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华:签署《零八宪章》是最有力声援

中国当局重判刘晓波十一年刑期,并未遏止海内外关注《零八宪章》的热度。前六四学运领袖、《天安门血腥清场内幕》作者吴仁华表示,眼下有许多声援刘晓波的方式,他认为,勇于加入签署《零八宪章》、上网广传相关信息,应是凝聚各方力量,共同声援刘晓波最有效的途径。

吴仁华从网上关注刘晓波被判重刑后的各方情势,他呼吁通过扩大联署和广传信息双轨并进,是声援刘晓波并谴责当局最有效的方式。吴仁华说:“声援刘晓波先生和传播《零八宪章》有很多途径,我个人认为最重要、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推动《零八宪章》签署行动,鼓励更多人加入签署行列。”

吴仁华根据过去判例,原以为当局以颠覆政权罪名判决后,反对言论会因为恐惧而出现“阶段性的沉默”,但刘晓波的判例和后续发展则突破此一惯性。他说:“因为《零八宪章》最重要的特点就是要求签署人出示真实姓名、职业和所在地,一旦签署人愿意以真实身份加入签署,就说明这个人已突破恐惧,是真正的自由了。正因为这样,尽管签署行动面临中共政权打压,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任何一个签署人反悔,没有任何一人表示退出《零八宪章》签署行动。”

作为《零八宪章》首批联署人之一,吴仁华对年轻一辈勇于加入声援和联署,体现了对抗专制政权进程中罕见的力量。吴仁华指出:“日前在一个星期内连续公布第十八和十九批签署名单,其中很多人都是中国国内在校学生,特别令人可喜的现象是中共当局没有因为对异议人士采取严厉措施而达到恐吓的目的,当局重判刘晓波不仅没有让大家保持沉默,反而让更多知名与不知名人士都站出来了。”

吴仁华寄望海外各界继续向国内发送相关信息,并由国内网民协助突破封锁,让《零八宪章》成为共同追求民主宪政的公民运动。他说:“既然中共当局在网上封锁《零八宪章》,即说明当局的恐惧,我们应该把突破网上封锁作为工作重点,想办法突破当局设下的防火墙,让《零八宪章》传播到更多中国国内民众当中,进而鼓励更多人打破恐惧,加入签名行动。”

廖天琪:历史已为刘晓波定位

廖天琪在2009年法兰克福书展上

中国著名知识分子刘晓波被判处11年有期徒刑,在全世界引起了震动。一些熟悉刘晓波的人士向德国之声发来专稿,我们在此陆续刊登。本文作者为廖天琪。

我一生所认识的朋友里,有几位堪称奇人,刘晓波是其中之一。

早在八十年代我就读了当时被称为文坛”黑马”刘晓波的那本脍炙人口的《当代中国政治与中国知识分子》,他对生存在权力缝隙里苟且存活的中国知识分子,作了精辟入微的观察和分析,尖刻甚至冷酷的批评和调侃,令人拍案惊奇,又不时叹息羞愧或莞尔摇头。那时候他是个驰骋文坛、才华横溢,带着初生牛犊的浪漫气息的青年作家。到了八九民运期间,在人命关天、千钧一发之际,他作为广场四君子的表现,却是理性而沉稳的。似乎一夜之间,铁与血的祭典对刘晓波施行了成年人的冠礼,让他摆脱了青年人的焦躁不安,成为一个肩负社会良知和责任的公众知识分子。 九十年代前期他两度被捕投入监狱, 但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写作事业和参与民主运动的热情,直到1996年至1999年他被判劳动教养3年。 这三年牢狱的磨炼,真的把刘晓波炼铸成一个成熟、睿智的思想者和作家。他对制度性造成的社会和人权灾难,有切肤之痛,对于受害者深具过来人的同情和宽容,这些都反应在他后来的政论和时评文章里。

多年来我是刘晓波的读者,往往惊讶于他这样的多产作家,竟然能每一篇文章都有独特的见地和观点,他掌握的文字和语境,表面上圆润朴素,实则如一把锋利的刀,明快地切入中国社会的一个个毒瘤中,释放出其中乌黑的血。2001年我因参与主持华盛顿的《观察》网站, 跟晓波因此结下了文字缘。不久我成为独立中文笔会的会员,而后作为理事会的成员,在晓波担任四年会长期间,我们就更频繁地在网上或是语音或是笔谈。这些年来,晓波成为我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位密友,虽然至今仍然缘鏗一面,但是我熟悉他的生活习作,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他的喜怒哀乐。

就像很多绝顶聪明的人一样,晓波才思敏捷,下笔行云流水,但是却有点口吃,他有时在网上一边跟我谈天,通过话筒,我可以听出来他还在一边吸烟、喝茶,甚至吃饭。有时也一边打字,不时也能听见刘霞在身后问他什么。晓波时常不仅把自己最新的文章传给我们网站刊登,也把一些中国境内的好文章贴给我,推荐我们阅读和转载。2005年我们在华盛顿出版了他的政论文集《未来的自由中国在民间》,这是他数年来,针对中国在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转型期间,所萌发出来的畸形现象的观察和分析。不论是关于中国政改的条件气候、民权与官权的消长、农民工人生存的困境和其艰难的维权争抗、新兴网络维权运动的发展、体制内外萌生的反对力量,在晓波的抽丝剥茧的分析下,都层次分明地展现在读者眼前。在任何一个自由的国度里,晓波都会成为执政者求之不得的参谋和智囊,因为他不仅用理性和逻辑来剖析问题,也用感情和人性来探讨解决之道。

友朋间流传的笑话是,晓波受到的是”部长级待遇”。因为他家楼下一年四季都有警察国保站岗盯梢,晓波和刘霞出门,国保开车跟踪很累,以后干脆就亲自”保驾护航”,但是这样”出有车”的日子并不陿意,让他们夫妇感到被剥夺了隐私权的屈辱和无时无刻不在的威胁。何况一遇重大情况,如大国总统来访或奥运之类的,他就被”请”到外地去”度假”,这是何等的屈辱。晓波有时反倒同情这些暑日寒天都候在那儿的警卫,认为他们不得已吃这口饭,因此彼此还维持着礼貌的距离,但是偶尔碰上不懂事的新手,竟然也敢动粗,这就触怒他了。晓波和刘霞时常被西方外交官、大使、参赞邀请到使馆去喝茶吃饭和谈天。遇到特殊日子或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他们家就被西方记者围住,争相采访。这一缕代表中国人民的声音往往能够直接传播给外国。

担任独立中文笔会会长期间,晓波充分表现了他的领导才能和以德服人的品质。文人的团体总有那么些是是非非,有人闹意见、有人搅浑水、有人被开除、有人被拒入会,更严重的是有会员被抓被关。晓波总是尽心尽力地在协调旋斡,指挥若定。他经常长时间地跟理事、秘书长和会员讨论会务,让大家最后能口服心服。当然有时他不无抱怨,这些”家务事”占去了很多宝贵的时间。在重大人权事情上,晓波也站出来发挥个人魅力,展开营救签名的活动,每次都累得日夜颠倒,我经常在他夜里三四点钟时还跟他通话,他不知疲倦地在为他人作嫁。晓波不只帮助同行的政治受难者,也帮助许多被社会抛弃的、被浮华世界遗忘的底层人士。他不止一次地跟我提出一些人名,从所谓的”六四暴徒”到流落街头的上访人都有,告诉我应当关注和支援这些人。

晓波的政论和时评写得如此精彩,令我往往忘了他是文学评论家,甚至是个很好的诗人。他跟刘霞间诗歌的鱼雁往返以及他写的关于他母亲的长篇诗作都堪称上乘。他是个勤奋的作者,更是个虚心好学的读者,不论政治学、社会学、文学、哲学、宗教和杂家的作品,他有的细读,有的涉猎,学养的丰富滋润了他的构思和行文,进入中年的晓波,在文章和道德上都渐渐有点进入炉火纯青的味道。然而他的为人却日渐从容和谦卑。不记得是在他的文章里还是我们口头谈话中,他说中国知识分子阶层长期在共产极权文化的压制下苟且偷生,难以产生曼德拉和哈维尔式的道德巨人, 何况中国社会现在庸俗虚浮、道德沦丧,即便有这样的道德超人,人们也都不会关注。可惜,一语成韱,现在中国政府通过11年莫须有的牢狱枷锁,将这顶道德的桂冠强加在刘晓波的头上,所有他的朋友和爱好自由的人们,大约都不能以晓波是”求仁得仁”的说法,来疏解心中的愤怒和伤痛。我们追求的是一个有人性、有法治的自由和民主的制度,在那儿不需要曼德拉或哈维尔这样的伟人,只需要认同普世价值的普通公民。笔者跟刘霞通话,她说,宣判刑期之后,她被允许跟晓波见面十分钟, 两人皆是笑脸相迎对方,彼此互道,”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是吗?”。回首看看这三十年,刘晓波从一头桀骜不驯的”黑马”,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四度进出中国的监狱,终于现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不论他是否牢底坐穿,在狱中度过未来的11年,有一件事是已经成了定局,刘晓波作为一个以身作则的维护言论自由的独立作家,他将名留青史、载入史册。判处他刑罚的胡温政权将成为历史罪人,永遭人们的辱骂唾弃。

傅国涌:1949年:去留之间的实业家、银行家们

1949年2月18日,《大公报》社评《物价剧涨下的工商界》说:“时局不安,交通多阻,对工商业发展是一个最不良的环境。工商业当前所遭遇的环境,已到了最苦难的时候。我们希望上下一致能正视这个事实,不要让它再恶劣下去,沉沦下去。”

时局越来越明朗,国民党不仅在战场上失败了,民心也失尽了,作为重要政权基础的企业界,在抗日战争时期曾不顾艰险,毅然迁往内地。经过多年的事实教训,他们越来越失望,不少人几乎已绝望了。所以,等时代转型到来之际,徘徊他们心中的关键两个字无非是“去”、“留”。

1945年9月初,报人徐铸成亲眼目睹新新公司外悬挂着蒋介石的大照片,四周镶以彩色电灯,还悬着一条长达两三层楼的红布标语“热烈欢迎劳苦功高的蒋委员长”。不到4年,1949年5月25日他看到同样的地方,悬挂的大幅标语却赫然是“解放全中国,活捉蒋介石”。面对这样急速的时代转变,有的人迅速做出了去的抉择,有的人迅速做出了留的抉择,毫无犹豫。也有不少人在去留之间彷徨不定。荣家大房是前者的典型,经历牢狱之灾,身心疲惫的荣鸿元去了香港,申新一、六、七等厂的机器设备被拆运到了台、港,并且大量抛售栈单,抽逃资金,在香港创办大元纱厂。上海四大百货公司之一的大新公司,早在两年前,蔡昌就决定将经营重心移到香港,至此,只剩下一个“既无资方又无资金的空壳子”。

荣家二房的家长荣德生则从一开始就没有走的念头,1948年下半年,无锡的申新三厂要将二万纱锭拆运到台湾去,他在上海一听说,就赶回无锡阻止。他认为“生平未尝为非作恶,焉用逃往国外”。他儿子荣毅仁分析他不走的原因,一是从未出国,创业以来与外国资本竞争,对外国没有好感,二是他不愿抛下一生手创的事业,三是1946年绑票的心理创伤尤在,知道国民党的人搞他。四是他对国民党当局战后的一系列措施不满。抗战胜利,以200:1回收伪币,他积存的370多万教育基金、50多万慈善基金都在一夜之间贬值。所以他说:“我不相信共产党会比国民党还坏”。

永安公司的郭琳爽不顾父亲叫他赴港的催促,决定留在上海维持公司,他父亲郭泉、伯伯郭乐至少7次写信催他早日离开上海。53岁的“富二代”郭琳爽不仅自己不走,还动员新新公司的“富二代”李承基留下。李回忆,郭琳爽共产党人与潘汉年交往密切,潘曾在郭家住了两年,给了保证他身家和财产安全的承诺。

胡西园自述国民党动员他将企业迁到台湾,他也曾有过动摇,“在国民党统治下,我已尝尽人生疾苦,……对共产党人生不足,歧途彷徨,数夜失眠,难于抉择。”最后想到当年在重庆与毛泽东、周恩来的接触,决定留下来,最后谢绝了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通过轮船招商局总经理徐学禹送来的两张飞台湾的机票。

年轻的荣毅仁就坦言当时有过犹豫,“听了谣言,对共产党也是害怕,怕留在国内生活、自由没有保障,但跑到国外去做白华要受尽白眼,而且事业又都在国内,感到前途茫茫。再三思量:我是一个中国人,我爱我的国家……我想我还是留在祖国的土地上,等着瞧罢!”

进入1949年,“味精大王”吴蕴初在上海的天原、天厨、天利这些“天字号”企业都已停产。1月4日,他写信给蒋介石呼吁和平:“吾人从事工业者,并非如一般想象系图私人发财,度糜烂生活,亦为整个社会幸福计耳。即以蕴初个人而论,已将自己工厂的权利早经公诸社会,工厂之存在得失与本人已颇少关系。对社会主义、民生主义在私人利害并无出入,只望政治入于轨道,正义不致泯灭,人类共享太平而已。”国民党方面要他将工厂迁到台湾,因为不愿就范,他于3月初避往美国,随后他就取道香港,回到内地。

刘鸿生对国民党没有好感,“大老板”变成“小伙计”的屈辱留给他深刻的伤痛,对陌生的共产党则怀有惧怕的心理,“我那时不但不能相信共产党,而且怕它。怕共产党来了要清算我。”当他还在犹豫之时,汤恩伯派来的军车将他强行带走,送上军用飞机直飞广州,他找机会悄悄到了香港。直到1949年11月,在他儿子刘念义的动员下,他才最后下决心回到上海,原因无非两个,一是他多次说的自己不想流落国外作“白华”,二是实在舍不得放弃费尽大半生心血创下的那些企业。

杜月笙时在香港,蒋介石希望他做在港企业家、银行家的工作,动员他们去台湾,至少是留港。这年10月20日他写给蒋的信里说:“最近敌方闻将召开全国工业会议,对于工商界旅港人士极尽威胁能事,遂有不胜其压迫者,忍痛北返如刘君鸿生、吴君蕴初,均已先后首途,藉事敷衍,然身虽在敌,而心在汉,遇有机会,仍当南来继续效命。”杜月笙的判断是不准确的,对刘、吴心思的洞察有误,他们不是忍痛北返,更不是敷衍。他们是选择回来

 “猪鬃大王”古耕虞说:“我是实业家,我不关心政治行吗?我的一生,可说是在国共之争中度过的。我不看看国共斗争的形势,我就不能干企业。但这并不等于说当时我想参加国民党或者我想参加共产党。……过去,企业界中有人知道我在抗战时期就与周恩来有来往,以为我是革命的,这把我估计得太高了。其实,有相当时期,我对国共双方都抱着‘不卷入’的态度,当时我不但不想加入共产党,甚至连中国民主建国会都不参加,难道我那时不认识黄任老吗?”

等到1948年9月济南解放,“到那时候,胜负已见分晓,天下是共产党的了。‘不偏不倚’的中间道路没有了,对共产党也就不仅仅是倾向性了。”更爱穿中国长袍的他说,“作为一个中国人,也不应该走这条路。‘远适异国,昔人所悲’,我为什么放着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做,却去寄人篱下,看外国人的眼色。”四川畜产公司天津分公司经理袁冲霄也不愿当“断线风筝”,认为“当外国人没有当中国人好”。“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

工矿泰斗孙越崎作为资源委员会的主任,1948年有人和他开玩笑,说他是中国的“煤铁大王”,他总是唉声叹气说:“什么煤铁大王,煤成了倒霉的霉,铁成了贴本的贴,我真是又倒霉、又贴本的大王。”1949年,他之所以选择留下,就是“不愿去国外作‘白华’,内心很苦恼”。对于国民党,“耳闻目睹这么多年,国民党官场的种种腐败现象,叫我继续合作下去,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到国外去,美国、法国、澳大利亚,那里有我及各位许多同学,大家也有能力任选一个国度去做‘白华’,不知道诸位怎样想,我实实在在不愿走这条路。在哈尔滨我看到从苏联逃到中国的那些‘白俄’,虽是昔日贵族,却在异国低人三等,还不断受到本国人的唾骂!”

不愿做“白华”,成为上了点年纪的企业家选择留下或回来的主要因素。

创办大成纺织染公司的刘国钧虽然避往香港治病,但临行前他对公司事务一一做了适当安排,各部门都交代专人负责,存货、流动资金都原封未动,常州的三家厂一天也没有停止正常生产。次年他就选择了回国。这年3月,他还在《扩大纱锭计划刍议》自序写下:“中国有广大棉田,原料可以自给自足,只要政治上轨道,再进而改良技术及管理,前途极有希望,故说世界棉王国,,应为中国,而不为英日也。”

李国伟虽然利用申新四厂的资金到香港办了九龙纱厂,他本人还是留在了国内。

卢作孚拒绝出任国民党政府的交通部长,在香港付出巨大的努力,将民生公司的19只轮船集中到那里,国民党方面不断地游说他去台湾,他都没有答应,国民党的腐败他算是看透了。老朋友晏阳初建议他去美国写自传或事业发展史,他也没有接受,认为自己不能丢下这些船不管。最后,他在1950年6月回到内地。

银行家陈光甫在香港观望,在日记中曾这样批评国民党政府:

“政治上:赏罚不公、纲纪不明、责任不清

社会上:人民无自信心、工商业废弛、教育破产、一片凄凉景象

管理外汇,愈管而资金愈逃避,醉心管理者如徐柏园辈,死也不明白。……”

他认为“国民党执政二十多年,没有替农民做一点事,也无裨于工商业”。“中国政府近年处处消灭人民的创造力,私人企业不发达。”就是这位深思习惯的银行家对他在1927年倾心支持过的国民党所下的断语。当时,他手创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还在正常运转,然而,当共产党方面一再或函电或派人动员他北上,他都没有接受,他心中的顾虑始终没有打消,虽然期间也曾有过心动之时,上海毕竟是他一生事业的发祥地。最终他还是留在了香港。

金融资本转移起来方便,银行家出走的比例比实业家要高。和他作出类似选择的宋汉章、钱新之、周作民、李铭,都是大有影响的银行家,他们中只有周作民两年后选择了北上。在去、留之间做出选择时,年龄也是一个不能忽略的因素。学者黄绍伦的研究表明,在去留之间,以上海逃往香港的纺织业资本家为例,年龄多在20到40岁,超过40岁的只占8%。

亚洲周刊2009年十大好书

二零零九年是神州易帜六十周年、六四的二十周年、中越战争三十周年,因历史经过沉淀,进而发现历史的智慧,成为亚洲周刊这一年十大好书重要主题,也与当下 和未来产生微妙互动。赵紫阳、龙应台、陈志武、倪创辉、周光蓁、齐邦媛、张万舒、王鼎钧、张翠容和廖信忠的十本书,都写出了全球华人的全新视野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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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九年是神州易帜一甲子,也是六四的二十周年、中越之战三十周年。由於历史的发酵,这一年成为反思中华民族命运的主题周年。全球中文作家虽置身不同境遇,却声应气求,打开一个个记忆的黑盒子,写下大量呕心沥血、深具原创性的作品,涵盖四九年国共内战、新中国诞生﹑七九年中越之战﹑八九「六四」等一系列全球华人难以忘怀的重大事件,也对很多敏感话题作出反思。因历史经过沉淀,进而发现历史的智慧,成为亚洲周刊这一年十大好书重要主题,也与当下和未来产生微妙互动。

亚洲周刊二零零九年中文十大非小说好书揭晓:(一)、《改革历程》(赵紫阳、新世纪出版);(二)、《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龙应台、天下/天地出版); (三)、《金融的逻辑》(陈志武、国际文化出版);(四)、《十年中越战争》(倪创辉、天行健出版);(五)、《中央乐团史》(周光蓁、三联书店出版); (六)、《巨流河》(齐邦媛、天下出版);(七)、《历史的大爆炸》(张万舒、天地出版);(八)《文学江湖》(王鼎钧、尔雅出版);(九)、《拉丁美洲真相之路》(张翠容、马可孛罗出版);(十)、《我们台湾这些年》(廖信忠、重庆出版)。

遗憾的是,十大排行榜上,起码有四本是中国大陆禁书,包括第(一)、(二)、(四)、(七)四本书。

● 前中共总书记赵紫阳去世四年多,生前秘密录下三十小时录音讲话,以中英文先后出版,香港版名为《改革历程》(台湾版名为《国家的囚徒,时报出版》), 「人走文至」,透出奇特的历史氛围。如俄国民主派先驱赫尔岑所说,「不能像僧侣那样在祷告与静思中令精神枯萎,不能让抽象概念和平凡事务淘尽我们的勇气与活力」。《改革历程》的关键推手是杜导正等四位中共老人。

赵紫阳不说则已,既说就一发不可收拾。他讲「六四」前因后果,又谈毛泽东和邓小平的功过,更谈共产主义运动的兴衰。政治的本质是朴素的,由广为人知的常识与真理所构成。而赵紫阳直到离世,仍然坚持共产主义理想的信念,找不到半点自我解构的影子,而大放光辉的恰恰是他的论述亮点,即反对领袖「我说了算」的独裁作风,以及「回到民主与法制轨道上解决问题」的现代新思维。

● 一九四九年国军溃败,约两百万人渡台,台湾教授、作家龙应台的父母就是随着这难民潮而落户台湾南部。六十年后,龙应台的童年回忆是大雨击打铁皮屋顶,「如千军万马狂杀过来」,成为书写十五万字《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的最初动力。她从浩如湮海的档案材料中,从家族史、迁居史到国族史,带着众多的体温、感伤、痛苦以及盼望,一字一句找寻民间记忆,追述国共内战时的普通人遭遇,一个个奔逃、倒毙的百姓,「太多流离,太多梦碎,太多被碾碎的青春和被夺走的生命」。

这本书除了从人民的视野来看国共内战,还挖掘出不少「独家」历史,包括六十年前长春国军被共军围城,最后约几十万人饿死的历史,今天长春街头老百姓,竟无人晓得。而当年保卫上海的八百壮士,有些被日本俘虏送至新畿内亚当苦工,九死一生,而台湾本地人被徵募至新畿内亚,在日本战败后被枪毙或坐牢。战争与政治变幻,都在捉弄老百姓命运。龙应台超越政权之争,「向所有被时代践踏、污辱、伤害的人致敬」。

● 知名华人经济学家陈志武曾是中国军校学员,八六年留学耶鲁大学,学成留校并成终身教授。零九年,陈志武出版《金融的逻辑》,剖析当前金融危机,阐述「金融的逻辑」,书中针对有人要求中国推行重新回到金银本位货币改革,「让人哭笑不得」。书中对比公元一千六百年时的两组国家,一组是存金数千万的国家,像中国、印度、土耳其和日本等;而另一组不仅不藏金,更负债累累,如西班牙、英国、法国、荷兰、意大利等。四百年下来,藏金万贯的,除日本藉明治维新改变国运外,至今还都是发展中国家,而当时负债累累的国家,今天既民主法治,又经济发达。为什么「负债累累」的国家能良性发展,「政府总是缺钱」是否就是民主宪政制度的催化剂?「国富」是否反给掌权者以压制民权、践踏法治的底气呢?陈志武认为,「或许,不需要借钱花的政府反倒容易腐败专制,毫无顾及地侵犯民间权 利,抑制个人创造力,不思进取,就像富家子弟更容易横行霸道、不思奋发一样」。陈志武还从金融学出发,反思儒家思想,认为市场经济是个人解放必由之路,而发展金融是中国唯一出路。

● 三十年前的中越之战,至今仍是中国大陆历史研究的禁区,但这场战争岂能成为历史空白?亲历中越之战的倪创辉推出七十万字巨着《十年中越战争》,书中连参战解放军番号、武器配备、作战意图及实战经过、弹药补给及消耗,尤其是作战损伤人数都有披露,是国史的突破。

作者六次立功,曾任副团长、政委军职,他认为,七九年六十万解放军与六万越军及六万民兵作战,没有佔到什么便宜。即使后来持续十年的边境消耗战,中方一个加强集团军与越军一两个师对决,也没佔多少便宜,违背孙子兵法中「兵贵胜,不贵久」原则。

人民是国家主人,中国百姓对这场「教训之仗」理应有知情权及表态权。作者批评,为教训越南而开战是草率的霸权主义,根本没经「人大」讨论和常委会批准,可能犯下历史性错误。此仗也没令越南从柬埔寨撤军,而赤柬垮台使中方在外交和政治上遭遇多年孤立。好在中越关系从九十年代初恢复正常,双方感到「交往比对峙好」,「和平更比战争好」。但这算什么艰深的道理?中越如何面对子孙后代的拷问?

● 贝多芬的《欢乐颂》表达和平信念,地球人多次发射寻找外星人的探测器,就携带了录有该交响乐的光碟。香港学者周光蓁在六十万言专着《中央乐团史》中披露,中国中央乐团五九年演奏《欢乐颂》,并用中文高唱「欢乐,欢乐女神灿烂光芒照大地」。这个现代乐团也耗费无数心血研究「洋为中用」和「土洋结合」;乐师们更在反右、文革及「清除资产阶级精神污染」等政治运动中备受折磨。乐团指挥陈佐湟说,这些本身就是一场没有理性、试图把西方文化绝迹於中国的运动,几名成员自杀而死,中央乐团首席杨秉荪被囚超过九年。

八九年中央乐团声援「六四」绝食学生,要求演奏《欢乐颂》遭到拒绝,但乐团参与六四,以及在七六年周恩来去世的天安门悼念,其实每一个音符都承载政治。该团元老指挥李德伦说:「中央乐团的四十年是斗争的四十年。」国际级指挥小泽征尔说:「中央乐团是个罕见现象:有高度的技巧但又不懂得怎样演奏勃拉姆斯。」 《中央乐团史》奏出了中国艰难走向现代化的旋律。乐团最后在九六年关闭,引起巨大争议,也使四十年历史的音符成为绝响。

● 知名文学教授齐邦媛八十五岁时,在台塑养生村用四年时间写出自传《巨流河》,描述自己与家族从东北到台湾的颠沛流离,自传具史诗氛围,轰动华人文坛。 书中最感人的篇章是作者初恋。恋人张大飞是与日军作战的飞行队长,其父亲是渖阳警察局长,被日本人烧死,浇到身上的不是汽油而是油漆,惨状难以言表。少女齐邦媛决定迁居到靠近张大飞的地区,对方则快速与他人成婚来拒绝爱情,并退回一百多封书信,在给作者哥哥的信中写道,「请你委婉地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作者同时接到飞行队来信,上面通知「张大飞队长已於五月十八日在河南上空殉职」。那是重庆炎热如火炉的夏天,「即使妈妈也难於分 辨我脸上流是泪还是汗」。

作者认为,上世纪中国人被日本人欺负,输在从领袖到国民的幼稚及散漫,她不满蒋介石派阅历不深的蒋经国赴俄国谈判,更痛心张作霖死后让毫无经验的张学良主掌东北,错过至为关键的改革时机,否则东北日后绝不至於遭日军和苏军染指,二战后也不至於急速易帜。东北与神州的历史完全可能是另一种写法。

● 每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一类教诲从中国人心底升起,总有一股力量将审视目光不知不觉从外部世界转向心灵殿堂,悲凉之情挥之不去:八九「六四」天安 门事件已经二十年了。

零九年,香港有关「六四」的书籍大量上巿,其中最瞩目的是张万舒的「体制内」的揭密:《历史的大爆炸——「六四」事件全景实录》。「六四」期间,作者张万舒任新华社总社国内新闻部主任,负责各地现场採访的第一手资料。

该书披露「六四」事件中军队入城的内情,十万兵力如何从六条路线向天安门广场进发。而当时连官方新华社也同情学运,党的喉舌「失控」。六月三日晚上,军队开进木樨地并开枪,新华社领导痛苦地表示,「今夜,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夜」;「历史将不会忘记这一夜」。六四镇压死亡人数,该书引述中国红十字会党组书记谭云鹤指出,死亡人数七百二十七人,与中国红十字会记录的二千七百人相差甚远。

对於「六四」这宗震惊世界流血事件的定性,中共早已从「反革命暴乱」的严厉指控降格为「政治风波」,比七六年天安门事件更轻描淡写,其实也诠释了英国史学家汤因比所言「历史事件并非不可避免,它们只是事后看起来显得必然」。书中传出暗含的玄机,也可能是悔悟的先声。北京对「六四」的降格是否出自权宜之计,也可能为将来平反埋下伏笔。

● 尽管「文史不分家」,但似乎读王鼎钧回忆录,才能真正品嚐「读人生,就是读文学、读历史」味道。王鼎钧笔耕六十多年,他的《昨天的云》、《怒目少年》和《关山夺路》感动读者,零九年问世的《文学江湖》是该套回忆录第四部,时代风云、中华当代史尽入其中。

回忆录是「彷彿自焚的过程」,王鼎钧自信「我不选择读者,读者选择我」。他文字酣畅淋漓,甚至从听觉上精妙雕琢,留意「农胞」与「脓包」、「总统视事」与「总统逝世」、「步下飞机」与「不下飞机」等等混淆与滑稽。作者是冷静的理性主义者,认为情治机构像外科医生一样,有存在的合理性,他通过跟特务打交道,向体制建言抵制「红包」陋习,蒋经国从善如流,在文宣中把「红包」称为「臭包」。

但渴望去美国的作者,绝不拿为情治机构服务的承诺换取出国机会,他坦言「我忠党爱国,但绝不当特务」。而真地到了可以赴美,王鼎钧感到赴死般难受。作者通 透人性,认为「虫再怎么多,永远被鸟吃,这是食物链、食物塔关系。所以好人对付不了坏人,夥计永远受老闆摆佈」。虽对人生悲观,但他始终维持童心与幽默, 将人生变为享受。

● 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中国九十年代初曾出现这样的追问。其实,主义之辩在国际社会展示得更精采。苏联与东欧坚决告别社会主义,而与此同时,饱嚐血汗工厂、通货膨胀、外债和失业之痛的拉丁美洲国家却选择「向左转」。

香港自由撰稿人、战地记者张翠容多次亲临拉美现场,推出《拉丁美洲真相之路》一书,讲述这些追寻社会主义的国家如何推行土地再分配及重返国有化的政策,尤其是委内瑞拉用国有化后的石油收益推动农业、旅游等产业,再资助无数合作社。但作者也指出,拉美的社会主义运动加进了一些宗教信仰的元素,与传统的社会主 义制度有所不同。

在古巴——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最资深的拉美国家,作者仍遇到传统社会主义最受诟病的「物质匮乏」,她在当地经常吃不饱,普通民众更飢肠辘辘;一位大学生须打暑期工二个月,才买得起一条表里二种颜色的短裤,好让自己觉得拥有两条。

但古巴官方宣传:「我们穷,但我们有笑容」、「我们穷,但我们没有一个人饿死」。可是,谁都知道,吃不饱必定笑不出,而饿死与长年饿得半死,两种痛苦并无太大差别。问题是,这里的人们无权对生存方式﹑对社会制度作出自愿的选择。作者强调,她写的不是学术,也不是「大论述」,她写的是人性,是记录面对动荡与灾难的人们,如何仍然拥抱美好理想、勇敢追求、无惧错失。

● 《我们台湾这些年》在大陆首印三十万册。可能在绝大多数台湾人看来,这本书毫不奇特,反而分外平实。作者廖信忠是从台北到上海工作近两年的「七十后」,讲述三十多年来台湾政治风云大事件与个人成长小故事。可是,大陆民众尤其是中年以上人士读来讶异万分,两岸的政治生态竟如此相像!二十多年前,两边当局 都为相同的人口压力而苦恼,宣传口号更雷同:台湾是「一个孩子不算少,两个孩子恰恰好」;大陆是「一个不算多,二个正正好」。两岸对蒋介石和毛泽东的崇拜也十分近似,台湾小学生要背「蒋公遗嘱」,要唱「蒋公纪念歌」;而大陆小学生要背诵「毛语录」,语录歌也没少唱。

至於廖信忠父亲被负责维护稳定的警总请去「喝茶」;因为海外背景,或同情异见人士,被扣上了「国际阴谋集团」的帽子等等,生活在大陆的文革过来人感同身受,简直有切肤之痛。所以有大陆网民说读到书中台湾政治状况,「让我总有一种冲动,如果是电子文本,我会马上把『台湾』替换成『大陆』,读起来照样逻辑通顺 」。

正是廖信忠书中的这张逻辑之网,尤其他台湾平民的身份,在大陆引发意外的热潮,红了半边天。台海从共同过去走向共同未来,应是顺理成章;而廖信忠谱出两岸从人心融合到政治互动的前奏曲,可说居功厥伟。

回望二零零九年度的十大中文好书,可发现从赵紫阳回顾改革大业的得失,到张万舒对「六四」事件的全景实录;从陈志武对金融的深刻反思,到周光蓁《中央乐团史》中透出的中国政治变幻的旋律……作者们的笔下风云,都透着唯恐华夏民族因劫难而沦为精神侏儒的惊惧,似乎都与龙应台童年时代铁皮屋顶上千军万马般的雨声发生着共鸣;「所有的颠沛流离,最后都由大江走向大海,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发生在某一个码头——上了船,就是一生」。深谙「以史为鑑」的中国知识人也都在登船,那是民族信念之船,那是文化苦旅之船,寻找中华民族的理想彼岸。一如历史上华夏知识人那样,为民族文化的延伸、与当下未来的互动,写出无愧於大时 代的巨献,也由此获得生命的意义。■

 

1. 赵紫阳 《改革历程》:主张中国回到民主与法制轨道解决种种矛盾

赵紫阳生於1919年,河南滑县人,1980年代先后担任中国总理、中共中央总书记,是中共改革派重要领袖之一,曾一度被认为是邓小平的接班人。1989年六四事件中 ,赵紫阳因同情学生和反对武力镇压,被免去党内外一切职务,於2005年逝世。

2. 龙应台 《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向所有被时代践踏、污辱、伤害的人致敬

龙应台1952年生於台湾,原籍湖南衡山,1974年毕业於国立成功大学外文系后,赴美国求学,获堪萨斯州立大学英美文学博士。1984年於《中国时报》撰写「野火集 」专栏,引起热烈回响,1999年出任台北市文化局局长。现任香港大学、台湾清华大学教授。

3. 陈志武 《金融的逻辑》:市场经济是个人解放的必由之路

陈志武1953年7月生於湖南茶陵,1983年获中南大学学士学位,1986年获国防科技大学硕士学位,1990年获美国耶鲁大学金融学博士学位。1990年起在美国威斯康辛 .麦迪逊大学、俄亥俄州立大学任教。现担任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学终身教授、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

4. 倪创辉 《十年中越战争》:邓小平为了内政而打,中越如何面对历史的拷问?

倪创辉,1978年1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79年参加对越作战,1981年参加支援法卡山作战,历任文书、班长、副团长、处长、武装部政委等职,先后六次立功,在军内五家杂志社担任特约记者或通讯员,发表大量学术文章和新闻报道,着有诗集。现居深圳。

5. 周光蓁 《中央乐团史》:中国艰难走向现代化的旋律,成为时代的绝响

周光蓁,祖籍浙江,澳门出生,香港长大,香港大学中国音乐史博士、亚洲研究中心名誉研究员、香港电台节目顾问、香港康乐及文化事务署演艺小组(音乐)成员、香港艺术发展局审批员。专门研究西方及近现代中国音乐文化发展史,并撰写音乐评论。

6. 齐邦媛 《巨流河》:描述家族从东北到台湾的颠沛流离,自传具史诗氛围

齐邦媛1924年生於辽宁铁岭。1947年武汉大学毕业,任台湾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助教。1967年赴美印地安那大学进修比较文学。1969年回台,曾出任中兴大学外文系主任、台湾大学外交系教授等职,讲授英国文学史、高级英文、翻译等课。

7. 张万舒 《历史的大爆炸──「六四」事件全景实录》:新华社高层第一手资料

张万舒生於1938年,安徽肥西人。195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任新华社安徽分社记者、採编主任、副社长,新华总社国内部副主任、主任,新华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全国第六届人大代表。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8. 王鼎钧 《文学江湖》:时代风云、中华当代史的民间观察

王鼎钧1925年生於山东省临沂市苍山县,1949年来台湾,於中国文化学院等大专院校讲授新闻写作,先后任职中国广播公司、中国电视公司、中国时报。1978年前往美国新泽西州,任职於西东大学双语教程中心。退休后,旅居美国纽约,专事写作。

9. 张翠容 《拉丁美洲真相之路》:向左走与向右走之外的人性步伐

张翠容,香港资深新闻工作者、战地记者,曾在多家国际传媒工作。曾参与採访的国际大事:巴尔干半岛危机、东帝汶独立运动、以巴冲突、伊拉克战争等。曾出版 籍:《行过烽火大地》、《大地旅人》及《中东现场》。

10. 廖信忠 《我们台湾这些年》:谱出两岸从人心融合到政治互动的前奏曲

廖信忠,1977年出生於台湾;1984年上小学;1989年读国中;1993年读淡江高中;东吴大学哲学系毕业。1998年参加成功岭大专集训; 2008年在上海开启全新的一段人生。他在天涯网站写博客,谈自己及家庭的经历,引起大陆读者热烈反应。

杨伟中:一个书生,一堵高墙

书生论政的刘晓波因为一部宪章、几篇评论,便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推翻社会主义制度”而被判刑十一年。

要谈清楚这个案子,掌握它对中国可能產生的影响,就得多少了解一下刘晓波的政治观点。

如同许许多多从事民运、社运的人士一般,刘晓波主张走一条“由下而上推动中国社会转型的民间路径”,但他的路线却曾引来海内外中国民运小圈圈的一阵争吵,批评他的理由主要是“过於温和”、“与中共妥协”。

对刘晓波来说,现在没有条件全盘改变大陆政治体制,并建立一个足以取代中共的政治力量,所以他要实践的是一个“非暴力维权运动”。这个运动不追求夺取政权的目标,而是“致力於独立公民社会的扩张”,通过一个个的维权案件,来积累民间力量,来“改变能力所及的微观政治的小环境”。

於是,对刘晓波而言,既然“罗马(民主自由的新中国)不可能一天造成”,那麼就出现“条条大路小路(不同政治路线)都可能通罗马”的局面。所以,他认为无论体制内还是体制外身份,也无论是主张自上而下转型,还是由下而上的运动,彼此间都应尊重发言权。

当然,刘晓波还是主张“由下而上”的,所以宽容多元的前提是“把改善民眾的无权利地位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寄希望於明主仁君的降临”,他自己仍“致力於以体制外立场对独裁政权的批评和反对”。

刘晓波的主张是温和的,他没喊出“推翻一党专政”,《零八宪章》裡也没有这样的内容,他要走的是渐进的、一点一滴的改良道路。大陆当局连这样的言论,这样的人物都要扼杀,难怪有人会说“改革已死”,也有很多人联想到了清末立宪不成,导致革命的歷史往事。

《零八宪章》运动和刘晓波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千百个书生,一纸宣言,又岂能推倒中共?当前中国大陆民眾最关心的是贫富差距、是权贵资本集团对工农小市民的掠夺,《零八宪章》却很明显忽略了工农的权利,它主张土地私有化,更不符合农民的利益与感情。调查显示,农民希望拥有土地,但清楚知道土地一旦自由买卖,他们现在还拥有使用权的土地,马上会成为权贵资本的囊中物。我始终怀疑,以《零八宪章》的这些主张,能得到多少草根群眾的积极支持?但当局现在把刘晓波圈禁在监狱裡,反给了他更大的力量、更多的正当性。

从另一个角度看,刘晓波也是急进的,因为他不把希望寄託在当局摆出的开明改革姿态,不倚赖英明的君王,始终要扩大民间独立力量的空间,最终还是要改变整个中国政治。滴水穿石,这或许是当局对他下重手的原因。

刘晓波的罪名是很可笑的:“以造谣、诽谤或者其他方式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推翻社会主义制度”,这就是马克思强力批判过的那种“追究(思想言论)倾向”的法律。

马克思是这样说的:“追究倾向的法律,即没有规定客观标準的法律,是恐怖主义的法律”。

“追究思想的法律不是国家为它的公民颁佈的法律,而是一个党派用来对付另一个党派的法律。追究倾向的法律取消了公民在法律面前的平等。这是製造分裂的法律,不是促进统一的法律,而一切製造分裂的法律都是反动的;这不是法律,而是特权”。

大陆当局为了捍卫自己的特权,在刘晓波身边建了一堵高墙。这堵墙其实保卫不了当局的特权,只会阻绝温和改革者仅存的期待,只会遮蔽中国作为政治经济大国在国际上闪耀的光芒,只会封闭台湾民眾心中对大陆渐渐开啟的那扇窗。

潘嘉伟:以“文字狱”证明国力的大国

刚刚过去的圣诞节,笔者跟许多国内朋友都感到极不平安。北京作家、独立中文笔会荣誉会长刘晓波博士於十二月二十五日被北京市第一人民中级法院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重判十一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两年,所谓罪名只是参与起草和联署《零八宪章》及撰写六篇评论文章。

虽然二○○八年十二月至今有超过一万名海内外人士联署《零八宪章》,内地朋友又不断努力透过互联网向内地民众宣传这份宪章,但中国政府对网络的严密封锁,许多内地人连《零八宪章》都没有听过。宪章发表超过一年,从没有民众因为看了这份宪章而被所谓「煽动」发起甚么推翻政府的暴力行为,更别说有人因为看了这份宪章或刘晓波那六篇文章而发起甚么革命行动推翻中国共产党六十年的政权。

「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零五条第二款而定的,但《刑法》对何谓「煽动」与「颠覆」并没有作任何阐释,只有寥寥数字说明所犯的罪行包括:「以造谣、诽谤或者其他方式煽动颠覆国家政权、推翻社会主义制度」。明显可见,这条法律的出发点是箝制批评政府言论, 但《零八宪章》的内容(可参考全文:http://www.2008xianzhang.info/chinese.htm)只是要求改善人权与政治制度的一些基本原则,其中提出的十九点基本主张,完全是按照中国《宪法》和中国都有签署的国际人权公约的内容撰写的,难道中国政府想否定她有签署的国际公约?

中国法律没有清晰界定何谓「煽动」和「颠覆」,我们可以参考一些国际原则,如《约翰内斯堡关於国家安全、言论自由和获取信息自由原则》,这份於一九九五年由国际法、国家安全及人权研究专家共同提出的文件,特别提及国家安全与言论自由应如何取得平衡的问题,说明除非表达的言论「意图激起即将发生的暴力」、「有可能会引起这样的暴力」或「在该表达与该暴力的发生或该暴力发生的可能性之间存在着某种直接且紧迫的联系」,否则不应以「国家安全」受到威胁而压制言论。事实证明,自刘晓波十二月八日被带走至今,仍没有因为《零八宪章》或他的文章而引起甚么暴乱,相反《零八宪章》和刘晓波的支持者只是不断以各种和平、以近乎绝望的方式呼籲各界营救这位文弱书生。

刘晓波虽被重判,但当他与太太刘霞听见判刑结果时,态度非常平和,刘晓波不服定罪与判刑,并於十二月廿九日提出上诉,但没有听到他或刘霞有半点怨言,反观判刑之后,中国外交部的回应却令人感到有如洪水猛兽,其以嚣张跋扈的态度回应国际社会对释放刘晓波的要求,还张大嗓子说中国是法治国家,惯性的批评别国不要侵犯中国的内政与司法判决。

中国政府重判刘晓波,引来香港及国际广大关注。刘晓波因言获罪,感动了很多香港年青人,有人甚至曾经发动到深圳罗湖口岸「投案」,要与刘晓波「共同承担责任」,立法会亦将於一月十三日辩论「释放刘晓波」的议案。

无可否认,中国在经济意义上已成为一个大国,但以「文字狱」来继续打压民间提出改革的声音,显示这样的国力,我们觉得很光采吗?难道我们只想要一个以金钱与经济发展压倒一切的国家?没有独立思想、没有改善言论自由的空间,相信只会引发更多对政府的不满、制造更多不稳定的因素。

法汉学家侯芷明对重判刘晓波表愤怒

著名法国汉学家侯芷明教授,对于中国政府公然践踏言论自由,重判刘晓波先生表示愤怒。她认为,选择圣诞节宣判是对欧洲社会的公开侮辱,中国政府看到的是完全与他们所期望的相反的效果。

中国政府选择在圣诞节的时候宣判著名异议知识分子刘晓波,在欧洲引起的愤怒在新年以后持续蔓延。一月八号,记者采访了几十年来一直关心中国进步和人权问题的著名法国汉学家玛丽-侯芷明教授。关于重判刘晓波先生,侯芷明教授说,“我作为西方人,当然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气愤。因为很明显,刘晓波没有犯任何罪。他就是提一些想法,写一些文章,表达一些意见。所有这些都是言论自由的最基本的内容。所以这个罪名,我当然是百分之百地反对。”

对于中国政府特别选择的宣判时间,侯芷明教授特别指出,“中国政府明明知道,圣诞节的时候对我们西方人来说是一个快乐的时间,就是在这段时间我们都不太关心国家的和世界的政治。所以他们选择这个时间可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认为我们不会有太大的反应,或者认为你们西方为刘晓波呼吁,要求释放刘晓波,那么你们看一看我们圣诞节送给你们什么样的礼物。所以我作为西方人,我认为共产党对我们的这种态度是一种侮辱性的态度,所以我比平时更加生气!”

为此,侯芷明教授说,中国政府对此完全算计错误,他们收到是和他们预期的完全相反的结果。“中国政府想得不错,因为平时圣诞节大家确实不会有什么反应,大家或者去度假,或者在想家里的问题,送什么礼物,吃什么好的东西。但是今年因为我们都有一种思想准备,我们知道中国政府会选这个时候去做这个判决,所以整个世界都准备好了。结果也是,二十五号早上,我很吃惊地看到,记者无疆界组织马上发表了声明,德国总理默克尔,美国国务院、美国议会都立刻发表了声明。这就说明,这次中国政府算得不对,它可能认为我们不会立刻有什么反应,或者不去注意。其实全西方的民主国家社会和政府都注意了,都立即发表了表示强烈反对的声明!”

余  杰:这大光照亮黑暗中的百姓——神州传播机构总编导远志明访谈(上)

远志明简历

远志明,作家、电视制片人,八十年代著名电视政论片《河殇》的撰稿人之一,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博士候选人。一九八九年因参与民主运动被迫流亡海外。一九九一年,在普林斯顿大学做访问学者时受洗成为基督徒。一九九二年入读美国改革宗神学院,毕业后在《海外校园》杂志担任专职编委,并致力于研究中国文化与基督信仰之关系。著作有《失了大地得了天空》、《信仰对话录》、《老子与圣经》、《老子原文与译文》、《神州忏悔录》等。

一九九八年,远志明根据《神州忏悔录》一书改编的《神州》电视剧本脱稿。谢文杰、钱大柱、王大雄、刘裔安、许基康和远志明组成神州传播公司,开始电视片《神州》的拍摄。一九九九年,神州传播公司转型为非营利机构,改名为神州传播协会(China Soul For Christ Foundation)。十年来,远志明先后完成电视片《神州》、《十字架:耶稣在中国》、《福音》和《彼岸》等,在海内外和教会内外影响甚大。尤其是纪录片《十字架》,已被翻译成十六种语言,并被耶鲁大学“宗教与全球化”课程定为教材,该课程由英国前首相布莱尔主讲。

多年来,远志明在华人教会中分享个人见证及布道上千场,呼召了数以万计的华人决志归主,是上帝重用的一名忠心的仆人。二零零九年十月,远志明被按立为牧师。

 

采访缘起

远志明,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因为《河殇》。那是一九八八年,我们全家都围在电视机前看这部电视专题片,我有一种被大石头击中心脏的感觉——虽然那时才十五岁。看完《河殇》之后,原先朦胧的世界在我眼前变得清晰起来。我特意买来《河殇》的解说词,反复阅读,许多段落几乎倒背如流。后来,“六四”屠杀发生,远志明与其他积极参与民主运动的知识分子一起流亡海外,我偶尔从西方的电台中听到有关他的零星消息。

再次听到远志明的名字,已经是十多年以后了。二零零零年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我和二十多位文化艺术圈子里的朋友,在北京郊外一位朋友家中过圣诞节。平时这样的聚会,大家都是海阔天空地聊天和吃喝,这一次,有一位对基督教感兴趣的画家朋友,带来几张光碟,说:“这是《河殇》的续集,好不容易从海外带回来的,我们今晚一起观赏如何?”于是,大家围在电视机前观看起来,一看才发现片名是《神州》。一开始,大家有些漫不经心,几分钟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观看起来。除了电视片中的解说和音乐,只有屋外大雪飞舞的声音。看完第一集,人们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都嚷着说:“接着看下一集!”就这样,一集接着一集,所有人都不知疲倦地一直看到凌晨两点,这才各自回家。在我们原来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方式的言说,这种震撼性,确实是《河殇》之后从未有过的。

再以后,就是我妻子受洗归主,并在家中开始了一个小小的查经班。二零零二年,远志明回国拍摄《十字架》,曾经访问过我们,尽管那时我还不是基督徒。二零零三年夏天,我参加美国国务院“国际访问者计划”第一次访美,将访问神州传播协会列入行程之中。那天晚上,我到远志明家中做客,告别之时,他与众同工一起为我祷告,我也第一次跪下来发声祷告。回国后,我很快便受洗了。在我二十多年来探寻真理的道路上,远志明一直是我的良师益友。他的见证、布道、著述尤其是所拍摄的电视片,在华人世界里引发了旋风般的效应,他堪称华人世界影响力最大的福音电视制片人和布道家之一。二零零九年九月二十三日和十月十六日,在加州湾区,我有机会两次与远志明展开长谈,在此基础上整理成这篇访谈稿。

 

 

在流亡路上寻觅真理

余杰:远弟兄,此前我看过电视片《十五的月亮》,是你和你们一家的见证。我父母虽然不是基督徒,看了之后觉得非常感动。他们说,你讲得很诚恳、真实,与其他许多人不一样。我也看到已故的台湾作家柏杨对你的一段评语:“远志明因参加民主运动流亡海外,父亲惊忧过度去世。远志明说,假如他早知道父亲因此去世,他不会参加六四。当大家都扬言即令粉身碎骨,都不后悔自己的爱国行动之际,远志明显出他的忠厚与诚实。”许多知识分子在谈见证的时候,一般都从神学理论上开始,你却将自己的家庭生活全面而真实地展现出来,尤其是信主之前的黑暗与残缺,对于爱“面子”的中国人来说,这需要特别的勇气。

    远志明:我们在上帝的面前都像孩子一样啊。我原来是一个无神论学者,是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研究生。在这之前,我在北京卫戍区做政工干部,当了十二年兵。我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后来又参加八九民运。电视政论片《河殇》出来后,很多人赞同我们,自己也觉得是救国救民的启蒙者。但一回到家里,人就原形毕露,那时我们夫妻关系紧张,我经常摔东西,骂妻子,很不像样子。我曾经把太太最喜欢穿的裙子用剪刀剪碎了。那时候,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反而想,我从事这么高尚的事业,回到家里怎么就得不到太太的认可呢?

    其实这是人双重性。一方面我们是学者、作家、工程师、企业家,在外面有一个身份,有道貌岸然的模样。另一方面,我们是赤裸裸的一个人,我们的生命如何,在家里最容易表现出来。知识不能代替生命,知识再丰富、再渊博,也不改变一个人的性情。一个人在外面不管有多风光,在家里不一定是个像样的人。在家里,用知识没法降服太太,用什么忧国忧民的使命感,太太也不买你的帐。你在外面赚了多少钱,发了多大的财,别人怎么看得起你,太太也不买你的帐,她就看你是不是个好人、好丈夫、好爸爸。

余杰:“六四”屠杀之后,你与许多知识分子和学生领袖一起,被迫流亡海外,这可能是当初你们参与民运的时候没有想到的结果吧。

远志明: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六四”惨剧。我遭到当局的通缉,不得不逃亡。我在国内藏了一个半月,然后逃到香港,经过香港逃到巴黎。在巴黎住了半年。这期间参加海外民运,筹办民主中国阵线,主编《民主中国》杂志。在这半年里,我更深一步看到人的本相:我们这些在国内高尚的忧国忧民者,在海外却自私自利、争权夺势。

逃亡一开始,我很软弱,很想家。那时候,我女儿才一岁半,没办法带着她和太太一起逃亡。不久我父亲去世,我父亲去世时才五十八岁。我离国后,他受了很多惊吓,肺癌不治,很快就去世了。作为长子,我不能回去送终,当时难过极了。

感谢上帝给我这么一个机会,让我在流亡期间看到人的本相:人是软弱的,人是有罪的,人是要死的。以前风风光光的时候,谁也没想过这些问题。一想到这些问题,就感到心灵的饥渴,开始心灵的寻求。我记得有一位牧师,到巴黎的难民营来探望我们。他讲了一下午,我们辩了一下午。我们那时候被仇恨所充满,理性上根本不能接受基督教信仰。

可是在心灵深处,很奇妙的事发生了。有一天,我和苏晓康(报告文学作家,《河殇》总撰稿人之一)一起去巴黎圣心教堂参观。我看到马利亚怀抱婴孩耶稣的塑像,不知为什么,扑通就跪下来,眼泪哗哗地流。那时我还是无神论者,不知道耶稣的事迹,只知道这个名字,以前也从未去过教堂。可一踏进去,心就被感动;一看见耶稣,眼泪就流下来。

余杰:后来民运逐渐陷入低潮,你到了普林斯顿中国学社,有了一段安静读书的时间。我曾经拜访过余英时先生,他谈及当年如何筹组这样一个机构,给流亡的中国学者们提供研究和写作的平台。余先生告诉我,他知道远志明和张伯笠是在普林斯顿成为基督徒的,后来他们都在基督教界做了这么多的工作,他深感安慰。

远志明:是啊,真是感谢余先生的安排和照顾。当时普林斯顿中国学社汇集了将近二十位流亡知识分子。有一天,我们上完课,有人邀请我们去参加一个活动。我们也没有弄清楚是什么活动,稀里糊涂就去了。晚上去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是查经!既然来了,就先吃饭,吃完后也不好意思马上走,就留下来看看。这是一些年轻人,有大陆来的,有香港来的,有台湾来的,他们唱啊,跳啊,然后读圣经,祷告。我们在回去的路上都笑着说,都什么年代了,这帮人还执迷不悟,还迷信崇拜。说实话,那种赞美崇拜的形式,跟文化大革命差不多。文革有赞美毛主席的歌曲,什么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什么看见了太阳就看见了你,敬爱的毛主席。文革有一本红宝书,跟圣经一样,具有绝对权威。文革也要斗私批修,灵魂深处爆发革命,跟他们所谓的“认罪悔改”一样。文革要早请示晚汇报,跟他们做祷告一样。到了第二个礼拜五,查经班上的一位朋友开一个面包车来接我们,大家都不愿去了。我心想,人家这么大老远来接我们,总不能谁都不去吧?我就“代表”大家去吧。

我多去了几次,就被吸引了。我喜欢查经班上的那种气氛,喜欢那些人,一见如故,真诚友爱。我看到他们的眼光,都是真诚,都是友爱。再看那些民运分子的眼光,都是老谋深算,都是充满猜忌和怀疑。我坐在沙发的一个角落,享受着那个气氛,那种友爱,那种温暖。我觉得那个小屋子里边充满了阳光,充满了喜乐,充满了一种新生命力。这是我在中国大陆从来没见过的,在我们这些自以为高尚、救国救民的知识精英中也从来没见过的一种气氛。后来,每个礼拜五之前,我都盼着参加这样的聚会。

余杰:我也有同样的感受,这几年来数次访问美国,也参加过民运的一些会议,对于许多昔日心目中“高大全”的人物深感失望。有人说,那是一个“鳄鱼潭”,人人都想咬别人一口。我逐渐理解了民运为何在海外华人中得不到支持,很大程度上是参与者自身精神质量的问题,而不是中共特务的破坏。用我的话来说,许多反对共产党的人,在精神结构上与共产党是“同构”的;用王若望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是小毛泽东”。相反,当我与大部分海外华人教会和基督徒接触的时候,却感受到那种从天父而来的、“无缘无故”的爱。这真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我们接着再谈,你是怎样逐渐走向耶稣的?是如何作决志祷告和受洗的?

远志明:我开始读耶稣的生平,大为震撼。我以前听说过耶稣这个名字,但只是听到马克思主义是怎么批判基督教的。那段时间,我每天读圣经,尤其是福音书。每天都读一点点,读几句我就开始想, 越想越坚信耶稣是神,越想越坚信我是人,越想越坚信耶稣是爱,越想越坚信我自己是罪。一个多月后,有个老姐妹问我:远弟兄,你信了吗?看你的表情不一样了。我说,我已经信了。这个老姐妹上来抱着我喊:远志明信主了,远志明信主了!什么叫信?很简单,你只要把自己当成人,当成罪人,你知道耶稣是神,来到人间向你说话,传达神大爱的福音,这就是信了。

没过两天,我们教会的张麟至牧师就到我的住处,为我祷告。我记得很清楚,张牧师拉着我的手,一句一句地带我做决志祷告。等祷告完了,我发现我自己满脸都是泪。牧师看到我满脸是泪,他的眼眶中也充满了泪水。

普林斯顿的教会一年有两次施洗。牧师通知我,春季的洗礼在四月的二十八日那个主日。可是,那天我要在德国的法兰克福,那里有一个《河殇》电影周。从法兰克福回美,美国领事馆不给我签证,当时我拿的是法国护照,他说你到巴黎去签。奇妙的是,第二天领事馆给我打电话说,你来办签证吧。我去办签证的时候,让旁边的翻译问领事,为什么昨天不给我,今天给我?他说,你要感谢,你有一个好朋友。谁是我的好朋友?我在德国没有一个朋友。现在我知道,我的好朋友是耶稣。

余杰:我听说,在信主以后,你遭到不少的非议和误解。原先民运圈子里的朋友说,远志明是灰心绝望了,才躲进教会疗伤;一些教会的人士则说,这个人想利用教会来搞政治,我们要小心了!两头受夹击,这个滋味可不好受。我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不说教会内的误解了,即便在原来那些追求世俗的政治民主的朋友当中,很多人也对我为何皈依基督感到迷惑不解,他们通常是从一个不信者的心思意念出发,自以为是地给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来。

比如,我当年的师弟、如今颇有影响力的媒体人许知远,在一篇文章中描述了我们这批人是如何成为“异议分子”、又如何从“异议分子”变成基督徒的。我们“一不小心”得罪了当局,我们的名字便在公开出版物上消失了,而只能寻求在海外华人的出版物或是网络上表达意见。“他们感觉自己的表达空间被迅速压缩和抽象,然后不由自主焦躁和压抑,还有一个作家被读者遗忘的恐惧。”因此,他认为我们成为基督徒的原因是:“他们中的很多都是自省之人,他们知道自己陷入了心理危机,于是很多人转而寻求更强大的精神慰籍。在过去的十年中,异议知识分子大规模投身基督教,多少像是这种心理危机的反应。”他进而将这种趋势看作是一个“黑色的幽默”,甚至是“另一种背叛”,他说:“在中国问题变得日益复杂的十年里,自由知识分子大谈基督教。八十年,朱利安•本达把那些投身于激烈的民族主义和意识形态之中的潮流,称作‘知识分子的背叛’,而如今中国知识分子对基督教突然性、不加分析地拥抱,是另一种背叛吗?”

这种看法真是“鸡同鸭讲”。我不是在被当局封杀之后才寻求信仰的,相反是在最风光的时候、成千上万的青年读者都在捧读我的处女作《火与冰》的时候,我便开始寻求信仰了。我的写作是自足性的写作,从来没有那种“被读者遗忘的焦虑”。我的遭遇也是我的选择的必然结果,我为之际的选择负责,也从未有过“英雄落寞”的感受。对我来说,寻求信仰不是失败者、不是弱者的“自然反应”;相反,寻求信仰、承认自己的缺陷和局限,比那些宣称“相信自己”的人更需要巨大的勇气。

英国文豪柴斯特顿说过:“一个人下跌的角度可以有无限个,但叫人站住的角度却只有一个。”一个人成为基督徒,不是他选择了耶稣,而是耶稣拣选了他。任何人,不是说自己想信就信得了的,信也是来自上帝的恩典。许知远认为基督信仰只是一种解决心理危机的替代品和“精神慰藉”,这种看法在那些深受现代主义和自由主义影响的知识分子当中极具代表性,也跟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实用主义有关。他们不承认上帝作为造物主的主权。另一方面,他们认为一个人成为基督徒,是将复杂的人生和社会问题简单化,他们不知道认识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圣经中蕴涵了解决世界上所有问题的大智慧。他们号称个人主义者,相信进化论、相信人的理性,而不承认人的全然败坏、不承认自己是罪人。他们不愿叩门,所以不知道耶稣之爱的长阔高深;他们不愿像齐克果那样“终身一跃”,故而只能困惑地对与神亲嘴、满嘴是蜜的我们说:“他们为什么觉得如此之甜美?”

远志明:是的,我信主后遇到的第一个挑战,就是人们的误解。当时很多人说,远志明信耶稣无非是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民运他混不下去,跑到教会里来混。第二种可能, 远志明意志力薄弱,受不了流亡的苦,找个心灵寄托。第三种可能,远志明这个人爱出风头,当年入党光荣就入党,后来搞民运光荣就搞民运,现在信耶稣,又在教会里出风头去了!我听到这些话后,就跪下来祷告。我来到耶稣面前,一来到耶稣面前,就什么都化解了。我看到耶稣,他被人吐唾沫,拿鞭子抽,拿枪扎,被人侮辱,钉死在十字架上。人们嘲笑他说,如果你真的是救主,你就从十字架上下来,先救你自己吧!他没犯过一宗罪,没做过一件坏事,没恨过一个人,他全是爱人、救人。为什么人们这样对待他?因为人有罪,人间容不得天使,每个人在神面前都显出自己的罪恶。所以人们要钉死他。但是钉死他,他还是爱人们。他说,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当我来到耶稣面前的时候,我就觉得一点委屈都没受。我觉得人们这样对待我已经够好了,我还没上十字架呢!还没人拿唾沫吐我呢!还没有人拿鞭子抽我、拿枪扎我呢!我真的感谢主,耶稣就是我们的磐石,不管遇到什么事,当你受不了的时候,你看看他,你就受得了各种各样的误解了。

    后来我想,他们这么想是很正常的,如果不这么看,反倒不正常了。因为我信了主,我尝到了耶稣的滋味,可是他们没有信,没有走到这个院子里来,没有看到这里面是多么美好,当然会发生误解了。他们只看见远志明悄悄地进了一个小门,他不知道门里面有什么。他们会觉得,远志明为什么不走大路,而进小门。他们没想到一进这个门就不得了,里面海阔天空,丰丰富富啊。很多人不愿进这个门,觉得这个门窄,就像魏京生说我的那样:“远志明怎么入了教门?”教会的门很窄,但你进来试试,你一进来就会发现里面充满慈爱,充满光明,充满真诚。

认识了神,就是天人和一啊!人一达到这个境界,会突然发现自己是有根的,发现生命是有源头的,发现整个宇宙是有情有爱的,发现一切都不是偶然的。你找到了家,你知道你有一个大能大爱的父亲。以前我们以为自己是猴子变的,现在突然发现有个家,有个父亲这么爱着我们,他用阳光,空气,雨水,土地,植物,动物,矿产资源,良辰美景,天天养着我们,爱着我们。知道了这一层,我们的地位、心态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我不再是浪子,我不再是孤儿,我现在是有家、有爱、有温暖的宠儿。

 

 

从哲学学者到神学院学生

余杰:你在信主之后不久就蒙召献身、去神学院念书了,请你分享一下这一段经历。

远志明:感谢神,让我信主之后一直都生活在教会里,生活在这样一种氛围之中,从来没有离开过。每天读经、祷告、灵修,每周的团契和主日崇拜,让我与耶稣保持亲密的关系。信仰不是一种理论,而是一种实践、一种生活方式。受洗之后,我经历了基督徒个人生命的破碎和重建,承认自己是罪人。包括家庭关系的彻底改变,我太太和女儿不久后都成了基督徒,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此前,个人的知识、才华、成就都不是讨神喜悦的。我彻底谦卑顺服下来,一切都依靠神。

这个时候再去搞什么哲学研究,我研究不下去;再搞什么“六四”总结,我总结不下去;再让我去搞什么民运的派系斗争,我搞不下去。我昼夜思想的都是神。我想去读神学。林慈信牧师便介绍我去密西西比的改革宗神学院念书。当时,也有好多长者劝我不要去读,说,你刚刚信主,这个时候去读神学,太心急了。

我记得当时神学院的教务主任到费城,打电话给我,问我去不去?我太太在旁边给我递了个纸条,写了个英文单词:scholarship。scholarship就是奖学金。我太太最关心的是生活问题。我当时英文特别差,就跟教务主任说scholarship,scholarship。教务主任嘀里咕碌地说了一大堆英文,我听不懂。但我听懂了最后两个字,ok,ok,我就说ok,ok。我太太问我,怎么说的?我说,都ok了。

然后我就去了。去了以后真的ok。学院跟我谈,说你们家有多少存款?我说有多少多少钱。然后说,你女儿要不要念书?我说:要念。你太太要不要念?我说:要念。好,没过几天,给我一个单子,免我的学费,每个月还给几百块钱生活费。学校说,你不用担心,神都安排了。

余杰:你从哲学学者变成神学院学生,这个身份转换可真够大的。那时,你差不多“四十不惑”吧,“携妇将雏”,在神学院里算是个“老学生”了。这期间,也遇到不少的难处和挑战吧?比如哲学与神学学科的转变,比如语言的问题,比如生活的压力等等,这些是如何一一解决的呢?

远志明:到了神学院,是又一个挑战。我的英文不好,根本听不懂。第一堂课,老师讲的什么我怎么也听不懂,就知道下课了跟大家走。有一次,刚坐下,哎,怎么又下课了?大家都走了,就跟大家走,后来发现是换教室。美国同学们特别好,把准备好的考试答案给我复印一份,我只要回来背就好了。可是背都背不完啊!怎么办呢?祷告!我告诉大家一个秘诀,信主的人,最大的福分,就是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祷告。你可以转向神。你的人生如果没有神,遇到困难你转向谁啊?转向太太,太太转向你,两个人面对面,愁眉苦脸。现在好了,我可以转向神。当有人误解我的时候,我转向神;当我遇到难处的时候,我向神祷告。我说,神啊,你看怎么办?明天就考试了,今天单词还没背完呢,怎么办?主啊,我不想念了,太苦了。我的英文太差了,人家学校招我去,是把我当成特殊学生,叫special student。为什么呢?说是天安门广场下来的。感谢主,在神学院里,每次神都帮助我度过考试的难关。要么第二天说,这个不考了,要么说,写篇文章好了。写文章我不怕,我先用中文写好,让太太帮我翻。我毕业的时候,我太太深有感触地说了一句话:你能在神学院毕业,都是神的恩典!

余杰:神学院的学习,对以后你的生活和工作有何益处?

远志明:通过这几年的学习,让我建立起了牢固的信仰的根基。也让我认识到,基督信仰不仅是一扇门,更是一条路。我对二十年来在基督里的生命作了一个小小的总结,是两个方面、八个字:“向外结果”和“向下扎根”。“向外结果”就是拍片、布道和文化研究等工作,归根到底都是传福音。“向下扎根”就是与神亲近,建立个人与上帝内在的关系,这种关系外人看不见,但如果没有这种关系,你就会生活得很苦、很累,工作的压力、家庭的负担、身体的疾病等等,让你无法招架。

基督徒生命的成长,就是与耶稣交朋友,就是学习耶稣的十字架的精神,从耶稣道成肉身的生命中汲取巨大的动力,将自己献出去。信仰的力量来自耶稣,基督徒应当专注于耶稣身上,这似乎这很窄,但在面向世界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很宽广,因为全世界一切的文化精华、人心美善都汇集在耶稣这里。相反,如果信仰面向的是由耶稣派生出来的教义、教派,就会变得很狭窄、狭隘。比如,许多教派完全否定古代文明,也不关心社会,进入一个小圈子里。有一句话说得好:“好是最好的敌人。”耶稣的派生物(如神学、宗派)都很好,但是它们不能阻挡、代替耶稣。基督徒不能“只见宦官,不见皇上”,不能停留在教义上,要回归耶稣本身,因为耶稣涵盖了所有的一切。

余杰:作为一名八十年代著名的改革派知识分子,我相信你在成为基督徒以后,也不会放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情怀。那么,如何处理对故土的爱、对本国族的爱与福音之间的关系呢?换言之,就是普世的拯救与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远志明:基督徒是天国的子民,我们的信仰是跨越民族之上的。无论是白皮肤还是黄皮肤,无论是什么种族和国家的人,都是上帝所创造的,都拥有同一个血脉。基督徒如何处理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呢?耶稣不与这个世界为伍,不接受这个世界的价值标准,耶稣说这个世界是在魔鬼的权杖下。所以,基督徒要采取分别为圣的态度,基督徒的归属感应当指向耶稣基督,而不是哪个国家、哪个政党。

今天中国存在着非常严重的民族主义思潮,这是很危险的,就像纳粹上台前的德国那样。即便在教会里,也有这样的毒素没有被清理干净。一个基督徒如果仍然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那就是没有完全认识到自己属灵的身份,而是处于一半属灵、一半属世的状态,一种生命被撕裂的状态。当基督信仰与民族主义发生冲突的时候,血肉和情感便无所适从。

基督徒也要处理政教关系问题。教会不能和政权合一,耶稣的教会更无法与无神论的政权合一。作为基督徒,当然要爱国家、爱同胞,但这种爱是属灵意义上的爱。我们关心的是生活在故国的千千万万灵魂的拯救,而不能被中国经济的发展、物质的繁荣迷惑。如果只有经济发展和物质繁荣,代价是灵魂沉沦与道德崩溃,那就是一种败坏。基督徒必须指出这种败坏,并呼吁国人悔改。

余杰:我从你的分享和作品中都能感受到,你对中国一直有很深的情怀。你的工作,一部分是在教会内部的,比如到世界各地的华人教会中去布道、传福音;另一部分,既影响教会,也折射到整个社会,比如你拍摄的一些电视片,不仅教会内的人喜欢看,也引发了教会外的人们的关注。于是,你就成了一个出口,上帝借着这个出口对所有的华人说话。

远志明:我一直在做两个方面的努力。一是让教会进入社会,我拍摄的这些片子,先在教会中引起了震动。有人说,为什么要拍摄这些片子啊?这跟传福音没有关系啊,讲的都是些历史、文化、社会方面的问题啊。但是,我们不能回避这样的问题: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与基督信仰有没有关系?神州有没有神的同在?我们要不要面对今天中国无神论、反神论的光景?我拍的片子都是入世的片子,是用信仰的力量摧毁阻挡福音的堡垒。我们不能只在教堂里点灯,要在整个社会中作见证。我们不能只爱自己,只爱教会中的弟兄姊妹,而要像德兰修女一样爱全地的人,要在地上行出上帝的公义和爱来。

另一方面,我每年都会有上百场的布道会,努力传达让教会和基督徒“注目基督”的观念。我们要注目耶稣、回归耶稣,对耶稣的扎根越深,在面对社会的时候眼光便越广阔。我讲到中国五千年的历史、褒贬中国的现实,有些教会反对。其实,如果回到耶稣那里,就会发现这些都是耶稣当年做的事情,耶稣从来不会假装看不见罪恶。上帝的真理充满全地,普天下的事都在耶稣里。

 

 

神州是需要深切忏悔的神州

 

余杰:我是先看《神州》这个电视片,然后再读《神州忏悔录》这本书的,与你的创作轨迹恰恰相反。虽然其中某些观点我并不完全同意,但我认为其重要性在于,无论是书籍还是影片,都是首次以基督信仰的角度来看待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与现实。你可以说它片面、不周全,但它是一个全新的视角。

新教进入中国两百年以来,中国本土成长起来的基督徒也有好几代了。早在清末和民国时代,中国的基督徒中就有不少高级知识分子、作家、学者,如林语堂、老舍、梅贻琦等人,但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用信仰作为镜子,对中国的历史与现实做一个整全性的描述、分析和反省。他们的信仰在一定程度上是个人性的,私密性的。而实际上,信仰还有其公共性的一面,基督徒更应当在公共生活中为主作见证。用基督教的价值来透视中国的文化和历史,是一项重要的工作。你的工作是原创性的、开拓性的。

远志明:这不是我个人有多聪明,因为耶稣在天上,用他的眼光看中国历史,就站得高,看得远。中国为什么叫神州呢?史籍上只有“赤县神州”的典故。我在网上询问,至今无人作出回答。中国人不能一谈到神,就“谈神色变”。中国的昨天,我用三句话来概括:

第一句话,我们原来是有根的民族。就像世界其它民族一样,我们的根就是上帝。

第二句话,我们背离了我们的根。无神论一定导致邪恶。当然,有神论也可能导致邪恶,但是无神论必定导致邪恶,因为它不相信有永恒正义,不相信末日审判,什么都不信。假如没有上帝我当然就什么都可以干,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中国的后两千五百年就是这样,皇帝代替上帝。皇帝也是个人,他也有罪,他怎么能代替上帝呢?结果只能是犯罪。中国历史上最大最可怕的罪全是皇帝犯的。

第三句话,神一直爱着我们。即便是中国背叛神的时候,他依然爱我们。神多次多方差遣使者到中国来,一直在呼唤我们,我们却顽梗不回头,一直犯罪受罪,直到今天。

余杰:“忏悔”这个概念十分重要,你呼唤忏悔比我更早。中国人习惯遗忘历史,不断重复错误,乃是缺乏忏悔的维度,而背后是没有基督信仰。十年前,当我批评余秋雨否认其文革经历、呼吁他早日忏悔的时候,许多国人不以为然,认为更坏的人都不忏悔,所有大家都可以不忏悔。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惟有在忏悔的基础上,才能重建中国文化。

远志明:忏悔与反省不同,反省虽属自责,却是基于理智能力的利害权衡和左右比较;忏悔则是面对上帝、发自灵魂的认罪悔改。我在《神州忏悔录》中所发出的,正是这样一声痛苦的忏悔。这本书出版之后立即引来各种非议。原因很简单,尽管忏悔隐含着最深的福分,但毕竟是一种剥光全民族的衣服,包括剥光那些最美妙道德衣裳的赤裸裸袒露,所以没有一个民族的忏悔者不被他挚爱的同胞所拒绝。

我在书中呼吁说:中国需要神!我们的祖先是敬天敬神的,后来我们背叛神,用人的利益和人的智慧,代替对神的敬畏,结果就一塌糊涂。孔子讲,唯仁由己,就是我想行善不就可以行出来吗?我想仁爱不就仁爱了吗?他错了。圣经说,立志行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每一个人都立志行善,不犯罪,不作恶,不坑害别人,可是真正行出来,好难好难。历史证明,中国的人本主义不能救人。中国后两千五百年陷入痛苦,翻来覆去,一直到今天,还面临一个巨大的危险。这个危险不是政治,不是经济,是人心中的苦毒,是没有神的爱。这是非常可怕的。

余杰:《神州忏悔录》出版之后,你如何想到将其拍摄成电视片《神州》?直到今天,海外华人教会中,仍然少有人拍摄这类作品。近代以来,西方传教士在中国传福音,首先是从文字事工和文化工作开始的,比如第一份近代意义上的中文报纸就是传教士创办的。今天,中国教会反倒忽略文化和媒体方面的工作,以致不能对社会产生影响。大陆是因为外部环境的限制,北美则是因为教会缺乏这方面的异象。有基督教背景的或教会支持的少数媒体(如刊物、出版社),其内容大都局限讨论教会内部的事务,有一套自己的语言方式和表达方式,难以在更为广泛的社会层面上发挥影响力。我一直认为,应当有更多在文化艺术上有恩赐的基督徒站出来,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比如拍摄更多的福音影视作品,比如写作更多的具有信仰内涵的文学作品等等。像神州传播协会这样的机构,有十个也不嫌多。

远志明:我写《神州忏悔录》的时候,还在《海外校园》当编辑,《海外校园》为我提供了很好的写作条件。这本书出版之后,一些弟兄姐妹就鼓励我说,把它拍成电视片吧,就像当年《河殇》一样。当年的《河殇》是从政治文化的角度来考察中国历史,这次因着我信了耶稣,从基督信仰的角度来看中国五千年历史,立足点就不一样了。我也意识到,电视片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将画面、解说和音乐结合起来,更能普及,更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加上我当年参与创作《河殇》积累了一些经验,于是我想到,是不是真的可以拍摄这样一部电视片呢?

我先将《神州忏悔录》改编成剧本,再去找志同道合的人合作。很快,谢文杰弟兄和其他几位弟兄都参与到这一事工之中。我们成立了神州传播协会,开始筹款,最初的预算是六十万美元,结果一下子就筹到九十万美元,神的预备是何其丰富!在以后的两年时间里,我们夜以继日地工作,将五千年中国历史的资料都找来,剪接成三个半小时的七集电视片。这部电视片在海外华人教会引起了震动。更可喜的是,《神州》这个片子,在神州大地上广泛流传,大受欢迎,被大家复制了数百万份。我们欢迎复制,没有版权。

大陆同胞看了以后说,这部片子让他们重新思考中国的历史、现实和未来,比当年的《河殇》更加深刻。国内一个电影导演,连夜看完七集,电话里跟我说:这部片子,大陆人看了,会改变他们的价值观。是的,我们是用神的道来透视中国五千年历史的循环。中国历史的动力是什么?是恨,是“你死我活”。我们传扬的价值是什么?是耶稣的爱,是“我死你活”。这两种价值观的差别多大啊!

余杰:中国当下的根本问题,是心灵和价值的问题。如果只是解决政治、经济的问题,而忽视心灵和价值的问题,中国人仍然不能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在海外华人教会的牧者中,你最了解中国大陆的社会政治和信仰状况了,你对国人目前的心灵状态有何评估?

远志明:我偶尔看一看央视的海外频道,发现主持人的眼神让人难受。那种虚假、骄傲和算计,全部都写在脸上。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光有财富没有用,因为财富不能使中国安定。现在中国财富大大增长,每年增长百分之八左右,但道德下降、犯罪率增加。仅仅“五一”前后的一场“严打”,就枪决一千七百多人,相当于全世界三年执行死刑人数的总和。从最高领导人到普通老百姓,没有一个人否认,中国的道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败坏。就连老师和医生这两种职业,都丧失了基本的职业伦理,他们在民调中的信任度,居然排列在妓女的后面。中国社会奉行的是一种“狼伦理”,难怪小说《狼图腾》能够卖几百万册。中国人只恨自己的心肠还不够狠毒。

人心的败坏,江泽民、胡锦涛都没有办法,他们幻想“以德治国”,宣扬“八荣八耻”。德有什么用?“德”如果没有“道”,就不叫“道德”;失了“道”,哪里还有什么“德”?只有得了真道,敬畏真道,德才能表现出来。今天中共当局以德治国有什么用呢?你去跟人们讲道德,人们会说,道德在利益面前一钱不值。以法治国就有用吗?处死一千七百多人,犯罪率照样增加。法有用吗?德有用吗?财有用吗?如果人心不改变,这些东西有用吗?

余杰:很多知识分子喜欢讨论政治体制改革问题,而忽视心灵、精神和信仰的重建。正像我们在信主之前一样,一味指责社会制度如何不好,指出它的种种弊端,是一种置身其外的指责。实际上,这些罪恶跟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我们也在罪恶之中。看看今天中国的光景,从每一个家庭里便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信仰,便不知什么是爱,便无法建立起稳定的家庭关系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拯救中国,应当从拯救家庭开始。

远志明:不要以为只是国家才如此不堪,普通人的家庭又好到哪里去呢?中国有好多家庭发了财,反而更加痛苦。男人在外面找第三者,过去叫“小蜜”,现在叫“小鸟”,到处有“鸟巢”。当局颁布了公务员的行为守则,严禁公务员包养二奶。但是,道德能够拯救家庭吗?法律能够拯救家庭吗?此种歪风愈演愈烈。

唯有全家敬畏神,方能全家蒙福。个人、家庭、民族,都是一样的道理。我们凭自己的能力没办法救自己,人不能抓住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一定要有一个支点,这个支点一定要比我们大,那就是造我们的神。他是我们心灵的归宿。

(待续)

贺卫方:证人不出庭,证言如妖风

由于法庭没有严格质证和司法不独立而惨遭错杀的河北农村青年聂树斌。该案至今未纠正。最可笑的是,某些人居然以为运动式的“打黑”以及迫害律师是对于一般百姓有好处的举措,实在是愚昧得可以。

贺卫方按:这是我接受《北京青年报/青年周末》记者采访的发表稿,题目是我后改的。明天李庄案将会宣判,结果如何,很难预料。无论如何,这桩案件将会成为一起中国法治发展水准的标志性例证。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2009年12月29日上午,“李庄案”与我国刑事辩护制度学术研讨会在中国政法大学举行。北京大学贺卫方教授等十多名来自高校及律师界的代表,就李庄案涉及的法律问题进行了深入研讨。

“质证一定是当面对质而不可以只是出示一张纸。否则律师将无法当面揭露谎言或伪证,这将使律师处于十分不利的位置。”贺卫方教授接受了《青年周末》记者的专访,专门谈到了李庄案中证人不出庭的相关问题。

青年周末:《刑事诉讼法》规定,证人有义务出庭作证,但后来最高院出了一个141条司法解释,为证人不出庭预留了空间,这是不是导致我国刑诉案证人普遍不出庭的原因所在?

贺卫方:应该说不是。证人不出庭这种情况早在141条出来之前就很普遍。我认为主要是两方面原因。首先是法院在这方面相当懈怠,相当放任,任由相关证人想出庭就出庭,不想出庭就不出庭。甚至包括一些非常重大的案件,都没有证人出庭。比如说福建的黄金高案,那是引发海内外相当关注的案件,涉及到100多个证人,但没有一个证人出庭。

其次,或许是因为中国整个刑事诉讼的结构,让检方处于一种压倒性的优势。检方的一些所谓已经确定的有罪证据,可能会因为律师的质证而被否定,检方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一点。如果检方不愿意他们的证人出庭的话,法院看来是没有多少办法的。法院没有办法强制要求检方把证人送到法庭上来。

当然,证人出庭可能会带来的一些风险,也是有些证人要顾忌的。有的证人会觉得,在法庭上当面指控,可能会带来一些危险,比如受到报复。

不过,在国内的刑事案中,证人虽很少到法庭作证,但受警方传唤录供却是非常普遍的情况。这跟国外通行的惯例刚好完全颠倒。

青年周末:国外是一种什么情况?

贺卫方:国外无论是大陆法系,还是英美法系,一切证据都必须到法庭上质疑和质证。现代各国刑侦制度都通行一条基本原则:法院有权将任何人作为证人进行询问,而警察、检察官则只能在法律或法院授权的前提下才具有这样的权力。但在中国的情况正相反,警方和检方都是特别具有强制力的机构,法院其实很弱势。在业内有所谓“公安是做饭的,检察院是端饭的,法院是吃饭的”这样一句话,就是说前面做成什么样了,法院就只能接受什么。

我们虽然有一个规定:没有在法庭上得到质证的证据,不能作为证据使用。但关键在于,像现在这样一种书面的指控,提交到法庭上后,到底算不算质证?我个人认为,根本不算。按照英美等国的法律,书面证词是一种所谓“传闻证据”,基本相当于一种传言,是应该被排除掉的。

青年周末:我们知道李庄案中的8个证人全部没有出庭,那么按照这个法理,这8名证人的证言都该被排除掉?

贺卫方:对!证人没有出庭,律师怎么去质疑一张纸?假设它是被胁迫、或者是出于某种目的——比如说诬告律师,律师怎么去揭露这样一种纸面上的证言?就李庄这个案件来说,龚刚模如果因揭发李庄被认定为有功的话,能获得对他最有利的一种结果。

青年周末:如果李庄案在证人不出庭的情况下就判了,对审判结果的公信力有什么影响?

贺卫方:现在还没有判。但在审判过程中,被告人李庄和辩护律师要求检方证人出庭,但检方没有把这些证人交到法庭上,也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我认为这种做法已经对中国司法制度的声誉带来很大的损害。也对被告人的权利保护带来了非常负面的影响。

青年周末:还有一个问题,《律师法》规定律师会见当事人不受监视,但现实中可能会做不到,这怎么办?

贺卫方:在整个刑事诉讼中,律师对案件的参与,的确面临很多阻力,律师当然也可以要求警方不要监视,但很难解决。坦率地说,中国律师在刑事诉讼案中,真的是谨小慎微。如果得罪了警察或检察院,一个律师就很容易被诱进《刑法》306条中去。这是中国的现实。

青年周末:李庄就是因306条被拘的,这是一条争议很大的法规,你认为近年有没有修改或废除的可能呢?

贺卫方:这在法学界和律师界的呼声都很高。但修改法律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往往是各种利益的较量。如果说来自检察院和公安部的声音都是反对的话,那么这种要求修改的势力就会显得势单力薄。

张善光:《零八宪章》的出路——展开街头运动

纪念《零八宪章》发布一周年征文

在中国社会陷入极权统治带来的公民权利整体性遭剥夺,权贵利益集团对绝大多数公民推行压制政策,丧心病狂攫取他们创造的财富,整个民间怨声载道,怒火中烧,社会不满情绪随时都会像火山一样爆发的情形下,一批忧虑国家命运前途的各界人士在2008年12月9日签署发布了《零八宪章》。

《零八宪章》向极权统治者发出了温和理性而又急迫的声音,呼吁他们与民间协商对话,启动政治体制改革,把中国建成一个人人平等享有权利的公民社会,避免我们的民族在暴力冲突、枪炮轰鸣中上演生死未卜的翻天覆地。

然而,在《零八宪章》发布的前一天,执政当局囚禁了签署人的主要代表刘晓波博士,随即全面封杀《零八宪章》在社会的传播,起先,人们还寄希望这仅仅是政府的权宜之计,相信它不会完全堵塞《零八宪章》所提出的这条挽救中国社会唯一可行的路,可是,随着吴邦国先生的讲话,随着刘晓波的被“逮捕”,随着刘晓波在宪章发布一周年之际遭政府11年刑罚重判,当局的态度已经昭然无误,他们决意要沿着极权之路死心塌地走下去了,他们已经发狂变态为“我死后哪怕它洪水滔天”的路易十四,这样,《零八宪章》所宣示的建立公民社会的主张,在官方的那一头紧紧关闭了铁门,成了死胡同,至此,《零八宪章》卡壳,人们几乎陷入茫然。

《零八宪章》未来的出路在哪里?这个问题必然会在我们每一个《零八宪章》签署人的脑海中萦环缠绕,如果按照现有路径走下去,在当局的强力打压下,即使过10年20年,十三亿人口的大国,又会有多少人能看到这份宪章?或敢于签名认同这份宪章?即使10年20年之后,有一百万人签了名,那又能怎样?在极权者掌控的强大军队、警察面前,一百万人签名就能自动生发出“公民社会”?何况在10年20年到来之前,地动山摇的突变可能早已把中国燃烧成熊熊烈火,那时以清算、复仇为目标的非理性暴力或许会在狂嚎中把《零八宪章》扔入火炬化为灰烬,这样的结果我相信绝不会是今天这些《零八宪章》人的初衷,那么,怀揣着宪章的我们该怎么办?“办法”就在我们的脚下——到街上去,去搞街头运动,既然要求建立公民社会的吁求遭到政府打压,而暴力又是我们所反对的,那么街头运动便是《零八宪章》唯一的出路。

街头运动在人类社会有着漫长的历史,它是推动历史进步的重要手段之一,古希腊、古罗马的广场政治,即是街头运动的老祖宗。街头运动近代以来尤为兴盛,为人类现代文明的确立立过不朽功勋,法国大革命的胜利,就与罗伯斯庇尔、马拉、丹东们参与其中冲击巴士底狱的街头运动密不可分,英国的“宪章运动”,没有一次次大规模的街头请愿,也绝不会取得成果,甘地领导的印度自由独立运动,终于能够变梦想为现实,所依持的就是几十年持之以恒“非暴力不合作”的街头运动,美国黑人今天在人格尊严上同白人不分高低,平起平坐,可以在同一辆车上交谈,可以在同一张桌子上进餐,可以在同一间教室里听课,甚至可以通过竞选方式当选为总统,如果不是黑人们十几年如一日从不间断的游行、抗议,“罢坐车”、“罢进馆子”向不平等的地方“自由进军”,恐怕至今还只是马丁.路德.金博士的梦想而已,而罗马尼亚的专制政府,波兰的专制政府、苏联的专制政府、印度尼西亚的专制政府,甚至包括台湾的国民党专制政府,均无一例外都是死于民众的街头运动。街头运动对中国老百姓来讲,也并不陌生,1895年在康有为的鼓动下,一千三百余举人在松筠庵集会,签名搞“公车上书”,1919年的“五.四”运动,1976年的“四.五”运动,1989年以天安门为中心在全国爆发的游行、示威,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著名街头运动,至于抗日战争时期,为挽救民族危亡,街头游行,街头演讲,更是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可以说,没有街头运动,所谓“宪政”所谓“法治”所谓“公民社会”,要想在今日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变为美丽的图景,恐怕只有做白日梦了。

既然街头运动可以使法国大革命胜利,可以使英国宪章运动取得成果,可以使印度从英国人手里独立,可以使美国黑人进入到人人生而平等的阳光地带,那么,街头运动也一定可以使《零八宪章》所追求的公民社会诞生于中国,只要我们无所畏惧地去努力。

事实上,今日的中国,街头运动早已出现,在那些各种权益遭到政府、法院严重侵害的公民中,已涌现出众多的人挺身抗争。他们或者到街上游行,或者到政府大院前要求解决问题,或者到信访部门所在地高声喊冤,只是由于每次都是无组织的个案在行动,势单力薄,形不成强大的社会压力,只要警察一抓人,很容易迅速溃不成军,根本无法起到维护自己权利的作用,这些被迫走上街头的人们,无疑最迫切地期望能有一个有影响力的政治力量出来给他们撑腰,做他们力量来源的精神支柱,使他们的维权抗争能冲而不垮地持之以恒,直至得到公正解决。

正是在这种政府拒绝公民社会而民众却强烈渴盼社会公正的形势下,我个人认为,《零八宪章》签署人中的那些敢于也愿意站出来为“公民社会”奋斗的人士,公开成立“公民运动”组织的时机到了,虽然政府会视“公民运动”组织为非法,严加打击,但从宪法上讲,结社是公民神圣不可剥夺的权利,“公民运动”组织是合法的,这种结社,只要一开始就在遵守现有宪法的基础上向全社会打出自己切合实际的纲领性口号,让人们充分了解其性质,在民间就必然会得到广泛的理解、支持和响应,因而“公民运动”组织遍地开花的趋势就不可遏制,这时,政府要想对“公民运动”组织斩草除根则是难上加难,而只要达到“野火杀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一步,就可以说我们向“公民社会”迈了一道坎,这种公开成立的“公民运动”组织一旦同民间的维权运动打成了一片,与他们一起到街头去,对他们的维权指向,从理论、法律、组织上给予帮助,在舆论上大力声援,迫使政府他们的每一个维权个案不得不重视,那么,不但可以冲破政府目前对《零八宪章》的重重封锁,把《零八宪章》的传播范围大大扩展,出现到处都有人高声朗读“有法律而无法治,有宪法而无宪政”的壮丽场景。而且,可以动员更多的认同《零八宪章》的公民集结到维权的“公民运动”旗帜下,壮大“公民运动”的队伍,而且,可以将中国公民朴素的维权目标提升到“要求司法独立”“要求普选官员”“要求言论自由”“要求结社自由”的高度……只有如此地与广大民众站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一波又一波的展开蓬勃的街头运动,《零八宪章》所主张的“公民社会”才不至于仅仅成为书斋里的一纸空想。

令人遗憾的是,当今中国那些无序的分散的力量薄弱的街头抗争运动虽然此起彼伏,可我们追求“公民运动”的这些《零八宪章》签署人整个群体却对其视而不见,表现麻木,仿佛与《零八宪章》丝毫不相关,一个劲的只顾自我沉浸在“有六千人签名了”,“有八千人签名了”,“突破一万了”的兴奋中。

《零八宪章》签署一年来,云南“躲猫猫”我们没有发出声音,湖南吉首“集资案”我们没有发出声音,邓玉娇事件,通钢事件,石首事件,“钓鱼”执法事件,唐富珍事件,艾未未遭公安暴徒殴打事件,我们无一不是在沉默,这也正是渴望社会和谐、公正的中国广大老百姓对《零八宪章》毫无所知,在他们中的影响等于零的根本原因,《零八宪章》就靠在亲朋好友间传阅,就靠在境外网站上热闹一番,“公民社会”就来了?我是不信的。目前这种传播方式,如果是在上世纪80年代或许是可取的,而今天的中国却是一个社会危机发展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再旧瓶装新酒,显然有悖今天的国情,捷克的《七七宪章》确实是一份伟大的文献,但怒我直言,捷克能有1990,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有两千人在那份文献上签了名,而是赶上了东欧“大气候”那班车。

所以,《零八宪章》的出路,是到街上去,是到千千万万的民众中去,是去开展街头运动。

 2009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