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杰:叶小文干涉美国内政

据有关媒体报道,中国负责宗教事务的高级官员,首次公开对二零零六年五月美国总统布什在白宫接见余杰、王怡、李柏光等人士表达不满。

国家宗教事务局局长叶小文,在八月三十一日上午参加中国外文局主办的“中国跨文化交流与软实力建设”论坛时,公开批评说:在今年四月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访美,中美两国一致同意全面推进中美建设性合作关系,布什却紧接着高规格接见余杰等人,并且让媒体对此事进行报道。他透露说,中方曾经通过内部交涉表示反对,美方置若罔闻。叶小文还说:“(布什)不顾我们内部的交涉和坚决反对,会见实际上是政治异见人士的所谓的基督教徒家庭教会代表余杰等人。”

当时,在我们三人与布什总统会面之前,白宫安全委员会的一位官员告诉我们,中方确实向美方传达了强烈的信息,希望美方务必取消此次会谈。但是,美国没有理会这样的建议。如今叶小文首度公开当时中方在幕后运作过程,堪称自曝家丑。在我看来,叶小文的上述说法,是对美国内政的粗暴干涉,也是对中国公民宗教信仰自由和政治参与权利的公然践踏。与外国国家元首见面,不是胡锦涛主席、温家宝总理的特权,而是所有中国公民的权利。与外国国家元首讨论宗教信仰自由等人权问题,也不是胡锦涛主席、温家宝总理的特权,而是所有的中国信仰人士的权利。我们与布什总统会谈,无需获得中共当局的批准;而布什总统与我们会谈,同样无需看中共当局的眼色。

国家宗教事务局本身就是违宪机构

我在国家宗教事务局的网站上查看了叶小文的简历,发现此人是一名有一定的学术背景的官员:一九八三年任贵州省社科院哲学所助理研究员,一九八四年任贵州省社科院社会学所副所长,贵州省社会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一九八五年任共青团贵州省委书记,一九九零年任团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全国青联副秘书长。一九九一年任中央统战部民族宗教局局长,一九九五年年任国务院宗教事务局局长(一九九八年“国务院宗教事务局”更名为“国家宗教事务局”)。叶还是中共十六届中央候补委员,全国政协常委。

与前任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任赵启正一样,叶在国务院的部级干部中属于新生代的“能员”。他文化程度较高,知识面较广,能说会道,讲一口流利的英文,有一定的灵活性,故而在国际舞台上一改该部门多年来封闭、阴暗、僵化的形象。叶小文任职宗教事务局超过十年之久,对内严密控制各宗教团体,对外积极展开外事活动,与美国前总统卡特、美国著名牧师葛培理等人都有一些交往。他声称自己没有信仰,担任此职务一直“战战兢兢”。在出访期间,他以一副开明、温和、“可以同你讨论任何问题”的派头,出现在西方人面前,颇具迷惑性。叶小文能在此重要职务上保持十年不动,中共当局能够如此重用叶小文这种较有能力的官员,表明中共的统治已经趋于精密化和专业化,也表明中共相当重视对外形象的塑造和宣传,不愿继续给西方世界留下“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恶劣印象。当然,归根到底这也是中共企图延续其统治寿命的需要。

在我看来,由叶小文担任最高领导的宗教事务局,本身就是一个严重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非法机构。该机构在一九五四年政务院改为国务院之时便存在了,可见中共当局自建政之初便十分重视宗教问题,以“官办宗教”为控制宗教界的灵丹妙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该部门一度被取消,但又迅速被恢复,并扩大了编制。然而,这一部门的合法性完全无法诉诸于宪法:中国当前的宪法尽管存在着诸多缺陷(如序言中有所谓的“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但宪法中毕竟明确规定了公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在此一大原则之下,也就意味着中国政府应当遵循当今世界文明国家中通行的“政教分离”的原则,即政府无权干涉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政府如果强行设立一个类似于“国家宗教事务局”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管理机构”,本身就是对宪法的蔑视和羞辱,以及对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的侵犯和伤害。由此,宪法成了一纸空文。

毫无疑问,多年来国家宗教事务局都是一个明显违宪的机构,它一直施施然地存在于中国的政府序列之中。国家宗教事务局与公安部、安全部、宣传部、文化部、新闻出版署等部委以及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党政军部门一起,成为中共实施宗教迫害、宗教控制的先锋队。所谓的“宗教事务局”,其实是一个权力无限的“宗教裁判所”。国家宗教事务局的职能非常广泛,它既是行政机构,又是立法机构,是无冕的“超级教宗”。它有权“草拟宗教方面的法律、法规”;有权“研究制定部门规章和有关宗教工作的具体政策”;有权“对有关宗教的法律、法规和政策的贯彻实施进行行政管理和监督”;有权“引导、促进宗教在法律、法规和政策范围内活动,防止和制止不法分子利用宗教进行非法、违法活动”;甚至还能够“支持宗教界人士进行爱国主义、社会主义、拥护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的自我教育,团结和动员广大信教群众为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服务”。中共对待宗教团体乃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政策,以“统战”为最终的目标。只要这些团体能够顺服其独裁统治,便赏赐其一定的生存空间。叶小文在《中国宗教》杂志撰文指出:“要善于把党的方针政策通过法定程序变为法律法规,成为政府管理经济、文化和社会事务的法律依据。……宗教工作中也要建立和强化依法执政的理念。政府对宗教事务的管理,既是一种公共管理,又是一种社会服务。”中共自己才是利用宗教搞政治的罪魁祸首,它有什么资格谴责任何一个追求信仰自由的以及其他基本人权的公民呢?

多年来,叶小文卖力地为中共的宗教政策辩护,公开谩骂拒绝向宗教事务局等级的基督教家庭教会、罗马教宗、达赖喇嘛以及法轮功修炼者,因此其职务一直岿然不动。傅铁山、丁光训等老资格的官方教会的领袖,被誉为是“中国共产党人的老朋友”,他们同时还兼任了类似于人大副委员长、政协副主席这样的闲职,并由此进入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行列。如果单单从官职上对照的话,叶小文仅仅是一名副部级的官员,只能算是傅、丁等人的“下级”;但是,叶又是党的系统内的“中央候补委员”,且国家宗教事务局是“主管宗教事务”的政府部门,因此叶的实际地位其实比傅、丁为高,乃是这些“官办教会”包办一切的“太上皇”。这些“官办教会”及其附属机构(神学院、出版社等),既然是“官办”的,那么经费便只能依靠国家宗教事务局拨给,自然就对叶小文言听计从、谦卑顺服,把叶小文及其背后的中共当局当作他们的上帝来看待。

我坚信,在未来的民主中国,国家宗教事务局这样的违法机构必然会被撤销,叶小文的继任者们一定会遭遇失业的命运。宗教信仰自由真正得以实现之日,便是国家宗教事务局消失之日。至于叶小文本人,那时候他是否有勇气和良知,在家里写一本真实的回忆录,全面呈现本人曾参与过的若干宗教迫害的事实,并对此进行深切的忏悔,那就只有去问他本人了。圣经中说:“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阿摩司书》五章二十四节)公民的心灵自由是不容任何权力机构窥视和压制的。那些企图控制公民的心灵自由的政权,必定是专制独裁、以公民为敌的政权,如罗马帝国、纳粹德国、苏联帝国以及今天的共产党中国均是如此。然而,历史已经证明并正在证明:没有任何政权的统治能够永远倚靠压制而持续下去。

宗教信仰自由是普世价值

在我们与布什总统的会面中,布什总统曾亲口询问说:“这次的会见,中国的媒体会有报道吗?中国的基督徒和老百姓会知道吗?”李柏光回答说:“中国的媒体不会报道的,大部分中国的基督徒和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只有少数人能够突破网络封锁,从西方的网站上看到,或者从西方的广播中听到。”确实,迄今为止,中国的官方媒体并未报道布什总统与我们三人会见的消息,官方也不曾对此公开表态。此次叶小文的讲话,首次透露出中国政府对美方的安排高度不满的信息。叶小文指出,当前中美关系在许多方面都取得了对双方有利的突破性进展,惟有在宗教问题上双方“越攻越紧”。这一课题已成为全面推进中美建设性合作的严重障碍。

叶小文指责美国总统布什“让媒体队此事进行报道”,体现了他对西方的新闻自由现实的惊人的无知。一个长期在中共体制内习惯了“党管一切”的官僚,尽管有一定的学术背景、可以算是“知识官僚”,但仍然无法理解美国政府是一个“有限政府”、美国总统是一名“有限总统”。中共当局设立了一个比宗教事务局权力更大的违宪机构——中宣部,其规模和权柄都超过了纳粹德国时期戈培尔掌控的宣传部,中共的宣传部可以命令全国的所有媒体刊登或者不刊登任何一个消息;而在美国的政府机构中,根本就没有一个类似的机构,美国原来确实存在一个“新闻总署”,其职能差不多类似于中国的“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仅仅负责向外国介绍美国的情况,而无权干涉美国国内的新闻自由,后来此机构亦并入了国务院。白宫、国务院、国会、最高法院以及政府的各部门均各有其新闻发言人,但他们无权对传媒颐指气使。一旦得罪传媒,即便总统本人也会遭到炮轰。

表面上看,美国总统的权力很大,但只要还是在处理国际事务方面。美国总统根本没有权力安排或命令任何一个美国媒体报道他的活动,比如此次与我们三人会面的事件。媒体是否报道此事,完全取决于媒体自身的选择。媒体如果认为此事具有相当的新闻价值,当然会进行报道;如果认为此事没有任何的新闻价值,即便美国总统亲自打招呼,他们也不会为此而浪费版面和时段。叶小文访问美国的机会和时间远远比我多,却基本不了解美国政府和传媒之间的关系是各自独立的,这说明一旦成为中共高官,其视野和思维方式便立即受到意识形态的偏见的遮蔽,再也无法更新与进步。这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事实啊。

近年来,宗教信仰问题渐渐成为中美关系中的新焦点。这也中国近年来宗教迫害加剧有关,也与布什总统本人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基督徒、高度重视宗教信仰自由问题有关。二零零五年,布什总统访华期间,就将宗教信仰自由列为他与胡锦涛会面的三大议题之一。他亲自参加了北京岗瓦市教堂的礼拜活动,不仅彰显其个人信仰,而且释放了一个重要的信号:美国坚定不移地与那些追求宗教信仰自由的人们站在一起。二零零六年三月,美国国务院发布年度人权报告,在宗教信仰自由问题上严厉地批评了中国。而后,布什总统亲自在白宫接见了我和王怡、李柏光三名来自中国大陆的基督徒,使得此信号更为强烈。

我们三人只是家庭教会中普通的成员,从来没有表示过能够“代表”中国大陆的家庭教会,甚至也没有表示过能够“代表”我们各自所在的教会。因此,我们对叶小文强迫塞给我们的“代表”的职务敬谢不敏。但是,正如有一位大陆基督徒所论,我们虽然不是“代表”,却具备了一定的“代表性”,我们追求宗教自由的努力与追求言论自由、新闻出版自由、法律公正等的努力并不矛盾,我们基督徒的身份与异议作家和维权律师的身份也不矛盾。基督徒不是生活在真空中的个人,不是中世纪躲在深山中修道院里的“世外高人”,基督徒是世上的光、世上的盐,基督徒是这个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他们需要在这个弯曲背谬的时代活出耶稣基督的样式来。

美国密切关注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专制国家的宗教信仰自由,因为宗教信仰自由是一种普世的价值,而不是美国的价值或者西方的价值。布什总统在二零零四年的总统大选辩论中指出:“我相信上帝愿意每个人都有自由。这就是我相信的。而且这是我外交政策的一部分。在阿富汗,我相信那里的自由是来自全能主的恩赐。我无法向你们形容我看着自由在行进时会感到多大的激励。因此我做决定所依据的原则是我的组成部分之一。宗教就是我组成部分之一。”布什总统在二零零五年一月发表的第二次就职演说中亦指出:“给我们的世界带来和平的最大希望就是在全世界范围内扩展自由。如今,美国最切身的利益和我们最深沉的信念已经结合在一起。自建国之日起,我们就宣告了,世上的每一个男女都拥有权利,都拥有尊严和无比的价值,因为他们都具有造天地万物的造物主的形象。”

叶小文无法理解宗教信仰自由的普世性,他在看待美国对中共当局压制宗教信仰自由的批评时,条件反射地将其理解为“颠覆阴谋”。叶在论坛上炮轰美国说:“打着所谓民主、自由、人权、法制、廉政的旗号,排斥一些国家文化、社会制度和价值观念,加紧对一些国家进行的文化渗透,侵蚀别国的文化根基。”这些攻击是毫无道理的,只能说明他深为冷战思维和“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臆想所毒害。我不知道他所谓的“中国的文化根基”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不自由、不民主、专制和独裁吗?如果一些国家的文化、社会制度和价值观念是违背人性、侵犯人权的,它们难道不应该被排斥、被批评乃至被更改吗?我建议,叶小文和其他中共官僚们应当做的事情,不是辱骂美国,而应当是好好地将中国建设成民主、自由、人权、法制、廉正的国家,不再将中国人民当作奴隶一样欺侮和驱使。

中国宗教信仰自由的真实状况

叶小文澄清说,中国政府并非如美方所批评的“惧怕基督教徒聚会”。他认为,中国要改变被动的局面,破解“媒体煽动—民众激动—政治人物施压”这一中国面对的“连环套”,需要提出实实在在的实例向美国民众展示中国宗教的真实状况。

叶小文抱怨说,中国政府尝试通过出版刊物向美国介绍中国宗教的真实情况,却苦于这些刊物与声音在美国落不了地。他本人就编撰了一本名为《把中国宗教的真实情况告诉美国人民》的“著作”,这是一本与美方有关人士的“对话”的汇编。只需要摘录出其中几个题目,便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本书了:《有理、有利、有节地反击美国反华势力在宗教问题上对我的攻势(代序)》、《不要在中美两国老百姓之间增加误解——对康原先生一再询问“名单”问题的答复》、《不能借宗教问题干涉别国内政——与美国“国务卿国际宗教自由特别代表”赛普尔会谈》……这样的“著作”,不用说在美国无人问津,在中国国内大概也不会有读者自费掏钱购买。叶大局长只能通过国家宗教局的系统,命令各级部门定购之。当然,也许会有某些溜须拍马的三自教会和爱国教会,要求信众“主动”购买和学习。

中共当局真的如叶小文所说“不惧怕基督徒聚会”吗?中国宗教信仰自由的状况真的如叶所描绘的那样美好吗?今年一月,我所在的北京“方舟”教会,先后两次遭到北京警方的骚扰。警方忽而说我们扰民,忽而要求我们登记,甚至还向房东施加压力让我们搬迁,使得我们无法保持正常聚会。我们受到的骚扰还相对较轻,农村教会则时常遭遇到暴力侵犯。贵州一名普通的基督徒妇女江冬秀被警方虐待致死,即便《法制日报》亦报道了此案,但相关责任人仍然未受惩罚,受害者家属也未获得国家赔偿。一直关注中国大陆宗教自由状况的华援助协会发布报告指出,仅仅根据不完全的统计,二零零五年一年之内中国大陆便有将近两千名基督徒被捕和被劳教。中国宗教迫害规模之大,举世罕见。最近几个月以来,大型教案更是频频发生。以浙江萧山家庭教会教堂被暴力拆毁为例,当地政府出动大批武装警察,驱散数千名基督徒,强行推倒了一座刚刚建成的教堂。在此次事件中,数十名基督徒遭到残酷殴打,至今仍有二十多人被非法关押。杭州记者、基督徒昝爱宗经过多方采访,撰文揭露此事件的内幕,却被杭州警方传讯和行政拘留,并被其供职的《海洋报》除名。萧山教案是近年来规模最大、冲突最激烈的一次教案。当局不仅剥夺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还打压敢于说真话的记者,侵犯新闻自由的原则,伤害了公民的知情权。这些举动显示出中共当局镇压合法宗教活动的力度正在加大,中国大陆的宗教信仰自由状况正在急剧恶化之中。因此,叶小文所说的完全是谎言。

就在我们三人受到布什总统接见的第二天,北京公安局国保大队的三名警察即强行约见了我妻子。在谈话中,一名秘密警察以流氓口吻威胁我妻子不得继续参加“方舟”教会的活动,甚至命令她携带录音机到教会去录音。在遭到断然拒绝之后,这些秘密警察顿时恼羞成怒,直接恐吓说,他们要制造我和我妻子的若干私人生活的丑闻到处发表,让我们和我们所在的教会“声名狼藉”。这是连黑社会都不齿为之的事情。这就是叶小文所谓的中共当局“不怕基督徒聚会”吗?叶小文局长能问心无愧地说,他对这些丑恶行径一无所知吗?

当时我人还在华府,我不得不将这一消息通过布什总统的首席撰稿人杰森先生转告布什总统。布什总统得知此消息后,极为震惊。尽管他多多少少了解中共政权的恶劣情况,但还没有想到这个政权会卑鄙到如此程度。于是,布什总统从两个方面向中方传递信息,一方面命令美国国务院的高级官员照会中国驻美大使,另一方面命令美国驻华大使雷德先生照会中共外交部。美方通过这两个渠道明确无误地表达了布什总统的意见:“美国总统有权会见任何客人。据了解,此次参与会见的三位中国客人,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们所做的事情都是推动中国社会进步的好事情。通过与他们的会谈,总统也深刻体验到他们信仰的真实性。总统先生不希望因为这次会面而导致他们个人遭到任何压力和骚扰,更不希望他们的家人遭到任何压力和骚扰。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美方认为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当我和王怡先期回到国内的时候,美国驻华使馆派遣了一位负责人权和宗教自由事务的高级官员前来机场迎接。同时,也有八名左右的便衣警察对我们跟踪、拍照和摄影。这位美国外交官认出了一名监视者是宗教局负责法律事务的官员,曾多次与他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讨论问题。这名官员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恶狠狠地观察我们并进行摄影。我想问叶局长一个问题:这名监视者是你亲自派出的吗?事后他向你作出了怎样的汇报呢?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堕落到了盖世太保的水准上,你还有什么颜面谈论宗教信仰自由呢?

令叶小文感到洋洋得意的一项政绩工程是:二零零六年四月,中国基督教会在美国举办了“中国圣经事工展”。该展览先后在美国数十座大城市举办,叶小文亦亲自赴亚特兰大出席开幕式,并说了一番抹着蜜的话语:“中美两国教会真诚友好的交流,会跨越万水千山,不仅对两国基督教的弟兄和姐妹有着重要的影响,也有助于推进两国政府和人民,在‘利益攸关者’的基础上,向着建立新世纪的建设性合作关系的目标迈进。”然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中共当局舍得花费数百万美金支撑此圣经版本展览,却在国内打压印刷和传播圣经的基督徒——北京家庭教会的牧师蔡卓华,便因为印刷和传播圣经而被以“非法经营”的罪名判处三年徒刑。在中国大大小小的书店里,几乎找不到一本圣经。在此背景下,远赴千山万水之外的圣经展览究竟有什么价值呢?

真话比谎言更有说服力,真话比谎言更有生命力。圣经中说:“虚谎的舌恨他所压伤的人,谄媚的口败坏人的事。”(《箴言》二十六章二十八节)是的,谎言说一千遍也无法变成真话。稍稍有一点理智的人,便能够甄别什么是真相、什么是谎言。林肯总统说过,你可以在一段时间之内欺骗所有的人,也可以在所有的时期都欺骗一部分人,但你却无法在所有的时期欺骗所有的人。换言之,谎言总有被揭穿的那一刻。叶小文炮制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这样的信息自然不会得到美国百姓的认可和信任。叶小文要想让美国老百姓接受他的言论,首先他要学会如何做一个诚实的、说真话的人。但是,在中共官僚体系之中,说假话又是基本的生存之道——稍稍说了一部分真话的党的总书记胡耀邦和赵紫阳,便即遭到了无情的罢黜。叶小文又怎能迈出这关键的一步呢?

民主中国

傅国涌:吴南生倡言开放舆论

这是一个酷热的夏天,有的地方气温超过了45度,干旱折磨着大地,老百姓连喝水都发生严重困难。这也是一个寒冷的夏天,不止一个朋友如此对我说,我自己也日日夜夜、在每个时刻体会着这种寒冷,《温故》没了,“世纪中国”消失了,记者昝爱宗被解聘、拘留,许志永在山东被当成“小偷”……还有许许多多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寒冷的事情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着,或将要发生。在这样的时刻,每个有良心的人,无不生活得很累、很沉重。一位重庆的老师在网上发出了这样沉痛的呼喊——“这几天什么都不想写,不想说,不是因为天气热,只感到透心的凉,可耻啊,就能如此的活着。”“要是良心真能拿去喂狗,那该多舒服啊。”然而,这样的日子还将持续,没有人知道将持续多久,没有人能预测未来,尽管我们知道在时间的河流中,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在这样的时刻,原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吴南生发出的声音真的是令人又惊又喜,《炎黄春秋》2006年第8期刊出对他的专访,这位1936年参加革命、自称共产党“孝子贤孙”的老人不仅积极主张政治体制改革,而且提出了具体可行的改革办法:

“逐步放开,逐步地提高民众的社会承受力,提高人民的理性,逐步地加大改革的力度,直至实现民主的目标。目标是唯一的,但具体的途径则不是唯一的。可以用办经济特区的经验,突破一点,带动全局。

我个人以为,政治体制改革第一步应该是开放舆论,这一方面可以发挥舆论监督作用,这在中国目前权力制衡不到位,法治不健全的情况下尤为必要;更重要的是在于开放舆论可以开启民智,开启官智,通过心平气和的理性讨论和意见交换,就民主化的利弊、目标、程序、时间表等种种具体问题展开充分的讨论,以达成基本共识,中国的民主转型就可望避免不良势力的扰乱,事半功倍,以较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成效。

我们有些官员,一听到‘舆论监督’就脸色发青,少数或很少数人还‘心怀愤恨’。这都是由于缺乏‘民主锻炼’的结果。这种情况必须改变,所以说还有一个‘开启官智’的问题。“

即使开放舆论他也建议逐步开放,不是一步到位,他建议:“开放‘舆论’不要一下子都捅上报纸,第一步可以先办若干个刊物,从理论上、实践上、外国的正反经验上……种种,让智者尽量发言,让官员们以及读者们增强思维、增广民主知识。然后一步一步开放。”

我们可以看出,吴南生老人的主张是温和、渐进的,是从一个老派共产党人的良心出发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一个改良主义者,主张改良,而不是天翻地覆的革命。他的观点在那一代共产党元老中是有许多共识的,不说已故的任仲夷、赵紫阳等人,就是健在的李锐、朱厚泽、胡绩伟、李昌、李普等人也无不热切地盼望着政治改革、舆论开放,多年来,在多个不同场合,他们都曾以不同方式或讲话、或撰文、或上书、或接受采访,表达了相似的见解,可惜的是他们早已离开实际权力舞台,他们的思想、言论能对公众包括部分党员产生影响,却影响不了决策,他们的声音常常被遮蔽,他们空有一腔热忱,却也是报国无门,眼看着年华老去,岁月流逝,只能无奈地面对腐败的滋生蔓延,社会风气的日益败坏,政治改革的停滞不前,舆论控制的不断加紧。吴南生老人认为开放舆论不仅是开启民智,而且是开启官智,又何尝不是说到了节骨眼上,今天我们面临的死结不是说服亿万普通民众,赞同政治体制改革,推行民主,而是说服、迫使掌握权力资源的人放弃他们手中不受限制的权力,同意并立马开启政治改革的阀门,换言之开启官智要比开启民智更迫切、更重要。以开放舆论作为政治改革第一步,确是对症之药,我们的问题千头万绪、积重难返,关键处不就是舆论的高度垄断,有话无处说,要求公平、正义、自由的声音发不出来吗?一旦舆论公开,至少可以让掌权者懂得一点忌惮,有所顾忌。真正的开放舆论,就是民间拥有独立创办新闻媒体的权利,而不是以往我们所看到的“宽松”,既然可以宽松,就可以收紧,这样的“开放”只是一种上对下的恩赐。这一点,吴先生的谈话虽未明白指出,但我想他是能认同的。

在这个寒冷的夏天,有良知者无不徘徊在一种萧索的空气里,民气一片消沉,吴南生老人平地里一声吼,竟然大胆地要求“开放舆论”,真是逆“流”而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他毫不在意这样说是不是缘木求鱼,是不是与虎谋皮,但他一定知道,这是大义所在,不吐不快。他一定清楚,这个民族不能长此下去,他对这个年轻时投身的革命党依然怀有割不断的情感,他希望这个革命党还具有自我革新的能力,能在政治改革的路上迈出第一步。读着他的访谈录,我仿佛依稀看见他饱含着泪水的眼睛——他是深圳、汕头、珠海三个经济特区的创办人,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经济改革和开放进程中曾经披荆斩棘,被誉为“中国的孙悟空”。他位至封疆大吏,主政一方,在长期的从政实践中,经过痛定思痛,他认识到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是人类的共同财富,两者都不是某个阶级所专有的,什么是文明?这就是文明。如今,经过一系列的曲折与反复,化了二十多年时间,市场经济终于在步履蹒跚中建立起来了,尽管还有许多的不完善,而民主政治离我们依然可望不可及,这是包括他在内许多有良知的老共产党人的心病,历史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我能听出他们的呼声中不无焦虑和急促,他们多么渴望有生之年目睹民主政治也像市场经济一样,在这块土地上开花结果,哪怕有个雏形、有个框架也好,难道他们(当然,不仅是他们)的善良心愿注定要落空吗?
在这块土地上开花结果,哪怕有个雏形、有个框架也好,难道他们(当然,不仅是他们)的善良心愿注定要落空吗?

民主中国

刘逸明:富士康公司与中共“友情”互动

据媒体报道,深圳鸿富锦精密工业有限公司以名誉侵权纠纷为由向中国《第一财经日报》的两名记者提出总额3,000万人民币索赔,并且要求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冻结查封两名记者的个人财产。此事一经媒体披露,便在社会,尤其是网络社会掀起了轩然大波。面对舆论的一致恶评,富士康母公司鸿海集团深恐产生更大负面影响,于是,在8月30日晚召开高层会议,决定将索赔金额降为一元人民币,并解除对两名记者的财产冻结和追加《第一财经日报》为被告。

笔者之前一直都在深圳工作,在当记者期间,因为将深圳警方抓捕反日游行群众的事情在海外媒体发布,并写了批评共产党的文章,所以去年被深圳警方以涉嫌“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关了81天。出狱之后,我被深圳警察警告:“不得再从事记者工作!”从那时起,我便开始体会到说真话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做记者的危险性。进行真实客观报道是记者的天职,虽然法律赋予了记者这样的权利,但在独裁专制的舆论环境中,却有不少的潜规则在制约着记者能力的发挥,打击着记者的良知。在中国,只是想做一个混饭吃的记者,确实很容易,如果想做一个地地道道的记者,实在是太难,因为说真话随时都可能丢掉饭碗,甚至是锒铛入狱。

2001年初,因为家里太穷的缘故,我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刚开始的时候进了一家日本人开的贸易公司,虽然之前对日本人的印象颇为不好(不公正的舆论宣传所致),但自从和日本人打过交道之后,才知道别人是多么的讲礼貌和讲规矩。不料,公司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最后不得不离开。后来,我终于又进了一家台湾人开的工厂,原以为台湾是民主社会,台资工厂会比较遵纪守法,谁知在里面每天上班都要十几个小时,即使累得焦头烂额,每个月也只能挣到1,000元左右的工资。既来之,则安之,我仍然在那里坚持。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晚上,一个保安要看我的工牌,我给他了,没想到他去投诉说我在睡觉。我当然不服气,后来便找到厂领导澄清事实,但越是澄清,他们越是觉得你不是一个“良民”,后来干脆把你给炒了。

从那以后,我尽量不进台湾人开办的企业,倒不是因为我对台湾人有偏见,而是因为我还听到过很多人对台湾企业的埋怨。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之前在一家台资厂做品管课长。他曾经对我谈到过那家工厂苛刻的制度、恶劣环境和极低的员工待遇。另外,他对台资企业的台商最不好的印象就是:“台商在大陆普遍好色,经常在外面找小姐,包二奶的更不必说。”和我这位朋友有类似看法的人我还遇到过很多。

也许是受中国腐败社会风气的影响,很多台资企业都沾染上了一些不良风气,比如说,位于深圳横岗的一家大型制鞋厂,他们现在除了有时候象征性地对外正常招工之外,招聘员工的主要渠道却是来源于“熟人”的介绍,被介绍进去的人在进去之前,必须向介绍人付至少1,000元的介绍费。该厂虽然在这方面有些不规矩,但在其它方面却还算做得不错,据说再忙也不许随便加班。而同在深圳的台资企业富士康,虽然规模很大,名声不小,但员工待遇却是外界所想象的。而且,他们在用人方面也是腐败透顶。据在富士康工作的一位普通员工透露,他在进富士康之前也交了1,000元的好处费,每天都加班加点的,一个月还挣不到500元钱。而且其苛刻的规章制度随时都可能让员工蒙受本不该有的损失,甚至被一脚踢开,好让他们再招人赚钱。

笔者曾在失业期间频繁光临深圳市人才大市场,每天都可以看到富士康的几个不修边幅的人在那里坐着招工,据很多求职者反映,那些招工的人素质都非常低,因为对应聘者很不屑一顾,有时候还骂人。笔者曾经去过很多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几乎每一个都有富士康在里面现场招聘或者委托招聘。据在人才市场工作的朋友透露,象富士康这样的知名企业不但不用花钱进人才市场,而且还要赚钱。

自从中共的党组织向资本家开放,富士康便一马当先地成立了中共党支部,其速度之快确实令外界惊讶。在如今这个中共意识形态已经全面破产的年代,这么积极地和中共靠近,不是因为神经错乱,就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毫无疑问,唯利是图的富士康是想通过这种举动去讨好中共,以便中共能在他们侵犯劳工权益的时候网开一面。

据我所知,对所有的外资企业进行比较,台商的口碑最为不好,很多人因为家里实在是太穷才不得不进到自己不满意的企业做工。诸如富士康这样的黑心企业之所以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压榨工人,除了因为自己不讲良心之外,更由于中共的极力保护。在和中共有关部门及有关领导的密切交往中,富士康已经和中共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为了使得双方的利益达到最优化,他们之间必定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交易。这次冻结《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的账户,便是它们之间“真情”互动的具体体现。据说,富士康还是全球500强企业,从该企业对待员工的苛刻情况以及对待媒体记者的态度来看,其财富的积累充满了不光彩的成分。

正因为有千千万万象富士康这样的黑心企业,中国才被称为世界“血汗工厂”,富士康公司对员工的疯狂压榨以及对媒体记者的无理取闹,是对人类普世价值的公然挑战,这样的企业理当受到舆论的谴责,在尊重人权和劳工权益逐渐成为世界主流的今天,良心丧尽的富士康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2006年9月2日

民主论坛

郭庆海:干旱也是一种人祸

  今年中国许多地区严重干旱,而以重庆地区为最。又由于重庆的干旱来的蹊跷,所以引来许多争议。比如有人把重庆的干旱归因于三峡工程的建设,说是因为三峡的大坝阻挡住了潮湿气流顺江而上,形成“木桶效应”,从而导致了重庆的干旱。当然,“木桶效应”的说法目前还无法得到验证,所以,重庆的干旱是否因三峡工程而起,是否人祸,还不怎么好说。然而,早已存在于全国的普遍性干旱现象,却完全可以说有人祸的影子。

    只说我所生活的河北,现在河北境内已经没有一条能有水流到大海的河流了,即使季节性的情况也是很偶然的才可能出现一次,比如近20年间似乎只有96年那一次。在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北面有一条河流,小时听父母说,在他们年轻时——即所谓的“解放前”,那条河几乎是从未断过流的。到了我的少年时代,即70年代,那条河就成为纯粹的季节河了。然而即使如此,那也是非常令人值得怀念的事情,因为季节河毕竟也还能给村子带来些生气,而到了近20年,它已经是彻底断流了。

    问题不仅仅是河流断流,所有早年间村子里使用的水井也都再也提不出一滴水。农村的灌溉、吃水现在已无一例外的是在依靠深水机井,这一现象甚至导致了现在农村已经很少再有人饲养牲畜,因为牲畜的饮水已经成为大麻烦事。我为此曾同周围的人谈起过我的担心,因为现在深水机井都是靠电力来抽水,而倘若有一天断了电怎么办?有人说,用油。但油也断了怎么办?那时节所有人的吃水如何解决?但是,没有人理会我的这种担心,他们的理由是,怎么会断电?即使“偶尔”——在他们认为那至多也就是偶尔——断了电,又怎么会同时断油?不会发生动乱吗?不会!不会发生战争吗?不会!电力、油不会枯竭吗?不会!他们都如此有信心,我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那么为什么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干旱呢?官方的说法是用水过度,人多了,用水的生活、生产项目多了,地表水不够用,所以超采地下水,所以形成“漏斗”,所以干旱。这毫无疑问也是对“干旱也是一种人祸”的一种承认,但却是一种推卸责任的承认。然而,在民间,还有一种人祸的说法,一种当局无法推卸责任的说法。那种说法别说会被官方认为是无稽之谈,即使在民间,也被有些人斥为迷信。那么民间的说法是什么呢?他们说:根治海河挖断了河北的“龙脉”。

    为什么说是挖断了河北的“龙脉”呢?我村子里的老人们是这样说的:你看根治海河前,我们村后这条河的河沿和下游十多里外高屯村的河底是持平的。也就是说,只有我们村后河里水满了槽,高屯那里才过水。根治海河以后就不是了,高屯那里挖了有十好几米深,这样一来,我们这里一滴水也存不住了。有一滴水,也得流下去。问题还不仅仅是地表水的流失,他们说,过深的河道,把地下水也顺走了。井里现在没有水了,就是因为河道太深了的缘故——河道比井底都深,井里哪还能有水啊。而上高中时的地理老师则在上课时给我们讲,原来河北的河流只有一个出海口,即海河。而在根治海河工程之后有了30多个出海口。所以,即使再发生1963年那样的大水,也可以保证在9个小时内把所有的水排进大海。

    然而,即使如此,一些地方政府在今天依然在不停的开展着挖河的工程。而且,由于机械化程度的提高,使得河道越来越深,这当然也就会使地下水流失的状况加剧,以至于干旱的加剧。我曾向一些专业上的朋友讨教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们说,这有两个原因:一是腐败。有工程就可捞回扣,挖河是个工程,当然也可以得到回扣,为什么不搞?二是政绩考量。人们习惯上一般把干旱看做纯粹的天灾,所以,即使官员们也知道河道太深会造成地下水流失(他们不应该不知道),即使知道这样做会造成干旱,但是,他们还是会无所顾忌的去做。因为发生了旱灾之后当官的可以把一切过错推给老天爷啊,如此,即使发生了旱灾,政绩不会受影响,官位不会受影响,还怕什么。反之,人们很喜欢把洪涝与人祸直接联系起来,比如疏浚河道不力啊什么的。于是,只要一发生洪涝灾害,政绩很自然的便受损,官位也就不好保住。如此,官员们就没有不把挖深河道以防止发生洪涝灾害作为唯一选择的了。

    但是,很明显,干旱其实是远比洪涝更可怕的灾害!村中老人们说,如果是涝,那么,受灾的只会是一部分。所谓水往低处走嘛,所以,地势低处的当然会被淹,而地势高的地方就没事。而且,涝还有一样好处,就是改良土壤。他们说,涝一次,能种三年好庄稼。所以,老人们说,他们并不是怎么怕涝。把宅子垫得高一些,家里存的东西多一些,水再大,也不过十几二十天的事,顶过去就没事了。要是旱,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干旱是不分什么地势高低的。你地势高的地方旱,地势低的地方同样旱。老人们对此用一句非常无奈的话来调侃,说是“不管关系厚薄,谁也跑不了”。而且,干旱一来,就不是十几天、二十几天的事,是一年两年,现在则是十年八年了。长期的干旱还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土壤盐碱化。我还真的注意过这个问题,平时我很少回乡去,但是每次回乡祭祖时,是必须到地里去的。而真的令我十分感慨的是,三十多年前我记忆中的那片良田已经不再有了,现在我能够看到的是满眼白花花的盐碱!

民主中国

作家张炜谈达利

   人们愿说这是一个天才的浪子,一个罕见的怪杰,等等。他的特立独行、狂徒般的喧嚣,不仅没有使自己的艺术名声折损,反而因此大大加强。这是他的喜剧还是受众的悲剧,没有多少人给予剖析。我在西方曾亲眼看到拥挤的“达利”展——那时没有一点满足,只觉得满心悲凉。

    他曾自比毕加索,说像对方一样,都是不朽的西班牙人。好像真的不朽了,好像真
的像毕加索那样,一生丰富斑驳,不可思议地怪异。其实一切远没有那样简单。上一个世纪的艺术在心灵上的回荡还没有逝去,更没有从回音壁上折返;不仅如此,嗡嗡作响的现代机器正高速运转,冷静清澈的黎明还没有来临。但是,即便如此,即便在这样特别的时刻,我们也大致可以回眸,可以试着将艺术的水流沉淀一下,把漂浮的泡沫轻轻拂开。

    大概没有人否认达利的能力,甚至也不能否认他的才华。你可以去看他的《窗边》,还有诉诸画笔的对于“漫无目标的化学师”的描述。他的能力和匠心也完全可以从一些画作的写实中窥见。问题是这些能力是否足以支撑起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因为我们知道“能力”在“伟大”的构成中并不占有绝对的意义——甚至连“才华”也不能算作最重要的因素。除了“能力”和“才华”,一个真正伟大的艺术家还需要什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条件?这样至大的问题从来都是难以回避的,而这时候却是必要回答的。

    我们如果将达利对比一下“笨拙的”画家梵高,即可强烈感知艺术家们的不同,并可明显地评定他们在质地上的差异和分量。还可以对比一下更为“笨拙”的画家卢梭——甚至连他也是沉甸甸的,能够在心灵上冲击我们。而达利既没有燃烧的热烈,也没有那种底层性和悲剧感——完全没有这样的特征和倾向。

    原来天才的艺术还渴望一种灵魂去引领。到底是什么生命?一旦在先天和后天中注定,就必定在一生的劳作中显现。

    艺术家在绝望中是要嚎叫的,不顾一切地嚎叫,以微小之躯对应无边的浩渺,真是
痛苦。可一切都无济于事,一切都不过如此。痛苦并不因嚎叫而减少,古往今来的艺术之域苑宛如星汉宇宙,它的无垠之象依然存在。个体的、一己的、短暂的、消失或记录的,一些区别,一些声音,一些画面,一点印象,仅此而已。达利属于嚎叫者,属于冒死一搏的角色。可惜他的嚎叫首先扰乱的是自己,是耽搁自己的创作,并深刻影响其艺术品质。这只能是一种不幸。

    由于绝望和失去善意,就必然失去美。他的许多作品都让人产生极不愉快极不舒服的感觉。有的作品不能不说是令人厌恶的,令人产生呕吐感。更多的是简陋、草率、空泛、耸人听闻,这些在达利那儿不仅完全不是禁忌,而且早已习以为常。可是,无论我们进入怎样的时代,有些道德上和伦理上,以及审美的基本原则是不曾改变的;我们仍然在追求完美,尽管她是各种各样的;我们仍然需要心灵的震撼和启迪;我们也不拒绝艺术中的“痛苦”和“悲剧”,但那会是我们乐于领受的诸多“不快”之一。

    五花八门的现代,无序和无伦理的现代,使人类生活的一切方面都产生了幻觉和奢
望。有人是极乐于与永恒的道德对立,与不变的伦理冲突,与几千年的人类经验抵牾,并且唯恐不炽唯恐不烈,而这与人类真正的勇气和抗争并无多大关系。争当艺术狂徒的幸福,许多人都想品尝。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似乎真的品尝到了,他们好像得逞了,他们看上去差不多——不,他们俨然是或已经是个成功者了。他们的嚎叫战术已经成功,他们得计了。拒斥,狂吼,公然标榜大谬,立起反叛的大旗(此处原文的字打不出来,以“旗”来代),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的战术几乎个个一样,都源于同一个师傅。

    对于这一切,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淡然漠视,不必过于认真,不必相信。

    我们只须还以平常心,只须相信其中固有的某一部分,这包括他们的能力和劳动,他们的汗水;还有,他们曾经有或确实有过的那份才华。其他的,大可忽略不计。因为即便在艺术领域,对于那些不劳而获和过分的贪求,我们也不能鼓励。

胡 戈: 恶搞的社会危害性远小于正搞

媒体、网络上,一些嗓门大的人正在竭力鼓吹禁止恶搞。其理由之一就是“恶搞”有社会危害性。其实我认为“恶搞”最大的问题是著作权上的。但既然有人非要把这个往“社会危害性”上靠,那我也来谈谈社会危害性。

油画《开国大典》大家都熟悉,最近一家饭店把这幅油画给“恶搞”了,加上了一句话“大饭锅成立了”,目的是为了给饭店做广告。这次恶搞被大家骂惨了,那家饭店也立刻把广告给撤除了。不过,《开国大典》被“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开国大典》的前几次被搞。

开国大典》创作完成于1952年。第一次被搞,是在1954年,革命博物馆对《开国大典》进行了涂改,把画面中一位人物给强行擦掉了。这是第一次被搞。

1968年,《开国大典》又迎来了第二次被搞,又擦掉了一位人物,同时在这个位置上改换了另一个人。虽然这回难度很大,但技艺高超的美术家仍然完成了这个任务。这次的要求是:

1970年,这幅油画第三次被搞,再擦掉一个人。这幅油画已经被搞两次了,现在还要搞,难度相当大。好在原作者的学生没有在原画上直接修改,而是临摹了一幅。原画从此被放入博物馆仓库,新画取代了原画的位置。

1979年,这幅画第四次被搞,这次“搞”的要求听起来就很“搞”:把这幅画恢复到第一次被搞之前,也就是恢复原貌。原作者已经去世了,他的家属不忍再糟蹋原画,所以最终还是请了画家来临摹。这四次“搞”,搞得很认真,一点都不象开玩笑的样子,而且技术难度极高,绝不是象那个饭店一样加几个字那么简单,所以我认为这不是“恶搞”,而是“正搞”。

正搞”是我取的名字。既然有“恶搞”,那一定还应该有一个反义词。在油画上删人怎么也不像“善搞”,所以我就给取了个名字叫“正搞”。

正搞,就是一本正经地搞,认认真真地搞,搞完了让人看不出痕迹,让人不知道这东西已经被搞过。而“恶搞”则相反,是嬉皮笑脸地搞,粗制滥造地搞,搞完了还要让你知道,这是搞过的,而且连搞的是什么都要让你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

那些大嗓门的人老是说,“恶搞”有极大的社会危害性,是对历史、文化和价值观的歪曲。我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我发现“正搞”也有危害性那我们就来看看“恶搞”和“正搞”会带来哪些社会危害性,究竟是谁的危害性更大。众所周知,“大饭锅成立了”这句话在历史上是没有的,在《开国大典》这幅油画里也是没有的。可有人却给添加了这句话,所以,歪曲了历史,歪曲了文化。

同样,在历史上某位领导人是站在那个位置,在《开国大典》油画中也是有的,可后来却把他的形象给删除了。所以,歪曲了历史,歪曲了文化。

那么谁的社会危害性更大呢?那就要仔细分析一下他们对民众带来的影响有多大,也就是说,是否会有人因为这个而改变了对历史、文化的认识。

恶搞”——在油画上拙劣地加上“大饭锅成立了”几个字,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就连没有见过这幅画原作的青少年,也会知道是假的,因为那句话实在无厘头,而且字体一看就知道是电脑打的,不真实。既然大家都知道不是真的,所以它也就不会改变人们对历史和文化的认知,没有人会认为主席当时说的话是“大饭锅成立了”。  

正搞”——在油画上删掉一个人,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更重要的是被搞了之后它仍然得到国家权威部门的认可。因此普通人不知道,青少年更是不知道,除非有高人偷偷告诉他。它能使人产生误解和错觉,对重大历史事件产生认知上的偏差。所以,“正搞”由于其一本正经以及搞后不留痕迹的特性,会影响人们对历史和文化的认识。  

再举个例子,曹操大家都知道,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奸臣,一个坏人。但其实在历史上,这个人是个英雄。诸葛亮大家也知道,是古代最聪明的人,但在历史上真实的他却并没有那么厉害。水泊梁山大家也知道,能与朝廷对抗的一群英雄,但历史上却并没有发生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为什么大家对历史的认知发生了偏差?就是因为有人“正搞”。《三国演义》、《水浒》就是对历史进行“正搞”的小说,它歪曲了历史,影响了不少人(尤其是青少年)对那段历史的认识。假如《三国演义》、《水浒》是以“恶搞”的形式来写,大家一看,哦,这是假的,是编的,是在逗乐呢,相信就不会影响大家对历史的看法了。

现在电视里经常有反映清朝的电视连续剧,也有拿古典名著开涮逗乐的娱乐节目,二者都对历史和文化有所歪曲,但后果大不相同。清宫戏算是“正搞”,由于它搞得一本正经,使许多观众对历史和文化的认知产生了偏差,尤其是严重影响了人们对封建制度下的社会关系的认识。而拿古典名著开涮的娱乐节目属于“恶搞”,观众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没有人会相信里面那些荒诞的情节和对白,一笑了之(或者一骂了之)。 

《闪闪的红星》是有些人目前特别爱举的例子。穷苦农民变成了参加青年歌手大赛的歌手,是够歪曲的。但这种歪曲的结果是:无人相信。因为它是“恶搞”,不但情节荒诞,语言无厘头,而且制作粗糙。而包括《闪闪的红星》在内的许多正规电影本身却有着“正搞”的成分,坏人都长得呲牙咧嘴、猥琐难看,好人都是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许多涉世不深的青少年在大量观看这类电影后,就误以为好人是长这个样子,坏人就长那个模样,从而使青少年从小就形成了以貌取人和相貌歧视的心理。由此看到,“正搞”对他人的影响远比“恶搞”要严重得多。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正搞”,会比大家都在关注的“恶搞”具有更强的社会危害性呢?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正搞”具有很强的隐蔽性。大家不知道这是被搞过的,以为这就是真实的。大家都信以为真。而“恶搞”具有很强的张扬性。大家一看就知道是被搞了的,是“闹着玩”的。所以就没人相信。大家只当娱乐而已。假如你很认真地跟人说:“据内部消息,明天起汽油要涨价,你现在得赶紧去加油。”别人也许会信你。但假如你嬉皮笑脸地跟人说:“据我一外星人哥们说,今晚他们来地球偷油,明天加油站就全都没油了,你现在得赶紧去加油。”肯定没人相信你。这就是“正搞”和“恶搞”的区别。显然是“正搞”的危害性大。

我们应该警惕的,是隐蔽性强、危害性大的“正搞”,而不是那些无厘头的“恶搞”。“恶搞”没什么可担心的。

王往望网忘汪旺亡枉妄芒惘罔辋魍迬輞誷蝄\n蚟蛧菵莣網焹瀇棢朢暀彺徃尣尩尪尫兦仼亾  

狗年还没到,你叫唤什么呢?  
 
 

背景资料: 油画《开国大典》的三次改动

摘编自西安《各界》高信/  

1949101日,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中国油画家董希文1952年据此创作的油画《开国大典》将这个难忘的历史瞬间保存下来,堪称经典之作。

《开国大典》所展现的场面十分壮观,画面的近景是天安门城楼的一角,五根红色大柱排列在左边,按实际情况,右边还有一根柱子,被画家大胆去掉,这就给画面中心留下了充足开阔的空间。

在这样热烈而又静谧的历史时刻,共和国的领袖在开阔的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的一幕:毛泽东站在麦克风前,从容而庄重,在他身后,朱德一脸喜气,刘少奇正视前方,周恩来潇洒豪迈,宋庆龄的慈爱,李济深的满足,郭沫若的忆惜抚今,张澜的落拓大方,高岗的拘谨严肃,各各不同的神态风度,让人们看到了各自的阅历,性格,真真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

但是作为一幅经典名画,《开国大典》的命运,也很不幸:1954年,高岗、饶漱石落马。《开国大典》中一抹蓝天,不露痕迹地隐去了当年庄重而拘谨的同庆共和国庆典的高岗……

1966年大陆“文革”风暴乍起,刘少奇被诬为“中国的赫鲁晓夫”,中共“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开国大典》这幅当年的纪实经典,自然被画家从原画上洗刮得干干净净,把原作上第二排的董必武请到空缺的刘少奇的位置上,这是1968年发生的事。

两次抹掉两个人,都是画家本人在原作上进行删改的。此外,还有第三次。

1970年,中共“中央文革小组”,命令中央美院几个教师回北京,让他们把创作的几篇革命历史画“刷新备用”,其中就有《开国大典》。而《开国大典》早在两年前就抹去了刘少奇,现在又让“刷新”什么呢?

原来,林伯渠要被刷掉,也就是画面左边那位。刷掉的原因是,在延安时,林伯渠曾反对毛泽东与江青结婚。虽然林伯渠早于1960年已经逝世,没有赶上被迫害,但江青对和她有历史积怨的人,一个都不肯放过。

无奈,画家董希文当时已是重病在身,无力应命了。于是,董希文只好请他的学生完成第三次的删改。这次,学生没有在董希文的原作上删改,而且临摹了一幅以应“刷新备用”之需,终于使董希文的笔下,保留了林伯渠的形象,没有再一次造成历史的遗憾。

杨莉藜:恶搞是党的法宝

具有恶搞性质的文艺作品在民间的流传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随着共产党僵死的意识形态的礼乐崩坏和对正面批评的铁腕压制,民间涌动的舆论便从那些不经意的缝隙里奔涌出来,形成了几十年不曾衰败的民谣、段子等各种文学样式,消解着独裁统治那不可一世的威严。但是中共对此并没有过度的反应,甚至在赵紫阳时期——虽然听起来让人想起“振动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的诸侯国时代,颇感时空错乱——还曾经以中央文件的形式指示基层官员采集民谣以了解民情。

以胡戈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为代表的恶搞影视的问世,标志着民间恶搞作品从口头和文字形式向多媒体形式的迈进。不过,由于该作品只是恶搞艺术,无涉政治,虽然惹火了网络内外,闹得陈大导演凯歌要和胡戈对簿公堂,中共宣传部门依然只是一个冷冷的旁观者。但是,等到胡倒戈把中共奉为红色经典的《闪闪的红星》恶搞一番,撕开十分不堪的歌星选拔内幕展示给受众时,中共终于坐不住了。八月中旬,中国媒体传出消息,中国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将公布新的管理条例,对在互联网上播放的自制短片等节目进行严格的监控。看来这次中共的宣传部门真地跟民间的恶搞艺术较上了劲。

中共对民间恶搞艺术大动干戈,网路上流传着各种解释,比如保护版权、捍卫红色经典、控制信息、坚守日益颓唐的意识形态阵地等等。但比这些解释更本质的一个原因,是中共的宣传部门意识到了恶搞艺术手法对自己一向视为法宝的宣传手段的同质威胁。

记不清是哪儿的寓言了,说的是一头狮子,看见井水里另外一头狮子跟自己一样亦嗔亦怒,亦颠亦跃,情急之中便扑入水井跟自己的影子你死我活去了。小时候思忖这寓言,总想不出狮子这股无名火从何而起,及至后来读到孙猴子看到腰系虎皮裙,舞着金箍棒的妖猴,李逵看到黑衣黑脸,手持一对板斧的李鬼,都同样地气不打一处来,方才悟出这原来就是社会生活中的同性相斥。

从本质上讲,中共的宣传手段就是不折不扣的恶搞,而中共的宣传部门则可谓现代中国恶搞艺术的祖师。从一个借贷还贷的普通传闻,演绎出比窦娥还冤的白毛女故事,把中美合作所这样的技术机构穿凿成杀人魔窟……如此等等的艺术创作中国人早已见怪不怪。前不久还有几个人到老年、良心苏醒的艺术家要道出董存瑞故事的恶搞内幕,结果遭到中共宣传部门和军方一顿呵斥方才忍痛住口。

共产党的宣传部门和黑压压一片的艺术家们凭着一点儿政治指令,漫地里恶搞出许许多多的作品来,这基本属于对现实的恶搞。除此之外,中共也恶搞已有的文化艺术成果。文革期间的毛的个人崇拜一度仪式化、规范化。那些仪式并非中共原创,它们既是对古代朝拜皇上的礼仪的恶搞,也是对基督教仪规的恶搞。

中共的恶搞之恶,还不仅仅在于艺术范畴,毒害最为严重的是,以宣传立国的这个政党把恶搞的习气渗透到所有的信息传播领域, 以正搞的面目,肆意恶搞。在共产党的中国,新闻和宣传没有分别,学术和宣传没有分别,教育和宣传也没有分别,所以就有了真假不分的新闻、强词夺理的理论、胡言乱语的教材。 就历史教科书而论,把一个征服者粉饰成中国人的祖先,把一群搞内乱的兵痞军头打扮成抗日主力——诸如此类的研究成果与历史定论,就是借给胡倒戈们一万分的想象力,他们也恶搞不出来,更不用说表面上并非艺术作品的其它信息产品了。

中共的宣传、准宣传、类宣传部门靠恶搞来控制信息的输入输出,使受众罹患了思想上的营养不良症,成为这个政权的精神木偶,由这个政权来为他们选择思想,选择观念,选择生存的方式。这种事关皇权江山的宣传大法,中共自然不愿让意识形态异己力量来染指。

然而,在政治伦理上,中共从来就不被任何文明力量认同为楷模或典范,因此以恶搞窃国治国,并不意味着恶搞就是一种合乎常理的政治法宝。在艺术的范畴内跟党文化恶搞一番,消磨中共的禁忌,扩展民间的话语空间,自然是一种十分有益的手段。但是一旦超越艺术范畴,无论是个人抑或团体,以恶搞来做新闻,弄学术,搞研究,企望无风三尺浪的轰动效应,最终都难免会沦为跟中共一样拙劣的寿陵余子。

怀念那些垮掉的人

“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 杰克·凯鲁亚克

在很多人看来,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那个时代发生了很多大事,包括世界范围的左翼学生运动,第三世界国家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还有中国的文革等等。我们说这是一个“大时代”,并不是说它怎样影响了世界的进程,而是说,那是一个“人”的意识觉醒的时代,是一个对膨胀的物质社会说不的时代。那个时代里最让我心仪的,却是那些“垮掉的人”。

“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这是当年垮掉的那一代人最响亮的自我宣言。当我再一次翻出这本书的时候,看着封面上那两个站在路标旁边的年轻人,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那一代人,那种生活,真的已经很遥远了。

“垮掉的一代”这个词诞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特指当时那些因为不甘于平淡生活而行为怪异的年轻人。这在当时当然是个贬义词,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才逐渐理解了这种行为的意义。在我看来,他们是一群真正的精神至上者,为了理想或者因为没有理想而冲动,并在这种冲动的支配下选择了独特的人生。

同样,他们也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文学。这些文学以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和金斯堡的《嚎叫》为代表。从不被大众接受到成为主流的经典,《在路上》已经成为垮掉的一代人的代名词。跟他们的生活一样,《在路上》这部书也是随意而放肆的,甚至仅仅是一种颓废情绪的发泄。据说,这部书的写作也很特别,是在极短的时间里用打字机打在一张长长的纸上――连写作方式,都是完全另类的。

在这部自传式的小说里,凯鲁亚克描写了他们那一代人的生活:他们衣冠不整,放荡不羁,只知道开着汽车到处游荡,完全凭感觉过日子;他们整天寻欢作乐,酗酒,赌博,性乱,真是一群在生活上彻底垮掉的人――他们的眼光无限迷惘,找不到方向。

我们可以说他们自暴自弃,没有什么社会责任感,但是我们得承认,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意义是负责任的――他们是唯一对这个病态的社会说不的人。很多垮掉的人其实都有稳定的生活来源,完全可以过一种安稳而平静的生活,但他们没有,他们偏偏选择了追寻,选择了迎着未知的前途浪迹天涯。

不仅仅是想像,他们真的是生活在路上。他们在大陆与大海之间穿行,体会生命本身带来的欢乐和痛苦,那种生活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每次跟随他们的旅行,我总会联想到电影《阿甘正传》里阿甘不停地奔跑那一段,从东海岸到西海岸,从城市到荒原,就这样奔跑,就这样没有目标――他们就像一个个阿甘,在天地间不停地发泄,在行进与结束之间挣扎,这样的挣扎意味着疼痛,但同样意味着生命的存在和被证明。

垮掉的一代的产生,跟当时的社会环境一脉相承,或者说,完全是当时的社会形势的产物。二战后的美国,国力强盛,经济发达,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已经初见端倪。但是,物质上的爆炸式增长并没有让一个自由的灵魂感到满足,相反,在物质的挤压下,个人的感受被压迫了,被忽略了。很多年轻的人感到了迷惘,感到了生命失去了意义。他们的行为之所以垮掉了,是因为他们在巨大的迷惘面前没有麻木,在寻找不到解脱之前无处可逃,无法解脱。所以,垮掉的只是表面上的行为,没有垮掉的是他们的精神。

在很多人看来,这些人的特立独行不过是青春期逆反心理在特殊时代的表现,如果让我们这些少年老成的人来学习,就是幼稚得不可理喻。是的,跟他们相比,现代人的青春期明显缩短了,很多人生下来就已经成熟,年纪轻轻却已经学会了圆滑世故,结果是,年轻的没有让人羡慕的朝气,年老的没有让人尊敬的成熟,仅此而已。

当代最热门的学问是各种成功之道,告诉我们怎么才能成功。我们的目标明确,但只是唯利是图。我们在生活上确实没有了危机,但精神上却垮掉了――我们的感受千篇一律,连爱情和孤独都有章可循。因为没有精神追求,所以也就不再有对生命的独特感受。很多年前我就担心的生活已经成为现实(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即使眼睁睁地看着它到来,却还是无法摆脱,只是看起来并不那么坏――这难道不是更坏?

垮掉的那一代人已经老去,但不知道他们的精神是否依然?跟他们的迷惘相比,我们这一代人越来越像一群被圈养的行尸走肉,没有朝气,也没有感动人的生命之光。

在我的想像中,那个“伟大的时代”跟那些逝去的人一样,已经远远地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每当太阳西沉,我总是喜欢站在长满野草的山坡上,眺望北方中国辽阔的天空,我仿佛看到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大海在默默地重复着它的潮起潮落。脚下的道路在向远处延伸,我只能想像远方的神秘和精彩。我知道就在现在,远方的一个村庄里正在升起炊烟,更加遥远的沙漠戈壁上,一个旅人正在行走,牵着他的骆驼。现在,暮色马上就要降临,黑暗将笼罩一切山峦和森林,城市和大海。我知道,我们将这样一天天地衰老下去,没有选择,我相信,我们都知道要发生什么。我怀念在路上的那些日子,我甚至还憧憬着那种放纵而颓废的生活。我怀念他们,我怀念那些垮掉的人。

刘晓波:俄罗斯的沉重新生和中国的腐朽权贵

在很多中国精英们的眼中,俄罗斯转型期是失败改革的典型,叶利钦时代必然一无是处,联盟解体、经济衰退、供应紧张、腐败横行、寡头垄断、黑社会猖獗,但是,很少有人公正地指出:作为有着七十年共产极权制度的国家,刚刚进入转型期的叶利钦时代所要消化的负面遗产有多么沉重。

最近,读了《斯大林密闻》、《赫鲁晓夫的最后遗言》和《勃列日涅夫时代》等书籍和文章,对苏共专制留给新制度的沉重包袱,有了更为具体的了解。本文无力对旧制度长期积累的所有负面遗产做出全面评述,仅仅揭开特权制度所造成的极端腐败,便可见一斑。也可以理解前苏联解体后的腐败,主要是旧制度的惯性使然,而绝非民主制度之过!

在前苏联,作为一种制度的特权及腐败,开始于20世纪的30年代,即斯大林个人独裁统治确立时期。在此之前的1929年,俄国的新主人们包括斯大林的妻子和子女外出,也要像平民一样乘公共交通工具。而一进入30年代,一切全变了,列宁时代对官员们的所有廉政约束都废除了,因为斯大林要成为握有绝对权力的“当家的”(其亲信对独裁者的昵称),手段无非是所有极权者的惯用伎俩:暴力恐怖和利益收买。斯大林一边用残酷手段清洗掉主要政敌,特别是那些老资格的列宁的战友,一边着手建立一系列巩固个人独裁地位的特权制度,这一制度完全是围绕官僚系统对独裁者的个人效忠建立的。大清洗是暴力恐怖,已经取得了卓越的成效,使所有人都在红色恐怖的震慑下禁声慎行。另一项惠及整个官僚体系和社会名流的贿赂制度长期运行,利益收买所显示了效力甚至比秘密恐怖还要强大。当然,制度行贿所挥霍掉的每一分钱,都是全民的财产和国家资源。以至于,赫鲁晓夫的“非斯大林化”最后之所以无疾而终,并导致了他本人下台,就在于他取缔了许多斯大林恩赐给官僚们的特权利益。而平庸的勃列日涅夫之所以能够在独裁宝座上安度天年,就在于他通过宫廷政变上台之后,不但恢复了被赫鲁晓夫废除的一些官僚特权,反而使之扩大并日益巩固和完善。

握有绝对独裁权力的斯大林,自然是这一制度的最大受惠者。虽然我们无法知道他本人的财产的具体数字,但是,在1929年还为50卢布发愁的斯大林之妻阿利卢耶娃(见她于1929年9月17日给斯大林的信:“约瑟夫,如果可能,寄50卢布来,工大要10月15日才发钱,我已身无分文),仅仅过了三年,即到了1932年11月8日深夜自杀,她的个人财产在数量上已经非常惊人。斯大林的妻子自杀之后,斯大林对前来致哀的人说:”她还缺什么呢?她要什么有什么。“为了证实自己待妻子不薄,没有说谎,斯大林说完就拉开妻子的抽屉,满满一抽屉全是钱,还有数不清的名贵首饰。

按照从斯大林到集体农庄主席的特权等级制(政治局成员、中央书记、中央委员、人民委员后改称部长、总局首长等等),每一级都有相应的无所不包的特供福利:从黄金地段的高级住房和免费占用别墅,到专机、专列、专用的游船和猎场、专职司机和专用高级轿车(官员及其家族都可享受,甚至一人有几辆供选择);从特别酿制的“首都牌”伏特加(发明于二战时期严重缺粮的1944年)到免费早餐与午餐;从假日休闲和阔气狩猎的所有开销(路费、补助、“医疗费”、设备、特设的休假区和猎场的维护费用),到不用排队就在特供商店里购买紧缺的商品和进口奢侈品(仅在莫斯科就有数百家这样的商店),以及其他一些形形色色的特殊供应。当时,在莫斯科郊区划出数片土地建造政府别墅,别墅配备专职的警卫、花草匠、女佣、医务人员,每栋别墅的服务人员至少50名。连这些高级官僚们的子女上学和外出,都要坐着专车并由警卫全程护送。

同时,原来的皇宫和贵族毫宅,在列宁时代曾慷慨地送给了劳动人民,但在人民被驯服和政权巩固之后,自然要收归共产权贵们占有。斯大林得到了沙皇最喜欢利瓦季宫,莫洛托夫休假的别墅是沃龙佐夫伯爵的毫宅。斯大林的母亲也在家乡住进了当年沙皇的母亲住过的宫殿——格鲁吉亚总督府。

克里姆林宫是最高权力的象征,斯大林把其中的一些房间分送给最忠实于他的人,作为受到宠幸的标志,并许诺给予更高的职位。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能够被恩宠进克林姆林宫的高官经常变化,今天被请进来,明天就可能被赶出去。虽然,被斯大林请进克里姆林宫住的人个个受宠若惊,更加为主子卖力清洗异己,但是,这样的宠幸往往是下地狱的前奏,一旦“当家的”要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他一定要先制造假相迷惑猎物,让猎物在宠幸有加的飘飘然中,毫无准备地死于伪装得天衣无缝的陷阱,具体负责大清洗的两任克格勃的头子亚戈达和叶若夫,都曾被斯大林请进克里姆林宫居住,也都先后被赶出去并被枪毙。

斯大林还下令在莫斯科河畔为高级干部建造了豪华的“滨河大楼”。七居室的大套房,仅阳台面积就达70平米。但是,这类特供住房,在豪华中布满了阴谋和恐怖,不仅每个房间的双层夹墙都安装了窃听器,而且还有一条从莫斯科河河底穿过的地下通道,克格勃们可以避开大楼警卫而直接进入高官们的房间。那些为高官服务的人员也都是克格勃的雇员,肩负着刺探情报的告密者任务,高官们对“当家的”的态度以及风流韵事,全都通过这些“服务员”而记在克格勃的卷宗里。比如,政治局候补委员鲁祖塔克强奸过一位党员干部的十五岁女儿,一些高官在访问巴黎时用公款嫖娼,中央执委会书记兼外交人民委员卡拉汉与芭蕾舞女演员的寻欢作乐……都要送到斯大林的手中。

以上数种特惠利益还是实物和荣誉的方式,最大制度性行贿(特惠)是货币,斯大林建立一种被称为“斯大林钱袋”(装在信封中的卢布)的附加工资制,每月都有。这种给高中级官僚的额外金钱,根据职务的高低和受重用的程度,从几百到几万不等。扣除通货膨胀及币制因素(1960年的改革),部级官员每月的附加工资是2000新卢布左右,相当于当时的3500美元。而就在斯大林向官僚们大肆行贿的时代,苏联的人均产值只有700美元。对比之下,戈尔巴乔夫时代的人均产值为6800美元,比率为10:1.而斯大林时代的部级官员所得到的丰厚收入,却要高出戈氏时代的总统工资的二倍以上。如此奢侈的“斯大林钱袋”,当然要完全黑箱作业,领取者必须严守秘密,走漏信息要遭到严厉处罚。

当然,官员的特权优惠必须仰仗上级恩准,一旦惹得顶头上司不高兴,优惠也必然随着官职的失去而失去。比如人民委员卡岗诺维奇被斯大林吊销了职位后,一切特权也随之消失,每月只有120个卢布的养老金,生活完全回归平民,甚至他走后门到高干医院看病,也要受到追查。

赫鲁晓夫发起的“非斯大林化”运动,不仅要清算斯大林时代的狂热个人崇拜和残酷政治迫害,使人们免于恐惧,而且要废除其物质上的特权制度,使官僚们回归公仆的身份。他成为苏共党魁之后,首先取消了一系列特权优惠:免费的专车、早午餐、别墅、休假以及“斯大林钱袋”等。接着是对人事制度进行改革,实行官员的轮换制和任期制,以便防止在一个地方或机构的长期任职所导致的个人垄断权力。赫鲁晓夫在苏共22大上主持制定的新党章规定:每次定期选举,中央委员会主席团成员更换四分之一,加盟共和国、边疆区委、州委的成员更换三分之一,专区、市、区、基层党委的成员更换二分之一,连任者不得超过三届。

赫鲁晓夫的改革严重触犯了官僚们的特权利益,整个官僚集团对此极为不满甚至愤怒,这就是赫鲁晓夫最终被罢黜的真正原因。勃列日涅夫通过宫廷政变上台之后,开始了对赫鲁晓夫的清算,表面上的说辞是批判赫鲁晓夫的唯意志论和主观主义,实际上是为了恢复被赫鲁晓夫废除的特权及其利益。勃列日涅夫不但为斯大林恢复了名誉,更主要的是斯大林时代的特权制度的全部恢复且变本加厉。他知道,赢得官僚集团支持的最大资本,就是发誓要保证对干部的尊重。

勃列日涅夫本人首先成为肆无忌惮地挥霍民脂民膏的榜样。他花上千万卢布为自己建造多座豪华富丽的“小屋”(别墅),还为上层特权者们的聚会建造会所和专门狩猎的猎场;他的家族成员也随之“鸡犬升天”,他的儿子之贪婪敛财和他的女儿之奢侈放荡尽人皆知,他还用公款为儿女建造别墅。他的甘戴绿帽子的女婿也跃升为苏联内务部第一副部长和中央委员会候补委员,贪污公款多达20多亿卢布。

在勃列日涅夫的带动下,官僚特权和政治腐败遍及整个官僚阶层,各级官员也都为自己建造“小屋”,也都为自己的亲属和亲信谋福利,官场上的贿赂和送礼之风已经半公开化。地方大员送给勃列日涅夫的巨大钻石戒指深得总书记的欢心,经常在各类外交、会议和媒体采访等公开场合把玩炫耀。勃列日涅夫招待尊贵外国元首的经常项目是私人式的狩猎。自然,所有这些特惠的好处,全部由国家财政开支,独裁者个人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和监督地用全民资产贿赂官僚集团,因为国家已经成为独裁者及其新特权阶级的财产。

勃列日涅夫总结的保权经验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时刻注意保护干部”,即把自己的权力基础完全建筑在官僚集团的“稳定”上。而保护干部和稳定官僚集团的最好办法就是利益收买,权力贿赂和物质贿赂双管齐下,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制度化行贿,不仅给干部们充分的物质优惠被制度化,更要保证给官僚们的政治权力的制度化。他废除赫鲁晓夫时代的轮换制和任期制,恢复并扩大斯大林时代的连任制。勃列日涅夫时代,中央委员的连任率高达90%,地方党委书记也大都长期把持大权,许多重要职位的党委书记在位20多年,形成了各个封疆重臣个人权力所主宰的独立王国。这种无限期的连任制,直到戈尔巴乔夫时期才被逐渐废除。

戈尔巴乔夫时代的改革和叶利钦时代的社会转型,就是在长期共产专制留下的特权制度及其普遍腐败的遗产的基础进行的,所以才那么坎坷和艰难。如果说,70年的共产极权制度遗产使戈氏和叶氏的改革显得极为沉重,那么他们十几年消化旧制度遗产的成果之最大受惠者就是现总统普京。现在,一向被外界病诟的俄罗斯经济开始走出困境,呈现强劲的复苏态势,把功绩完全归在普京一人名下实在有欠公允。如果普京在戈尔巴乔夫时代或叶利钦时代当政,他未必比二者更杰出,俄罗斯的情况也未必会更好。换言之,如果没有前二者打下的制度转型基本完成的基础,普京时代的俄罗斯决不会象现在这样幸运。

由此反观现在的中国,非常类似勃列日涅夫时代,但是,中国目前形成的以家族为中心的权贵利益集团,其规模之大和财富之多,既远非前苏联的勃列日涅夫时代所能相比,也远非叶利钦时代的寡头经济所能比拟。因为,勃列日涅夫时代的苏共权贵们还死守着计划经济,他们的特权优惠主要是供给式的,而非掠夺式的权力市场化和权贵私有化。而中共权贵们对权力的长期垄断和对财富的掠夺所依赖的制度遗产,则是邓小平留下的改革开放的旗帜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所以他们聚敛财富的胆子更大、手段更多、理由更充分,也更疯狂。更重要的是,已经民主的俄罗斯能够将寡头的不义之财曝光,而仍然独裁的中国无法把权贵家族的掠夺放到阳光之下。

中共权贵们所得到的,远远不止于特供的物质和贪污的金钱,更是合法的敛财特权——优先的市场准入资格、垄断经营、股市上翻云覆雨和把国有大企业变成家族公司等特权。从中共的元老到新贵,他们的聚敛财富之手遍及改革的每一个阶段和所有高回报的领域,几乎找不到不下海的权贵家族。2001年11月24日出版的第九三期《证券市场周刊》发表马海林的《神奇的华能国际》一文,就揭露了李鹏家族怎样把大型国有电力公司变成家族公司「李家电(店)」的。因而,对于中国未来的社会全面转型来说,改革者所面对的负面制度遗产肯定比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所承袭的还要沉重。唯一比这两位变天者幸运的是,中国的改革者,在国内拥有八九运动留下的民意资源和市场化培育的民间资本,在国际上拥有共产制度全面失败而民主化正在加速普及的世界大势。

2006年8月3日于北京家中(首发《争鸣》2006年9月号)

齐家贞:劳改队里的疯子们(四)——徐银珍、张玉书

女犯们从男中队分出来单独成立三队不久,我组来了个徐银珍。

我总觉得徐银珍不正常,又说不出有哪些不正常。

晚上政治学习时间叫新犯发言,谈对自己罪恶的看法,徐银珍总是笑,扭捏几下,讲的话语无伦次,缺头少尾,一会说毛,一会说水,天一下地一下,而且经常每个字只发半个音,尖着耳朵听完,还是不知所云。半年了,除了她属于我们小组,肯定是个反革命外,不明白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徐银珍怎么当上的反革命。

那晚打牙祭,听说每人八两罐罐肉,比最多的一次还多三两,女犯们的眼睛都高兴得光芒四射了。红烧肉实实在在端在手上,五个脚趾拇都兴奋得张开了,吃下肚里,心情愉快骨头酥松,再加上三两罐罐饭,一碗南瓜汤,肚子胀得眨眼睛都要请人帮忙了。

三队地处山顶,时常闹水荒。那天学习开始不久,我被队长点名,同其他五个人一起去山下担水。

跑一趟不容易,爬坡上坎来回一次得半个多小时,两个桶恨不能摁紧摁紧地装.水接满后,我蹲下来把扁担压在肩上,刚刚撑起这一百二十斤重的水桶,先前吃下肚的油水突然全部压到嘴里要流出来了,我赶紧把它们吞回去。一路上泼泼洒洒地,一共跑了四趟,裤子鞋子淋得透湿。

半夜,一阵恶心胸闷把我弄醒,我想呕吐。油水几次涌到嘴里,几次被我强力咽回去,我不舍得浪费这些宝贵的、来之不易的营养.夏天,房间里太闷,我起床到阶沿口歇凉,习习微风,平息了胃部的翻涌,我舒服了一点.

这时,徐银珍也出来了,像它乡遇故友,她满面笑容地朝我走来,“嗨,齐家贞,你也在这里呀?”我示意她小声点,别弄醒里面睡觉的。“肚子不舒服。”我答。她用拳头搡一下我的背颈,大笑:“你好哈(傻)嘛,那么肥的肉一顿就吃了,我留一半今天吃。”

咦,怪了,她现在讲的话我都能听懂。

徐银珍告诉我,她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常常一个人半夜出来在外面坐,想念她的孩子想念她的家。突然,她指着房沿的天花板喊:“喂,你看,四脚蛇妈妈背起她的娃儿出来转街耍了。”

真的,只见一条大四脚蛇驮着个小四脚蛇从天花板上迅速穿过.徐银珍不无羨慕地回忆:“我也爱带我的三个娃儿出去耍。最小的那个我背起,大的两个一边一个扯起我的裤子。晓得格老子,他三个现在啷个了哟。”第一次知道她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接下来便是徐银珍一连串妈天娘地的有荤有素的谩骂,间或夹带共产党几个字,我又不能完全听懂了。我叫她不要觖(骂)了,回去睡,免得有人听见惹事。

感到胃已经平静不少,我估计肚子里面的油水可以保得住了,打算回房睡觉.可徐银珍拽住我不准走,“摆下龙门阵嘛,你又不天天出来。”她求我。

徐银珍三十六岁,扁嘴,瘦高个子,不识字。她无头无脑的开始同我聊天,讲话和笑的时候下巴特别前突,像个善良的老太太。她一面讲一面用手比划:“……水从这里流下来,大拇指像这样拿,把毛夹紧,用绳子捆成一紮一紮的,跺平……”。

起初,我对她讲的话仍然不得要领,又是毛,又是水了。很快,通过她熟练的煞有介事的“操作”和配合的说明,我明白了,原来她过去是个猪鬃洗洁工,他们把从脊背上拔下来的猪毛用水反复清洗漂净,按质量和长短梳理成紮,供应国内市场还能出口国外。徐银珍从十四岁起就干这个工作,已经二十多年,因为跺猪毛的缘故,两个大拇指也跺成了方形,像两块麻将,其它几个指头也给跺得多数没有指尖了。

我惊讶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徐银珍,在“表演”洗毛跺毛时那满脸的喜悦和满腔的热情,这令我很感动。当徐银珍知道我听懂了她要说的话之后,高兴地用她的肩头推柔我的肩头.然后,孩子似的嘟着嘴,用放嗲的声调求我:“齐家贞,谢谢你,请你跟他们(队长)说,放我回去上班嘛,这里做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好想我的娃儿哟。”我答:“莫乱扯,到这里来是因为你犯了罪,要服刑,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我也是个犯人,我对他们说放你,他们就放你呀?”徐银珍歪着脑袋扁着嘴继续求:“你是个犯人嘛,我晓得。(可是)队长他们喜欢你啥。”接着就发起脾气来:“看不到我的娃儿,我就是要犯它妈的个B罪 ……”

我和徐银珍同组近两年,她总是讲一大堆听不懂的话,我们只能明辩夹杂其中的“猪毛”、“娃儿”、“共产党”和骂人的下流话,可压根儿就探不出徐银珍这五年反革命刑期是怎么来的,相信她自己对此也是莫明其妙。我想,就算她和领导吵架,那张婆婆脸也决不会凶到那里去,问题大概就出在“下流话”和“共产党”两个词连用在一起上了。

自那晚半夜相会以后,徐银珍经常用抱怨的眼神看我,勉强笑着沖我说:“你嘛……,”她欲语还休,后面的话唏哩糊涂的又听不懂了。我知道,她是责怪我不替她说情。

她后来调到苗溪茶场去了,那里更苦,想来,干的活她就更加不喜欢,而且离她的孩子更远了。

下面我讲张玉书。

我到四队时,张玉书已经在小监房里,据说她是犯的反革命,具体干了什么,多长刑期,为何进了小监,无人对我提及。放她出来倒马桶时,我才偶尔一见,稀疏的白发在头后挽个小髻,满口无牙,下巴很翘,六十好几了看上去还很顺眼,年青时准定很标致。如果只看她白净细润的皮肤和好看文雅的五官,会以为她曾经是个教书匠,实际上她过去是接骨逗榫卖草药的。她平时在小监房里不言不语不吵不闹,偶尔唱两句戏才想起有个张玉书关在那里.

六五年下半年,上面决定给长期关押在小监房里的张玉书加刑。

大约考虑到给这样一个一望而知瘦弱无能的老太婆加刑,实在是在向大众展示他们的残酷,张玉书没有享受到像刘伯祥、曹仲琼(一个投机倒把犯,绣了只螃蟹在枕头套上,旁边有‘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十数个字,加刑八年)那样高规格的待遇,没有召开全监大会拉出“抗拒改造,死路一条”的大横幅,只在一个月黑风清的夜晚,让三队女犯在篮球场集合,把张玉书从小监房叫出来,由法院派来的人宣读加刑判决书。

不知是这个官员看不清纸上的字,还是纸上本来就写错了,他起码愚蠢地忘记了自己是在女犯中队。当他宣读,“犯人张玉书,男”时,相信所有的女犯都吓了一大跳,在女队关了近八年的张玉书,怎么突然间变成了男人?在场的队长或许根本没听,或许认为点穿了反而出洋相,没人出面纠正。可能我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男女性别上去了,可能他们本来就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张玉书加刑八年的判决读完了,多数人还没有听懂究竟是些什么理由。一片静寂中,张玉书摊开双手大声地问:“还有说的没得?”口气像是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像是有人正在麻烦她帮忙办事。见无人答理,她说:“没得了呀,那我就回家去了。”从容走回小监房。

后来有一次,李恆芳放她出来倒马桶,张玉书一溜烟沖到天井,正好我走过,冷不防她一只脚对着我踢过来,我来不及躲闪,她已经完成了一个利索漂亮的“提腿”──把脚板勾成锄头状,踢的高度正好盖过头顶,膝盖挺直,腿和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多数年轻人都无法做的动作,六、七十岁关了这么久小监房的张玉书老太婆有这样的功夫,令人难以置信。搞跌打行当的人都习武功,看来,张玉书从小受过专门训练,终身受用。

我看呆了,站着不动。张玉书把一只手提着的马桶朝我袭来,我吓得直退,心想,今天要“发财”(米田共在梦里被认为是财喜)了。岂知,马桶在她手里像个玩具,她的手轻轻一抽,马桶便收了回去,“财喜”一点没有荡出来。她得意地笑了,拐着缠过之后松了绑的解放脚走了。

第二次,我碰到她,她一步拦住我说“哎呀,小姐,大事不好了,我们的国家要灭亡啦。”她讲的话很可怕,被人听见,我也脱不了手,正忙着要走开,她翻开手上拿的一本“犯人守则”,拍拍那一页,塞过来硬要我看“妹儿,你好生读一下,上面写的是些啥仔哟,吓死人了!”我觉得她是个疯子在说疯话。

张玉书被加刑八年,实在叫人费思量。唯一的解释是上面认为她没有按标准改造好,哪怕是疯子,需要一张纸合法地不放她出去,同时,对三队不少人还可以起到杀鸡警猴的作用。

现在,我讲李XX,她是刑事犯不在我组里,记不得她的名字。我们说她有神经病,其实她是傻。

这个满脸长疙瘩,满身长虱子的农村老太婆,她一来就脚不住手不停地全身乱抓,说是“痒得钻心”。我飞跑到事务长处为她领了一套劳改服,大号衣裤遮不住她的长手长脚,她个子极高极瘦,像一根乾柴。烫过她髒衣裤的滚水,面上浮了一层虱子的屍体,解下的裤腰带,上面重重叠叠挤满了虱子,只好扔进火堆里烧,哔哔啵啵烧虱子的爆炸声令人心惊肉跳。“怪不得你瘦得皮包骨头,谁叫你养了这么多自留牲口”,一个犯人啧啧揶揄道。难以想象一个农村妇女怎么会长这么多虱子。

当时正是收获红苕的季节,据说那年是大丰收,红苕的堆放成了问题,粮店采取应急措施,改变四斤红苕收一斤粮票的规定,只收钱不收粮,於是,心地善良的左事务长让犯人在监狱里过把共产主义瘾,敞开肚皮吃红苕稀饭。女犯人人脸泛红光,个个像在过新年。

这个农村老太婆碰上了好时光,她喜不自禁地说:“不晓得里头这么好,五年刑满了我要求不走。”

来的第一顿晚餐,她以惊人的速度一碗一碗把红苕稀饭往肚子里灌,直灌到眼睛翻白,腰杆像撑了根木桩子弯不动,走路都费力了才放碗。有个犯人打趣道:“啊,你怕吃了十(石)碗哟(牲口吃石碗)!”她瞄了她一眼,认真答道:“我搞忘数了。”

碰巧,当晚去男犯五队看电影,所有犯人齐刷刷坐在矮凳上,只有她像个临产妇人无法折腰,电线杆似地站着展览她挺起的肚皮,还唉哟连天地呻唤,引来无数男犯看笑话。队长只得把她带去厕所,自己守在外面,让这个老太婆在里面自由地解溲,一个人独享痛苦。

可能各中队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红苕吃得过了头.上面派了个干部来女犯三中队训话,他叫犯人不要傻吃傻胀,不要死吃硬胀,不要像五队那个男犯胀死了不好做祭文。这番话把大家引得哈哈大笑,可怜的五队男犯,红苕丰收的受害人,送了命还成为笑柄。干部问,三中队女犯怎么样?大家把眼睛转向了李老太婆,相比之下,我们三队出尽洋相的她,算是有节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