社会对于中国的政策是务实的,是不知羞耻的,是不道德的。(掌声)波兰人的经验是,只有中国人自己才能建设自己的民主,不能靠美国人或者欧洲人。

所谓我们指望的西方,能够做到的责任,也就是公众舆论的责任。就是公布信息,给我们的政府施加压力。当年,哈维尔也好,我也好,都曾经指望过西方。但后来我们知道,不能指望西方。

要知道,生意是生意。正是这样的背景下,知识分子的责任,就显得比以往更加重大。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能够跟大家在一起的原因。

我还想宣告一点,我将永远是各位的朋友。这种友情和支持不仅仅是此时此刻,在未来有必要的时候,如果希望我们介入,我们会介入的。(巨大的掌声)

一  平:为文明和正义而战——声援刘贤斌

刘贤斌先生再次被抓,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刑事拘留。同时,警方搜查了他的家,抄走了电脑硬板和有关资 料。更让人不可容忍的是,警方到学校盘查贤斌13岁的女儿,小姑娘被吓哭。2008年 底,刘晓波也是以此罪名被捕,之后判以11年的重刑。此次,贤斌凶多吉少,令人不禁嘘唏。

刘贤斌是中国自由民主运动的英雄。1989年,刘贤斌参与了北京高校的游行、绝食和堵截 军车的活动;“六四”后,在成都组织了抗议活动,并和同仁筹备创办《民主论坛》杂志;之后,与胡石根、李海、康玉春等商讨组建自由民主党;撰写宣扬自由民 主的思想。1991年4月,刘贤斌被捕,关 押秦城监狱,次年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刑2年6个月。

1993年10月获释后,他继续坚定地 从事人权与民主运动。之后一年,他完成了《中国农村社会的困境与出路——川中地区农村社会调查报 告》、《现代民主运动的一般经验》、《后邓时期与邓后时期的中国政局》等文章,奠定了他“公开、理性、非暴力”的思想。1995年,他与刘晓波、王丹组织了《吸取血的教训,推动民主与法治进程》呼吁书签名;1996年,与同仁发表《公民言论自由宣言》。其间,他多次遭到追捕、抄家和关押。

1998年3月,刘贤斌发表了《致第九 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公开信》,要求中国政府改善人权状况和签署人权公约。同年,他在四川筹备组建民主党,并与佘万宝、黄晓敏一起到省民政厅公开申请注册。 之后,又与佘万宝、胡明军建立了中国人权观察四川分部。在徐文立、秦永敏、王有才被捕后,他与佘万宝、欧阳懿一起成立了中国人权观察临时总部,临时主办 人。1999年,他先后来到湖北、湖南、浙江、山东和北京,与各地同仁商讨组建民主党。同年7月,他在北京被捕,之后以“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刑13年。

2008年11月,刘贤斌再次获释。出 狱后不久,他就与陈卫发表《就邓永固事件致遂宁市委、市政府公开信》,声援维权人士邓永固。同年他参与了《零八宪章》首批签名。2009年,刘贤斌发表了他的回忆录《血与火的洗礼——我在一九八九年》及 《狱中书信集》。2009年,刘贤斌获海外“中 国青年人权奖”。
 
此次,刘贤斌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拘留,主要追查他的三问 题:1、前几日,与四川朋友前往新都营救陈云飞;2、5月初到北京参加“4.16”福州围观座谈会;3、近一年多,《民主中国》及其他网站与刊物上发表的20多篇文章。

行文至此,获知:7月6日,刘贤斌被当局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正式逮捕。看来,贤斌再次获刑入狱已是定局。

                                                                             二
 
 6月18-19日,周永康率领诸高级司法官员于四川参加全国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会议;6月28日,刘贤斌即被捕。显然,逮捕刘贤斌来自当局高层,杀一儆百,是 新一轮严打、稳定西南决策的一部分。此和一年多前,逮捕刘晓波的方式相同。估计,在中国的其它地区,也还将发生类似的事情。面对日益严重的社会危机,当局 不思变革,而决心以严打维稳,而他们所说得稳定实是维护一党利益集团的统治。

 “杀二十万,稳定二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中国重新走到崩溃的边缘,可谓是大乱之前夜。无论当局怎样宣传, 而种种征兆都显示,中国已没有了稳定的基础,崩溃随时都可能发生。

 毛时代,为了确立极权统治,中共进行了持续的大规模的杀戮和破坏,中断了中国文明的传统,摧毁了社会。比如 土改,消灭了乡绅阶级,摧毁了乡村自治社会,没收农民的土地,建立党基层支部,并为之配备武装(民兵)。至此,中国乡村自治社会终结,农民失去自主与自 组,沦为国家之农奴。土改是毛时代中国的缩影,毛所发动的一系列的政治运动,残害了数千万生命。这一时期,中共对人民、民族与社会大肆残害与破坏,是中国 之祸根。
 
民族与社会有自身生长与恢复的机能,在恰当的条件下,可以会自发地生长健康的力量,修复破坏了的社会。“八 九”运动是毛后十年中国新生的健康力量,但是遭到了血腥镇压。毛后,中国虽然有经济改革,但依然是极权统治,中共除了依然垄断权力之外,还利用权力,对国 民财富大肆掠夺,窃为己有。如果说,毛时代中共还有乌托邦色彩,但其后他们已成为赤裸的权贵利益集团。为了维护其统治,他们将所有敢于说话、敢于批评、维 护公正、保护民权、抗争权力、抵制掠夺的力量统统作为敌对势力,竭力打压,或将他们送进监狱,或断他们的生计,或迫他们逃亡。他们所谓的维稳,就是维护他 们稳固的统治,而有碍于此的,必消灭之,乃至在其萌芽状态。一个暴力统治集团,不仅垄断国家的军队、权力、资源、大部分财富,同时也垄断司法、教育、舆 论、价值,甚至道义。一方面,他们肆意掠夺、腐败;另一方面,他们严厉镇压对他们的批评与抗争,将社会所生长的健康力量统统扼杀,使社会沙粒化。他们消灭 道义,积蓄仇恨,准备着中国的大动乱。所谓群体突发事件,实际是地方人民起义,比如瓮安、石首事件。如果是100年前,这 个政权早已不复存在。中共是中国的乱根。

自1949年以来,中共暴力集团就不断残杀中国的良知,至文革,中国民族中优秀者已经被残害殆 尽。民主墙之后,他们又竭力遏制中国民族健康力量的生长。他们从来都是残害好的,鼓励坏的,他们消灭正值、诚实、善良、勇气、公正、担当;而鼓励谎言、告 密、残暴、贪婪、怯懦、接受奴役。至今,中国是以投靠权力为荣、腐败为荣、贪婪为荣、谎言为荣、下流为荣、掠夺为荣、狡诈为荣、残暴为荣;反之则为耻。五 千年来,中国民族从来没有败坏到如此地步。一个流民政党,暴力夺取政权,实行残暴统治,最终使信奉孔子仁义道德的中国堕落为流氓国家和民族。当今中国种种 败坏之源都来自中共,中共是中国的恶根。祸根、乱根、恶根,此根不断,中国无望。

                                                                               三
 
“八九”是中国历史上的光辉一页,是极权中国最终转至民主中国的转折点。虽然有“六四”血腥杀戮,但是“八 九”精神不死,自由民主的精神已在中国扎根,新的一代在“六四”血泊中成长起来。刘贤斌即是“八九”一代的代表之一,此外还有胡石根、李海、杨天水、杨子立、黄金秋、张林、胡佳、许万平、陈光诚、吕耿松、马少 方、杨光、孙立勇……等等。他们继魏京生等民主墙一代之后,担负起民族进步之责继续 前行。

“六四”杀戮之后,四处抓捕,整个国家、民族笼罩在恐怖之中,而他们却是在此时,挺身而出,担当道义。王维 林只身阻挡坦克车队,于常情来讲是“以卵击石”,但是文明就是由此而奠立的,没有舍身取义之志士、之精神即无文明。所有的文明的起点都是以生命和鲜血来奠 立,至今人类的各种宗教之活动中,也还是保留着以生命和血祭奠的仪式。十字架上的基督就是一个象征。“六四”是黑暗残忍的一夜,显示了这个政权的本质,集 中体现了他们数十年的统治。一个国家,以它的军队屠杀自己的人民,之后还声称是镇压“暴徒”,迫害数百万计的抗议者,这说明这个国家已经走到野蛮的尽头, 文明在这里已经终结。这是四十年极权统治的现实和结果。
 
正是在最黑暗的时候,文明倒塌在血泊中的时候,文明浴火新生,重新站立起来,以它凛然英勇的姿态,这就是王 维林赤手拦截坦克那一幕,就是“六四”那一夜人民英勇的抵抗。可以说,中国当代自由民主的新文明就从这里开始,王维林以及那些死难者就是为之生命和血的祭 奠。是由于文明的死亡,这二十一年来是整个民族和国家的溃烂,是整体的赤裸野蛮化、流氓化;而另一面,新文明在黑暗中,顽强站立,不屈地呼喊、生长,这就 是天安门母亲群体、杨子立四君子、刘晓波、胡石根、胡佳、李海、杨天水、杨子立、刘贤斌、陈西……,《零八宪 章》,中国民族和国家在野蛮、黑暗中走向希望和新生。人们说这是民主和专制之争,不仅如此,这也是正义与邪恶、自由与奴役、真与伪、高尚与卑劣、新生与糜 烂之争,是善与恶、道义与非道义之争,归根结蒂这是一场野蛮与文明的战争。
 
我们不主张大家都去拦坦克、坐监狱,但是如果我们的民族有以上志士,那是中国的幸运和希望,他们是中国民族 走向自由民主,走向新生的殉难者,是道义之英雄。他们的生命、鲜血和苦难奠定着中国的未来文明。他们应该获得广泛的认同和尊重,他们是我们的荣誉。中国极 权的铁门是靠一代代殉道者牺牲自己的生命、自由乃至他们的家庭,逐步撑开的,从林昭、顾准,到遇罗克、李九莲,到魏京生、王炳章、刘滨雁、王若望,到“六 四”死难者、天安门母亲,到刘晓波、胡佳、杨子立、杨天水、刘贤斌……,等等。我们应该铭记他们,对他们所付出的生命和自由,怀有敬 意和感激之情。一个没有善与恶、正与邪、高尚与卑劣道德准则,漠视殉难者,嘲弄苦难和鲜血的民族,不配享有文明。而当今,中国民族已经沦落到浑浑噩噩,没 有善恶、是非、真伪之民族。不是我们的民族不好,而是它被生生糟蹋到这种地步。这是极权制度给予这个民族最终的毁坏。

 
                              四

刘贤斌在《中国青年人权奖获奖答谢辞》中说:“虽然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 恶劣的环境下与中国的专制统治进行着不懈的斗争,并因此而屡受当局的打压和折磨,但是我始终觉得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正直、 勇敢的公民所应该做的。”“作为一个没 有失去良心的中国公民,我不可能对专制统治的各种罪恶熟视无睹,我 不可能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我必须呐喊,必须抗争,必须誓死捍卫公民的尊严和行使我的人权。二十年来,虽然我走过了一条漫长的坎坷的抗争之路,但这是我自 觉的选择,我求仁得仁,无怨无悔。”他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有勇气的人,也是一个高尚的人。
 
凡是接触过贤斌的人,都会被他的诚恳、善良、宽厚所感动。尽管他经济拮据,但总是慷慨地帮助那些受难的同仁 和他们的家人。仅仅出狱这一年多,他就捐献了2万余元。可以想见,为了他人,他是如何苛待自己。他穿的衣服都是同学给他的旧装。贤斌待事总 是多着于正面。有的朋友因种种原因,不当地受到“线人”的怀疑,而贤斌却相信他们,给他们予鼓励,并竭力消除那些误解。他有作人的原则,也有对人的爱心。 他说对人心的伤害是最大的伤害。最终,事实证明贤斌是对的,保护了同仁。每每有同仁、朋友被抓,遭受迫害,贤斌便寝食难安,不顾个人风险地去营救。他此次 被捕,罪行之一就是呼吁释放陈云飞,而他尚在被剥夺政治权利期间。(参见陈卫《行者刘贤斌》)刘贤斌是一个侠义之人,宽厚之人,仁爱之人。
 
中国的极权制度已经走到了末日,其一定会终结,而且它的时间不多了,中国一定会走向民主。但关键的是其如何 终结?中国如何转入民主制度?偿付什么代价?仅仅局于半个世纪前冷战时代的意识是不够的,仅仅是痛恨、反对、推翻也是不够的。中国经历了太长久的破坏,需 要制度的建设;而民族经历了那么多的灾难,也需要尽力维护民生,和平地完成国家制度的转型;即使中国发生崩溃,陷入混乱,也需要有人伸出臂膀,制止杀戮, 保护生命。

“八九”一代新生异议者,他们较之前辈更多地汲取了当今人类文明的经验。“公开、理性、非暴力”,这是刘贤 斌的道路。而“非暴力”运动,是自甘地之后,人类政治文明的一重大进步,是人类残酷杀戮政治的一重大改变。刘贤斌在与朋友争辩中说:“我们必须以一种全新的斗争 方式来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们必须坚持公开、理性、非暴力的原则。”“ 中国民众本身就崇尚暴力,……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治反对 派,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化解民众中的这种暴力情绪,带领民众行使自己的基本人权和公民权利,使中 国社会实现和平的政治转型。”刘贤斌作为《零八宪章》的 首批签署者,对中国的去向和道路已是深思熟虑。

我再强调,我们与中共极权的斗争,不仅是政治与主义之争,这仅仅是表层,从根本来说,这是善与恶、真与伪、 残暴与人道、正义与邪恶、自由与奴役之争,是文明与反文明之争。因此,我们需要站在文明的一边,以文明之方式,之目的,战胜他们。方式与目的决定结果。贤 斌给我们做了一个榜样,做一个文明人,以文明之理想、之方式,勇敢地为文明而战,为正义而战。正是在与邪恶极权制度斗争中,中国才能浴火重生,重新成为文 明之国家、之民族。

刘贤斌是受洗基督徒,他走的道路是圣徒的道路。除贤斌之外,还有许多人为了中国的文明,奔赴在圣徒的道路 上,不论他们的信仰与宗教。在中国跌落到文明之谷底的时候,是他们扛起道义之旗,拯救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拯救它的文明。在自由之前,民主之前,是道义;没 有道义的拯救,公共社会及规则即无由建立。由于我们的软弱和欠缺,我们尚做不到贤斌他们那样,但是我们应该看到,清楚谁是中国的脊梁,并向他们致以我们的 尊重和敬意。
 

                             五

重判刘晓波,逮捕刘贤斌,中共的意图本是杀一儆百,以严打威慑住异议者。但是他们算错了,中共已没有多少 “同义者”,至多是有分利者。人民与中共离心离德,无人不知其伪、其贪、其腐、其霸道、其残酷。今天,谴责之声,声讨之声,比比皆是,人民已经走出了恐惧 的阴影。

刘贤斌被拘后,海内外一片抗议之声,特别是国内,群情激愤,纷纷发表抗议、呼吁,谴责当局迫害异议者,安 徽、四川、北京、湖南、贵州、广西、陕西等省市成立了“刘贤斌关注团”。逮捕刘贤斌没有吓住人民,反而促使人们对中共更加反感,有更多的人站出来,要求释 放刘贤斌,抗议中共的暴行。

今昔非比。二十一年前,“六四”镇压之后,万马齐喑,人们被迫在威逼之下,表态认同平暴。但是今天,仅仅因 为抓捕刘贤斌,已经是民愤沸腾。这是中国的进步,是几代志士奋争的结果。极权制度是依靠恐怖来维持的,一旦人们走出了恐惧,其末日也就快到了。多行不义必 自毙。他们的坏事干得太多了,他们每多干一桩,就离灭亡更近一步。今天,他们逮捕刘贤斌,即向完结的终点,又大大“前进”了一步。

当局势决心严惩刘贤斌,我们不能指望他们释放他。但是有贤斌的榜样,我们可以更有勇气地与中共极权斗争,可 以呼唤更多的人站出来,抵抗他们。贤斌的被捕促进了民主呼声的高涨,更进一步孤立了当局。此次为刘贤斌所作的呼吁,比前次对刘晓波的呼吁有了进一步的提 高,即全国范畴反对派联合行动,各关注团的建立,也显示了组织性,此是当局最怕。这是中国民主运动的进步。当局逮捕刘贤斌,指望杀一儆百,但结果是恰得其 反,反对派更有勇气,更团结,有了更大的声音和影响,人民对这个政权更加厌恶。对刘贤斌最大的声援就是更勇敢地抗争极权统治,更有力地推动中国的民主进 程,有更多的呼声和参与,“公开、理性、非暴力”,这也正是刘贤斌的意愿,是对他受难的报偿。
 
中国需要重建道义。中国的道义毁于中共极权的统治,因此中国道义的恢复,也必须从抗争极权,改变制度,走向 普世文明开始。我们有那么多反极权的志士,他们承付了那么多的牺牲和苦难,乃至生命,这是中国重新走向文明的阶石和资源,我们需要珍惜这笔道义财富。自 然,他们每个人都不可能完美,而各有其欠缺,但是他们舍身取义之精神,乃是一个国家、民族立世之基石。无论世界如何发展,人类文明存在的法则都不会改变。 如果道义的价值和观念被颠覆,其成为嘲弄的对象,那么说明文明已经不复存在,那是一片兽性横行的丛林。
 

  2010年7月初   于伊萨卡

就汪晖涉嫌剽窃问题给中国社科院和清华大学的公开信

中国社会科学院、清华大学:

2010年3月25日王彬彬在《南方周末》发表《汪晖〈反抗绝望〉的学风问题》,指出《反抗绝望》一书存在剽窃问题,引起学界普遍关注。4月8日,《南方周末》刊发了项义华的文章和两位网友所做的调查,补充了《反抗绝望》涉嫌抄袭的证据。有学者认为,《反抗绝望》虽然屡次再版,但毕竟是一本写于20年前的旧书。王彬彬遂又查核了汪晖的近著《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认为该书也涉嫌抄袭。这些指控,引起海内外学术界很多议论。

熊丙奇4月2日在《东方早报》撰文提出:“王彬彬教授已公开撰文批评汪晖的《反抗绝望》一书存在严重抄袭现象,这不应该只停留在‘媒体辩论’——媒体评价终究不是学术评价;也不是由几个专家表态拍板——几个专家的意见也只是个人意见,而应该由学术机构进行调查、认定。这个学术机构,就是汪晖当年读博士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学位委员会。虽然博士学位已经授予20年,但学术不端的责任追究,并没有时限……应该立即启动调查程序,组织独立的调查委员会,通过调查、听证,以鉴定汪晖的论文是否存在抄袭。如果没有抄袭,学位委员会可以向公众公布调查结果;如果存在抄袭,学位委员会当作出取消博士学位的处理。”

林毓生6月6日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说:“国际上,……如果一旦涉嫌抄袭的事件发生了,握有公权力、负有行政责任的校长、院长会很快组织‘调查委员会’,任命享有清誉、具有公信力、与涉嫌抄袭者和被抄袭者没有关系的第三者为‘调查委员会’委员,授予‘调查委员会’独立调查之权。在调查过程中,当然会给予当事人向‘调查委员会’详尽说明的机会。……中国学术界最近一再声言要与世界学术接轨。如果这不只是一句口号的话,我认为负责督导校内学术发展、维持学术秩序的清华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与清华大学校长,有政治与道德的责任尽速成立‘汪晖涉嫌抄袭调查委员会’,根据调查报告作出符合上述原则的决定……。中国学术界庶几可以走向良性循环。”

易中天6月7日在《南方都市报》上发文说:赞同林的主张,“应该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汪晖涉嫌抄袭调查委员会’,来审理此案。因为非如此,不能还汪晖一个清白,如果他当真清白的话。这可不是虚情假意。实际上,在我看来,端正学风固然重要,保护人权也同样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借此机会,建立防止学术腐败的有效机制,制定解决学术争端的游戏规则。……这个‘专门委员会’……应该是客观、公正、中立的。因此,甭管是谁建的,挂在谁的名下,都应该是‘只对公众和事实负责’的‘独立机构’。……可以考虑聘请理工科教授和海外学者参加。……委员会名单应该公示。……委员会的惟一任务,是弄清事实,即根据《著作权法》和国际学术惯例,讨论‘汪晖抄袭’的说法是否成立。与此无关的话题,比如汪晖的学术成就等等,均不在讨论之列。……表决和撰写结论时,应实行‘实名制’。”

事件发生距今已3个月,其间不断有学者呼吁中国社会科学院和清华大学组织调查委员会,但是至今未见回应。汪晖对上述批评迄今也没有任何回应,但他曾表态,希望能由学术界内部来解决。为对汪晖教授负责,澄清这一争议,结束莫衷一是的状态,走向良性循环,我们支持熊、林二位的建议,联名要求中国社科院和清华大学迅速答复,履行职责。我们也同意易中天的主张,在组成调查委员会时,应邀请贵院、贵校之外的学者,乃至海外学者参加,公示委员会名单和调查结果。我们同时要求,调查结论以及各委员投票意向最终能公布,以示公开、公正,接受公众监督。


签名人员(截至7月6日中午,按汉语拼音音序排列):

陈明(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陈青生(上海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陈仲丹(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
邓晓芒(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
董健(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樊洪业(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所研究员)
冯崇义(澳大利亚悉尼科技大学副教授)
顾海兵(中国人民大学国民经济管理系教授
郭世佑(中国政法大学历史研究所教授)
郭于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郝建(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系教授)
何蜀(《红岩春秋》杂志退休编审)
黄卫峰(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黄有光(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教授)
李公明(广州美术学院美术史系教授)
李世洞(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李天纲(复旦大学宗教学系教授)
李醒民(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
李杨(广州社科院历史所所长)
刘昶(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刘绪贻(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陆谷孙(复旦大学英文系教授)
马斗全(山西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沈登苗(民间学者)
沈弘(浙江大学外语学院教授)
沈坚(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田松(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
汪丁丁(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王东成(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教授)
王建民(山东大学当代社会主义研究所教授)
王晴佳(美国罗文大学历史系教授)
王学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
王扬宗(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所研究员)
吴迪(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
吴中杰(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肖滨(中山大学政务学院教授)
肖雪慧(西南民族大学教授)
熊伟(新启蒙公民参与立法研究所所长)
熊卫民(中国科学院自然史所副研究员)
严搏非(上海三辉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
向继东(《湘声报》编辑)
徐贲(美国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教授)
徐国栋(厦门大学法学院教授)
许医农(北京三联书店编辑)
薛涌(美国萨福克大学历史系助教)
杨光祖(中共甘肃省委党校文史部教授)
杨沐(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高级讲师)
杨玉圣(学术批评网创办人)
尤小立(苏州大学副教授)
余三定(《云梦学刊》主编)
张闳(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
张聚国(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
张隆溪(香港城市大学教授)
张鸣(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张伟然(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
张中秋(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史研究院教授)
赵士林(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教授)
郑培凯(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主任)
郑也夫(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周伟良(杭州师范大学体育学院教授)
周祥森(河南大学《史学月刊》编辑部编审)
祝国光(全欧中医药学会联合会副主席
朱正(湖南人民出版社编审)

崔卫平:在社会冲突中寻找共同语言——访问亚当·米奇尼克

亚当·米奇尼克(Adam Michnik1946——),上个世纪波兰反对派运动的设计者,曾经被多次关押,后参与1989年圆桌谈判,现任波兰最大报纸《选举日报》的主编。能够找到他的中文译本为《通往公民社会》。

作为“反对派”,也许称他为“共同派”才更恰当。一个由特权和歧视所支配的社会,是一个被撕裂的社会,其中充满各种各样的分裂和隔离。亚当·米奇尼克所提出的设计是

——最大限度地寻找社会的共同地带,寻找社会的共同语言;在剧烈的社会冲突面前,能够命名社会的共同利益,以期找出各方都能够接受的共同方案。所有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让不同立场、利益、思想、信仰的人们,能够生活在共同的波兰。“只有一个波兰”,他喜欢说。

所有这些问题也是转型时期的我们所要思考的。诸如此类的考虑处于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是抓住时机,让我们的民族走出困境,接受祝福,还是放弃一切建设性的考虑,继续深陷在各种泥潭当中,接受诅咒。

2010年7月8日上午,笔者在北京访问了这位传奇般的当代思想家。

反对派需要一个政治上的规划

崔:1963年在当时的波兰统一工人党的中央委员会上,总书记哥穆尔卡点了您的名(多么遥远的岁月),当时您才16岁。您很早就参加了波兰反对派运动,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您参加这个运动的起点和动力是什么?

米:如果说动机,首先的动机是对于专制的否定。这便是否定共产主义专制。在共产主义体制的国家内,人被看成是国家的所有物。对于我个人以及我的朋友们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

在中欧及东欧的专制体制当中,可以分为两种流派。第一大流派是基于苏联的武装部队之下的模式,第二个流派是基于所谓“社会主义的模式”。“社会主义流派”秉承了一些所谓社会主义理念,但实际上其做法并没有真正忠实于社会主义价值所在。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斗争,而获取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主义,(获得)工人阶级的解放,(以及)工人阶级在企业内部的管理权。这一切,都直指向政治民主。

崔:作为知识分子,您在这个运动中扮演什么角色?

米:实际上,我的角色与所有当时的知识分子的作用是一样的,起到了一个纽带的作用, 即如何将工人阶级的利益与价值观念结合起来。

我的角色不仅仅是知识分子的角色。在我生命的不同阶段,我也曾经做过工人。在我刚刚走出监狱的时候,以及六八年前后,都从事过工人的职业。六八年我参加过学生运动。后来又参加知识界对于被捕工人的营救运动。工人反抗运动是在1976年,那时候许多工人被捕,我参与了如何捍卫他们的权益,怎么组织律师的工作,以及筹资为被捕工人家庭取得基本生活来源。

崔:您说过1976年曾经目睹对于乌尔苏斯工人的审判。当听到了妻子们的哭泣,您意识到丢下这些人不管是不能允许的。这是一个道德上的起点。但是,在同一年您所发表的《新演进》这篇文章中,您分析了当时苏联最高层、波兰当局和反对派这三者之间,有着某些利益上的“共存”——接受波兰现有秩序,反对派也只有在“勃列日涅夫教条”的框架之下才能进行,新兴的公民社会是与现有秩序相平行、求共存而不是立刻抛弃它,这是一个政治上的思路。您如何能够将分属不同起点的“道德”与“政治”结合起来?

米:是的,您说的有道理。严格来讲,道德与政治之间是不相平行的。但是既然我们已经给出了道德上的起点,承诺要反对专制,我们就已经进入了政治生涯。因此,我们要建立的是一种希望上的规划,充满希望的规划,它不仅停留于一些道德上的做法和举措,而在于有一定的规划,要有一个现实意义上的战略,以期取得一些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呢?既然是在苏联帝国的背景之下,革命已经是不可能的。布尔什维克一切的革命都让我们看到了这一点。因此,我才会在《新演进》中讲,我们需要找到通向自由的道路本身,如何将自由变成一种日常生活。因此我所寻求的,不是革命的道路,而是改革的道路。

崔:寻找前方的一个规划,一个充满希望也是现实主义的规划,一个政治意义上的规划,您所说的这些,十分有意义。

米:我想我还是谦虚一些,中国是这样一个大国,很难讲能够对中国有所启示。但是从基本上讲,专制体制都是类似的,具备一定的可比性。尽管这些国家之间是不具备可比性的,每一个国家都具备自己的地方特性。比如中国和北朝鲜,他们的背景不具有可比性。因此每个国家实现民主,应该有它自身的方法。比如您自印了这本书(指《通往公民社会》),这种模式在北朝鲜是不被允许的。

从原则上讲,革命作为一种方法,是应该遭到摈弃的。专制其实也是可以变的。我们认为革命不是一个好方法,它最后到达革命者的专制。而民主是承认差异和分歧,它接受差异和分歧,而革命恰恰是不遵守承认差异的原则。因此,我们所要反对的是专制本身。波兰所遵循的道路,就是平稳地过渡到自由化的道路。我可以说这种道路是无暴力的道路。

政府在容忍和逮捕之间动摇

崔:当年的哈维尔,喜欢带点自嘲地将“七七宪章”的成员描述为“一小撮”,但是有着丰厚的社会基础,那就是人们的“良心”、“自发性的生活”以及“责任感”,这是一位哲学家的表达;您愿意用什么样的一些关键词汇,来描述波兰反对派的面貌、所拥有的社会基础和行为准则?

米:哈维尔是我多年的朋友,我们一起参与了那些久负盛名的在边境山区的会议。从历史上看,波兰和捷克所走的道路,是基本类似的。要说差异,有三点:

第一是国家传统的差异。捷克向来是一个有组织的(地区),倾向于有组织的活动,但是波兰的传统向来基于一种反抗、阴谋、混乱。

第二个是国家意识上的差异。波兰向来拥有一种大国意识,民族认同(社会上的民族认同意识)是我们地区是最为常见的,并且是一种贵族文化占主导的地方;捷克不同,驾驭捷克的是资产阶级文化。

第三是宗教上的差异。以哈维尔为代表的大多数捷克反对派,都是带着一种世俗的观念,是世俗化了的;但是波兰不同。波兰大多数反对派人士,都明显带有天主教的烙印,在捷克宗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影响。

崔:从反对派来说,比如捷克的反对派强调良心,他们更多地是从“个人的自主性”出发,而波兰的反对派强调“社会的自主性”。这是否有一些不一样?

米:波兰(反对派)最大的特点,就是形式上的丰富多样。比如说,在大学内部举办不同的研讨会,地下工会的形式、农民团体的形式等等。而另外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忘记“七七宪章”所代表的精英模式,这应该是丰富多样的。

在捷克、匈牙利和波兰,她们平行存在的一个特点是—— “平行化的机构”,即通过出版社,通过研讨会,来组织对于社会和宗教的思考。一些独立的经济学家,在专制统治结束之前,就已经在思考各式各样的改革。

崔:但是在那种覆盖整个社会的全面控制之下,能够有一些民间的机构存在吗?

米:确实是这样。“平行化的机构”是分不同阶段的,是一步一步实现的。在第一个阶段,是一种非正式的团体,第二个阶段是可见的,但依然非法的,不被权力所承认。但是权力一直是在权衡,它是在平衡,在容忍和逮捕之间平衡。政府在容忍和逮捕之间的动摇,集中体现76年到80年代。原则上讲,这还是一种来自权力的政治。在这样的体系之下,权力所采取的是有选择的镇压;而不是斯大林采取的全面镇压。这个时代,我和我的朋友们多次被逮捕,关两天、两周、三个月不等,但毕竟不是一种非常严酷的镇压了。当时对于政府而言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国际舆论,发挥了很大作用。

崔:有选择的镇压,的确代表了不同阶段。不同在于到了某个时候,你们被关的时间很短,

而我们这里有人被判的时间很长,比如刘晓波。

米:我也认为被判十一年的确是太重了,太严酷了。当时我得到消息就认为这是一个悲剧性的消息。对于知识分子如此强烈的镇压,无论在哪个国家,对政府而言都应该是一个错误。

我本人不是中国问题的专家,对于中国情况不是很了解。到中国看到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城市,这样一个美丽的城市(指窗外),我就不仅在想,民主的自由化,或者自由化的民主,是否对于人民而言是一种必然性?它应该是一种必然。

现在我看到一种强烈的反差,一方面是人们还有自由;另一方面仍然渴望未来。我认为任何专制都是短视的。这种专制体现在社会、经济、人文方面,都是短视的。如果说,一个社会如果能够善用现代文明所有价值的话,专制就不可能长期存在下去。

而假如我们有幸见证了、已经见证了那些被镇压的行为,它恰恰证明了这样的行为是有价值的,是人们所需要的。

共同地带和共同语言

崔: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政府掌握了所有资源,它看上去很强大;而您与您的朋友们决定从“下面”开始,从“自身”开始,这需要很大的力量,你们的决心和自信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同时也伴随着,如果把力量放在自己身上,那么如何看待共产政权在社会转型中的作用?

米: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风险总是存在的。我的分析是对于处境的分析。我认为历史性的折衷或者让步肯定是可能存在的。如果说,这种历史性的让步,它能够既符合共产党政权的利益,也符合民主的反对派的利益,就有可能发生。

可能存在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政府内部分歧较大,它自相分裂,这是完全可能的。这个例子可见于原来的苏联、匈牙利以及波兰。还有一种可能是,国家权力过于虚弱,它不能够整个取消反对派及其实力;而反对派的权力也过于虚弱,它不可能颠覆政权。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折衷的共同地带。

崔:请描绘这个共同地带。

米:关于这个共同地带,它的机遇是三个要素的结果。第一个要素是,当时波兰正在经历着经济与社会危机;第二个是前苏联历史进程中出现的一些变故;第三个是大多数波兰人已经坚信专制的方法不再有效。如果说这种大众的看法、大众的舆论已经侵入到政府部门的一部分人,内部也有一部分人持有这种观点的话,实际上已经产生了这个共同地带。

崔:然而最有可能的是,人们的确分享一些共同看法,但是都私下说,而在公开场所,开会的场合或者在报纸上,都不表达出来。社会中存在强势的主导语言,而同时人们自己的私下语言和公共语言也是分离和分裂的。显然,“共同地带”是需要人来建立的,如何将这个 “共同地带”挑明,寻找语言而将其建立起来?

米:我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出现了一个矿难,这时候不管是政府的权力也好,民间也好,反对派也好,他们都应该有一个共同的行为,来维护受害者的权益,妇女儿童的权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要采取一致的行动。这时候,那种“正统”的语言,马列的语言,将不再有效,它们不能启示什么,因此大家可能就会共同地试图寻找新语言重新界定。这就是对于冲突的一种平衡。

具体问题出现时,不同的观点很可能会寻求共同的地段,不同的观点也会在共同的地段当中被接受。如果某一观点不被接受,我们就应该去表明自己的立场,撰写一些宣言,哪怕是非正式的宣言,以期寻得力量上的变化。新一代掌权者也不再相信马列了,他们对于现存处境的分析,往往是务实性的,这种务实分析,实际上已经是冲突和压力的结果。

我们可以做一下的几种努力:

第一种努力是:非正式形式的组织。在每一个大城市,都有一个导向性的非正式组织。比如说组织对于未来的对话,讨论未来二十年中国可能存在的形式,各式各样的讨论和研讨。这种努力一言以蔽之,就是激起对话,激起讨论。

第二种努力是:自我防卫。反对派的自我防卫行为,就是面对镇压的自我防卫行为。当某一个反对派人士遭受拘捕时,他应该能够意识到,他不是孤立的一个人,他的周围有团体,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在法国,或是在波兰,在英国,都有人支持和捍卫他们的权益,有一个团结的理念。

第三种努力是:对于罪行的揭示,对于腐败的揭示。

崔:您在89年之前,作为反对派,强调 “共同的地带”;89年转型之后,您终于走到社会的“正面”来了,还是强调社会的“共同语言”,这其中有什么不一样,或者在侧重点上发生了哪些变化?

米:89之前,我是持不同政见者的语言;89之后我是公开发行的报纸的语言。我们首先要做到的是,你要能够识别当前的状态。专制时代我作为反对者,是政府的反对者,我不认为那个政府是我的政府。但是作为反对党或者说在野党不同,这时候政府是我的政府。

当时的政府是歧视的政府,歧视所有的非党员。可是今天,共产党人实际上是我们社会的一个组成片断。过去不是这样。过去社会分裂为两级:共产党人和剩下来的人们。共产党人自己也是有冲突的,有不同意见的,有不同派别,对于未来有不同的想法。

这就是当年的圆桌会议,我们为什么能够寻求折衷的原因。折衷——是在共产党人中的改革派,与反对派当中支持改革反对暴力的人们之间,取得了折衷。当专制制度垮台之后,我们实际上和共产党人已经能够携手合作,我们共建的是波兰民主。

这样的一个折衷,不管是对于民主人士,对于共产党人,都是一个机会。我们曾经三度携手,不管是在总统选举,还是在议会大选当中,获得了胜利,这就是一个例子。

同志们,你们自己决定吧

崔:在波兰转型时期,雅鲁泽尔斯基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他为什么会改变自己的做法?改变的理由是什么?

米:这是一个好问题,但这个问题最好去问问雅鲁泽尔斯基本人。我与他现在倒是有一些私交了。雅鲁泽尔斯基从来就不是一个民主派,他是一个将军,是一个军人。他当年签署命令要取缔腐败的时候,就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签了命令了,可是腐败依然存在。他之所以选择有所变化,他的动机是很清楚的。

1. 在当时波兰,处于各种危机当中,没有改革肯定是行不通的;第二,当时的军

事政府、军事政策已经失败了,以失败而告终;第三,8年实施军事法之后,反对派没有消失,依然存在;第四,苏联的干预,在人们头脑中变成一个决定性的要件,即一定要结束这种情况。

戈尔巴乔夫的一系列改革,使得大家看不到苏联模式的未来。雅鲁泽尔斯基已经听到了在共产党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正统派要求一如既往,不再有新的规划和出现新的观点;而同时,共产党内部的改革派却需要变化。他们认为,要想使得我们所进行的变革,能够取信于社会,也能够取信于国际社会,那就必须与反对派进行谈判。

当时雅鲁泽尔斯基所面临无非是两种选择,一种是和反对派谈判;另一种是继续长期地冲突。他当时的问题很简单,就是“同志们,你们自己决定吧。”

崔:这个人还是比较明智的。当意识到了危机之后,也有人采取的做法只是将表面弄得光滑,只是希望不要出事情,不要矿难、不要失火,不要爆炸;至于社会中的人们有什么要求,当权者是否要去满足社会的要求,甚至不去考虑。

米:你讲的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一个强权的政府,愿意与反对派谈判,这其实是不正常的途径。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如何组织社会压力,即通过具体的问题,来组织社会压力。而这样做,所面临的障碍往往有几个。一个障碍是“恐惧”,第二个障碍是“被动”,还有“

去政治化”的影响。政治化,或者说政治形式,就是说在某一个具体的情况下,对一些特殊利益予以保护,比如矿难出现时,先是保护工人的利益,然后上升到地区的组织,这就是“社会的自我组织”,(需要考虑)如何组织社会压力的自我组织,保护各方的利益。在波兰出现

的谈判,原本是社会的自我组织或对政府施加压力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政府或者说强权政治,才有可能与公民社会谈判。

崔:您也说过,在运动中最激进的声音最容易被听见。当您强调 “自我限制”的时候,提倡“让步”、“妥协”,来说服周围的人?

米:这是一种理念,一个哲学上的问题。我们知道,我们是有梦想的,但是我们也需要知道,可能性在哪里。假如说我们对于梦想与可能之间不加区分的话,这个政治根本就不是有效的。

崔:谢谢您谈这些,谢谢您的慷慨,非常谢谢。

(访谈稿,未经本人审阅)

(当日下午与一干人的会面中,本人问及1981年团结工会被镇压之后,如何弥合与政府之间的裂痕,米奇尼克答道:弥合有“心理意义上”的,有“政治意义上”的。补记之)

2010年7月10日

温克坚:“世博期间禁止我进入上海”

7月7日,本人从沪杭高速公路进入上海,在大云省际卡点世博安检大厅内(@aiww5月9日也在此被阻拦)被检查完身份证后,一个陆姓警官告诉我,根据有关规定,世博期间禁止我进入上海。
 
我问理由,并质问哪条法律授予你们这个权利?他态度极好,说只是执行命令,具体缘由一概不知。后来我从其电脑中扫到一眼,原来我被列为二类重点人口。
 
我不知道因何被列为二类重点人口,也不清楚哪些人可能被列为一类重点人口?那些杀人狂?恐怖分子?警察的电脑里收集了多少普通公民的黑材料?
 
在检查室等待的时候,三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围坐在我周围,我去洗手间,其中一人也跟随而来。当时我在想,这是什么样的草木皆兵,神经错乱的政权啊!
 
这个貌似强大的政权掌握着所有的国家机器,但是因为缺乏政治合法性,他们内心其实十分虚弱。因此利用举国体制来举办奥运会和世博会,试图来强撑台面。一方面耗费巨资做宣传欢迎世界各地游客,另一方面却通过阴暗技俩阻止国内公民的正常旅行,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事实上,从世博开幕,我已经数度前往上海,期间并没有受到盘查。如果我真有心蓄意搞破坏,这个世博安保体制也是漏洞百出。
 
经过交涉和大约40分钟的等待,一个自称是安检大厅负责人的警官把我的身份证归还,说我可以继续前往上海,表示了歉意,并说是一场误会。因为赶时间,我没有和他们纠缠。但是我希望造成这次事件的那些幕后影子站出来,向我道歉,保证不再做如此下作的勾当。

韩寒《独唱团》遭禁令不报道不评论

中国作家韩寒主编的杂志《独唱团》发售三天反应热烈,但迅速遭到中宣部禁令国内媒体不得报道评论。

 

图片:某新华书店将《独唱团》和中宣部的《七个怎么看》放在一起卖,网友觉得很有意思拍照留念(网友@bigman510/记者丁小)

北京各主流媒体编辑周四晚收到中宣部禁令 “不报道不评论《独唱团》”,本台记者周五从多名报业同仁处证实了这一消息。

北京某网站编辑周五告诉记者相关禁令暂时未到该网站方面:“有禁令,真有,网站确实还没接到。”

北京以外各省的宣传新闻部门都有类似的指令。1984bbs站长“张书记”收集了各地相关禁令周五在twitter 上公布,包括上海新闻办通知要求删除网站所有涉及韩寒《独唱团》的文章的通知,湖南卫视的编导说制片人也有收到禁止宣传《独唱团》的通告。

张书记周五接受本台采访时说:“新闻媒体、纸媒和网媒都有不许报道《合唱团》相关的内容、不要讨论、不要写评论、不要写读后感。这个杂志出版之前不就说带有一定隐喻么?内容可能有映射一些中国觉得敏感的东西吧!  ”

另据新浪围脖消息,山西和成都宣传部门也已下令封杀《独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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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独唱团第一期封面内页 (记者丁小)
 
由炙手可热的80后作家韩寒主编的杂志《独唱团》,由于新闻出版部门的内容审查上市日期一拖再拖,最终于本周二全国统一上市,首印50万册,上周在卓越网上书店预售上线不到10小时已跃升销售榜之冠。周二上市后,在不少城市的新华书店甚至街边的报纸摊上热卖。

而各地的媒体也争相报道和介绍该书,北京日报周三的报道引述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夏学銮评:韩寒《独唱团》之所以受到如此关注,这也是一种“社会支持”现象的体现。中国正处于转型期,社会分化、分层很严重,韩寒只是一个符号,尤其对于80后这一代人有号召力、感召力,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一些人的神经,有些人站出来捧场,其实就像支持他们自己一样。

重庆时报一篇时事评论员单士兵的文章称可将《独唱团》看成属于这个时代年轻人的一种《公民读本》,在那些可能很浅近的价值表达中,或许很多年轻人就能体会到一种公共精神,感受到一定的人文价值,哪怕是他们能从中知道“个人的幸福是最重要的”,也是很有意义的事。

《独唱团》首发阵容鼎盛,除了韩寒本人的文章,供稿者中不少是民间意见领袖,包括牛博创办人罗永浩、艺术家艾未未、还有台湾著名节目主持人蔡康永、新锐香港导演彭浩翔。

网友张书记认为,宣传部门的禁令将适得其反的起到促销作用,对于有消息指北京方面将禁售此刊,张书记认为有待观察:“ 我只能觉得中宣部在为这本书进行促销活动,至于禁售这块,我不能确定,但如果中宣部真的下指令,新华书店等国营书店会很快的下架撤走,这目前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