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飞:特权是怎样走向邪恶的

 

4月7日下午5点左右,在沈阳苏家屯区枫杨路上一建行内,一个去银行取钱的客户被金融护卫中心的押运员一枪击中头部,当场死亡。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被害人计程取完钱后急急忙忙往外走,突然被保安叫住:“别走了!”计程不明白怎么回事,他解释说,“我有急事儿。”保安说:“你装逼啊,你走一步我就毙了你!”这位保安身上没带枪,计程没管他,说:“我就走一步,看他怎的!”见他不听劝阻,那名保安向外喊:“来人!”于是另一名保安冲了进去,一枪击中计程。计程面部中弹,当即倒地。

从事发经过来看,被害人之所以招来杀身之祸,显然仅仅是因为触犯了保安的权力和威严。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1999年6月1日,长春市某银行押款车押运员宋吉吉因用枪托击打“冒犯”他的公共汽车女司机,枪击劝阻交警并导致一死一伤。2006年6月4日,辽宁辽阳新立收费站,运钞员闯关不成,在收费站闯岗亭、砸玻璃、持枪追赶收费员。

近年来频发的押钞员肇事事件,看起来没有联系,但事件中肇事者的心理是相同的,即在于有了特殊权力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得意和放肆:在禁止个人持枪的国家,持枪是少数人的职业特权,有些持枪者并没有意识到,这使他比一般人多了一份责任和风险,而是把这种特权当做炫耀的资本,希望以此赢得他人的尊重或者其他实际好处。但是,在一个法治国家,持枪所带来的荣耀、荣誉和他人的敬畏毕竟是有限的,在有些押钞员心里,自我的期待和他人的看法就产生了距离,为了炫耀这种特殊的权力、发泄膨胀的权欲,得到内心的快感,有些押钞员动辄以手中的枪威胁甚至伤害无辜的民众或者管理者。

这种快感来自于其自认为的在社会众人中的优越地位。“你装逼啊,你走一步我就毙了你!”这种威风是何等的容不得人侵犯。为了显示与众不同,此人恨不得让其特权写在脸上,让路人皆知,这样才能显得高人一等,令人羡慕;别人明知其有枪,却不会低人一等,还敢不卑不亢、“以身试枪”,当然冒犯了神气十足的持枪者。在他们眼中,倘若手中的枪带不来明星般的效果,则如同“衣锦夜行”,特权的辉煌便无处彰显。押钞员如此,其他有持枪特权的人何尝不是如此。2004年9月,周口市公安局七一路派出所的6名民警因受一法院书记员之托,就栽赃陷害被害人李胜利,将其带到派出所轮番殴打,而后又将其从派出所3楼扔下,伪造跳楼自杀的假象。在此一案中,拥有特权者滥用权力的疯狂,同样达到了草菅人命、令人发指的程度。

同样是有枪者,人民解放军就没有滥用枪支的事件发生,原因在于长期以来严格的选拔制度、严明的军事纪律和正确的思想教育;而银行保安常有持枪行凶、闹事则因为这个特殊的群体虽有持枪的特权,却因为他们是企业的工作人员,虽然公安机关是其主管部门,但只能对其进行日常行政管理,没有党纪、军纪和政纪的约束,也没有其他特殊的监督和教育,所以才容易出现滥用枪械的问题。

押钞员肇事案件和河南警察栽赃杀人案有一点是相同的,都再一次证实了那条永远不变的真理:没有制约的权力必然走向腐败。而对于警察和银行保安等有持枪特权的人来说,没有制约的权力必将走向恐怖、走向邪恶。

郑永年:中国公众找不到为自己说话的知识分子

 

郑永年 英国诺丁汉大学教授

中国近年来的舆论不断称,一些知识分子利用自己掌握的不对称信息获取巨大的经济利益。同时,也有一些经济学家被指只为经济利益说话。

这些往日被视为对中国的经济改革作出过巨大贡献的知识分子,为什么近年来成为公众的批评对象?

理性地说,经济学家的确不必迎合公众的需要和情绪。经济学意义上“真理”不见得一定要为大众所接受。但这并不是说,公众对经济学界的不满就是毫无道理的了。当大众意识到经济学家不能代表公共利益的时候,他们的不满就要表露出来。再者,并不是每一个经济学家都要代表公众利益的。在任何社会,有许许多多的经济学家不可避免地代表着一些特定社会群体的利益。

如果是这样,那么中国公众抱怨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找不到能够为公众利益说话的经济学家。

实际上,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中国经济学界,而且存在于整个知识界。可以这么说,现在的中国知识分子,要不为权力说话,要不为经济利益说话。这些人在意大利思想家葛兰西那里被称为“有机知识分子”,因为他们是权力或者利益的有机体。

或许也存在着为公共利益说话的知识分子,即公共知识分子,但他们所持有的批评性话语,往往为批评而批评,找不到解决实际问题的方式。他们也因此没有有效的管道和途径来参与决策,影响决策。

中国目前所谓的政治上的“自由派”和经济上的“左派”,在这两个群体知识分子当中,尽管也有不乏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的,但总体上说,这两个群体主要以批评为职业。

中国社会要持续发展下去,就需要两类现在缺失的知识分子。一类就是较弱社会群体(包括工人、农民在内)的“有机知识分子”。就是要培养“穷人经济学家”,“穷人政治学家”和“穷人社会学家”等。

很难让权力和利益的“有机知识分子”来为穷人说话。即使他们能够为穷人说几句话,最终的目标也是为了增进他们本身所代表的社会群体的利益,而非穷人的利益。

自改革开放以来,欠缺有效的针对较弱势社会群体的政策或者针对这些群体的政策的失败,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社会群体没有自己的“有机知识分子”,因而没有有效的利益表达和政策参与。

更为重要的是,中国知识界需要“声音”类型的知识分子。这类知识分子可以说是整个国家或者民族的“有机知识分子”。他们为国家和民族的整体利益说话,不为局部利益或者特殊利益说话。

正因为如此,他们能够对现存权力和利益体制保持高度敏感,并且保持建设性批评。他们也能看到各种特殊利益的局限性,无论是强势社会利益,还是弱势社会利益,因此能够在各种利益之间找到妥协,协调各种利益,达到可持续发展。

德国之声:采访代理章诒和讼案的前江青律师张思之

 

作为中国掌管新闻出版事业的主管机构,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每年初都要进行一次会议,对过去一年的出版工作进行评定。而在今年1月11日举行的会议上,新闻出版总署下令禁止出版八本所谓的“禁书”,而副署长邬书林更是宣称对于作者之一的章怡和要“因人废书”。这一事件在中国知识分子圈内引起巨大反弹。当事人之一的章怡和目前决定起诉国家出版总署,利用法律手段来为自己讨回公道。曾经为江青担任辩护工作的著名大律师张思之将为章怡和代理此案。德国之声记者采访了他。

中国著名戏剧研究者,作家章诒和的父亲章伯钧在当年的所谓“反右运动”中被列为“头号右派分子”之一,而这一特殊的身世也使得她的作品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几年前,她根据自己的回忆写下“往事并不如烟”,其中描写了反右运动中的代表人物,章伯钧,罗隆基等人。此书出版后引起各界强烈关注,但是不久之后就被下令不得重印。
 
去年,章诒和重回自己戏剧研究的老本行,出版了记述京剧名角命运的“伶人往事”,而其中自然也涉及了反右等一些列政治运动中,这些人的凄惨命运。“伶人往事”在2007年初与其他七本书一起被禁,中宣部还表示要处罚出版这些书的相关单位。
 
章诒和在知道自己的书再次被禁,立即做出强烈反应,不但在事发之后发表了措词强烈的“我的声明和态度”,并上书全国人大。此外,章怡和也一再表示,这一次不会委曲求全,而会通过法律手段为自己讨回公道。于是,她在“禁书事件”发生后立即与在中国律师界享有盛名的张思之大律师取得了联系。
 
张思之律师表示:“我想你们看到过她的声明吧,她在发表声明以前,我们就曾经在一起进行过探讨。她就提出来要组织一个律师团,想委托我们来给她做。当时我们就满口答应了。”
 
北京时间4月19日,章诒和向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提交起诉状,请求撤销新闻出版总署针对她的作品的封杀行为。在起诉状里,章怡和还提出证据以反驳国家出版总署否认禁书的说法。在提出起诉之后,法院将在七天内决定是否受理本案。根据中国现行法律,章诒和这次状告国家出版总署属于“行政诉讼法”的管辖范畴,也就是人们俗称的“民告官案件”。
 
张思之律师认为,尽管近年来中国“民告官”的胜率有所提高,但本案依然不容乐观,“从整体来讲,情况是有好转,民告官的胜诉率越来越高了,但不等于这个案件就会胜诉,这是两回事。0308官司是不是胜诉,目前看来并不完全取决于我们,甚至不完全取决于法院和法官,有很多因素,这是现实。但是我们该做的还是应当做。”
 
据媒体报道,与章诒和同样作品被禁的新华社前高级记者戴煌也起诉了新闻出版总署,但是法院拒绝立案。因此,本次章怡和再次起诉新闻出版总署被法院接受立案的可能性并不大。

秋 风:别逗了,八成人都住经适房?

 

城市民众普遍感觉买房负担沉重,国务院参事任玉岭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政府为占居民人口70%-80%的工薪阶层提供经济适用房,少数高收入家庭可以购买商品房。舆论一片欢呼。确实,房价已经超出了城市大多数家庭觉得合理的承受限度,人们似乎也有权利要求政府做点什么。问题是,要政府做什么?

垄断者的咎由自取

当然,从表面上看,民众、舆论要求政府提供住房保障是合乎情理的。因为,房价严重超出普通民众承受能力的态势,完全是政府所维持的土地与房屋供应制度所造成的。

尽管市场化进程已推进二十多年,但城市的发展却完全由政府权力所控制。根据目前的制度,城市与农村土地是截然分隔的,政府以保护农地为名,禁止城市自然向农民扩展,市民不能到农村购地建房。即使在城市,全部土地也属于政府所有,市民不得自行受让土地建造房屋。政府通过行使其对土地的处置权,包括拆迁、征用农地、改造城中村等,全盘控制着城市的发展。

这一城市自然发展的制度,导致整个社会形成城市用地供应短缺、并将越来越短缺的长期预期。政府在土地上有巨大利益,作为城市建设用地之垄断性供应商的政府有足够激励哄抬房价,因为房价越搞,政府提高地价的空间就越大。

这两项因素会使企业家和普通市民普遍相信,房价必将永远快速上涨,房屋收益率肯定高于利率,房地产是最佳的保值及投资工具。因而,不论是企业和市民,都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房屋的冲动。企业没有开张,往往先买一栋大楼。市民也一样热衷购买房子,人们相信,这样就可以享有丰厚的资产收益,即使只是账面上的。这样普遍的买房冲动创造出旺盛而持久的需求,进行房地产投机是弥漫于整个社会的一种结构性倾向。房地产市场的投机性决定了,这个市场必然在疯狂的投机与痛苦的萧条之间徘徊,而绝无正常运转的可能。

事实上,香港地区、台湾地区、日本都程度不等地存在这种现象。这些经济体的政府都基于土地迷信,利用其权力剥夺农民对土地的自由支配权,人为哄抬城市地价。香港因其殖民地历史尤其严重,其土地批租制度驱动房价、地价脱离整个经济体基本面而疯狂上涨。内地所模仿的正是香港的土地制度,政府独家垄断土地供应,财政严重依赖转让土地收入,因而为获得土地收益政府与房地产商结成紧密关系,法律也有利于房地产商而不是拆迁户或消费者。

其结果也类似:社会财富高度集中于房地产,而没有变成与人的创造性互补的生产性资本。所有企业和市民都是现实的与潜在的房地产投机者,但大多数人会发现,购买房屋的压力太沉重了。不要说低收入群体,即便是中等收入群体——通常所说的中产阶级,也必须用二十年或更长时间来供一套房子。这正是今天城市人口的一大烦恼。

香港新加坡不是好榜样

似乎路径依赖正在起作用:面对这种情形,专家、舆论本能地呼吁政府学习新加坡或香港政府。据说,在新加坡,占住户总数3%的富人由开发商提供住宅,政府收取很高的土地出让金,80%的中低收入家庭的房屋则是政府控制户型和房价。同时,占住户总数8.5%的困难户住的是政府补贴的60-70平方米的房屋,8.5%的特困户则租赁政府拥有的42平方米左右的房屋。香港的制度类似。专家们羡慕地说,这种住房体系很好地解决了国民的住房问题,中国内地也应当模仿。

其实,中国在1998年设计房改方案时也曾经提出,城市80%以上的家庭由政府安排购买经济适用房。可惜,各级政府似乎没有新加坡、香港政府那么自觉,发土地财的时候十分积极,等到要给居民住房提供补贴、优惠的时候,却百般推托。由于欠缺基本的民主架构,民众对此也无可奈何。

但是,换一个角度,即使各级政府大发善心,它有能力向80%的民众供应补贴性住房吗?这个世界上,大约只有香港地区、新加坡这类城邦经济体能做到这一点,即便是北欧那些福利国家,也无法做到,或者不愿意这样做。没有一个常规经济体是依赖政府解决大多数人住房问题的。无法想象像中国这样的大国,80%以上城市人口都傍到政府身上。

退一步说,即使政府真有能力向八成以上人口供应经济适用房或廉租房,那也将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制度安排:政府通过垄断土地大赚其钱,政府为了赚更多钱,拼命哄抬地价,这时候民众要求政府拿出钱来帮助自己解决住房问题。然则,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不让政府赚那笔钱,不让政府哄抬地价?

人人都在谈论,中国应当成为一个橄榄形社会,中产阶级应当成为社会的支柱。但假如八成人口依赖政府,那中产阶级就将居住在政府提供补贴、并规定了居住面积的房子里。他们是政府的佃户,连自己最起码的财政独立都做不到,是贫乏的中产阶级。他们不会成为私人产权、平等、法治的支持者,而将成为等级制度、国家保护、财政补贴的支持者。

人们恐怕也忘记了,八成以上城市人口的住房由政府补贴供应,那意味着这个社会将更加不公平:相对富裕的城市人口享受着政府慷慨的住房福利,相对贫困的农民却得自行解决住房问题。城市政府有更大的激励禁止农民成为本市市民,因为,增加一个人,就意味着增加一笔巨额的住房补贴支出。

寻找“自然的自由”制度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要求政府来补贴大多数人的住房,不是一种正确的解决办法。古往今来,所有文明社会的自由人都通过自己的努力,建造、拥有自己的住房。只有这个意义的房屋,才是个人自由的堡垒。当然,本着人道原则,社会和政府确实需要帮助极少数缺乏能力的人。但如果大多数人得靠政府补贴才有房屋,那这个社会一定出了大问题,并且会继续酿成更大的问题。有些人奢谈法国人发明的“可抗辩的居住权”,但假如80%的法国人行使这种权利,这个社会就不是法国了。

假如人们期望一种大体上还算健全的社会秩序,那就应当以大多数人不依赖政府或他人的施舍自行解决住房问题,作为思考的出发点。如果现实中人们做不到这一点,那就需要追根溯源,看看究竟哪儿出了问题。呼吁政府补贴大多数人,是对一项从根本上来说怪异、荒唐的制度进行修补。它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越来越复杂。

面对大多数人觉得买房负担沉重的社会经济问题,正确的办法是推进房地产行业的市场化。在亚当·斯密所说的“自然的自由”制度下,人们可以买到价廉物美的电视机、馒头,同样,当房地产行业处于“自然的自由”制度下时,房屋价格将会处于“合理”状态,与大多数人的收入相匹配,大多数人经过一定奋斗将能自行解决住房问题。

推进房地产业市场化的关键,就是打破政府对城市建设用地的垄断,拆除农业用地与城市用地之间的隔离带,实现国有土地与农村集体土地的权利平等,允许农民转让土地的使用权,允许城市人口向农民购买土地的建设使用权。同时,打破开发商对房屋供应的垄断,让人们可以自由地选择,是个人或者多个人合作建造自己的房屋,还是向开发商购买房屋。这样的竞争将会挤压开发商的垄断利润。

这样一个相对健全的市场,能够改进所有人的福利,甚至政府也更省事。假如政府仍然要坚持目前对土地的垄断,并维持房地产开发商对城市房屋供应的垄断,那政府就没有任何借口推卸其对民众住房的责任。用土地发财当然欣快感十足,但民众日益强烈的住房福利的诉求也足以压垮政府的财政。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政府、对民众来说,都是如此。许多人迷信政府,以为只有依靠政府才能过上幸福生活。比如,许多人谈论政府应当建设廉租房。然而,城中村农民所建的出租房屋不正是廉租房?所以,民众如果真的要主张所谓的“居住权”,那对政府提出的首要责任,也是要求其节制权力,让市场更正常地运转。相对于政府,市场似乎是民众更好的朋友。

鄢烈山:与官权坐大伴生的豪华衙门问题

 

据新华社通稿,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近日印发了《关于进一步严格控制党政机关办公楼等楼堂馆所建设问题的通知》,严格审批党政机关办公楼建设项目;凡是超规模、超标准、超投资概算建设的办公楼等楼堂馆所项目,要视具体情况作出腾退超标准面积或全部没收、拍卖处理。

对于中央的这个决定,我当然是拥护的,但对这个文件能收到多大实效,则不无疑问。你看《通知》的标题,说的是“进一步严格控制”,内文称“最近一些党政机关违规修建办公楼等楼堂馆所现象又有所抬头,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足证问题早已存在,也不是没有管过。其实,在我刚参加工作的上世纪70年代中期,就在讲控制“楼堂馆所”,只是那时候,绝对想不到有地方官员放肆到仿建什么“白宫”、“天安门”!

在我看来,在当下的政治生态环境中,出现豪华衙门问题乃是顺理成章的,与公款大吃大喝、公车私用同一性质,同一渊源,就像一棵树上长的蘑菇或结的妖果。请想一想,关于公款招待,我们下了多少文件,如今“四菜一汤”的规定成了笑柄;关于公车私用,我们原本有更严格的规矩,副部长级以上首长才能配专车,如今在一些县市副科级就拥有了专车,公车消费有增无减,而所谓“公车改革”大多有始无终。既然如此,怎么能期望“楼堂馆所”治理偏能大见成效?

不久前,看了央视或凤凰卫视关于重庆地区严重缺水的调查报道,不少老百姓的生活因缺水惨不忍睹。为什么在这个年降水量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的地方,会如此干旱?因为水库年久失修,下雨时不敢蓄水,怕一旦垮坝淹了下游的十多座县城。重庆市财政很穷吗?据4月16日出版的《南风窗》报道,重庆市万州区天成交通局的两栋豪华办公楼有近万平方米,人均占用600平方米;忠县黄金镇镇政府有一栋占地5.95亩宫殿般的建筑;云阳县消防中队10多个人,办公楼占地9亩;江津区几江街道办事处办公大楼被网民称为“国内第一豪华”……无钱修水库与有钱造大楼的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我隐约感觉二者还是有必然联系。这联系就是我感觉到的,官权的缺乏约束与民权的不彰。

4月12日《南方周末》有篇关于重庆“牛钉”事件的深度报道,其中有两个细节给我印象极深。一个是,当了5年多重庆市九龙坡区的区委书记郑洪说,鹤兴路片区旧城改造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确实影响形象啊,有时候我陪朋友去看,他们都说郑洪你这个地方应该改造啊,我说快了快了。”注意,“他们都”说的是“郑洪你这个地方”而不是“你们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俨然被公认成了书记的领地,而郑洪也不觉得“他们”的说法刺耳。另一个是,九龙坡区法院院长张立对记者说,这个事解决后,他觉得是自己人生中一次很难得的经历:“我一个区法院的院长专门两次去市长办公室陈述事件在司法框架内的进展和意见。”瞧,一个副区(厅局)级别的法院院长,为解决一个海内外瞩目的事件被市长办公室召见了两回,竟有如此荣幸的感觉。那么,一个普通老百姓要找市长反映一个“普通”问题岂不如上九重天?我由此感觉,在中国的当下,官贵民贱还有多么强大的现实基础!而事实上,正如大家公认的,重庆市的官员能让这么一个并无大背景的家庭成为中国“史上最牛的钉子户”,且最终能和平解决,足见他们并不是中国当代“最牛”的官员。

本文讲豪华衙门问题,自然想到“官不修衙,客不修店”的古谚。封建时代的官员不修衙,当然是修衙对官员无利可图。那时的县官是中央任命,一般是三年考评、调迁,修好了他也享受不了几天;而关键是财税上缴包干,他向上级申请不到造衙经费就得自掏腰包,而向当地老百姓额外征收税捐,就要得罪当地的士绅和富户,影响他的考评结论与仕途升降,他何苦来哉?——如今社会条件不同,无论什么工程都可能个人现得利,而“舆论”对干部仕途的影响比古代的“权重” 恐怕是有降无升。

有现实感的人不难知晓,问题的根子就在人民群众的民主权利仍然只是书之于宪法、宣之于报告中,而官员的权力得不到真实的约束,使他们的权力大得可以为所欲为,以至于丧尽天良“甚至挪用扶贫款、救灾款等专项资金修建办公楼等楼堂馆所,(而不在乎)群众反映十分强烈。”

陶铸的女儿陶斯亮日前在接受南方都市报记者采访时,以原黑龙江省委组织部长韩桂芝卖官为例说,如果市长由老百姓来选,怎么跑啊,怎么卖啊,因为不知道老百姓能不能选上他;市长要“讨好”老百姓。

想当官就要“讨好”老百姓,有了这一条,他就不敢用公款胡吃海喝,就不敢坐着豪华公车招摇过市抖威风,也当然不敢让老百姓住寒窑喝脏水、让小学生住危房,而自己高居于让小民仰视的豪华办公楼里。

陈永苗:改革时代的三种刀尖上的舞蹈

 

马基雅维里说,我总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理解事物的演变:事物的本质中都包含好与坏的两个方面,只不过随着地点的不同,好与坏发生变化而已。后极权时代的任何反政治的政治事务,都有双重政治性,一种指向维护总体性,一种指向消解。就看你如何长袖善舞,妥善应用。

反政治的政治事务,如果堕落为非政治,那就是总体性的帮凶,例如消费主义。希特勒说,我要给青年人汽车和美女,而不给他们思考的自由。如果恢复到政治性,就是消解总体性的全方位战争。这是刀尖上的舞蹈,是一种奇妙无比的政治技艺。毒药与解药并在,如同圣经中说麦子与稗子一起。改革时代各种政治正确的政治事物,到了今天,同时具有善恶两种面相,互为阴阳。下面简述改革时代的三个“雌雄同体”,以资说明。

一、经济自由主义

经济自由主义,过去是作为自由主义反抗总体性的咖啡伴侣出现,而现在是权贵的帮凶。在某种意义上,当“经济人理性”在中国大行其道之后,利益追求变成“信仰”,经济学变成“神学”,经济学家变成“神甫”,不择手段变成进入人间天堂的“阶梯”。加尔布雷斯在《经济学作为一种信仰体系》(载《经济学、和平和笑料》)中说,一个世纪以来的经济学不断受到并非空穴来风的指责,认为它已经不是科学,而成了一种信仰体系。它不是用来解释经济现象,而是用来排除对政治经济集团及其经济学不利的思路。林毅夫先生对杨小凯先生的质疑,可能就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之中说过的判断:自英格兰被资产阶级统治后,政治经济学的问题,不再是某个原理是否正确,而是对资本是有利还是有害、政治上有无害处。加尔布雷斯还说,过去被接受的经济模式,往往并不反映现实,而是用来转移一切迫切的社会问题,因为权势集团怕触动这些社会问题引起的政治后果。此时,经济模式以及经济学所起的作用乃是政治作用。

邓小平才看到了经济改革的政治性,他说是一种革命,那么是谁革谁的命?是继续解放奴隶、奴隶战胜奴隶主,还是奴隶主战胜奴隶、资本战胜劳力,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景观。“福兮祸之依,福兮祸之依”,二者都有可能在经济改革中出现,二者之间的关系,既互相依赖又互相争战。毛泽东时代,劳工革了资本家的命;邓小平时代,经济改革成了资本报复的机会。市场经济的发展,不过是对革命的革命,一场静悄悄的反攻倒算。尽管,资本阶级的报复,现在还是一首朦胧诗,但如果任期发展下去,经济发展很可能演变为一种阶级斗争,即是资本家对人民主权的复仇。换言之,没有政治体制改革,改革就为资本源源不断的提供机会,或者成了帮凶。

二、工商贵族的贵族伦理

鼓吹工商贵族成为社会的主导阶层,其思想资源来自英国和法国。试图建立18世纪或19世纪英国贵族的中国版本的背后,确实有中国工商贵族的残忍。

英国贵族的统治权力,无疑应该得到认可。因为贵族和上层劫机为国家做出了令人钦佩的贡献。整个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贵族对英国人民的政治领导基本上是有效的和正确的。但是对这种英国贵族的历史记忆,并不能化为当下中国对工商贵族的期待。在法国,基佐期待过工商贵族,但被其弟子托克威尔修正为法律贵族。在美国,汉密尔顿也期待过工商贵族,后来他也转向法律贵族。一个政体安排,并不是白日梦,并不是激情和渴望。你渴望劝诫中国的先富阶层如同英国贵族那样行事,但他们只会给你看到血淋淋的强盗和掠夺。

对于法国贵族来说,一旦失去了与人民的联系,就变成了专制的附庸。法国贵族建立了排他性的等级制度,而英国贵族却没有明确的界限,把自己与其他阶层区别开来。尽管,这并不能缩短各阶层之间的距离,却使得阶层差别不至于讨人厌恨。法国是穷人为贵族花钱,而英国则是贵族为穷人花钱。英国的贵族,不仅享受不到税负豁免权,而且还必须为教区内的贫穷失业的人提供帮助。济贫法虽然受到经济学家的攻击,却是伟大的政治洞见。这项措施,帮助富有的贵族提高了政治威望。英国贵族在财政民生上的贡献,凸显其道德模范的地位,由此获得领导权。

而中国现在的权贵,比法国贵族还狠还黑,难道还可以期待给他们以英国贵族式的领导权吗?如果为了拯救现在权贵,就应该冲着他们作狮子吼:操你妈的!不放血就要流血。而不是斯斯文文,沐猴而冠地为权贵争取领导权。如今最大关键点,并不是权贵是不是为了中国做出贡献的问题,也不是他们是否应该成为领导贵族的问题,而是权贵已经堕落为人民公敌,是内战中的仇敌问题。

三、最后的政治权威

清朝末年,因为官僚特权集团腐败,皇帝作为君主制的核心,非但无法遏制腐败,反而君权正是腐败的源头,于是,君主制废除了。启蒙政党的政治领导权,就象君主的绝对权力一样,很容易为官僚特权集团服务,党国领导集团很容易蜕变为官僚特权集团。启蒙政党是葛兰西意义上的“神话君主”,不过是用集体名义来分享君主的绝对权力(启蒙政党内部又有金字塔结构,君主可以虚君立宪,党主无法立宪)。所以,党国体制也无法遏制官僚特权集团,反而是官僚特权集团的支撑。而且,由于党国体制是以集体名义来分享绝对权力,其力量比君主小多了。如果说,君主还有可能遏制官僚特权集团,那么,党国体制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从蒋经国打老虎的历史故事就可以看到。国民党因此败亡台湾,痛定思痛,搞了土改,后来转向民主立宪。在已经民主的台湾,即使国民党下台多年了,官僚特权的问题还是余音袅袅。在中国,国民党的命运是每一个掌握政治领导权的启蒙政党上的共同宿命。而且,国民党还颇为幸运,至少有一个比较体面的下场。

民国之后的共和革命,除了要求政治自由之外,还要求用法治来遏制、乃至阻挡执政者蜕化为官僚特权集团。毛泽东作为民国之子,异常担心执政者蜕化为官僚特权集团,但是他拒绝使用法治方式,而是动用道德启蒙和政治运动的一体化方式。毛之后,这个问题,被意识形态争论所掩盖,但问题还在。特别是在改革共识破裂的今天,它又提到我们鼻子底下来了。

11世纪晚期以前的基督教,在习惯法发展的过程中提高了王权的作用,王权部分地充当了穷人和孤苦无援者的保护者,使其免受富人和权贵欺凌之责任。当一个官僚特权集团诞生之后,人民首先寄希望于君主,依赖一厢情愿的“神话君主”。只要人民还能有温饱,人民就期望利用至高无上的政治权威来遏制和校正官僚特权集团。只有当人民被逼入到生存底线之下或爆发大规模灾荒时,人民才会放弃对明君的期望,接下来的就是揭竿而起。

人民对权力,又爱又恨。即便在仇恨中,也期望呼唤出一个强大而清廉的政府。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卡尔•桑德伯格在《政府》中所说的那样,一个政府就像任何罪人一样诡秘、神秘和敏感,这些罪人背负着从远古祖先们遗传下来的各种细菌,传统和细胞的重荷。政府是只能恨的,要把政府当仇敌那样防范,这才有根本的改变。

人民的又爱又恨,要么君主,要么革命。他们相信君主和革命的救赎力量:带来一个光明无比的世界,没有第三条路。直到有一天,西方传来防范和限制政府的法治宪政福音,从来被政府压在身下痛苦呻吟的人民,才得以翻了个身子,把政府压在身下欺负——不是民不聊生而是官不聊生。慈禧太后和考察西洋五大臣说得好:立宪利君利民,独不利于官吏。

莫以统独论英雄——商榷曹长青先生

 

尽管在「台湾问题」上笔者和曹长青先生持不同观点,但因其文章常有独到的见解以及条理分明的阐析,反令我喜欢阅读.尤贵刋一月号「台湾民主道路的独特性」一文里说到国民党时代的「种族压迫」(窃以为称「族群歧视」更恰当——笔者註)、「外省人」、「眷村」等,无不令我这个五十年代初随父母从香港回大陆「参加革命」的当年的小孩,想起那时充斥广州官场的大小「南下干部」和「机关大院」,新出拙作「中国——一个普通家庭的故事」已略有提及,有关的见闻和感想足可以写成一篇专题文章。唯贵刋三月号「李登辉为什么大转弯?」一文,令笔者觉得曹先生的观点和论据难以接受,祈借贵刋一角向曹先生请教,也请广大读者讨论。

曹先生在该文中说,因为李登辉最近否认主张过台独,否认是台独领袖,「批评台独是退步的、危险的」而「令我不得不检讨以前对他的认识和评价」,言下之意昨天他主张台独是英雄、今天反对台独就是狗熊了。其次是曹先生花了很大篇幅论証李登辉之所以大转弯,是因为他「终究没能够真正放下对权力的贪恋」。在这里,笔者有两个问题想请教曹先生:主张台独与否与赞成民主与否有何关系?如果李登辉贪恋权力,当年他又何以主动结束一党独裁,推动总统直选呢?

关於第一个问题,笔者一向认为统一和独立,专制与民主是两对不同性质的矛盾,不可混为一谈,民主不一定非要独立;反之统一也不等於必然专制。因此笔者於2001年6月在纽约的「世界日报」上发表过「民主之争,非统独之争」和「民主统一中国」两篇短文(笔名郭伟荣),其后又在「议报」196期发表「弃台独、争民主」一文,呼籲陈水扁先生要有政治家远大的胸怀,不要偏安一隅,不但要坚守台湾的民主,还要把民主带向中国大陆,在全中国要求民主和全世界爱好和平的力量支持下,实现一个民主统一的中国,做一个民族英雄。

众所周知曹先生是支持台独的,纵览曹先生的大作,其理由不外乎:一,大多数台湾人主张独立;二,只有独立才能确保民主;三,台湾人民有权独立。

先说理由一,曹先生引用的民调数据是大多数台湾人赞成台独;笔者一向看到的民调结果却是赞成急统和急独均佔少数,大多数人主张维持现状。姑勿论哪一个民调代表主流意见,我相信大多数台湾人主张维持现状是出於现实的考虑:如果将来中国大陆也民主化了,也自由富强了,他们就会赞成统一;如果将来中国还是专制独裁,还是贫穷落后,但已经无力威胁台湾了,他们就会赞成独立。而在目前中国大陆去向未明,还以武力威胁台湾的情况下,他们选择维持现状无疑是明智的,台湾人很聪明,我们不需越俎代庖。

二,并非唯有独立才可确保民主,笔者的看法刚刚相反。台湾人民面对着的是一个靠暴力夺取政权,武装到牙齿但已日渐走向途穷末路的独裁专制政权。大陆强行通过所谓「反分裂法」,煽动狭隘民族主义情绪,用数百枚导弹对准自己的同胞,朱成虎等战争疯子叫嚣核战,两岸关系已经陷入危险的僵局,正如吕秀莲所说,现今海峡两岸已经处於「准战争状态」。在此情况下,为什么还要用台独去刺激这条疯狗呢?笔者认为,民主自由具普世价值,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最后战胜专制独裁,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应该用理性的态度对待统独问题,不给强暴者任何机会,让这条疯狗在发作之前溃烂死亡,这才是政治家所为,也是民族之幸。

三,针对中共和大陆愤青认为台湾无权独立,因为「大陆人民不答应」,笔者完全同意曹先生认为台湾人民有权独立的观点.但是,有权做某事不等於应该做某事。正如香港近期立法通过扩大公众场所禁烟范围的法例引起的争议一样,任何人有权吸烟,但是不等於在现代医学已经証实吸烟有害健康的情况下还应该吸烟,更不等於可以妄顾其他人士的健康而在公众场所吸烟,因此笔者认为台湾有权独立,但是不应该独立。

第二个问题,曹长青先生认为李登辉大转弯放弃台独,「究其深层原因,则是对权力光环的争夺.」、「则和他做过威权人物所形成的的心理有关.」然后举出很多例子论証.笔者觉得曹先生这种推测过於武断,所举的例子也与事实不符。

曹先生认为事情的起因是二千年总统直选,李登辉是真心诚意期望连战当选,继续由国民党执政,并不准备把政权交给民进党.但是,当年台湾舆论普遍认为李登辉明挺连战,暗助陈水扁,所以国民党一旦败选,全党一致认为责任在李登辉身上,有党员向他泼墨水。其实,笔者认为由此反看出李登辉先生的破斧沉舟,为了台湾政治民主化,既决心放弃总统权位、也决心放弃国民党主席权位,这是非常值得称讚的,可惜曹先生却称讚错了他的台独主张。曹先生认为李登辉离开国民党后,「台湾人民热烈地拥抱了他,……一下子从中国国民党主席,变成了台独运动精神领袖,台湾人民给了他近乎个人崇拜的欢呼和荣誉.……其声望达到任何台湾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如果照曹先生这种描述,李登辉及其台联应该在其后的立法会选举和总统直选中大获全胜才是,何以一败涂地甚至被边缘化了呢?所以笔者认为,当年李登辉主动放弃权位,推动民主宪政是得人心的;但是主张台独并不得人心,台湾人不理会他的「戒急用忍」,蜂拥到大陆投资,立法院选举蓝营席位过半等等都是例証.曹先生的这种描述令人想起似曾相识的中国大陆对毛泽东的肉麻吹捧,动辄「人民」、「热烈」、「崇拜」、「欢呼」……,凡事不要看绝对了,更不要说到极端,凡是喝狼奶长大或是喝过狼奶的人,共产党的思维方式已经深入血脉,不知不觉就会表现出来,我们都应该一起共同努力来克服它。

曹先生说李登辉之所以否定台独,是因为「不甘寂寞,想继续指点江山,要和陈水扁争光环.」、「几十年来一直在国民党内做官,并做过八年的威权总统,……被前呼后拥,任何一个想法,下面都有人立刻去执行,那个感觉实在太好了。……现在忽然没有当年那么可以指点江山,感觉一定很难受。」曹先生甚至说李登辉「目的也是促使陈水扁下台,因为陈水扁下台,民进党就可能内乱,他就有组第三势力再左右政坛的机会。」笔者认为,以此来解释李登辉放弃台独,不合逻辑,也太看低了李登辉先生了。如果照曹长青先生的说法,李登辉单纯为了权位,他根本不需要绕一大个圈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当年李登辉完全有权力和机会维持他的总统权位,他可以修改宪法延长总统任期限制,也可以推迟开放总统直选,在他有生之年反对派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推倒他。(胡温第四代了,不是还在独裁吗?)何苦当年主动放弃,而今才又重新苦苦追求呢?这是解释不通的。笔者认为,诚如曹先生以前所说,李登辉先生在最高权力任上推动总统直选,主动放弃既有权位,以换取推动台湾政治民主化,很明显出於政治理念,而非私利。在中国五千年历史上尚属破天荒之举,理应记下最伟大最光辉的一页,绝非毛泽东、邓小平之流可与之相比,胡温等更难望其项背。

笔者认为,李登辉先生既有如此高尚的思想境界,就绝不会再走回庸俗的峡谷,为了再「指点江山」而从头来过. 窃以为,李登辉先生之所以最后放弃台独的理念,修改党章,更改党名,注重民主民生,特别关注弱势群体的利益……。很可能是出於他的政治理想,也可能出於民族大义.很可能李先生认识到光是带领台湾人民「出埃及」还不够,更需要带领全体中国人民「出埃及」,光是给台湾人民带来民主还不够,还应该为大陆人民也带来民主。认识到走台独的道路不但对国家民族没有好处,对民主自由也没有好处,所以才会选择这样做。而外人却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他个人利益得失出发去揣测他的动机.或许笔者也错了,和曹先生相反,把李登辉先生看得太高了。但是笔者宁愿这样看待他的最后选择,而不愿意往一个曾经主动放弃最高权位的高尚的人身上泼污水。其实,笔者认为揣测李登辉先生的动机意义不大,他为什么这样做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与其揣测他的动机,不如分析他的结果:是对还是错?是否有助於社会进步?是否有利於国家民族?如果是的,我们大家都应该拥护他,而不是指责他。中共官方和大陆愤青对李登辉先生破口大骂,可是你们之中有谁曾经会想到为了民主宪政而放弃最高权位呢?你们之中有谁有资格责骂李登辉先生呢?他过去主张台独,或许是因为想坚守台湾的民主;如今他放弃台独,或许更是想把民主带向中国大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笔者为李登辉先生的转变欢呼,期望他的心愿有实现的一天。以上仅是个人见解,很可能有误,期望曹长青先生及广大读者指教。

(16/3/07纽约)

(该文摘要以「为李登辉先生说几句话」为题刊於四月号「开放」杂志,此处是全文)

(10/4/07「观察」首发)

李大立:曾荫权东施效颦

 

冷眼旁观香港第三届特首选举这场伪选举闹剧,看到选举结果宣佈后,曾荫权和亲中(共)人仕热烈拥抱,眼含泪光的演出,令人作呕.一场由北京导演并早已预知结果的闹剧,不过按剧本进行而已,用得着如此激情吗?其中最滑稽和不堪的是「胜选」后曾荫权两夫妇乘搭双层巴士向市民「谢票」一幕,导演导错了,演员也演错了,和剧情风牛马不相及。

曾荫权「谢票」这一手,无疑是向台湾学来的,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变成了东施效颦.你可曾想过人家「谢票」是胜选后当面拜谢投他一票的选民,投你一票的六百几个「选委」还在赤蜡角得意忘形,或者坐在豪华轿车回家途中。街上有你的支持者,但肯定没有投你票的人!何来的「谢票」?你的民调指数不低,可惜的是就算是支持你的市民,也统统被蛮横地剥夺了民主国家人皆有之的选举权,他们根本就没有投过你一票,你却向他们鞠躬作揖,不是很滑稽吗?你真要「谢票」,何不在赤蜡角摆上几围台,尽请投你一票的六百多个「选委」庆祝胜利好了,何必大模斯样地上街「谢票」?实在是看错了对象,表错了情,谁都知道你不过在做骚而已。做人做事最紧要真,你这样虚伪下去,总有一天连那六十几个巴仙的支持率都会输光!

由此也看得出你的导演,你背后的主子是多么愚蠢。如果稍有一点头脑,稍有一点天下为公的器量,如果不是视普选为洪水猛兽,让我们港人现在就实现双普选,一人一票选特首,曾荫权有六十几个巴仙的支持率,他胜选后坐双层巴士出来谢票,不是光彩得多吗?不是一举两得,钦点的马仔当选了,港人双普选的民主愿望也实现了,何乐而不为呢?可是他们不单纯是愚蠢,更重要的是心理阴暗:他们以为江山是打下来的,就是私产,「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即使是收回不久香港,也不能例外,以免影响大陆。於是「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就不得不导演连场闹剧,搞假选举,欺骗世人,可怜的只是御用演员曾荫权,假戏假演,又要故作矫情,又不能弄假成真,真是难为他了。

难道生活在香港这个世界首善之区的七百万聪明的港人,就甘心情愿地看着这一齣闹剧一届一届地永无休止地演下去吗?难道七百万港人的力量都不足以拒绝一个愚蠢的导演,炒掉一个蹩脚的演员吗?

(26/3/07)

(原载「动向」杂志四月号)

刘晓波:为再燃野火的龙应台辩护(《单刃毒剑》之反台独的民族主义)

 

刘晓波:《单刃毒剑》

第四部分 反台独的民族主义

中共统战游戏批判

一 为再燃野火的龙应台辩护

台湾著名作家龙应台,曾以一本《野火集》烧遍两岸三地,成为华人世界中颇有人望的作家。她出任台北市文化局长期间,由于角色的转换和职业的要求,作家的龙应台沉默了,很多喜欢她的读者都感到惋惜。而当她再次回归作家身份之后,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犀利和锋芒,她对文化大中国的呼吁和对台湾人的“岛国心态”的批评,对陈水扁政府的尖刻和对大陆现实的发言时的谨慎低调,特别是那篇《被绑架的人民》,开篇就指责阿扁政府借民主绑架了人民:“独裁者去了,平庸政客戴上民主的面具,嚣张上台。因为有民主之名,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有我们的自动背书,我们的背书使他们理直气壮。在九零年代里,我们已经成了被政客绑架的人民。”

所以,她一直被视为台湾统派文人的代表之一,在大陆和海外华人圈影响很大,赢得了海内外“统派”们的一片喝采。而在我眼中,龙女士多年前点燃的那把烧遍华人世界的野火,近些年已经有逐渐熄灭之势,内心深处很为龙应台惋惜,也赞成余杰在香港听龙女士演讲时,向她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不批评北京政权?”然而,现在看来,龙应台还是龙应台,野火再次燃烧,最近就两岸关系发表的文章《为台湾民主辩护——与华人世界对话》,不止是烧过台湾人和陈水扁政府的头发,而且烧向了庞大的中共政权的头发。

尽管,龙女士的倾向统一和反对台独的观点没有多少变化,但在此次大选的激烈冲突还未平息、重重疑窦还未解开之时,也在许多统派人士纷纷诋毁台湾的民主、高唱华人不适于民主的调子之时,龙应台却一反过去对阿扁的尖刻批评、转而为台湾民主辩护的言论,不能不令统派们大失所望。在怀有强烈的大中华主义情结的华人们看来,龙应台在此时刻出面为台湾民主辩护,无异于为阿扁政府背书,也是对统一事业的背叛,所以,爱国者们纷纷质疑甚至漫骂龙应台,有人指责她的文人思维过于情绪化和混乱,有人批评她混淆了民族大义和政治体制合法性的区别,有人更指责她是前后不一的变色龙,因为她以前曾撰文批评过台湾人的“小岛心态”和“受辱情结”,现在却以此心态来为台湾民主辩护。在众多的批评声中,尤以台湾资深新闻人皮介行先生的《民主!民主!多少罪恶假汝名以行之!》最为激烈。

据说,皮先生极爱国,常来往于两岸之间;皮先生推崇传统儒家的心性道学,其言行也具儒者风范,著文必引儒家圣贤的箴言。在他批判龙应台的长文中,也确实大谈了一番心性道学之宏论。然而,我从此文中读到的,不仅是皮先生爱国已经爱到了颠三倒四的程度,而且其文风颇有毛泽东式大批判的蛮横,某些段落已经沦落为街头吵架般的漫骂。

皮文的开篇就是义愤填膺的质问:“当此正义蒙尘,法律噤声,媒体说谎,人民悲愤之时。龙应台这样的社会名人,清流学者,难道还应该再跑出来,践踏人性的尊严,践踏尚未死尽的人心?难道还应该再跑出来,为大盗鼓掌,替权诈抹奶油?”

中间部分,除了拉出些传统“良知道心”和“正心诚意”等道德高调,来批判龙应台的“邪心歪意”和“恶德恶缘”之外,还把龙应台当年写出的洛阳纸贵的《野火集》,轻蔑地称之为“小女孩心态”,进而指责已经名利双收的龙应台:“失去了当年的童心,失去了求真求是的真诚。对一个更为傲慢无耻的权势集团,这个当年清流的龙应台,却赶快凑到权贵身旁,急匆匆想扮演一个’辩护’的角色。”

结尾更是问号、惊叹号和漫骂混合体:什么“邪灵的魔咒”、什么“就是撒旦也颤抖了!”什么“吁!如此恶毒,此人还有心肝没有?”用了这一连串的质问句、惊叹号和诅咒词的皮先生,居然还好意思在文中大谈儒家风范和心性道学,不说是自取其辱,起码也是自我讽刺。

事实上,就我所能见到的资料而言,龙女士对陈水扁政府及台湾民主不成熟的批评,其火力从来不比皮先生弱多少,即便龙女士在为台湾民主辩护时,仍然延续着《被绑架的人民》一文中对阿扁的激烈批评,比如她说:“当时并没有想到,有了民主之后,我仍然是个’被绑架的人民’.四年来,陈水扁以巩固政权的手段来治理国家,以对抗中国的操弄来巩固政权,以族群对立的情绪来凝聚选票,件件都违背我这个公民对民主原则的认知,但是他,对全世界代表了我。”她也坦承台湾民主“先天不足不成熟”,有太多弱点和缺陷:“台湾国会里相互嘶吼、打耳光、扯头发”、“譬如粗暴多数牺牲弱势少数,譬如短程利益否定长程利益,譬如民粹好恶凌驾专业判断”。她还特别批评这次大选“像拙劣的警匪片:莫名的枪响、离谱的公安、诡异的医疗;像三流的肥皂剧:控诉不公又提不出证据、要求正义又提不出主张、召唤了群众又不知如何向群众负责;像不忍看的闹剧:总统的肚皮公开展示,仿佛肉摊上等待卫生检查的一堆肉。”

龙应台的这些文字,难道与皮文对阿扁的批判有什么实质区别吗?没有。既然如此,为什么皮先生还要指责龙女士“赶快凑到权贵身旁,急匆匆想扮演一个’辩护’的角色”呢?

其实,龙女士激怒大陆爱国者的原因很简单:1,她为台湾民主辩护,既不是粉饰遮丑,也不是攀权附贵,而仅仅是客观地指出:只有十七年经验的台湾民主,确实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就,决不会因某个政客的丑陋和某些不成熟而被抹煞。而且,这些成就是在严酷的外在环境的压力下、也在不成熟的公民社会的羁绊中取得的,证明台湾人已经做得不错了。2,龙女士一改论及两岸关系中的大陆因素时的暧昧低调,而是直截了当地揭示了大陆的制度现实,诚实地道出了一个在大陆难以公开言说的常识:台湾之所以离大陆渐行渐远,根本原因在于中共当局不肯放弃独裁体制,并在两岸关系上摆出一副霸道姿态,不断用文攻武吓来压制台湾,用国际围堵来羞辱台湾。

正是龙女士的这种客观、诚实的态度,让那些借机抹黑台湾民主的爱国者们不爽。所以,与龙应台敢于向不允许批评的中共独裁说“不”的良知勇气相比,只敢在自由台湾诅咒可以批评的阿扁政府的皮介行先生,即便不是十足的懦弱,起码也有爱国爱到愚昧之嫌,更有欺软怕硬的精明之嫌。同时,与龙应台对中共政权的两岸政策的尖锐直率的批评相比,皮先生对台湾政府和龙应台的指责,就显得既夸张煽情又霸道蛮横,既歪曲了台湾的政治现实本身,也侮辱了已经拥有了做人的尊严和权利的台湾人。

依我看,如果皮先生所指出的“正义蒙尘,法律噤声,媒体说谎,人民悲愤”,针对的是当下大陆而非今日台湾,倒是有的放矢之论。

因为,众所周知,与当下大陆相比,今日台湾起码已经有了旨在维护正义和保障自由的基本制度:有自由开放的竞选、有独立的法律和媒体,人民也有受到制度保障的言论、结社、游行、示威、集会的自由权利……此次大选的整个过程就是明证。

而在大陆,至今没有台湾人已经享受到的最低限度的自由,正义非但蒙尘,而且是在泣血中蒙耻,六四亡灵、天安门母亲、法轮功学员、众多良心犯、广大农民和失业工人,每个群体都在长期压制下有冤难伸、有理难求;法律非但噤声,而且充当着独裁政权制造文字狱、打压媒体和民间维权的罪恶工具;在大陆,媒体作为独裁政权的喉舌,几乎就是以说谎愚民为专职;在恐怖政治的威慑下,大陆人民的悲愤,不但使受歧视受剥夺受欺骗的悲愤,而且是受压制的悲愤——有悲不能哭之悲、有愤不能泄之愤,实乃最大的悲愤。

所以,我几乎赞同龙应台为台湾民主所作的全部辩护,也对她那种爱憎分明的文人化表达方式报以掌声。她通过纵横比较的方法,指出了只有十七年经验的台湾民主的优秀之处,:

1,在民主台湾,“十七年中没有军事政变、没有流血暴动、没有强人独裁……”即便“在历史悲情、族群撕裂、中共威胁之下,50万人上广场,心中怒火狂烧,可行为理性温和,秩序井然,对于民主真相的要求,却又坚定不移。另外可能也有50万人,对广场上的认知完全相反,但是忍耐地留在家中,不冲上街去叫嚣对抗。3月27日可以说是台湾’新公民运动’的开启。更何况,选举的争议翻天覆地,人们血脉贲张,但是最终还是诉诸司法;我们没有看见暴民,没有坦克,没有街头的火焰冲天。”

2,民主使台湾由威权独裁变成了尊重民意的社会。“政府机构、军事单位从长期霸占的都市核心撤走;庶民历史重要,因此历史街区得到保存;族群意识高涨,弱势的权力——不论是语言文字还是宗教信仰,得到平等保障;市民参与政府决策……政府必须停下脚步来听人民说话……你是想要一个肯花时间来听你说话的政府呢,还是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可以从你身上快速碾过的政府呢?”

3,民主让台湾人获得了免于恐惧的自由,不怕政府刁难,不需要有特权,凭个人本事谋生;无论身分地位如何,每个人的尊严是平等的,不必效忠任何党和讨好任何人,堂堂正正地过日子;没有禁书,没有新闻管制,没有合法化的谎言,发表任何异见没有被秋后算账之忧,权利被侵犯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讨回。最重要的是,“民主就是享受各种自由而且知道那自由不会突然被拿走,因为它不是赐予的。”

4,台湾人受强权羞辱的历史长达一百多年,先后经历了荷兰殖民者、日本殖民者、蒋家独裁统治,现在又面对着庞大的中共独裁政权的国际封锁和飞弹威胁;而台湾的民主则是年轻的,仅有十七年的经验,面对尴尬的国际地位和中共政权的文攻武吓,台湾人做得已经足够优秀,正如龙应台所言:“在40年的军事戒严下生活,在500枚飞弹的瞄准下思想,面对新的强人上台,……台湾人在民主的进程上从无到有,从有到深沉,没有勇气,没有毅力,是做不到的。”

5,最值得为龙应台击掌的段落,是她向所有华人世界发出警告:反民主的人会利用台湾大选风波来抹黑民主和台湾。“这是亲痛仇快的一幕:对民主本来就敌视的人,用台湾民主的走调来证明民主的不可行。北京的高官以盛气凌人的天朝姿态指着香港人说香港人’不够成熟’,不能实施民主普选。对民主抱着憧憬而希望以台湾民主的成功来做他山之石的人,陷入焦虑。”

感谢龙应台,她从一个台湾人的视角,说出了两岸的“经验事实”和“道义常识”:关于台湾历史及其现状,关于新兴民主国家发展,关于大陆政权的性质和打压台湾,关于在恶劣外部环境中的民主台湾……由龙应台,我想到了正在“凤凰卫视”做专题演讲的李敖。

龙应台和李敖都是在大陆颇有影响的台湾文人,但两人对两岸政权的态度却形成鲜明的对照。自台湾进入民主社会之后,获得了言论自由的李敖,除了声嘶力竭的叫骂和作秀之外,在写作上日呈江郎才尽之态。特别是从2000年台湾大选开始,高举统一大旗的李敖却在言行上一步步地堕落,旗帜举的越高堕落的就越快,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独立的知识分子立场和起码的是非观念,而沦为“成王败寇”的信徒和强权者的帮凶,由当年的自由文人变成统派的御用枪手,由当年的良心犯变成了大陆御用媒体的宠儿,他把暴君毛泽东称为中国最伟大的政治家,他公开为六四大屠杀的刽子手辩护,为现行中共政权对台湾的打压辩护。最近,他借“凤凰卫视”向大陆布道时的说辞,专门抹黑民主台湾和替独裁大陆辩护。他甚至学着当年毛泽东的腔调说:为了统一,我们中国不怕跟美国开战,哪怕是打核大战,我们也不怕。即便我们只有一颗核弹,只能毁掉美国的一座城市,而美国有几千枚核弹,毁掉我们二百座城市,我们也不怕!因为他们美国人怕死人,而我们中国人不怕;美国只有两亿人,而我们有十三亿人。

作为对比,龙应台在《为台湾民主辩护》中对华人世界的呼吁,那种充满了人性温暖和全球华人一家的情怀,就显得更为难能可贵:“华人世界,请你拍拍台湾人的肩膀,给他一点默默的温暖,同时,深思你自己的处境,让我们彼此扶持吧。”

作为仍然生活在恐怖政治之中、并对台湾民主寄以厚望的的大陆人,我以为,对台湾人最大的支持就是致力于自身的政治改革。只有当大陆也变成一个善待人性尊严的社会之后,包括台湾在内全球华人才能在世界上拥有真正的民族尊严。

2004年4月21日于北京家中

余 杰:自由主义的信仰支撑

对自由的热爱来自于一种更高的信仰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自由主义重新进入中国知识阶层的学术视野,青年一代学者仿佛突然发现了别样的一番天地。从二十世纪初胡适等启蒙先驱对自由主义宣扬和倡导以来,这种断裂已经持续了半个多世纪。在这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自由主义一直遭到中国官方及其所秉持的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妖魔化”,毛泽东即悍然以“反对自由主义”自居。长期以来,自由主义成为一个声名狼藉的贬义词,人人唯恐与之为伍。

究竟什么是自由主义呢?卑之无甚高论,不久前去世的李慎之先生曾在《弘扬北大的自由主义传统》一文中说过:“自由主义可以是一种政治学说,可以是一种经济思想。它可以是一种社会政治制度,更是一种生活态度。只有全社会多数人基本上都具备了这样的生活态度,也就是正确的公民意识,这个社会才可以算是一个现代化的社会,这个国家才可以成为一个法治国家。”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姗姗来迟的对自由主义的“正名”。当然,我在这里所讨论的自由主义,是更接近于英美保守主义的自由主义,而不是西方政治学谱系中接近左翼社会主义的“自由派”。

个人自由在中国确实是一种稀缺的观念。近年来,中国大陆的学者们在梳理现代中国曾经有过的自由主义传统的同时,也致力于翻译出版西方诸多自由主义大师的著作。从洛克到柏克,从阿克顿到托克维尔,从波普到哈耶克,从罗尔斯到哈维尔……这些思想大师的著作,让我们重新认识了自由主义在西方的学术渊源和政治实践。对于多来来处于马列主义一元化笼罩下的中国思想界来说,这是一次必要的“补课”。

歌德说,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长青。在今天的中国,自由与其说是一种理论和主义,不如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责任承担。中国需要在书斋中研究自由主义理论的“纯学者”,更需要生活中实践自由主义原则的行动者。或者换一句更加准确的话来说,每一个自由主义的研究者,都应当是该理论踏踏实实的实践者。我就时常用下面三个问题来质疑自己:如果一个学者研究并信奉某种理论,但却过着与之相反的生活,那么这种“研究”还有什么价值呢?既然一个知识分子宣称自己热爱真理,但却对现实世界中真理被践踏和扭曲的命运熟视无睹,他的这种“热爱”何以成立呢?一个不敢对当下正在发生的邪恶发言批评并承担后果的人,却声称自己是一个“自由主义者”,这岂能不让人感到怀疑?

而要让自由主义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和责任承担,又必须认识到自由主义背后的信仰支撑。换言之,没有信仰支撑的“自由主义”仅仅是半吊子的“自由主义”,很容易陷入没有底线的个人主义、放弃道德制约的实用主义和冷酷无比的经济放任主义,也就是“新左派”们在论战中故意转移视线时说批判的那种“经济学界的自由主义”。厉以宁、林毅夫、张维迎、刘伟们是自由主义者吗?显然不是。

英国伟大的自由主义思想家托尼在《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中指出,正是流传到英格兰的加尔文教义,催生了近代自由主义和宪政文明。长老制、公理制和关于神与人的本性的教义,强调每个教会内部的民主机制,每个教会都有自己进行组织的权利,强调不受国家干涉的宗教自由,这些思想观念“不论在旧世界还是在新世界都留下了关于公民自由和宗教自由的不朽遗产”,“不仅决定了关于神学和教会治理的观念,而且规定了政治思想、商业关系、家庭生活和个人行为的细节”。

对自由的热爱必然来自于某种更高的信仰。如果试图完全抽空自由主义的基督教信仰根基,凭空制造一个依托于儒家思想或本土民间宗教的“自由主义”,无异于缘木求鱼、舍本逐末。可是,当代中国若干一流的知识分子,愿意声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却不愿意接受基督信仰,顺服在伟大的造物主之上,甚至对基督信仰有一种天生的反感。这与中国漫长的无神论传统有关,更与中国人对毛泽东的偶像崇拜破灭之后连信的勇气都丧失了有关。艾略特说过:“如果你不要神,那你就该向希特勒和斯大林致敬。”某些中国自由派人士则是因为经历了毛泽东时代的疯狂之后,闻“神”而色变,陷入了巨大的虚无主义之中。

虚无主义者不可能同时也是自由主义者。朋霍费尔指出,只有通过完全彻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才能学会信仰。自由从来就不是守株待兔可以持守的宝贝。一个热爱自由的人,应当这样生活——“以自己的步伐去接受生活,连同生活的一切责任与难题、成功与失败、种种经验与孤立无援。正是在这样一种生活中,我们才完全投入了上帝的怀抱,参与了他在此世的受难,并在客西马尼园与基督一起警醒守望。”另一方面,有信仰支撑的自由主义,也必须与那些企图剥夺人类自由的势力争战,“那个邪恶、巨大的面具舞会,将道德观念弄得团团转。邪恶利用光明、善心、历史需要、社会正义等化身,将传统伦理观念形成的未来观念全然搅乱……在充满各种可能性的混乱中要作决定”。可惜的是,在今天的中国,宣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的人很多,而按照自由主义者的伦理要求去生活、去作出决定的人却很少。信仰的空缺,导致了自由变成一个相对的价值。跟耶稣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在今天在中国,作为一个整体的精英阶层普遍拒绝信仰、拒绝福音。故而自由主义在中国仍然是镜中之月水中之花。

自由主义者必须参与生活,在封闭的书斋和与世隔绝的修道院里没有自由主义者。“参与生活”是朋霍费尔的呼唤,是耶稣的呼唤,是自由的呼唤,也是中国千疮百孔的现实环境的呼唤。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大学和各研究机构中的职位日益安稳和舒适,官方意识形态的压迫也日益强大和巧妙。多数知识精英逐渐放弃了道义和责任,心甘情愿或半推半就地加入到权贵“清客”的行列中,包括一部分号称自己是“自由主义者”的文化学术名人在内。在他们人生的天平上,利益俨然远远高于自由。

中国自由主义的贫血,固然有理论资源先天不足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理论与实践的脱节、言说与生活的对立,以及对信仰的拒斥和放逐。没有信仰的自由主义乃是无根之浮萍。故而在中国大陆的自由主义者中,不乏“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的人,却罕有“做得比说得更好”的人。


朋霍费尔如何走进中国?

对于天安门大屠杀之后的中国来说,朋霍费尔的《狱中书简》堪称一部明光照耀的启示录。在阅读《狱中书简》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刘晓波在狱中写给妻子刘霞的诗歌和通信。朋霍费尔从美国返回纳粹德国参与抵抗运动,刘晓波从美国返回天安门广场参与学生民主运动,他们的选择是何其的相似。

在我看来,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自由,为了自己的自由,也为了同胞的自由;为了外在的自由,也为了内在的自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享受的自由,仅仅是“生活在别处”的自由;而只有与同胞一起争取到的自由,才是真实的、弥足珍贵的自由。他们毅然回到罪孽深重、灾难深重的祖国,不是为了获得名誉,也不是为了争夺权力,而是为了自由。

我还读到过刘晓波的狱中笔记,深感破除外在的束缚容易,获得内心的自由难,如王阳明所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中国知识分子旁边缺乏此种内省式的人格,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其实不过是一条变色龙罢了。刘晓波痛感于此,在狱中读圣经,读薇依,读朋霍费尔,故九十年代中后期出狱之后,思想境界日趋精进,成为中年一代异议知识分子中对自由主义精义领悟与阐发最深者之一。

从尼采走向朋霍费尔,从骄傲走向谦卑,从怀疑一切走向信望爱,也许是刘晓波这一代人和更年轻的我这一代人所走过的一段共同的精神历程。以身殉道的朋霍费尔,理应成为中国的自由主义者们最重要的精神资源。那么,朋霍费尔如何才能走进中国呢?

首先,我们需要回答“朋霍费尔是谁”的问题,朋霍费尔对中国知识界来说过于陌生了,或者我们有意回避这一“标竿”——他所理解的自由对我们来说太过沉重。一九四五年四月九日,在德国巴伐利亚森林中的一个小村庄弗洛森布格,一位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的囚徒,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向盖世太保设置的简易绞架。这一天,离希特勒可耻的自杀仅仅还有二十一天。他就是朋霍费尔,他没有享受到自由那甘甜的果实,却为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一九三九年,在美国讲学的朋霍费尔听说了纳粹的暴行,决定回国参加抵抗运动——以基督徒和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身份。朋霍费尔在美国享有完全的自由,但他不愿独享这份廉价的自由。在同胞都生活在奴役和蒙昧之中的时候,“一个人的自由”过于奢侈了。对于朋霍费尔来说,作为一名基督徒,敬拜耶稣的最好方式便是像耶稣那样生活;作为一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热爱自由的最好方式便是把自由的原则贯穿到日常生活之中。他不仅要用言语和文字来揭穿纳粹的谎言,还要用行动来反抗乃至结束希特勒的暴政。信仰以及自由,是否必须付诸于行动呢?这是朋霍费尔曾遇到的问题,也是我们已经遇到或即将遇到的问题。

朋霍费尔是德国最早挺身抗议纳粹神学——即所谓“日尔曼基督徒”谬论的神学家之一。他认为,一个有良心的人,“在要求作出某种抉择的处境下”应当“只身抗击压倒一切的不平”。他的大学论文《存在与行动》以及给他带来崇高声誉的《信徒的代价》和《共同的生活》两部著作,均围绕着这些当代最严峻问题展开。在一个全民族堕落——像海德格尔这样的哲人也投向纳粹的怀抱——的时代里,朋霍费尔却像堂吉诃德一样申明,人类必须坚守高贵的品质:“高贵,是从自我牺牲、勇气以及对自己对社会的一种始终如一的责任感当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它期待着对自己的应有的尊重,但也对他人表现出同样自然的尊重,不论他们的等级是高是低。自始至终,它都要求恢复已经失去了的对品质的意识,恢复以品质为基础的社会秩序。”高贵不存在于财富和地位之中,而存在于自由、公义和尊严之中,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的,人因此而高贵。

朋霍费尔是一名基督徒,他为犹太人的受难而痛苦,并公开为犹太人辩护。为此,他失去了大学的讲坛,著作也被禁止出版。他认为,基督徒的自由与犹太人的自由并不对立,为犹太人的自由而呐喊,是基督徒应有的品格和责任感。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超越任何宗教和主义的人性的高贵,这种人性的高贵,恰恰体现了人身上残存的神性。

当第三帝国的铁蹄踏遍欧洲之时,也正是德国广大民众丧失了公民责任感和自由意志之时。当时,德国的老百姓普遍都相信,自由是一种奢侈之物,为了德意志帝国辉煌的未来,人人都可以放弃自己的自由;同样,杀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要它的结果是实现德意志民族的复兴。于是,他们把自由拱手献给希特勒,把对耶稣的信仰改换为对希特勒的信仰,他们不再阅读《圣经》而阅读希特勒的《我的奋斗》。

一名好基督徒,必然也是一名好公民。放弃公民的权利与义务,也是亏缺基督徒的荣耀。面对当时德国国内种种令人绝望的状况,朋霍费尔没有放弃希望,他高声疾呼:“公民的勇气只能从自由人的责任感当中成长起来。只是到现在,我们德国人才开始发现自由的责任感的意义。它所依靠的是这么一个上帝。这个上帝要求以勇敢的行为作为信仰的自由响应,对于在此过程中成了罪人的人,这个上帝允诺予以宽恕和安慰。”他坚信,上帝在给人以自由的同时,也给人以爱。一个没有自由的世界,同样也是一个没有爱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不喜欢自由、排斥自由的,大概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独裁者,一种是奴隶。自由的力量是无穷的,它让独裁者和奴隶们感到恐惧。取消民众的自由,是独裁者诞生的前提。昔日自己给自己戴上皇冠的拿破仑是如此,今日宣称要把德国人民带进黄金世界的希特勒也是如此。放弃自己的自由,则是自由人向奴隶沦落的标志。昔日那些不愿出埃及的犹太人是如此,今日那些协助希特勒杀人的“志愿的行刑者”也是如此。朋霍费尔则坚信,自由不可被让度,自由不可被剥夺,自由是上帝赐予人的礼物,自由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先在条件。因此,他愿意为捍卫自由而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生命在内。

朋霍费尔虽然未能力挽狂澜,但他的思想、著作及殉道的生命历程,极大地改变了二十世纪下半叶神学的走向,也提升了人类对自由的认知。他的追问至今仍然构成了对我们的挑战:“何谓和解及拯救?何谓重生及圣灵?何谓爱仇敌、十字架及复活?何谓在基督里的生命及追随者?这些都是如此沉重及遥远,使我们几乎不敢提及……这是我们自己的罪。”基督徒本来应当是对罪最为敏感的一群人,但在今生今世,若干基督徒和教会却妄自高大,用教条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不敢回应挑战的教会,失去了灯台的作用,“我们的教会在这些年只为自己的存留而奋斗,好像这才是主要的目的,这样的教会没有能力成为世界的代言人,为人们讲出和解及拯救的话语”。这不正是如今中国的现状吗?教会人数迅速扩增,却不见外边黑暗有所减少、腐败有所退却。那么,神的国度、神的公义究竟体现在哪里呢?

忠言从来逆耳。遗憾的是,朋霍费尔对教会和同胞的批评,即便在其死难之后亦未能被通盘接受。一九五三年,在
浮罗森堡集中营举办了朋霍费尔的追思会,当地的主教麦塞却示威性地缺席。麦氏认为朋霍费尔是一位政治异议者,而不是教会的殉教者。耶稣受死之后,包括这位主教在内,究竟有多少教会和信徒背弃了上帝赋予人类的自由、背弃了耶稣教导的十字架道路呢?


以谦卑而坚韧的方式捍卫自由

自由是一种人生目标,也是一种生存状态。因为有信仰的支撑,自由本身便蕴涵着道德伦理的要求。它不是一种中立的、客观的价值,乃是一种正面的、与品质相联系的价值。当自由进入公共领域,它便是良好政治的开端。英国自由主义思想家阿克顿说过:“自由不是一种达到更高政治目的的工具。它本身就是最高的政治目的。自由之需要并不是为了实现一种好的公共管理,而是为了保证对市民社会和个人生活最高目标的追求。”自由是政治的目的,自由是政府存在的根源——政府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保障公民的自由而不是相反。因此,自由是一种先于公正、平等、民主等价值而存在的“原价值”。一个公民连追求公正、平等和民主的自由都没有,公正、平等和民主又何以能实现呢?

自由不是一种多么深奥的学说,而是一种人人都能理解的“常识”,它也与每个人的利益息息相关。它不是倚靠英雄横空出世、南征北战之后,夺取来转交给我们;它也不是一块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应当靠每一个普通人细心地呵护;它存在于每一个人的生活之中,而非思想家们博大精深的著作之中;它不能被某人一劳永逸地拥有,而需要人们每时每刻保持警醒。在今天的中国,为了自由,我们必须战斗,甚至付出惨痛代价——包括失去自由。

在艰难而漫长的争取自由的战斗中,保持谦卑、坚韧的态度是重要的。活在自由当中,将自由与信仰联系起来,认识到自由是上帝赋予人类的不可被他人掠夺的珍宝,而不是人类自有永有的禁脔,人类才有可能谦卑、真挚而坦诚。我想起了还在监狱中的诗人师涛、记者李长青等数十名文字工作者,也想起了同样在狱中的蔡卓华牧师以及数以千计因信仰而受难的基督徒。他们说出真相、实践自由,比某些夸夸其谈、以领袖和盟主自居的“大律师”、“大文豪”和“思想家”更配得上“自由”这个词语。他们失去了自由,却荣耀了自由。我想起了为被恶霸毁容的民女武芳奔走呼号的记者卢跃刚,想起了为卑微的底层民众树碑立传的作家廖亦武,想起了在萨斯事件中高声说出真相的医生蒋彦永。他们也比某些学富五车的“哈派知识分子”(哈耶克或哈维尔)和在自由世界里高谈阔论的聪明人,更配得上“自由”这个词语。

我也想起了天安门的母亲们,她们是自由最忠实的呵护者。亲人倒在了血泊里,她们便选择了道义和承担,而不是恐惧和屈服。十七年来,母亲和孩子一起走上自由之路,母亲接着孩子的路走,爱是永不止息。我记得丁子霖女士在一篇文章中说:“人类争取自由的历史,正是为了维护人性尊严而选择死亡的历史。我想,被列入我面前的这份死亡名单中的很多人,在他们面对着装备精良的杀人机器时,面对着喷射着火焰的机枪和疯狂地碾压过来的坦克时,他们同样是作出了一种人性的选择。因为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所能拥有的,除了人性不可能再有别的了。”是的,这是人性,是从上帝而来的人性,它包括了尊严、自由和公义等不可剥夺的价值。人因此而具备了对时间与空间的超越性。这群普通的母亲们最有资格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因为和平的根基乃在于自由。

“因真理,得自由”,一个与真理同在的人,必然生活在自由的状态之中,也必然具备谦卑、坚韧的品格。与平凡而卑微的天安门母亲们相比,那些骄傲的人、自义的人、说谎的人,那些自以为“帝王师”或“民主之父”的人,统统不得自由,他们在不自觉之中被黑暗势力所俘虏了。那些沉默的人、恐惧的人、躲藏的人,那些舍公义而奢谈怜悯、拒绝成为世上的光和盐的人,也统统不得自由,他们以为自己流亡到西方便安全了,以为混进神学院就是著名的基督徒了,心中却没有真正的平安,深陷在苦毒和怨恨中呻吟。最终,他们具有讽刺性地成为了自由的敌人。

热爱自己的自由,必然也热爱邻人的自由。既然是“爱自由者”,就不能背对中国残酷的现实:当天安门的机枪和坦克粉碎人民自由的梦想的时候,当农民工以跳楼这种非常举动来讨薪的时候,当没有学费的农村孩子选择自杀的时候,当盲人维权者陈光诚被非法监禁乃至判处重刑的时候……我们必须发言,必须行动;让真相得以昭示,让受难者亲属获得慰藉。因为我们的自由跟他们的自由联系在一起,我们的幸福跟他们的幸福融合在一起。如果我们对他们的命运置若罔闻,我们所拥有的那一点自由也就像手指缝隙中的水一样流失了。

是的,既然我们热爱自由,就不能回避自身的罪性:即便没有具体的罪行,但我们仍然被巨大的罪性压弯了腰。在纳粹思想成为德国社会的主流信仰的时刻,朋霍费尔追问说:“我们一直是种种罪恶行径的沉默的见证人。我们头上已经滚过了许许多多的风暴。我们已经熟悉了欺诈和模棱两可的讲话技巧。经验使我们怀疑他人,使我们丧失了开朗和坦率。痛苦辛酸的斗争,已使我们困倦消沉,甚至玩世不恭。我们仍然有用吗?”这样的追问也是针对今天中国大陆的现状的——“我们仍然有用吗?”

今天的中国与当年的德国一样,不需要一套完美无缺的主义来解决问题,而需要每一个人在身体上和心灵上成为真正的“自由人”;不需要皇帝和英雄的带领,而需要每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申明自由的价值,以“光明之子”的形象去昭示出一条新的道路,正如朋霍费尔所指出的那样:“我们所需要的,不是天才,不是玩世不恭者,不是愤世嫉俗者,不是机敏的策略家,而是真挚的,坦诚的人。要使我们能够找到重返纯朴与真诚的道路,我们的精神包容量足够地充分,我们自身的正直足够地问心无愧了吗?”

是的,自由不是主义,乃是生活本身。

我也曾经沉默过,也曾经怯懦过。

我感到了愧疚,感到了羞辱。

我愿意忏悔,以基督徒的名义。

我将坚强起来,因为我真的像热爱真理一样热爱自由。

——二零零六年八月初稿,二零零七年一月改定

──《观察》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