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出版总署署长龙新民被证实受调查

 

中国新闻出版总署官员证实:该署长龙新民已被中纪委调查数月,但并未被捕,有可能被调职。

多维新闻社4月19日独家报导:中国新闻出版总署署长龙新民被中纪委调查。但至今为止,中国官方并未就此公开表态。

香港《南华早报》4月21日称,龙新民将被降职调往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担任副主任。该报还说“新闻出版总署一名女发言人并没有否认龙新民将离职的消息,但她却拒绝证实有关消息”。

消息人士向多维强调,龙新民调职,并不意味着停止调查。这一調职安排,只是一种暂时性的灵活举措。过去也有过这样的先例:在对某个官员进行审查的过程中,先暂时将他调到另一个职位,等调查完成后再做处理结论。

多维得悉,龙新民接受调查的消息,中共高层迄今并未向下作任何通报传达。龙新民之所以至今没有被捕,是因为中共高层不同力量在他的问题上还在角力,有非常具影响力的人士正在力保龙新民,不希望龙新民被当成北京市问题新的突破口。

接近龙新民的人士告诉多维社,龙新民其人性格非常谨慎小心,为此受到“贵人”提携。2005年年底他之所以能从北京市委副书记提升,掌管新闻出版总署,是因为他“跑官”,争取到强有力人物暗中帮忙将他调出。如果他在北京市委继续待下去的话,市委副书记人数很快就要削减,龙新民很有可能找不到“位置”。同时,龙新民也希望尽快离开北京市委那块是非之地。

《南华早报》说,龙新民“极有可能因禁书争议而遭到降职”,还引述一名消息人士透露,“龙新民遭降职可能是与他在今年1月处理八本禁书一事有关,这些有关中国近代史的书本,包括了章诒和的作品《伶人往事》”。

但是据多维从知情人士得悉,上述说法并不正确。龙新民接受调查,不是因为禁书事件,而是因为他在担任北京市委副书记等职务时所涉及的问题。

4月13日,龙新民仍公开露面,是在新闻出版总署党组中心组举办的理论学习报告会上强调:“我们不仅要守住传统新闻出版阵地,还要占领新兴网络出版阵地,大力发展数字出版,这是新闻出版行业的一项重要任务。”

中国大陆报刊,关于龙新民的行踪,多是4月13日以前的“过去完成式”的和预报的“将来时”,却唯独没有查到4月13日以后迄今“现在进行时”的露面的消息。《人民日报》4月20日报导:“由国家版权局主办的‘版权保护与创新型国家’全国巡回演讲活动4月19日在中国人民大学举行启动仪式。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国家版权局副局长阎晓宏代表新闻出版总署署长、国家版权局局长龙新民致词。全国整规办主任、商务部副部长姜增伟和北京市副市长孙安民出席启动仪式并讲话。”

分析家对多维说,由阎晓宏代表龙新民致词不寻常,因为国家版权局作为主办单位,来了商务部副部长姜增伟和北京市副市长孙安民,版权局局长却不出面,而由副手“代表”“致词”,说明第一把手“真有要事”。

龙新民,男,汉族,1946年9月生,湖南祁东人,1973年12月入党,1969年9月参加工作,中央党校研究生毕业(中央党校培训部),主任记者。现任新闻出版总署党组书记、署长,兼国家版权局局长。历任: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记者、新闻组组长、新闻部副主任、主任、副台长,北京电视台副台长兼新闻部主任,北京市广播电视局党组成员、北京电视台台长,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北京市政府新闻办公室主任,北京市新闻出版局党组书记、局长,市版权局局长,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部长,中共北京市委常委、市委宣传部部长,2000年8月任中共北京市委副书记、市委党校校长。2005年12月任新闻出版总署党组书记、署长,兼国家版权局局长。

近年来中国新闻出版总署迭出紧缩舆论、压制言论的举措,屡屡闹出风波,甚至被质疑是对胡温的“建设和谐社会”“科学发展观”暗中拆台。尤其是今年年初查禁八本书事件,更是将中国出版当局的横蛮形象暴露于国际社会。作家章诒和4月18日起诉以龙新民为法定代表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总署,请求判决撤销该署查禁原告作品《伶人往事》的具体行政行为。

龙新民--一个“太平盛世”的吹鼓手

 

四月十八日,章诒和老师的一纸诉状,中国新闻出版总署署长龙新民也成了全世界瞩目的新闻人物了。魏晋时代的阮藉,站在楚汉相争的广武山叹曰:“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在我眼里,龙新民就是一个竖子,一个党棍,一个阿谀逢迎的无耻之徒!

说他是竖子,因为此人的工作经历并不长,二十四岁才参加工作,二十年以后恰逢“六四”,因为立场坚定,能与党中央(严格说来是伪中央)保持高度的一致,从此鸿星高照,官运亨通,所以,没有一点投机钻营、八面玲珑的本事,是绝对不行的。如此人等,非竖子莫属!

说他是党棍,天下人有目共睹,查书禁书,钳制人口,封杀舆论,自新时期以来,登峰造极,于今为烈。他本人只不过是一个挂名的党校培训部的研究生,书没读过几本,思想充其量是鹦鹉学舌,倒是学会了一套删剪百花、任其凋零的看家本领。凡不合上峰旨意的,一律用“封杀”二字来对付。此种伎俩,诚党棍行径也!

凡对民间百姓凶神恶煞、装模作样的官员,对主子肯定是奴颜卑膝、逢迎上意的奴才,龙新民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无耻之徒。十六大期间,江胡交班,对江的歌功颂德、个人崇拜达到了极限,而其中调门最高的,就是龙新民所控制的北京媒体。《北京日报》、《北京青年报》不惜版面,连篇累牍,大肆吹捧江泽民执政的十三年是中国几千年来最好的“太平盛世”,江泽民成了中国有史以来最英明最伟大的领导人。这与当年林彪吹捧毛泽东“几千年才出来的一个天才”,有什么语义上的区别?

今天看来,江泽民的十三年,正是官僚资本、特权阶层急剧膨胀的十三年,是亿万百姓丧失改革成果的十三年,是需要彻底清算的十三年。可龙新民的肉麻欢呼,吹牛拍马,自然得到了回报,十六大期间,他从候补中委,跃升为中央委员,直至今天新闻出版总署党组书记﹑署长,兼国家版权局局长的位置。

龙新民能否站在被告席上?这还是一个疑问,但无论如何,他所扮演的一个竖子、党棍、“几千年最好的太平盛世”吹鼓手的角色,是会永远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

刘晓竹:考核胡锦涛的政绩

 

国内时兴考核:从学生到职工到各种行业,都要考核。或许不是坏事,但所有考核中,独缺对胡锦涛的考核,不太公平。实在说来,胡锦涛先生坐大位已经五年,今年十七大,正好任期一半,应该有个期中考试,也顺理成章。如果在其他国家,考核领导人政绩可以用两个办法,一是新闻舆论的考核,二是民主选票的考核。遗憾的是,中国既没有言论自由,也没有新闻自由,国内媒体搞成马屁媒体,以马为体,以屁为用,所以,用新闻舆论来考核胡锦涛的政绩,似乎有点困难。其次,共产党不给老百姓民主,也没有办法用选票来考核。

怎么办呢?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集思广益,对胡锦涛进行某种“科学”考核,也就是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考核胡锦涛主政五年期间,推动中国可持续发展的成绩。换句话说,很多具体问题可以不在考核范围之内。比如,安全事故应该由矿长或相关责任人来负责,不能都算在胡锦涛的头上。所以,我们考核胡锦涛的政绩,只看大方向,考察大趋势,着眼大问题。

今天,我不揣冒昧提出三条考核标准,抛砖引玉:一、胡锦涛执政五年以来,中国的生态环境有没有改善?二、胡锦涛执政五年以来,中国的教育有没有改善?三、胡锦涛执政五年以来,中国的廉政有没有改善?应该说,这三条—-环境、教育与廉政—-都符合胡锦涛先生自己的“科学发展观”,是中国发展乃至民族振兴的核心问题。而且,以这三条来考核,可以有一定的科学依据,以具体的数据为基础。

首先,中国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吗?非常遗憾,胡锦涛主政五年期间,中国的生态环境越来越恶化了。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胡锦涛拍的板,把绿色GDP也停下来了。勿庸置疑,中国的生态危机日益加深,空气更污浊,河流更污染,各种有毒化学剂进入中国的食物链,癌症村、癌症县越来越多。所以,不管你胡锦涛多先进性,环境施政,是不及格的。

其次,中国的教育越来越好吗?非常遗憾,胡锦涛主政五年期间,教育出现了滑坡。不但教育腐败越来越严重,教育成本越来越高,入学越来越困难,而且教学质量不断下降。最令人气愤的是,从2000年到2005年,中国的文盲人口增加了三千万。人口素质,江河日下。所以,不管你胡锦涛多先进性,教育施政,是不及格的。

再次,中国的廉政越来越好吗?非常遗憾,胡锦涛主政五年期间,贪污腐败更为严重了。不但上海有社保基金的大案,而且广东、四川、山东、河南等省都发生社保基金的违规操作,白花花的银子,老百姓的救命钱,能这样明目张胆吗?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无官不贪。不但贪污的胃口越来越大,而且范围也越来越广,涉及的部门越来越多,渗透能力越来越强。所以,不管你胡锦涛多先进性,廉政施政,是不及格的。

总之,在环境、教育、廉政这三个关键领域,胡锦涛的施政都是不及格的,虽然假大空振振有词。在我看来,这就好像一个学生数理化三门都不及格,却因为政治课答对了题而沾沾自喜。我们能让这样的学生升学吗?同样道理,胡锦涛这样差的成绩,怎么好意思“伟光正”呢?怎么好意思“先进性”呢?我认为这是一种“厚”劲,不是落后的后进,而是脸皮厚的“厚劲”。胡锦涛的黑厚学:头发黑,脸皮厚。难道我说错了吗?

傅国涌:读大学何以成了投资行为?

 

从西南回杭州,在火车上遇到一位研究生,他要到浙江一个地级市去签就业协议,他的专业是电力方面的,找工作还比较方便,而且众所周知电力是个高收入的行业,所以他的脸上写满了笑容。

聊天中得知他在本科四年,平均每年的花费在12000元以上,他就读的只是个普通的大学,而且在西部,消费比较低,每月的伙食费200多元就够了。读研究生的三年还比较好,基本上能自力更生,包括在外面兼课,帮导师干活挣点钱等等,吃饭消费之外甚至小有积余。

说起现在大学生、研究生在择业时的心态,他有一个很实际的观点,对于大多数出身于普通家庭的大学生来说,读大学自己花那么多钱,等于是一种投资行为,如果毕业后找不到一个收入高的职业,等于是赔本买卖,光有投入,没有产出。所以,他觉得不能怪现在大学生、研究生挑肥拣瘦,实在是因为经济压力造成的,想想一个家庭节衣缩食,乃至东挪西借、贷款欠债,备尝辛苦,好不容易供孩子上了大学,结果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尽快把读大学的投资收回,反而因学致贫,这在心理上无论如何都是接受不了的。

这位刚毕业的25岁青年说的是实话,在今天的中国,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尴尬,本来上大学是求学、求知、求真为目标的,曾几何时,在现实生活中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经济上的投资行为,人们不得不斤斤计较地计算投入、产出是否合算。

这些年来,目睹耳闻大量的有关大学、大学生、大学生就业等活生生的事例,我们常常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好像有一种人力无法扭转的力量在冥冥中主导着一切,往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而去。媒体上批评高等教育的声音不绝于耳,许多批评都很尖锐、很大胆,问题却似乎越来越多,大有积重难返之势。对于千千万万普通家庭而言,读大学竟然成了一个理性考量的投资行为,这本身就是一件无比悲哀的事。

我们知道,自古以来,中国人有敬惜字纸的传统,对读书是怀有敬畏之心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底层民众如果指望自己的子孙改变父辈的命运,首先想到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让他们上学,通过读书去实现梦想,改变社会身份,科举制度有很多缺憾,但是,在长达1300年的漫长历史中,它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一个贫寒子弟只要天赋聪颖,刻苦上进,是可以通过这条道路,向更高的社会阶层流动的,读书改变命运,或者说知识改变命运,这样的观念长期以来已经根植于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即便是在一百多年前科举制度最终被废止以后,这一观念本身也没有被撼动。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理解30年前的恢复高考,曾经激动过多少普通的家庭,在多少年轻生命的心中激起了波澜,许许多多生活在农村或者在城市处于弱势、边缘的优秀学子,都在这条路上走出来,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处境,实现了向上流动。换言之,大学或者说高等教育,除了教育的功能,还承担着社会阶层之间正常流动的功能。

当然,在一个经济市场化的时代,一个人也可以通过经商改变命运,还有其他的道路,但从根本上说,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对一个国家来说,带有更强的调节社会各阶层资源分配不平衡等问题,是最大限度体现社会公平、公正的一个通道。所以根本的问题,是国家要尽最大可能在教育上投入,把学费和所有相关费用降到每一个普通家庭都可以承受的水平,使每个家庭在送孩子上大学时,不再以投资行为来权衡。这样的话,大学生、研究生在求学阶段可以尽其天性享受求知的乐趣,不再在就业的阴影下,在投入、产出的忧虑中度过求学的时光,在选择职业的时候,更多地考虑自身的爱好、志趣,而不是完全为实际的经济收益高下所左右。

中国人对于送孩子上学向来是不惜代价、最舍得花钱的,这是正常的。如今,送孩子读大学要进行精心的经济计算,教育成为投资行为,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这显然是一个不正常的现象。当大学的学费在20年间上涨了25倍时,当大学还在纷纷叫苦经费不够时,当大学如同企业一样不断“扩大再生产”时,我们的大学已渐渐远离了大学创立的原初目标,不再是传播真知、捍卫理想的中心,而是变质为一种准经济产业,首先在意的是规模,是数字,是赢亏,是得失。在这样的客观环境之下,学生也好、家长也好,把读大学当作投资行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问题在于,这一倾向出现之后,从教育行政部门到各大学,从媒体到整个社会,应该如何应对。

围绕着包括“读大学何以成了投资行为”等问题,如果能够引起一场广泛的讨论,处于不同地位,扮演着不同社会角色的人们之间,在人民与政府之间,在大学和公民之间,进行一系列理性的、充分的对话、交流和辩论,这对于最终扭转一种不正常的趋势,朝着正确的方向演变无疑是极为有益的。尽管这样想或许有点奢侈,有点异想天开,但我还是觉得这是必要的。一个民族最可怕的不是出现问题,而是问题出现之后,如何面对,如何调整。

2007年4月20日

大纪元首发

傅国涌:“去蒋化”后面的历史恩怨

 

一段时间以来,台湾岛上,民进党当局主导的“去蒋化”声浪一波接一波,先是军营内的100多座蒋介石铜像陆续被拆除,移到蒋介石灵柩所在的慈湖,那里几乎成了一个蒋氏铜像展览园。最近,高雄又拆除全台最大的蒋介石铜像,并将“中正文化中心”改名。民进党方面还提出要把台北“中正纪念堂”改名为“台湾民主纪念馆”,并且拆除围墙。

针对民进党的“去蒋化”,3月31日,国民党在台北发动反制游行。从凤凰卫视的画面上看,民众参与并不踊跃,和“反贪腐”为主题的红衫军运动不可同日而语。今天的国民党虽然在台下,但作为合法的在野党,它完全可以不同意民进党当局的决定,它拥有各种合法的反对途径,包括游行示威在内。随着2008年选战的愈演愈烈,在野和执政的两大政党之间,就“去蒋化”等问题还将会有一次次的较量。表面上看起来这都是政治斗争的需要,是争夺下一轮执政地位的角逐,不过,就“去蒋化”而言,还是有着更深层的原因,牵涉到历史的恩恩怨怨,牵涉到一个重要历史人物生前的是是非非,牵涉到对那段历史的重新评价。

早在1945年的重庆,毛泽东就已窥破蒋介石“搞独裁无胆,搞民主无量”,即使蒋在失去大陆之后有所反省,在台湾实行土地改革,推动经济建设,关注民生,有过许多亲民之举,但他扮演的仍然是一个传统型政治强人的角色,缺乏现代政治的追求,在他的时代,个人崇拜、一党独大、党大于法、世袭制,这些都没有根本性变化,他是岛上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他的个人权力不受任何约束,也不容任何置疑,无论这种置疑来自体制内还是体制外,都是他不能容忍的。在他生前死后,小小的台湾岛上曾经劳民伤财为他铸造了4.5万座铜像,就是最好的见证。

蒋统治台湾数十年,推行的是威权统治,也就是在经济上相对开放,重视民生建设,在政治上集权,不容许不同意见,不容许反对力量的存在。任何人只要挑战他的权威,向他的至尊地位说不,就要付出包括失去自由、流亡异国他乡在内的沉重代价。作家柏杨曾经虔诚地信仰三民主义,仅仅因为一幅漫画被莫须有地定为讽刺蒋氏,就锒铛下狱10年。哲学教授殷海光因为思想言论被台湾大学解雇,虽未入狱,却在贫病交加中,以50岁的盛年黯然离世。对于体制内的孙立人、吴国祯、雷震等名将高官,蒋同样毫不手软。“雷震案”当年曾震惊一时,作为蒋的浙江同乡、股肱之臣,1949年来到孤岛后,雷震创办《自由中国》杂志,倡导民主自由,批评专制腐败,义无返顾地踏上一条追求理想的不归路,终于在1960年被蒋以军法判刑10年。面对这样的结局,包括胡适这样享有国际声望的大知识分子也唯有暗中垂泪,给狱中的雷震送去宋人杨万里的诗:“万山不许一溪奔”,表示心中的不满和同情。

这一切都在台湾历史上留下了难以抹杀的伤痕。在蒋败退台湾之前发生的“二二八”惨案,对岛上老百姓反抗运动的血腥镇压,更是一个永远的创口。平反也好,赔偿也好,马英九以国民党主席身份鞠躬道歉也好,都不可能完全愈合这些历史的创伤。如果不是他儿子蒋经国最终放弃威权统治,开启和平变革的进程,使台湾顺利实现和平的政权转换,世人对蒋的评价可能还要负面得多。在很大程度上,小蒋晚年的作为替蒋家挽回了不少的历史体面。

随着岁月的推移,在当地同胞心中,蒋氏时代留下的伤痕和阴影可能会逐渐淡化,但不会消失,民进党随时都可以翻出老帐本,把曾经的历史恩怨重新拿出来说事。蒋氏确实欠下了历史债,这已经成为国民党转型后一个沉重的包袱。国民党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在台湾执政半个多世纪,树大根深,留下了深厚的历史遗产,这既是优势,也成了劣势,换句话说,它的负资产太多,斑斑史实俱在,随时都可能重新唤醒历史的记忆,让民众想起封闭时代一桩桩痛苦的往事。这一点,我们从民进党当局推动“去蒋化”,并没有遭遇岛内民众的强烈反对,就不难看出。也许,到这个时候,国民党才会深切地感到蒋时代的历史遗存正在渐渐发生负面效应,它们被那些不堪回首的历史、被死人所纠缠,想摆脱也摆脱不了。雷震当年在狱中写信给儿女:“我是缔造中国历史的人,我自信方向对而工作努力,历史当会给我做证明。”现在,历史已经给他做出证明。

对于缺乏宗教的中国人来说,历史几乎拥有近于宗教的功能,我们的精神版图中没有末日审判,却有历史审判。我们头上没有一个公正的上帝,却相信有公正的历史。我们没有天堂、地狱的概念,却有历史中的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绵延不绝的史家传统,保存了最完整的历史记载,秉笔直书成为后人尊敬的传统,包含道德褒贬的春秋笔法,为国人长期所认可。支撑文天祥从容赴死的是“留取丹心照汗青”,“青史凭谁定是非?”是林则徐晚年留下的诗句,刘少奇留下的一句话也是“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历史成了弱势、边缘的善良人们逆趋利避害的本能而行事的唯一寄托,成了一切坚持良心选择、身处逆境的人们全部希望所在。蒋介石或许做梦都没有想到,在他垂拱而治的岛上还有“去蒋化”的一天。权杖在握的他或许不明白,历史的裁判终究高于任何现世权力的裁判。

──《观察》首发

野 火:中国人为什么精神荒芜? ——《远志明见证布道系列讲演》有感

 

在朋友的劝勉下,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断断续续全部听完了远志明先生的耶稣基督见证布道系列演讲12个章节。原来就知道他也是“64”民运的通缉犯,后来流亡法国、美国,再后来就阪依基督教了。

远先生作为一位长达十几年的共产党员政工干部,从一个研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博士生,一个完完全全的无神论者,现在一变而为一个彻底的有神论者——基督教徒。这让我多少感到有点神奇!甚至不可思议!

听着他的讲座,如幽然间游入一个不可知的、浩淼神灵世界之中,禁不住自己也被他的虔诚、他的痴迷吸引进去了。当然现在的我,还只停留在听他传福音的阶段之中,还只是徘徊在神灵境界的门口而不敢抬起脚便一步跨入。但我从他那十分生动的解说中,似已看得更加清楚,而且也认同他所陈述的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世界上这么多欺骗、这么多罪恶、这么多仇恨,都是源自于人类的心中缺乏信仰和爱,缺乏宽容,缺乏对神灵的信畏之心。就像他反复表述的,如果我们心中没有神,没有对耶和华的虔敬之心,那么干什么坏事就会无所顾忌,对什么不平之事就会缺乏包容。心中容易种下仇恨的种子。

远志明先生告诉我们,当他逃离中国笃信基督教多年之后,在他心中,连邓小平、李鹏的杀人行径也能真心做到愿意赦免他们了。而在我们民主同道之间,在论争对手之间,往往或因意见纷争骂得不可开交,或因受到攻击诬陷而怒火中烧,然而当基督徒面对心中的“主”时则根本不算什么事了。试想连杀人犯都可以赦免,还有什么恶人不可以原谅的呢?耶稣连敌人也爱,还有什么事不可以宽容的呢?原来耶稣基督的爱完全是一种无条件的爱,是一种博大无垠的爱啊。一个人的肉身附着了神灵之后,竟会发生如此奇妙,一如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这不能不归结于来自信仰的力量!

远先生说,耶稣基督是上帝化身为人来到我们人间的属灵之物,信耶稣也就是要让我们此岸肉身的心灵,从尘世间穿梭而过,抵达彼岸世界——那个冥冥中的“圣父”之所在去祷告、去赎罪、去感恩。显而易见,信耶稣的人一如远志明先生那样,其心灵是有所寄托的,内心世界也是丰富多彩的。而不像中国大陆,许多年前一旦蓦然回首看到毛泽东这尊虚妄的神坛在眼前轰然倒塌,心中便一无所依,于是乎什么精神垃圾都可以塞进那一个个空虚的心灵。

基督教神学认为,上帝是具有理智和意志,能自由活动,与人类发生关系而又有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个位格和人格的神;上帝还具有一切完美的属性,是天地万物的创造者和主宰,并对人类赏善罚恶。作为一个至今尚流连在它门外的精神孤儿,我还有很多需要思考需要修炼的未尽功课。虽然现在我还不是一个基督徒,但我觉得基督教本身至少可以给人的心灵带来一种有所寄托、有所充实、有所依归的精神慰藉和无形力量。信奉耶稣其实是在人的内心深处种下一棵灵魂之树,使自己的心结满虔敬的果实。为此,我也愿意向神——这种可以约束罪身、导人向善的指引作进一步的摸索和靠拢。

在无所不能的耶和华面前,我们每一个人不仅都是有罪的人,而且也是有限的人。我们人类的有限性反映在,当今科技进步发展到今天,我们人类已经没有办法穷尽宇宙间的奥秘。过去有许多现代科学方法无法解释的问题至今仍然神秘地存在着。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欧洲很多科学家都信奉基督教的原因。因为很多受过高层教育的人包括科学家,他们发现越研究越深入,就越来越感到研究的对象已经不期然消失了。无怪乎英国大物理学家牛顿在行将就木的最后时刻只好不自觉地把心中无以求索的许多迷茫、许多拷问,无力地指向茫茫上苍、指向全能的上帝那里去了……

现实中的人,信奉基督教的原因也许有很多,有人因为理智上被说服,有人由于人生遇到挫折后而阪依耶稣,有人因为被基督徒出于关爱而信,有人因获罪后得到上帝的赦免达至心安而信,也有人因为朋友的影响跟风而信,更有人因为赶时髦、追女友而进入教堂会……

而且,基督教神学一到中国人身上,似乎就变了点味儿。原本我对有的伪基督徒是很无谓的,因为他们的信仰实在与信仰本身没多大关系。有的人外表上貌似基督教徒,可是背地里干出来的事却无比伪善,冷酷无情;有的人口口声声以基督教拉大旗作虎皮,玩弄女性,欺骗感情,完全与基督信仰背道而弛。在这种人眼中,基督教只不过是他身上随时可用可弃的护身符,至多也只是一种华而不实的装饰品。虽然口里仍不时可背出《圣经》上一串串漂亮的字符、一段段佳句警言,但一旦他们走到欲望与利益的诱惑面前,马上就把平常倒背如流的圣经教条抛却五霄云外去了。

但上帝是万能的,而基督徒不是。虽然阳光、空气、水都是上帝赐给我们地球上人类的公平礼物,但唯独我们中国人的精神依然如此荒芜,灵魂无所寄托,道德无以遁形?

远志明先生说,德国人为什么可以不断向二战的亡灵忏悔,因为德国人传统上就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国家,小日本为什么至今不肯向中国、朝鲜等亚洲被蹂躏的国家谢罪,因为日本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基督信仰的国家。

中国政府为什么不愿意回应有识之士的呼吁而建立文革纪念馆呢?因为中国人从上至下普遍没有忏悔意识。毛泽东为什么对人的生命价值基本上没有什么概念,乃是因为他的心中完全没有对上帝的敬畏,惟有无法无天的疯狂。

远志明先生在布道中反复几次提到他很欣赏的中国著名异见人士刘晓波先生所说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一种人心中是有神灵护佑的,也有罪感意识;另一种人则是无神论者,他们心中没有罪感意识。前者心中常有忏悔,而后者则完全没有忏悔!”基督教承认每个人都是以戴罪之身来到这个到处充满仇恨、充满战争、充满罪恶的世界之中的。而遥远的天父为了拯救人类不至于因自相残杀而堕入地狱,便凭借着他那无形之手把你拉回到忏悔和赎罪的路上。让人类通过祷告,通过自省而获得心灵的升华,以期得到神的眷顾。

忽然想到,如果中国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基督教徒,即使毛泽东要发动文革、邓小平李鹏要动员军队想人民开火,就很可能没那么容易使那种毫无人性的命令得到不假思索地贯彻执行。因为不管什么宗教信仰,都含有一种引人向善、催人反省的神秘力量,我已不止听到一个旁人给我讲述过:“真正信基督教的人都很善良!很有爱心!”因为在纯正的基督徒心里,基督教不是迷信, 上帝、耶稣确实存在。在宇宙万物之中,惟有基督是真神。基督徒即使面对苦难也不觉得生存和苦难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远志明在布道时,说了这样一段很有趣的话:“当我们以耶稣基督的名义无论走到世界的任何角落,你都能找到你的弟兄姐妹。”紧接着他又说道:“我们在座的中国人应该都会记得列宁说的这句话,当我们凭着《国际歌》那熟悉的旋律,不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能找到我们的同志和战友。”只听他嘎然之间蹦出一句:“可是,现在完了!”于是,台下发出一阵会心的哄笑声。是的,今天,共产主义信仰在全世界渐已寿终正寝。据说,就连中共党校教师中超过一半的教员也早已抛弃了对共产主义的盲目信仰,暗中阪依佛门等宗教的不计其数。

现在的中国人,除了膜拜金钱、追求物欲享受的满足之外,普遍面临着精神信仰的缺失。没有信仰精神为支撑的民族无疑是寂寞的。空灵地活着,无异于行尸走肉。我相信,信仰会给人以生命的全新意义。况且,没有信仰,谈何大国崛起呢?

感谢上帝!尽管中国在政治体制上看似仍然属于一个共产主义国家,但它所实行的经济体制却早已是“羞羞答答的资本主义”。感谢上帝!一如大陆学者所言,互联网是上帝带给信息封锁中的中国人一个最好的礼物。虽然资讯封锁依然如故,但因为有了互联网,人们终于可以抛开千篇一律的官方报纸,从网上及时得到想要了解的大部分信息。尽管网警们封网的手段层出不穷,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破网的技术也不甘人后,我们都能看到它在令人欣慰地“与时俱进”着。

感谢远先生的布道讲座,使我——一个从前对基督教并不认识也没有机会认识的人蓦然发现了自己心灵的荒芜之地,而且从初识耶稣基督中,似乎产生了从没有过的研究兴趣。

武宜三:推荐张鸣<有这样一位右派>

 

武宜三按:这篇《有这样一位右派》是一个知道我正在收集反右派运动资料的有心人传给我的;作者张鸣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系教授,但我对他的认识却是从听他几次中共党史的讲座和看他的《历史的坏脾气》、《历史的底稿》开始的。自从反右派以来,在红色恐怖下的中国,像张鸣这样“不安份”、爱说三道四的教授,本来就不多了;如今当局“与时俱进”,改施了“大棒加胡萝卜”,则更见其少。 

最近张鸣因为强烈批评“中国高校衙门化、官僚化、帮派化、市场化、商品化、黑社会化”(或许要再加上泡沫化、牛屄化、盗贼化、奴才化、妓女化、乞丐化),使他成了“教育界的最牛钉子户”而名震中外,“张鸣事件”将载入中国教育史、思想史或者维权史,直至人大校史,那是一定的了。而他悲天悯人,关心三农,关怀弱势群体,如说“农民的生存权比城市的脸面重要”,如为卢雪松鸣不平等,亦使他成为公共知识分子和社会良心而备受尊敬。 

张鸣在《有这样一位右派》中描述的他的小学班主任老师,之所以被划为右派分子,只“是焦大之过,即便是被无辜地塞了一嘴马粪,焦大依然不可能恨主子,不恨主子,只好迁怒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比如我们那位图画老师,甚至恨乌及屋,累及我这个毛孩子。”确实,一百多万右派中,像林希翎、陈奉孝、沈元这些看了《赫鲁晓夫秘密报告》的青年学生以及章乃器、储安平这些接受了西方民主理念的知识精英,才成了自觉右派之外,很多所谓右派分子其实都是左派,更多的恐怕还是啥派也不是的胡涂虫。陈奉孝老师说,山东有个中共县委书记,实在找不到人当右派又要完成任务,只好把自已填下去,可惜他忘了这个人的名字;曾彦修先生也是自告奋勇的一个(郭罗基:《一个人才,生逢毁灭人才的时代:哀沈元》)。于此才见:这一场由毛泽东发动,由邓小平、彭真和罗瑞卿等操刀的反右运动是怎样的荒唐、残忍和无耻。他们迫害、虐杀、毁灭的全都是无辜者;即使对少数自觉右派,也不过以言治罪的文字狱罢了。 

张鸣指这些受难者,“不仅有肉体戕害,灵魂的折磨,还有心灵的毒害。绝对不是所有被打成右派的人,都因此有了自我的觉悟,有了人性的复苏;他反而陷得更深,只要有机会,就用拼命拉脖子上套上绞索的同伴的脚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想要借此回归革命队伍”;以至草菅人命,虐杀同类,连自己的学生—尽管他还是个儿童,也不放过。“他们的人性,没有因为遭受迫害而苏醒,反而更加扭曲,更加沉沦,惟其如此,反右的悲剧,才更悲,更痛。”张教授最后说,只有认识到这一层,反右运动的危害,才算露出了冰山一角。诚哉斯言! 

然则,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以张鸣之恩师为例,他初则积极造反,批斗、残杀同类;后因档案爆光,亦遭批斗;再后,终因焦大是自己人,所以到“文革结束,抓三种人的时候,稍微有点麻烦,也很快就过去,没有受到什么处分,然后一直在学校当个副手,直到退休。” 

拜读了张鸣全文后,写了几句赞语,曰:“因有癞痢之头不苟言笑,虽患寡人之疾终未踰矩。隐瞒历史,中右派当上造反派;无心插柳,小教师教出大教授。情窦初开,远嗅近观皆自得;秦坑复燃,美人美物同遭殃。”张鸣这位恩师的名字叫贾天华。是为按。 

秦历二二二八年四月吉日于流浮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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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在的黑龙江农场系统,曾经发来过很多有名的大右派,比如丁玲、吴祖光都来过。据妈妈讲,当时我们家住在铁道兵农垦局所在地虎林的时候,周围就有好多右派,妈妈还问他们中的一个版画家,要了一幅版画,一直挂在家里的墙上,文革时才被抄家抄走。可惜那时候我还小,分不清楚这些左和右的事儿,等到懂点事了,家已经搬到了一个不大的畜牧场,不知道为什么,场里,一个象样的大右派也没有。场里很多人,尤其是那些转业来的军官们,虽然多少跟反右有那么点关系,但至少名义上都不是右派,他们是在部队1958年补充进行的反右斗争中,或多或少,或隐或现,或者干脆不为什么,仅仅因为他们出身不好,戴着小知识分子的帽子,于是就被发配到北大荒来,据说当时的政策是,自愿去开荒的,就不戴帽子,不识相的,就戴上帽子,开除军籍。 

   我一生中最熟悉的右派,只有一位,算起来,他是我的老师,虽然我在心里,从来没有把他看成老师,而且他只是“中右”,属于那种只在档案中记上一笔,限制使用,但不给实际处分的那种,这种人,当时据说比正式的右派多几倍。

   跟这个右派发生关系,是1965年的事,那年的暑假里,我莫明其妙地被通知,你跳级了,从三年级的上半学期,直接升到四年级,读那个年级的下半学期。换了班级,课程的压力当然有,但并不大,因为当时我已经会看书了,班主任老师从一个喜欢我的女老师换成一个冷冰冰的男老师,却令我很是不快,以至于原来那点跳级的自豪,也被冲到爪哇国去了 

   希望老师喜欢自己,大概是大多数小学生,尤其是那些还比较上进的小学生共同的愿望,我也不例外。开始,我以为新班级的老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一般(因为跳级的缘故),于是我就拼命赶了一下,成绩很快上去了,在班上名列前茅,但是,老师看见我,依然冷冷的,连一丁点笑模样都没有。后来才知道,我遭到冷遇,是因为他对学校允许我这种成分不好的人跳级,感到不满。

   别的班级的班主任,都是语文老师,可他却教算术。教的怎么样?平心而论,很认真,也很卖力,碰上讲了几遍学生还不懂得的时候,他的汗都下来了。班主任老师成年累月戴着一顶赵本山式的帽子,大暑天也不肯摘下来,所以汗相当多。后来,文革期间,每天早请示,有促狭的学生非说他不摘帽子对毛主席不恭敬,他不得不摘下帽子,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个瘌痢头,那些非要让他摘帽子的学生,看来早就知道。我这位右派老师,教课很认真,但教的确实不怎么样,无论是他的嘴里,还是黑板上的板书,永远是干巴巴的,连一点水份都没有,一学期下来,除了少数几个比较聪明的学生之外,我相信班上的大多数人,根本什么都没听明白。我一生都对数学、甚至数字不感兴趣,估计跟小时候这种枯燥的算术课经历不无关系。 

   时间长了,发现他不仅不喜欢我,连班上另外一个学习尖子,他也不喜欢,当然,我们这两位佼佼者,家庭成分都不好。老师喜欢女生,尤其喜欢某几个根正苗红,而且模样周正的女孩。那时候,农场学校跟农村公社的学校差不多,很不规范,学生年龄差距很大,虽然才小学四年级,有的学生已经相当大了,不少男生女生都发育得相当成熟,比我们这些小毛孩,高出一大截,后来回想起来,人家的性特征都出来了。 

   某些发育成熟的男生,于是传老师跟女生这样那样,有鼻子有眼,但我的感觉,这种事是没有的,老师仅仅是像许许多多男老师一样,多少有点寡人之疾,但绝对没有往深入发展,奇怪的是,他的寡人之疾,居然不自觉自觉地跟党的阶级路线保持一致。 

   当时,我最喜欢上的课是图画课,一来涂鸦是儿童的天性,二来图画老师是女的,而且很漂亮,三来,我在课上总是得到表扬。当时,我喜欢不按规矩地乱画,此前在农垦总局小学的时候,总是挨批评,但这位女老师,却总是表扬我,每次作业,我都是全班最高分。上图画课,当时,算我的节日,总是暗地里盼着它到来,如果赶上那天图画课被劳动课冲了(这种情况当时很多),我会因此而闷闷不乐许多天。记得图画老师长得很白,漂亮,却透着高傲,虽然我知道她喜欢我,但是却不敢亲近她,虽然她就住在我们家的房子后面。每次上课,尤其是她走到身后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种沁人的香气,但绝不敢抬头看哪怕一眼。每次回家,走到她家门口,总不自觉地要望一眼,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因为老师下班比我们晚多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一点,文革来了。批“三家村”,少先队干部的臂章取消,课也不上了。男孩子都挺高兴,包括我在内,成天疯玩,弹弓子打坏了几副,班上另一位学习尖子,练成了神弹手,他爸爸是医生,可以弄到听诊器的胶管做弹弓,特准,让我们很羡慕。不过,大一点的学生好像没我们这么悠闲,他们在忙着斗老师,那些成分不好的老师。那时候全国都一样,都在破四旧,斗老师,斗成分不好的人,只是边疆地区,革命东风一向吹到这里,就成了强弩之末,大家狠劲不足,跟城里的老红卫兵没法子比。不过,我们这个小地方的红卫兵们,一些仅仅小学六年级和初中戴帽的红卫兵,却有一个大人当事实上的首领,这个人,就是我的班主任,他成分好,据说是标准的贫农出身,他的中右问题,估计是领导疏于看档案(在我们那里,这种事常有),居然没有人知道。 

   跟许多地方一样,运动开始的时候,学校领导总是趋向把运动往成分不好,有“前科”的人那里引,免得火烧到自己,于是,我的班主任老师就开始领着学生批斗自己的同事,到批的差不多的时候,学校这些“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自动放弃领导权,于是我们老师大权在握,成为学校的实际负责人,登上了他一生中的最高峰。 

   在他还在攀登的时候,我们的图画老师倒了霉。本来,我们学校有两个老师成分最差,据说是地主兼资本家,但是那个男老师,是教体育的,个子高,篮球打得好,跟学校一班儿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也就是当时造反红卫兵的骨干们,都是哥儿们,因此,他居然没事儿。我们那位图画老师就惨了,由于她平时就很高傲,不大理人,长的又漂亮(那时的斗人的人,都喜欢折腾漂亮的女被斗者,大概是LBIDO作怪),斗争一起来,马上就成为主要目标,大家一拥而上,斗个没完。可怜她当时已经怀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天天拖着大肚子,被折腾来折腾去,有一次,几个年纪大的学生居然在她的脖子上挂上了一串破鞋,再加一个大铁桶,赶着她游街,一边走,一边往铁桶里加石头,铁桶上的铁丝,深深地勒入她白皙的脖子里。我们班主任,明明看见了,却管也不管。当天夜里,图画老师就抹脖子自杀了,当我们赶到时,她还没死,嘴里发出来一声低微的呻吟,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至今,只要提起这件事,这张惨白的脸,还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们班主任也赶到了,他没有张罗救人,却在现场开起了批判会,在口号声响起的时候,我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图画老师死了之后,我的晦气也到了。班主任越来越难以忍受我们这些成分不好的学生,总是找茬训人,开批斗会,成分好的同学没事就找茬跟我们打架,如果我们挨打,他不管,如果我们反击,他就说是阶级报复,一次,我实在被惹急了,脱口而出,顶了他几句,这下坏了,从此班级有事没事开我的批判会,斗得我七荤八素,找不着北,经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有时连吃饭都张不开嘴。当时,我最怕的是忆苦思甜,因为到这个时候,接下来就是我这个狗崽子的批判会,一听到“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的忆苦歌,心里就一哆嗦,但是,我们的班主任,却最喜欢开忆苦会。 

   那个年月,孩子的命运,跟父母密切相关,到了我的父母双双被抓进牛棚时,我成了农场最黑的黑五类,一天,我去牛棚给父母送东西,看押的人抓住我,拉到一个空屋子里,非要我谈谈对父母罪行的认识,这大概是他们的一种游戏,每当进行这种游戏时,在每个被关押者家属那里,大概都能听到咒骂自己父母和家人的声音,他们乐此不疲。但是,那天我却什么都没说,几个小时一言不发,只等着他们揍我,大概从没碰到过这样的钉子,他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结果没动我,放我走了。第二天,邻居家孩子告诉我,学校出了告示,我已经被开除了,告示上署着班主任的大名。 

   以后的日子,出现了戏剧性,我在家里,饥寒交迫地过了一年,但是在这一年中,我的班主任的档案被人翻出来了,革命小将们发现,原来这么革命的一个人,居然是右派分子。于是,红得发紫的班主任,被揪了出来,学校被交到了几个刚从部队复员的小兵手里。而这些小兵中,有一个很快成了家,就住在我家不远的地方。大概是看我可怜,于是让我再去上学,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学校。 

   从此以后,我的生活,再也没有跟我这个昔日的班主任有过交集,虽然陆续听到过他的消息,但是心里一直怀着怨恨,总是希望他不好,但是,他其实一直挺好,被揪出来,也挨过斗,很快就解放了,文革结束,抓三种人的时候,稍微有点麻烦,也很快就过去,没有受到什么处分,然后一直在学校当个副手,直到退休。倒是我,一路坎坷,先是因为写了反文革的信被全师批判,然后考大学政审不合格,次年才勉强上了一个很差的农业学院。 

   这么多年过去了,伤痕早就结了疤,我也知道,当年导致我命运悲剧的并不是我的班主任,他只是适逢其时,顺手推了一下而已,他不推,也自会有人推。平心而论,他也不是个坏老师,至少他教课还是认真的,没占过女学生的便宜,除了少数几个学习特好的学生之外,其它同学,一直跟他关系很好,据我所知,这些人,直到娶妻(嫁人)生子,还跟他有来往。他做事也很认真,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学校经常要派学生去种地,多数的时候,都是他带队,而且他亲自动手干,干得比谁都多,下种的时候,用手抓粪,往穴里搁。他对成分好的学生,真的是爱,爱到毫无原则,但是对成分不好的学生,也真的厌恶,厌恶到了没理性的程度。他其实更像是一个具有鲜明阶级意识的贫农积极分子,不像一个人们心目中的右派。 

   说实在的,我对于他为什么会被划成中右(据说那是在他山东老家的时候遭的事),我一无所知,但是从后面的事情推上去,估计十有八九,是焦大之过,即便是被无辜地塞了一嘴马粪,焦大依然不可能恨主子,不恨主子,只好迁怒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比如我们那位图画老师,甚至恨乌及屋,累及我这个毛孩子。在他的逻辑里,如果没有这些知识分子,怎么会有反右斗争,怎么会连累到他这个根正苗红的人? 

   反右,对波及的人,不仅有肉体戕害,灵魂的折磨,还有心灵的毒害,绝对不是所有被打成右派的人,都因此有了自我的觉悟,有了人性的复苏,有些人,反而陷得更深,只要有机会,就用拼命拉脖子上套上绞索的同伴的脚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想要借此回归革命队伍,他们的人性,没有因为遭受迫害而苏醒,反而更加扭曲,更加沉沦,惟其如此,反右的悲剧,才更悲,更痛。我想,只有认识到这一层,反右运动的危害,才算露出了冰山一角。

德国之声:“群体事件”为何成为中国的热门词汇

 

中国社会近年来群体事件的数量有所增加。就业问题,社会保障,医疗保险,房屋拆迁等产生的社会矛盾没有得到解决,从而演变为群体性事件,而地方政府最后出动警察才能平息,这样的现象可谓层出不穷。而中国中央政府在大量强调社会和谐的背景之下,也针对群体性事件的预防提出了不少说法。德国之声记者采访报导如下。

随着中国经济的进一步发展,社会各阶层的利益开始出现明显区分,而由此产生的利益冲突也日趋明显。在各个利益团体中间,政府官员为主的官僚团体和资本家为主的资本群体的利益得到较好的保障,并且这两个群体在媒体舆论空间里也占有压倒性的优势。相比之下,以农民,下岗工人,残疾人等为主的“弱势群体”的利益则经常受到损害。而“弱势群体”在利益受到侵害后,由于往往无法得到法庭的公正裁决,而且在媒体方面也很难得到呼应,最后就可能采取过激的,甚至暴力行为来进行抗争。

大规模的群众抗争,也就是所谓的“群体性事件”目前已经成为了中国社会的一个热门词汇,回顾近些年来媒体的公开报道,就会发现,“群体性事件”的发生地点遍及中国大江南北。2005年中国社科院发表的《社会蓝皮书》表明,从1993年到2003年间,中国“群体性事件”数量已由1万起增加到6万起,参与人数也由约73万增加到约307万。有最新数据甚至表示,2006年的群体性事件已经达到八万起。

在几个比较知名的案例中,比如广东太石村村民要求罢免村委会事件,还有安徽池州发生的上万人打砸烧事件等,地方政府最后都只能通过警察乃至武警的介入,才能控制事态。北京理工大学教授,中国社会问题专家胡星斗指出,群体性事件猛增,并且屡屡失控的现实,迫使北京政府开始重新思考应对方法,“我认为是这样的,政府从过去的每一年发生八万多起群体事件中吸取了一点教训。政府和群众没有本质的利害冲突,应该通过妥协谈判来和解。”

胡星斗教授以“信访问题”作为一个最为鲜明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有专家统计,60-70%民众的信访内容已经不是最先投诉的事情,而是在整个信访过程中,各级官员粗暴的做法。这使得原来的小事越来越激化,最后甚至引发群体性事件。而要做到民众情绪得以表达,社会心态能够平稳,改革吏治,加强对官员执政的监督成为当务之急。

胡星斗教授表示,“过去对官员太宽容了,官员无论是官德出现问题,还是出现渎职的问题,一般都不处理,或者是不痛不痒的处分。这样导致整个社会官德败坏,风气受到毒化。因此应该严格吏治,约束好关员,同时给老百姓更多的话语空间,通过制度建设保证老百姓有更多的言论权利,并通过媒体,监督官员。”

目前中央和各级地方政府对于群体性事件都有所重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书记罗干最近在陕西考察时就再次强调,要改善民生,关注农民和城市低收入居民的问题,保障社会稳定。但是,政府安抚群体性事件的同时,对于个体性事件是否也会一视同仁,还是区别对待呢?胡星斗教授认为,不管是要解决群体性事件,还是要解决个体问题,制度改革都是最终的出路,只有通过制度改革,保障民众利益,才能真正维持社会稳定。

朱厚泽:关于近现代中国路径选择的思考

 

《往事》编者的话:近现代中国之转型,既漫长又痛苦,如同一个人辗转于噩梦之中,每当他自以为醒来的时候,却正是另一场噩梦的开端。所有的希望和预设,统统转化到反面。正如朱厚泽先生所问:为什么从寻求民主自由、平等、宪法宪政的门进来,却从窗户里跳出去——最后走到文化大革命那边去了?

朱厚泽先生的文章,就是为了探索这一问题。文章指出,中国作为后发国家,所有历史与现实的因素“都在同一时空里聚焦在一起”。

对于中国的选择,更为复杂的是,任何一种普适的观念,都是在一定的历史环境中形成的,自然有着不能省略的脉络和过程,不可避免地沾有现实的缺陷与罪恶,比如资本主义国家的内在矛盾与对外的条约体制。此种二重性无疑影响了中国对世界的判断与道路的选择,而资本主义因其内在与外在矛盾所导致的危机与条约体制的崩溃,更从负面加深了这一影响,造成了一系列的“错位”。其具体表现是:当中国面临选择的机会时,资本主义却暴露出它全部的缺陷与罪恶;而当资本主义克服了危机获得发展时,中国却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这一错位还表现在观念的选择上,用以预设中国未来的,却是源自西方的、批判西方资本主义的“二手”理论,而中国无论从任何方面讲,都不是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走笔至此,编者不禁感叹:对于典型的资本主义制度,中国人从未经历,却似乎什么都“见识”过了)。结果造成了心理错位:自以为是超越了资本主义的先进制度,等到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经严重滞后了。

大梦方觉,回过头来恶补资本主义,又造成了新的错位:经济开放和政治封闭。而此时的政治封闭并不是坚持什么“基本原则”,而是为了实实在在的特殊利益。其结果是,既没有资本主义所宣示的自由与宪政民主,也没有社会主所标识的公平与社会正义。因此,无论是姓“资”姓“社”,它都是最坏的那种。

但无论如何,走回头路已经行不通,不往前走也行不通。欲打破僵局,需要有超越性的思考和求真务实的勇气。本文以不长的篇幅梳理了中国的来路和走向,充满着深刻的洞见,其最后提出的“五个一般”,不但是历史的总结,也是中国未来的方向。所谓一般,就是作为衡量一个现代文明国家的基本标准,不论有何“特色”,概莫能外。

问题在于,中国似乎又到了选择的关头,它会不会再次错失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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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近现代中国路径选择的思考(朱厚泽)

一、宏观观察的框架

如何观察分析当今中国的经济、社会、文化现象及其来龙去脉、发展趋向?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在东欧巨变、苏联解体、国际经济和政治的潮流出现了大变动的背景下,我们形成了如下一个宏观的分析框架。大体的表述如下:

在三大潮流的冲击下,三种经济形态并存,两大社会文明转型,以及一系列深刻的制度性、结构性转变,在时空两个方面,被压缩、叠加到一起,从而形成当今中国极其独特的经济、社会、文化景观,提出了中国在新世纪发展中一系列深层次、高难度的问题。中国今后的发展进程能否比较顺利、较少折腾,在相当程度上,也正是决定于能否正确对待和恰当处理三大潮流冲击、三种经济形态并存、两大文明转型和一系列制度性、结构性转变相叠加所形成的特殊局面、复杂情况和深层矛盾。

这里讲的“三大潮流”,是对当代全球主流趋势的简要概括,即:全球化,知识化,民主化。这三大潮流的冲击,在全球都是存在的,北南东西,概莫能外。

全球化、知识化和民主化,能够形成全球大趋势、大潮流,它的动因、它得以形成的条件,又可以简单概括为三个“化”:第一是科学技术方面的信息化,它是以数字化、网络化和逐步迈向智能化为特征的;第二是组织制度方面的市场化,它是与社会化、民营化(西方叫私有化)和全面自由化相伴而行的;第三是文化精神方面的多元化,以人为本,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开放、共容、和谐、共存的多元文化精神。

“三种经济”是指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许多民族已经经历或正在经历的,大体上前后相继的三种不同的经济形态,即:传统的农业经济,近代的工业经济,当代已经和正在到来的知识经济。以三种不同的经济结构为基础,相应的形成了三种不同的社会结构,发育成长出三种很不相同的文明。即:传统农业社会和农耕文明,近代工业社会和工业文明,现代知识社会和智能文明(有的称之为信息社会和信息文明)。

“两大文明转型”就是指:一、从传统农业经济、农业社会、农耕文明,向近代工业经济、工业社会、工业文明转型。这个转型在发达国家经历了二、三百年,才趋于成熟。二、从近代工业经济、工业社会、工业文明,向已经和正在到来的知识经济、知识社会、智能文明转型。这个转型首先从北美这个最发达、最成熟的工业社会中表现出来,1956年美国白领工人超过蓝领工人的数量,是这一社会文明转型的标志。

“一系列深刻的制度性、结构性转变”指的是:共和国成立,在全国规模上推进我国从传统农业经济社会向近代工业经济社会转换中,我国选择了一条国家垄断资源,政府集中控制,官员直接操办,以国有制为形式,以行政指令为方法,限制和取消市场制度,限制和消灭私营民营经济,压制民间社会力量,去推进我国的初级工业化,即人们长期讲的“国家工业化”、“工商业国有化”和“农业合作化”、“农村公社化”。经过三十年的实践,证明这种选择对推动我国经济持续高效发展和社会持续文明进步极其不利。因此,我们又正处在从行政指令经济向市场经济,从单一国有制向民营为主的复合所有制,从城乡分割、固化农村向全面城市化、城乡一体化的二元结构……等等,这样一系列深刻的基础性、制度性转换的过程中。

这个转换既是经济社会制度的转变,又是经济社会结构的转变。“国有化”把一切财富都集中到政府和各级官员手中,把十亿人都变成了靠工薪或工分“吃大锅饭”的无产者。整个国家变成为一部“大机器”,各个地方、企业、单位、个人就是“大机器”上的一个部件,“螺丝钉”。城乡被严格分隔,个人属单位所有,社会被国家吞没……。改革开放使这种长期僵化、固化的社会结构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社会流动开始了。但这个变化还受到原有规则的束缚,行程艰难而无序。这个向市场化、民营化、城市化转换的进程,已经经历了20多年,取得了相当的进展,但还远没有完成。

正是上述各种社会运动、历史潮流、深层变革、现实力量在世纪之交的汇聚与叠加,构筑成当代中国“社会舞台”的演出空间。

各种经济的、社会的、政治的、文化的矛盾;各种地区的、民族的、宗教的、心理的困扰,都在同一时空里聚焦到一起,复杂而多样,深刻而尖锐,持续不断而变化多端,融和渗透,难解难分。

这就是当今中国的现实。

这一切之所以形成如此这般,如果从时、空双向——历史的和全球的——展开观察与思考,就不难发现,它是与人类文明演化中,中国近代发展与世界历史进程在时段上明显地滞后,和在路径选择上之偏离主流,从而形成的时、空双向的深层间距和强烈反差有关。可以说,是一种历史的与现实的、地区的与全球的、经济的与政治的、制度的与文化的、利益的与价值的、理性的与感情的……多维空间中的多丛差距与对立。

跨越文明的峡谷,这也许就是当今中华民族艰难之所在。但同时,它也是当代和未来几代人创造民族伟业的、极其难得的历史机遇。

我们讨论的中国近现代的路径选择,就是指在脱离中世纪,走向近现代的重要历史时期,中华民族在艰难曲折中,实际作出的这个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发展的总体组织制度和发展路向选择。

二、形成中国路径选择的本土原因

中国路径的选择,是我们民族历史发展的结果。我们这种具有长期封建社会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基础,高度集权的大一统的专制国家、政权机构,重农抑商的传统的经济政策,盐铁专卖等传统的官家垄断,君臣父子、三从四德这一套意识形态的本土条件,使得我们在接受人类进步和近代事物的变迁时非常困难。当然,鸦片战争打起来以后,你还闭着眼晴,那不可能。那么看到了什么呢?看到了船,看到了炮,于是就认为挨打是因为我没有船,没有炮,所以就走洋务运动这条道路。但是在制度问题、文化问题上还是死死地顶着,不接受,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为了买船、买炮,特别是为了造船、造炮,当然要改教育,要学新知识。但是在办新学以后,是把西方的东西仅仅当作一种工艺知识、技术知识来接受,对于工业革命产生的制度背景和它的文化理念,长期搞不清楚,知道了也抵制的。后来的实践证明,如果没有制度层面上的进一步改革和创新,要使新的文明在我们国家成长发展起来是有一定困难的。

三、中国路径选择的国际背景

整个二十世纪以二战为标志,明显地划分为前后两个不同的时期。前半期,到处充满着矛盾、冲突、危机、革命和战争,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和三十年代的大危机,人类牺牲之惨烈,文明破坏之惨重,确是史无前例。后半期,经济起伏波澜不断,但全球性的持续经济危机没有发生;局部危机和局部战争断断续续,但全球冲突终于没有形成;冷战对峙长期存在,有时达到热战边缘,但终究没有发生大战。

到世纪之交,全球经济危机引发大规模冲突、革命和世界性战争这个条件是不存在的,冷战的终结导致和平和发展成为国际关系和人类社会生活的主体,新的科学技术革命推动着产业革命的进程,促进着社会结构的转型,推动着人类文明从工商文明向新的智能文明转变。

面对二十世纪前期的那场大的灾难和危机,人类在应对上出现了四种主要的思潮和制度的选择。这里讲的思潮,不是思想家、学者书斋里的学术思想,而是一些具有广泛影响的政治思潮,这些思潮都有大量的人群跟随,席卷过大范围的国家和地区,形成过大规模的运动,建立有强大的政党,掌握各国家政权,形成过各个国家的一些制度。

第一个,以列宁为代表的共产主义思潮及其后继的斯大林主义制度。这是在一个资本主义不发达,仍以农民为主体,具有强烈专制主义传统的东方大国中,借助西欧十九世纪传播开来的马克思主义为思想资料,在以俄罗斯革命知识份子为核心的社会民主工党激进派的领导下产生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造成的空前的灾难,严重饥饿,人民普遍要求和平、面包和土地的紧急形势下,通过城市人民起义和军队倒戈来夺取政权,依靠直接暴力手段,建立严酷的革命专政,自上而下强行实施农业集体化和粗放工业化而建立起来的,具有强烈国家社会主义色彩的思想路线和国家制度。在十月革命的直接影响和推动下,这种思潮扩展到东欧、东亚以及其他地区,它们取得政权的路径各有不同,但建构起来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大同小异。这些特点是:

一、经济上全面的国有化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实行快速赶超的粗放工业化;

二,政治上实行领袖个人独裁、一党绝对统治、直接凭借暴力的集权专制;

三,在文化上是强烈的个人迷信和一元的、封闭的斗争哲学,实行文化专制主义;

四,以资本主义总危机的虚构理论为前提,在对外关系上拉拢不发达国家集团,严格控制“大家庭”内部,冷战对峙并且号召、支持、输出和发动世界革命。

第二个,以欧洲各国社会党为代表的民主社会主义的思潮及其制度。二十世纪的民主社会主义思潮和运动,渊源于第二国际的社会民主主义,是这一思潮的继承和延续,它兴起于一战后,发展成世界性的思潮和运动,二战以后,它们在一大批国家掌握政权。

在一段时间里,全世界约二十几个国家是由社会民主党单独执政或者与其他党派联合执政。它们的群众基础是发达国家的工人阶级,它们的政治路向是争取工人和广大中间阶层的支持,以和平的方式取得议会的多数以掌握政权,依法制定和实施有利于工人和中间阶层的社会经济政策,促使经济的发展和就业的增加,推进社会经济结构、分配税收制度的改革,以限制资本的利润和剥削,提高人民福利,逐步实现社会公平的目标。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民主社会主义是一种改良主义的运动,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使用革命和暴力。它的纲领是政治、经济、社会、国际四大民主。混合经济,福利社会,人民运动,是它这个模式的主要内容。和平、民主、改良、渐进、福利、公正、稳定、文明是它社会的显著特点。

欧洲的社会民主党名目繁多,但是民主社会主义思潮是他们共同的东西,所以到了九十年代,欧盟得以建立,英国的布莱尔,法国跟德国的社会民主党成为支柱。这股力量在现在欧洲的现实生活里具有主体地位。二战以后曾经有一个时期,各国的*非常活跃,在有些地方的议会选举中得到多数的选票,但是没能支持多久,而在那些发达国家,影响最广泛,时间最长,取得成果最多的是社会民主党。

第三个,以希特勒为代表的德国纳粹党的法西斯主义思潮和它实行的法西斯制度。法西斯主义不是个人的罪孽,它是对二十世纪前期全球性的矛盾、冲突、危机、混乱,在一个发动战争失败而陷入灾难,伺机报复的民族中,极欲摆脱困境、寻求出路的极端国家主义和极端种族主义的制度选择和反动回应。

法西斯主义可以概括为这么几个特征:一、政治上取消公民的宪法自由和议会民主,实行独裁专制;二、经济上否定市场经济和自由企业制度,实行高度集权的国家垄断;三、思想文化上践踏、否定人道,宣扬神道主义,实行兽道主义;四、在对外关系上,法西斯主义就是战争。

由于法西斯主义与当代社会的经济基础和人文精神完全对立,所以注定它虽然很快兴起,却很快结束。

第四个,以罗斯福新政为代表,对传统的资本主义进行改革的思潮。这里讲的新政是在一个幅员辽阔,国土和资源极其丰富,没有封建传统,由外来移民拓荒开发起来的新大陆上,已经成为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心脏地带的新兴工业化国家里面产生的。是在它遭遇到极度深重的经济社会危机,濒临崩溃的艰难形势下,由以罗斯福为首的有远见的政治家们发动和领导的一场深刻的经济和社会改革。这一改革缓解了社会中尖锐的矛盾,从失落的深渊中挽救了工业制度,并把市场经济制度和议会民主制度推进到了前所未有的新的历史高度。这场改革推动了科学技术的发展,引发出一场新的科学技术革命和产业变革,导致国民经济的结构性变革和传统社会的结构性变迁,导致高新技术产业的兴起和社会劳动方式、生活方式的改变。一个人数众多的中产阶级逐渐成长起来,成为社会文明、富裕、稳定的基础。在经济社会改革的同时,还敏锐地抓住了显露出的国土生态危机,表现出人类的远见。

罗斯福明确地表现出三个坚持:经济上坚持自由企业制度和市场经济制度;政治上坚持公民宪法自由和议会民主制度;文化上高举*的旗帜。同时一反传统的自由放任,实行必要的国家干预和社会调节,还触及了一些社会政治的改革。罗斯福新政在二战以后对美国的经济文化社会的发展,对当今世界格局的形成,趋势和走向的选择,都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美国至今还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这四大思潮、四种制度选择是怎么产生的呢?

在经历了十九世纪工业的繁荣增长之后,在二十世纪前半期,工业革命所形成的传统制度——资本主义制度的许多矛盾都爆发出来了(两次世界大战加上三十年代的大危机,就是这种矛盾的集中爆发和反映)。面对这样的矛盾,人们不会容忍在自己构建的文明面前衰败下去,总要寻求出路。这四种制度或思潮,就是人类寻找出路的最具代表性的四种。

这样集中的矛盾和危机的爆发,大家都认为问题出现在社会制度上,就是所有制上的私有制,经济制度上的自由市场经济制度。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自由市场经济制度带来大量的灾难和波动,人们饥饿贫困,不是因为东西太少了,而是因为东西太多了。这就导致了全球性的左倾思潮的发展,认为私有制是万恶之源,自由市场的经济制度只能带来波动,因此就去追求公有制,追求一个在人的理性支配下的计划经济的制度设计。全球性左倾思潮的表现首先就是十月革命,冒出一个国家来,虽然它的内部经历了许多困难:清党、相互搏斗,但是在三十年代美国大危机的时候,苏联正在斯大林的高压下,一边清党,大量的杀人,一边强制推行工业化,而且取得了成就。

在这种状况下,整个世界都向左倾,并且影响了中国的民族选择。我们本来看到船坚炮利就要学西方,却用国有制来搞,满清政府搞洋务搞不下去,梁启超、康有为就提出要制度改革,也没有闹成。后来孙中山领导了一场暴力革命,把它给推翻了。可是推翻了以后也不解决问题,包括五四运动——要从思想上清理我们这个传统里腐朽的东西。大家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以德先生、赛先生为旗帜的五四启蒙运动,最后会走到专制的建立和斯大林主义体制的建立?为什么从寻求民主、自由、平等、宪法宪政的门进来,却从窗户里跳出去——最后走到文化大革命那边去了?原因就在于整个二十世纪前半期的全球性的左倾。

经济上是这样,政治上又怎么样呢?经济上如此混乱,而那个议会民主制在那里吵,这个选上去,那个选下来,都不解决问题。所以,人们都想追求一个强有力的政权来治理混乱。于是两个东西同时出现,一个在经济上反对私有制和市场经济制度;一个在政治上认为议会民主制不解决问题,追求一个强有力的高度集权的政府。这两个东西汇合到一起,就出现了十月革命,一下子影响了一大片,又出现了希特勒,也影响了一大片,这两家虽然打起来,但总体来讲,在它们的基本理念上有很多共同的东西。

这四大思潮的发展,实际上是在二十世纪进行的一场制度性的大比赛,到了世纪末是个什么情况呢?形象地讲,大体上是四条曲线:共产主义革命或者叫做现实的社会主义,它是一条由低向高,然后由高再向低,近似一个抛物线。突然兴起的十月革命、中国革命,朝鲜、越南、东欧一大片的革命,还跑到古巴,跑到非洲,特别是二战结束的初期大大地向前发展。但是以苏联为代表的社会主义国家六十年代后期经济发展开始放慢,七十年代以后进入所谓的勃列日涅夫的停滞时期,最后到了九十年代,以柏林墙的倒塌和苏联的瓦解为标志,整个制度崩溃;法西斯主义近似一条尖脉冲,突然升起,突然垮台;社会民主主义则类似于一条平缓的渐进线,逐步往前走;而以罗斯福新政为代表的改革思潮则相反,从临近崩溃的边缘,经历了改革、二战,出现新的科学技术革命,逐渐上升,到了克林顿执政的时代,实现了一百一十个月的高增长。

二十世纪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

四、中国路径选择的逻辑展开

经历了二十世纪的四大思潮的较量、兴衰、演变,回过头来观察人类的足迹,我们可以得到“五个一般”。

第一个是现代市场经济一般。市场经济制度经历了危机,经历了人们抛弃它、选择了一个和它对立的计划经济体制,经历了计划经济在全球许多国家的实验、较量,最后再放弃,再回到现代市场经济,这一百年来进行了这么一场大较量,较量的结果叫做市场经济一般。

在人类文明历程中,不存在什么绝对理想、绝对优越的经济制度。在人们已经试验过的各种制度模式中,经历过二十世纪变革的现代市场经济制度,可能是好处较多、害处较少,效率较高、成本较低,刚性较弱、弹性较强,排他性较少、包容性较广,比较易于自我更新的一种社会经济制度,是迄今为止人类已经找到的有效组织社会经济生活的形式、制度、方法的基础(与此相适应的政治制度则是民主法治的国家制度)。在现代市场经济和民主法治制度舞台上,信息技术革命和智能经济发展波澜壮阔的前景,正是其力量的证明。市场经济从人类早期由于不同的资源背景、资源条件,需要有所交换以来,越来越向前发展。离开了市场,信息无法聚集、交流,价格无从发现、形成,资源不可能进行优化的配置,经济发展的动力无从提供,因此市场经济制度是在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来逐渐发育、形成、校正、丰富的一种制度。现在还看不到摆脱这种制度的前景,所以我们把它叫做市场经济一般。

第二个是民主法治国家一般。在二十世纪,世界经历了两种制度模式、四大思潮反复的较量。民主法治的国家制度不是没有缺陷的制度,但是比较各种制度,它比较有弹性,抗冲击,易于进行更新、发展和完善。高度集权、高度刚性的集权制度有它的好处,但是从长期看靠不住。我们经常说,我们这个制度的优越性就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这句话是对的。但是,它同时也可以集中力量办错事,还可以集中力量办坏事。而这些错事、坏事谁也纠正不了。

第三个是公民社会一般。二十世纪高度集权的国家,想用人类理性设计的计划经济制度(实际上是行政命令经济制度)来替代原有的制度,反映到社会问题上,就是国家吃掉社会。作为人群聚集的社会,如果没有自身公民社会的发育,要支撑经济稳定持续的发展和文化持续的繁荣创新,要使整个国家机器能够比较稳定,都办不到。我们在二十世纪犯了一个大错误,在五十年代干了这么件事,国家垄断全部资源,从妇产医院一直管到火葬厂,全管起来,有一段时间连锅也砸了,统统去吃罐罐饭。这个东西不行,一定要划分公的领域和私的领域,划分社会的领域和个人、家庭的领域,对于社会公共领域的问题,要用各种公共组织或设施去解决,对个人、私人的事情不要随便干预,使社会本身充满生机和活力。社会的治理也要从专政、统治、管治、强制、限制的思路转变过来,实行企业自主、公民自治、国家和各种社会组织合作共治,否则是搞不下去的,我们在这个方面有非常痛苦的教训。

第四个是现代科学技术一般,或者叫现代科学技术创新和持续发展一般。我们已经进到这样一个时代,要依靠科学、技术的创新来推动整个经济的发展。同时要在人跟自然的关系上求得一个和谐的结果。

按照公布的材料,现在森林的采伐量已经低于森林的生长量,你说这是假话吗,也不好这样讲,但是如果就此认为我们的森林都已经恢复了,也根本不是那回事。森林要成为绿色水库是有许多条件的,不是说种上树以后就成为绿色水库了。你到西双版纳看一看,从地衣、苔藓、蕨类一直到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还有各种藤蔓在里面,然后小灌木、大灌木、小乔木、大乔木,它形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那个才叫做作森林。我们现在种上几棵树就说森林恢复了,没有那回事,它不具备森林的功能。

所以科学技术的发展要研究往什么方向走。人类正在从传统农耕经济依靠生物的再生产,经历工业经济跟自然作对,再走向新的如何依靠生物自身来求得发展。

第五个一般是以人为本,多元开发,和谐共容这么一种当代的人文精神。我们很长一段时间忽视人文精神的教育,只把知识当作一种功利来学,培养了一批手艺匠人,而且知识面非常窄,这是非常危险的。人最根本的就是人的思维,

发展就是自由。

我们回顾一下这二十多年,我国国民经济和社会生产力有了很大的发展。它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简单一句话就叫:解除市场禁锢。禁锢一解除,各种经济力量,国家的、部门的、地方的、民间的,国内的、国际的,一般传统的、比较现代的就都得到发育、发展,成长起来,活跃起来,在市场竞争中各显其能,互相依存,互相补充、互相竞争。

什么是先进生产力呢?是某种工具、某种设备吗?是某种加工方式、某种工业路线吗?是指某种经济成份、组织形式吗?是指某种结构、状态和运行机制吗?都对,都不对。好与坏、优与劣、先进与后进都不是主观的、先验的,而是表现为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历史演进过程,通过过程而展现,又是过程的产物,也只能通过过程来判断。因此适应人们的希望,经济能够繁荣,需求得到满足,以促进人自由全面的发展,政治家要办的,就是创造一个优良的社会经济生态环境,使各种经济要素能够自由流动,不断改变和寻求更加优化的组合,不断提高劳动生产力,以提高全社会的经济效益。用中国的古话来讲,就是实现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

什么叫先进文化?它不是讲的某一种理论和某一个学说,也不是说的某一个学派或者某一本书,也不是讲某一个艺术家或者某一个理论家,而是指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在时间的不断推移中,各种思想、理论、学说、学派、艺术风格、艺术流派,各个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文化,通过各种形式的文明对话、文化对话,互相交流、互相借鉴,相互批评、相互竞争,接纳、融合、选择、创新,是指这样一种生生不息、去旧图新、蓬蓬勃勃、不断创造的发展过程。

借鉴我们二十多年生产力发展、经济发展的经验,反思五十多年思想僵滞、文化凋零的教训,要想解决我国的文化问题,以求思想活跃,文化繁荣,学术发展,实际上就是一句话:解除思想文化禁锢。解除思想文化禁锢,实现宪法早已规定的思想、言论、出版自由,它不就发展起来了吗?

社会经济方面也是一样。“绝大多数人”是谁呀?在哪里呀?它具有什么样的利益和要求啊?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体制改革,已经使我国的社会流动恢复,结构单一的状况不复存在。社会分化呈现在人们的面前,分工、分野、分层、分化,已经十分清晰,面对这样深刻的社会结构性的变革,采取什么方针呢?即不能回避、掩盖,也不要紧张、害怕,理智地面对现实就是了。既然选择了建设市场经济体制这个目标,市场必然带来社会群体的分化,就要承认各个不同社会群体、不同利益追求,允许反映不同利益的经济、社会、政治主张得到正常、合法、公开的表达,允许代表不同利益群体的民间组织、代表机构、非政府的社会组织得到正常发育,合法存在,公开活动。闷起绝不是长治久安的办法。首先要让利益追求得到表达,然后组织各个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协商、对话、谈判,用制订契约、协议、合同、法律、法规的办法,来建立不同群体之间当时、当地可以接受的折中利益,使得我们能够在当时、当地都能够接受的条件下保持社会和谐。只能走这个路,压倒不是办法。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国家不同群体之间既有利益的矛盾,又有利益的共同性,把蛋糕做大然后大家才能切分得多,保持社会的安定对所有的群体都有利,大家都注意行为的规范才不会撞车。政府就是要组织协商、对话、谈判,要走这个路,不然这个问题解决不了。

(原载《往事》第五十四期,2007年4月9日)

刘晓波:胡锦涛通吃的零和游戏(《单刃毒剑》之反台独的民族主义)

 

刘晓波:《单刃毒剑》

第四部分 反台独的民族主义

中共统战游戏批判

二 胡锦涛通吃的零和游戏

(一)连宋“朝圣之旅”的媚态

反日爱国的大戏还未演完,舞台监督却强制落幕;紧接着,另一台爱国大戏盛装上演,六十年之后的“国共握手”,煽起了新一轮爱国热潮。

过去,北京主要以“反台独”来煽动民族主义情绪,李登辉和陈水扁成为主要的攻击目标;现在,中共为了弥补“反分裂法”造成的负面影响,突然不再以打压台湾的方式来宣示爱国,而是充分利用岛内的政治分裂,以优待“蓝营”而孤立“绿营”的统战手法,把民族主义情绪由反日引向两岸关系。

虽然,已经对立了半个多世纪的两岸的直接对话,总比继续对立、隔绝要好。但纵观连宋整个大陆行,完全以中共的恩准为主导,半个世纪的相互对立,似乎于瞬间消失了,两岸政治制度的根本差异,也好像完全不存在,两岸真如失散多年的兄弟突然相见,全不见任何历史恩怨、现实隔膜和制度对立,而只有相见恨晚的痛惜,同根同源的亲切,寻根拜祖的怀乡,两岸党魁握手的激动,回乡游子对故土的感念和赞美。

半个月的时间里,连宋在大陆的表演,虽有两人风格的小异,却无大节上不同,二人所到之处,都是最高规格的接待和欢迎;二人的所言所行,都是离别的感伤、还乡的心悦、手足的深情和良好的会谈。而最重要的雷同是:二人首次登陆,全拜中共现政权的恩准,二人都迈着“朝圣”的步子,基本按胡锦涛导演的剧本演出:让说的就大肆渲染,不让说的就谨小慎微,稍有出格,主人就给客人脸色看,客人也就只好自我收敛。

只要按照剧本演出,客人做得越过分,主人越欣然。

连宋风格不同,但在夸胡总,夸跛足改革,夸中共培养高级奴才的翰林院,夸大陆的山山水水和人土风情……上则高度一致。连战的拙于辞令,并不影响献媚的男高音;宋楚瑜那花拳秀腿的乡音,不知道别人如何感想,反正让我作呕。在清华演讲时动不动来几句英语,很像大陆的“海龟”或“高级白领”。用他到北京后最爱用的“忒……”句式来形容,真的就是“忒肉麻,忒甜腻”。

老朽的国民党和势利的亲民党,两个为了赢得岛内党争优势的政客,向北京独裁者做了无原则的妥协和毫无边际的献媚。所以,连战的“和平之旅”,并没有拆除一枚导弹,也未能对“反分裂法”表示出哪怕是温和的置疑;宋楚瑜的“搭桥之旅”,并没有为阿扁“捎话”,更无法为“扁胡会”铺路。恰恰相反,当连宋二人与胡总握手照相之时,当二人在北大和清华高唱两岸中国人团结曲时,岛内政坛却被搅得的狼烟四起,北京的和谐会以台北的口水战作陪衬。

民主台湾的两大在野党党魁,居然借助独裁中共的力量,将现任台湾总统逼入困境。如此“借外力打内敌”手法,即便可以暂时缓解了两岸的紧张,却加剧台湾内部的政治生态的恶化。从国亲两党的短期利益看,未必就能使之压过民进党;从整个台湾的长远利益看,未必就能为台湾带来利益最大化。刚刚结束的“国代”选举,民进党及泛绿再次成为赢家,就是最好的当下证明。

二胡锦涛的大赢

在连宋来大陆之前,中共对台政策是屡屡失败,正所谓“文攻不足以收其心,武吓不足以降其志”,所以才有阿扁的一系列走向台独的举动。而当胡锦涛突然明白了这道理之后,他作出了前所未有的柔软身段,一下把台湾三大政客全玩了:连宋的朝圣姿态衬托出胡锦涛的主导,阿扁在岛内的多变和骂遍各派势力,致使一向团结的民进党及泛绿内部对阿扁的批评声不断。

同时,胡锦涛以“直接对话”代替“隔岸喊话”,标志着北京的对台政策,开始由传统的“文攻武吓”转向收买民心的新方式。连宋大陆行的高规格接待和全程直播,既是作给大陆人看的,更是作给台湾人看的,以便使北京的对台政策“入岛”和“入心”。

所以,这是一次严重失衡之旅,甚至就是北京通吃的零和游戏,胡锦涛赢得大蛋糕,既得到了最想要得的反台独和九二共识的政治承诺,又不必为几百枚导弹和反分裂法作出妥协。而连宋二人得到“被恩准的”高规格款待,带回台湾的全是经济上的糕点渣。至于二人在岛内的得分,也不是来自他俩在大陆的表现,而是来自阿扁的一日三变和进退失据。

遥想台湾进入新世纪后的两次大选,中共为了阻击阿扁上台,曾拿出强硬的文攻武吓,但皆以惨败告终。自从阿扁上台以来,两岸关系是阿扁主动出击,台独脚步越迈越急促,不断考验着中共的底线,而中共只能被动应对,且进退失据,拿不出像样的应对方案。

对于阿扁来说,制约“台独”的现实瓶颈,主要不是北京的武吓,而是美国不希望改变台海现状;他当然知道,中共现政权的底线,绝非急于统一而是“维持现状”。事实上,北京最怕台独势力的频频出招,将其逼入无路可退的“死角”:打与不打,都要承担“自掘坟墓”的巨大风险。所以,阿扁的一系列看似“急独”措施,不过是为了台湾在两岸未来谈判中增加身价。

直到阿扁的急独脚步也踩痛了美国的脚,中共的态度也转向强硬之后,阿扁才放缓了急独的脚步。所以,在美国政要的不断敲打下,才有“春节包机”和“扁宋会谈”,使两岸关系出现回暖征兆。特别是,陈水扁执政以来第一次公开提出:只有在两岸政治制度趋同的前提下,才能就统一问题展开谈判。

然而,胡锦涛中了阿扁的激将法,非但不向好的方向努力,反而节外生枝地自我搅局,“反分裂法”的制定,无论主观意愿如何,但在客观效果上,纯属无事生非,极其愚蠢地制造敌意,招致台湾民意和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弹,使北京的国际环境突然恶化。

对两岸而言,既改变不了两岸现状,又引发岛内朝野的一致不满,致使台湾民意离大陆越来越远,也就等于为台独势力拉选票。

对国际社会而言,既引起美国的警惕,使美日同盟加强并涵盖台海,致使中美、特别是中日关系陡然紧张;又令欧盟难以接受,已经过漫长的游说和付出大把银两,几乎到手的鸭子不翼而飞——已经到了解禁关口的欧盟对华军售禁令,现在也变得遥遥无期,不但弄得北京当局进退维谷,而且把推销解禁最卖力的法国总统希拉克和德国总理施罗德置于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好在,胡锦涛还具有灵活性,在强硬威吓四处碰壁之后,突然作出前所未有的柔性姿态,邀请台湾两大在野党访问北京,导演了1949年后最大的统战秀,由此弥补“反分裂法”的负面效应,跳出了自掘的外交陷阱,既缓解美国和欧盟的压力,也要安抚台湾朝野,为他赢回一盘大棋。

其实,早在美国国务卿赖斯访华期间,北京已向美国作出承诺,想办法弥补“反分裂法”造成的负面影响。赖斯女士回国之后曾谈到这个问题。现在看来,赖斯所说的“北京将尽快弥补”,大概就是现在的“胡连会”和“胡宋会”。

在此意义上,反分裂法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国际效应,北京不能不考虑如何弥补,客观造成了阿扁播种,连宋收获。

虽然,连宋大陆行的最大赢家是胡锦涛,但也不能说台湾就毫无收获,起码“胡连会”和“胡宋会”的公报,再无传统的“一国两制”,而代之以“两岸一中”和“九二共识”。这就为两岸关系提供了更灵活的回旋空间。

虽然,细究起来,北京被迫放弃“一国两制”,主要功劳还应该算在李登辉和阿扁头上。早在江泽民与李登辉通过密使在香港接触之时,中共内部已经作出了准备放弃“一国两制”的决定,否则哪来“92共识”!及至阿扁在北京的打压“助选”中上台,“一国两制”就更是阻塞两岸缓和的死路。但此次会谈结果,毕竟把中共早已决定的内部底线变成公开的文字,也就等于堵死了“一国两制”之路。而在一党独裁体制不变的情况下,放弃“一国两制”就等于安于“维持现状”。

(三)外交政绩弥补负面影响

就中共统治及跛足改革所面临的危机而言,由于两极分化的日趋扩大和社会公正的日渐荒芜,更由于改革的效益越来越向极少数权贵集中,而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感受到的大都是利益受损,即便跛足改革仍然能够支撑经济高增长,也无法支撑“经济政绩”合法性,现在,对跛足改革的民意支持已经大大下降。所以,中共现政权就要在如何赢得“政治政绩”上大做文章。胡温提出的“亲民路线”、“以人为本”、“新三民主义”与“和谐社会”等口号,在局部制度改革上,废除“收容遣送制度”,实现了“人权入宪”和修改“上访条例”等措施,都是为了赢得民间的政治认同。

然而,在独裁体制及跛足改革不变的情况下,现政权想在国内创造出被民间认可的“政治政绩”,只靠几个动听的口号和做点小修小补的制度改革,几乎是不可能的。腐败的愈演愈烈和底层群体反抗的此起彼伏,就是明证。

于是,从江泽民开始的中共高层,就把赢得“政治政绩”的重心转向争取“外交政绩”上,大国外交之策的提出就是基于这一考虑。克林顿和江泽民的元首互访,游说美国把最惠国待遇与人权脱钩,加入WTO、北京申奥、上海申博的成功,争办各类国际性会议。9.11之后,在提倡多极世界的口号下,对美国,既支持美国反恐又反对单边主义,拉住俄罗斯操办“上海合作组织”,外交触角也伸向美国的后院拉美诸国;在欧洲,抓住法、德与美国在伊战中的分歧,全力以经贸利益拉拢欧洲两大国,以分化西方同盟,不惜代价地争取欧盟解除对华军售禁运;在亚洲,为了与日本争夺亚洲老大,高调斡旋朝核六方会谈,越来越频繁地介入东盟事务,尽量与印度等国家缓和关系……在在显示出中共政权意欲变成区域大国的外交姿态。

用外交政绩来赢得民意的政治认同的另一极在国内。六四之后,由于西方各国的普遍制裁,中共的敌人意识再次主导了官方的对外政策,“境外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的论调又被频繁地用于对内宣传,防止西方敌对势力的和平演变也成为意识形态管制的重中之重。而对外的防止和平演变与国内的民族主义思潮的不断高涨,恰好具有大面积重合之处。中共政权也就必然要把爱国主义提升为意识形态合法性之首。通过谎言灌输的误导和国人那种“内忧外患”的思维惯性,也通过在“内忧”问题上设置重重禁区而在“外患”问题上的相对开放,官方很容易把国人对“内忧”的关注引向对“外患”的关注。在大多数重大国事皆是政治禁区的中国,反美反日反台独的爱国,已经变成了唯一可以大肆谈论的“重大国事”,也是官民共同认可的唯一“政治正确”。所以,借助国际事件来释放被误导被扭曲的“民意”,已经变成中共利用爱国主义来重建政权的道义合法性的惯用手法。

这就是中共尽量与其他亚洲国家修好而独独对日本强硬的原因,今年四月份的反日风潮,不过是1999年反美风潮、2003年的反伊战风潮的重演而已。

于是,发生在中国本土的爱国主义,随着每一次中美、中日、两岸的冲突而飘飞起来,且越飞越高,在似乎纵览全球“亡我之心”的每一跳动的同时,也离中国的现实越来越远,改革以来的正反两方面现实都被爱国狂潮所淹没:

一方面,曾经被国人视为最大“外患”的西方国家,恰恰是推动中国的经济改革和国人的观念更新的最大外在力量,发达的帝国主义或资本主义世界,不仅为中国经济提供了所需的资金、技术、市场,也为国人提供了自由主义价值及其制度安排的理念。中国与西方之间关系,之所以主要停留在经贸上的互利而缺乏政治上的信任、道义上的共识,就在于双方在价值观及制度上的格格不入。无论中国经济发展还能保持多少年的高速度,只要中国的制度文明仍然停留在中世纪,中国就无法获得国际社会的真正尊重。

另一方面,不只是百年以来、甚至就是千年以来,束缚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内忧”,时至今日仍然不见明显的改善。即便中国的经济获得长足发展,国际地位也有大幅度提升,但导致中国诸种深层危机的顽疾——政治制度的僵化腐败和跛足改革的难以为继——仍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权贵们的肆意滥用独裁权力和民间百姓的毫无权利之间的尖锐对立,巨大的金融危机隐患和两极分化的迅速扩大,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相互激荡的极度恶化,特别是来自底层民间的反抗和遍布官场的腐败,还有那么多没有清算的历史罪恶造成的巨额欠账……无不与现行政治制度的顽疾高度相关。

具体到胡锦涛,连宋大陆行对其形象的正面意义在于:用外交上的政绩来弥补其对内左转的负面效应。众所周知,从2004年开始,中共现政权对内统治急遽左转,胡锦涛甚至讲出在政治上“学习朝鲜、古巴”的昏话。对媒体及互联网的严控,对新自由主义及自由知识界的批判,对政治异见和民间维权的一系列严厉打压,导致人们对“胡温新政”的极度失望,甚至“胡不如江”的评价迅速传播。

于是,胡锦涛为了转移国内外对其左转的不满,接连导演了两场民族主义大戏。但官方对反日风潮的先抬后压,无论在国际舆论中,还是在国内爱国愤青里,并不能为他的形象加分。只是随后登场的连宋大陆行,才赢得了褒多于贬的评价,让国内外看到了他的灵活性甚至开明的一面,多少弥补了其左转的负面影响。

然而,如果没有内政外交上的进一步实质性动作,连宋大陆行的正面效应将会很快便会消失。因为,坚持自外于人类主流文明的一党独裁制度,既是大陆内部危机的主要根源,也是两岸沟通和赢得国际信任的主要瓶颈。对大陆而言,只要尖锐的制度对立现状得不到渐进的改变,中共就不会放弃在国际上围堵台湾,不放弃武力统一,不撤出导弹,就是再高规格的礼遇、再珍贵的熊猫和再大经贸利益,也不足以改变台湾的主流民意。对台湾而言,只要朝野无法在大陆政策上达成共识,不利用台湾对大陆的最大优势,共同向北京打“民主牌”,“连宋大陆行”的花拳秀腿玩的再高超,也改变不了两岸之间的实质性对立。

2005年5月15日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