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诗与旧体诗的命运

二○○九年《聂绀弩旧体诗全编》出版了,皇皇三巨册,装帧朴素、精美、大方。出版者跟我谈起:“有朋友说,印二千套,就当做件好事吧。我大胆印了五千套,没想到很快就发完了。而且在深圳还被评为‘二○○九年度十大好书’。真是很意外。”聂老的集子能卖五千、一万套,我倒不奇怪,我觉得聂诗起码有几十万的读者。让我惊讶的是作为旧体诗集,在三十年中竟能印了七八版之多,一位非亲非故的研究者,自己出钱出力为注释聂诗辛勤工作二十余年。这在商业大潮覆盖一切的时代真是极其罕有的事件。

一、旧体诗还算文学作品吗?

六十年前,社会转型,许多旧时代东西都面临着检验,特别是在意识形态领域。一些旧文学形式被否定了,旧体诗也是这样。就我所见过的一九五七年以前的文学刊物上没有发表旧体诗的,知识界绝大多数人认为旧体诗已经寿终正寝,从而把它排除出文学作品之外。当然,老人写旧体诗的还有,最近我的一个老学长,为他的祖父编定诗集,名为《劫余堂诗集》,请我帮助校订一下,然后自费印刷几百部,以赠亲友,可以算作一例。老人写旧体诗,因为其自幼所受到旧式教育中就有对对子和写诗这一课。旧时代社会生活中写诗又是有教养阶层里必不可少的一种社交活动方式。到了新社会,有些老人借此摅胸臆,除烦破闷,按说也是一种文学表达。但就当时主流舆论来看,这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罢了。

一九五七年,毛泽东在《诗刊》上发表了他的旧体诗词和给《诗刊》主编臧克家的信,上述的情况才有所改变。然而许多人还是认为只有毛主席的旧体诗是诗,是了不起的文学作品,但这也只是个特例。因此旧体诗在文学领域一直是“妾身未分明”的。比如在我工作的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在诗歌史研究中从古代到近代不要说一流大家的作品,就是三四流的诗人也有人关注;而现当代诗歌史的旧体诗的研究几乎是零,没有什么人关心的。一九五七年以后,报刊上虽然偶尔也有旧体诗词了,但作者多是高官,或民主党派中的上层人士,即使偶有知识分子的作品(如苏步青、夏承焘、高亨等)出现,那是一种很高的政治待遇。不是什么人都能发旧体诗的。我没有见过一般作者旧体诗出现在报刊上。编订出版旧体诗集更是一种极特殊的事情。最初只有毛主席出版了《毛主席诗词》,后来朱老总出版了《朱德诗集》。这件事到了“文革”当中几乎成了朱老总一条“罪状”,一九六六年底文化界造反派批判说:毛主席出了诗集,你也出版诗集,简直是与毛主席分庭抗礼,平起平坐。当时我看了这种荒谬批评就想,连贺敬之、郭小川都能出版自己的诗集,为什么朱老总不行呢?后来我才明白了,新诗只是文学创作,旧体诗则是政治待遇。旧体诗集不是谁都能出的。

七十年代末聂诗出现了,先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少数喜欢旧体诗的人们中流传,只读过几首,经三十年而不忘的就是“文章信口雌黄易,运动椎心坦白难”(现在的印本是“思想椎心坦白难”)。后来,《散宜生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公开出版,而且胡乔木作序,这似乎是有点标志性的,旧体诗终于被主流社会承认是文学作品,聂老以诗人的身份登上文坛了。

什么是文学?上世纪五十年代文艺理论受苏联影响,特别强调文学的特质是“形象性”,特别是人物形象(这个理论与俄国文学以叙事性作品为多有关),没有形象便被赶出文学大门之外。这样古代许多优美的诗文比如贾谊的《过秦论》,李密的《陈情表》,诸葛亮的《出师表》有什么人物形象?“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灯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有什么形象?这些都面临着又被赶出文学之虞。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些文论家曲为之说。他们认为古代一些抒情诗、写情散文、议论文虽然其中没有写到形象,但通过抒情、写情、议论,塑造作者本人的形象。我觉得中国传统文学有自己的特点,不能用苏俄理论的帽子,来套中国传统文学的脑袋。传统文学特别重视文词,好的文学作品就在于如何用巧妙的文词写出犁然有当于读者之心的情、景、事。宋代诗人梅尧臣说:“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欧阳修:《六一诗话》)清初学者毛奇龄曾说:“文无古今,只在情事切当,善入人意而不涉凡近,便是能事。”(金埴:《不下带编》卷二)这两段话把情、景、事全说到了,关键在于能够“切当”。能够把所写之情、景、事写得曲尽其妙,人们读了,觉得于我心有戚戚焉,这就是成功的文学作品。再高级的就是能做到“不涉凡近”与“前人所未道”,立意高远,又有一定的创新性。有了这几点,文学之事毕矣,无论古还是今,无论是什么体裁都是好作品。

二、聂绀弩诗的文学性

聂老的诗算不算文学,这在喜欢旧体诗的人看来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在一些研究者看来,你们是嗜痂成癖,把一些文字游戏称作文学。所以还要一辩。

先从写“情、景、事”说起。聂集有《萧军枉过》,前四句“剥啄惊回午梦魂,开门猛讶尔萧军。老朋友喜今朝见,大跃进来何处存?”没有经过“大跃进”和不了解萧军,难知此诗之妙。大跃进是全民动员、无远弗届的群众运动,那是个群众都发动起来的时代;而萧军又是极有个性,很难从众的、特立独行的人物。他很少能跟着别人的指挥棒转。聂翁与萧老很长时间不见了,虽然不见得天天想念,但每一念及,就不免会为老朋友担心。他能挺过这样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吗?可是突然老朋友就站在自己面前了,于是,“大跃进来何处存”便脱口而出。两位历经沧桑,个性独立的老朋友亦喜亦悲场景定格在读者面前。这种场面过去没有人写过,我想即使是新诗也未必能描绘得如此生动。

聂翁在六七十年代两度坐监狱,但他的作品没有着意刻画监狱生活,但他写了许多监狱中人,展示监狱的众生相。聂翁第二次入监已是七十老翁,被判的是无期徒刑,然而他的诗中却对那些由于各种原因入狱的犯人充满了悲悯和同情。

武斗文争事已非,又挑蟋蟀斗蛛蜚。晨风凛冽铅丝网,暮雨萧疏铁板扉。二十岁人天不管,两三里路梦难归。班房不是红梅阁,哪有莺声唱放裴。(《赠织工小裴》)

这个小裴是个纺织工人,因为武斗被抓了起来。诗人把文斗武斗看成是蟋蟀与蜘蛛相斗(用“蛛蜚”以切“织工”),可笑复可悲。虽然挑动有人,但还是一个小工人被当做替罪羊。“晨风”二句写监狱的凄凉。“二十”两句写年轻人,不管不顾,感情冲动,被人利用,进了监狱,家在咫尺,有梦难归,看到这种情景,真是情何以堪。我也见过这一类的青年,还不知为了什么,只是被一些“誓死捍卫”的口号冲昏了头,刀枪棍棒,相互往来,死了一人,被判死缓,虽然毙不了,要出来,也得二三十年。这个小青年以头抢地,痛哭流涕,后悔无及。我见这种情景,也为他悲哀,但写不出聂老这样体物入微的诗句。最末两句有调侃意,作者年长于小裴,用点开心的话安慰他。这些作品写景、写人、叙事都很成功。我读时感到,真是“犁然有当于人心”的文学佳作。

“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传统诗歌虽然注重写景,但多是借写景致以摅写士大夫的情怀。文人士大夫,即使生活贫苦,也与老百姓隔着一层。聂老几十年生活在平民之间,反右又把他打入被迫改造的社会底层,沦为社会贱民。他笔下的景致是个劳改人员眼中的,古代文人即使再贫困,也没有这样的经历。如老人捧残雪用柴锅烧水,“搜来残雪和泥捧,碰到湿柴用口吹。风里敞锅冰未化,烟中老眼泪先垂”。我想这纵横老脸上的眼泪不都是灶烟呛的。劳改时老人掏厕所,“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在礼贤下士的燕昭王高筑的黄金台畔,这一双“天下士”,掏大粪,劳动改造,而且诗人不避讳这些劳动的细节,甚至有点穷形极相把它再现出来。这是古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去写的。此类事情,在古人那里是根本不能入诗的。北宋梅尧臣写诗提到如厕、打喷嚏都被人讥笑(见钱锺书:《宋诗选注·梅尧臣》)。沉沦于社会底层的聂老却极其真实地写掏大粪,他既不以此为耻,更难以此为荣(如有些评论者说的,这是他的改造成绩,似有隔膜)。他坦然写出这些,并不讳言自己的尴尬,解之以自我嘲讽。读者对此既能理解,也能接受,特别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我们读诗时的神经早已经告别了林黛玉式的纤弱。

聂诗中最好作品写于北大荒劳改和“文革”的监狱生活中。从他的生活经历和个人情感来看,其遭遇是十分荒谬的,聂诗中的感情也是极其复杂的。聂老是个性情高傲之人,很难低眉俯首的,然而“多难方知狱吏尊”,所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用管监人员口头禅就是“到了这里,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这样环境里,聂老的心境也是恐惧与张扬杂陈的。“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聂翁笔下景致都是他的复杂心境的投射。

收割后的向日葵地什么样?古人肯定没有写过。因为它传入中国也就二三百年的光景。南方和城市里种它,只是作观赏之用,只有西北、内蒙古、东北一带才有大规模的种植。东北收割向日葵只是把其头割掉,秆子留在地里,一望无际,兀兀挺立,摄人心魄:

曾见黄花插满头,孤高傲岸逞风流。田横五百人何在?曼倩三千牍似留。赤日中天朝恳挚,秋风落叶立清遒。齐桓不喜葵花籽,肯会诸侯到尔丘(按:《左传》齐桓公会诸侯葵丘,葵乃葵菜之葵,非葵花籽之葵)。

向日葵开花时,像一个人头上插满黄花,可是,收割以后向日葵“头”没了,身子却僵直地立在大地之上,这还是为田横壮行的五百士吗?徐悲鸿油画《田横五百士》是何等的坚毅悲壮,然而这五百士没有头了,在这里我们仿佛听到了“还我头来”的悲愤呼声。可是诗人没有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下联忽然转到游戏人间的东方朔,这长长短短向日葵秆大约是东方曼倩遗留下的简牍罢?“赤日”以下沿着游戏的思路,用嘲戏语句冲淡或掩饰自己内心的悲愤,其言似正似反,似嘲似颂,有无限丰富的内涵。这就是评论界所说的“聂体”。作者常用奇思异想的诙谐幽默冲淡悲愤和恐惧。

律体诗,字数少,格律细,对于韵律声调要求更严,写律体诗,简直就是戴着镣铐跳舞。对于今人来说戴这副“镣铐”要比古人更沉重一些,因为文言中单音词很多,而今语中多音词比比皆是,因而律诗表现今人、今事、今情则更难。“文革”当中,聂老进了监狱,当时他的许多老朋友和相识者也因为一两句话陆陆续续进去了,在监狱里老朋友见面了,他有一首七律写此事。《赠老梅》:“你也来来我也来,一番风雨几帆歪……天下祸多从口出,号间门偶向人开。”注者没有注意到聂老是以戏谑的态度来写给一个号里偶逢的老友。“你也来来我也来”不是无典的叙述句,而是用了一个俗典。侯宝林有个相声《猜谜语》,其中一个谜语谜面是“你来我也来,你不来,我也不来”,谜底是“揣手”。北方人冬天冷的时候,左右手互相揣到对方的袖口里。侯氏还解释说:“揣手就是这样,你来了,我也得来,没有左手要揣,右手躲着不让揣的。”这句诗也有此意:“你来了,我也得来;没有你来了,我不来了。”沉重的监狱生活,在聂翁笔下就此化解了。聂诗常用笑话为典故的例子很多,如《无题》的“寡酒圣贤愁”讽刺占小便宜者(明代笑话);《反省时作》的“十姨爱嫁伍髭须”用杜拾遗(杜甫)和伍子胥的笑话(宋代笑话)。这种流畅的诗句大多诙谐幽默,使人发出苦涩的笑。

聂老更善于以刻幽深诗句赤裸裸地表达自己的悲愤之情。一九六二年他摘了右派帽子之后,写了一首诗赠给文艺界领导、也是老友的夏衍:“手提肝胆验阴晴,坐到三更又四更。天狗吞吐惟日月,鲲鱼去住总沧溟。”(《某事既竟投夏公》)一个老人手提肝胆,胸怀光明磊落,志向依旧高远,可在现实中却是十分无奈,长夜枯坐以等待。

旧体诗重视佳句,杜甫诗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最初喜欢和欣赏聂老的诗,也是从佳句开始的。宋人学杜都注重炼句,留下许多奇警之句。聂老也是如此,如《六十》四首之一的“诗挣乱梦破墙出,老踢中年排闼来”。这两句一写诗思,一写年龄。聂翁早就感到自己的诗思犯忌(“文革”被捕就是由诗案引出),百般压抑,但诗还是挣扎着从乱梦中破“墙”而出;年龄不饶人,转眼花甲,“老”一脚踢走了“中年”,排闼而入,登堂入室。这样的句子一读而不忘,这就是传统诗文魅力所在。

聂诗的出现,使得许多读者感叹:原来旧体诗还有如此强的表现力!还能抒发那样深沉复杂细腻的感情,还能有声有色地、生动地描绘各种文学形象,充分发挥文学反映现实生活的社会功能。聂老的旧体诗不是功成名就的闲人,于风晨雨夕,面对阶柳庭花,寻章琢句,斗韵联诗的产物。而是年近花甲的老人被发配到北大荒劳改生活和年届古稀的老翁监狱生活的记录,充满着艰辛与血泪。聂老的旧体诗是他的心灵史,深刻地反映了一个正直的、关心祖国人民命运的知识人在特定时代的遭遇。

三、以杂文入诗

聂诗是传统的旧体诗,不像现在有些不知旧体诗词为何物的“作家”也借旧体诗词名义发表令人作呕的东西,玷污了祖宗留下的瑰宝。我们说聂翁旧体诗是旧体诗,不仅指它合格律,注重对偶、巧妙用典等外在规范,更重要的是它的内在风韵,让人一读,绝对是旧体诗,不是七个字或五个字齐整的排列组合。但聂诗也不是古人的旧体诗,而是当代人的旧体诗,不仅有当代人的生活、观念和情感,在艺术上也有很大的突破,这就是以杂文入诗。

以杂文入诗几乎成为许多新式文人写旧体诗普遍采用的方式,旧式辞章家则反是(如夏承焘、沈祖、程千帆)。这种风气始于鲁迅,鲁迅称此为“打油”。大家熟悉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就注明“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此体源于唐人张打油,其特征在于率意和逗笑。鲁迅把杂文笔法,如讽刺、反语、幽默等引入旧体诗,自谦为“打油”,其实与打油诗有根本的区别。鲁迅的“打油”,立意严肃,用笔深刻,不为逗笑而逗笑。后来许多新派作家写旧体诗都继承了鲁迅这个传统(当然也有不用此法的,如鲁迅的朋友郁达夫、后来的田汉),以杂文笔法入诗成为一种趋势。比如李荒芜、邵燕祥、启功、杨宪益、黄苗子、聂绀弩,台湾的柏杨等,都有这方面的杰作。当然最精彩的还是聂翁。

绀弩就是位优秀杂文家。有人认为在杂文领域中,他的成就仅次于鲁迅。早年我读他的杂文也留下深刻印象,如《兔先生的发言》除了引人发笑的诙谐外,读罢引人深思,让人感到弱小者在丛林规则面前的无力与悲哀。

旧体诗创作中,聂老也把有深度诙谐称之为“打油”。在《散宜生诗·后记》他说“诙谐、滑稽就是打油,秦似教授当面说我打油”。他在一九六一年给朋友高旅的信中说:“诗有打油与否之分。我以为只是旧说。截然界限殊难划,且如完全不打油,作诗就是自讨苦吃;而专门打油,又苦无多油可打。……我较怕打油,恐全滑也。”实际上,这种不油滑、有深度的诙谐就是鲁迅常常使用的杂文笔法。使用这种笔法,不仅给读者带来愉悦,而且也使创作成为一个快乐的事。

严格来说,聂老所说的“诙谐、幽默”是一种喜剧元素,而喜剧出发点就是作者要站得比受众低。作者是用自我嘲笑实现的。这一点在他的早期创作中就表现出来。一九五五年因胡风问题被隔离审查,他写了《反省时作》其中第五首,写自己在反省时企盼贵人搭救“望美人兮长颈鹿,思君子也细腰蜂”;一九五八年在北大荒劳动,老婆前去探视,他致歉自责“请看天上九头鸟,化做田间三脚猫”;写马跑了,放马者的尴尬“脱缰羸马也难追,赛跑浑如兔与龟。无谔无嘉无话喊,越追越远越心灰”;写被逮捕后《解晋途中与包于轨同铐》“相依相靠相狼狈,掣肘偕行一笑哈”。诗人真是不避讳写自己卑微的一面,而且用笑冲淡悲情,但人们笑过之后留下更多的是辛酸。

在遣词造句和用典对仗上,更重诙谐幽默。聂老特别爱用反差极大的对偶。激起阅读时的意外,引起发笑。他的《钟三四清归》中“青眼高歌望吾子,红心大干管他妈”。上句是用杜甫《短歌行赠王郎司直》中成句,表达对对方的重视和期待。紧接着这句却是:一颗红心,努力大干,还管他妈的什么!表面上看这是一庄一谐,制造笑果,实际上这正是当时粗鄙风气的写照。这样的句式很多,如《雪峰以诗见勖依韵奉答》中的“在山凭定三分鼎,出水才看两腿泥”;《挽毕高士》“丈夫百死花岗石,天下苍生风马牛”;《怀张惟》“开会百回批掉了,发言一句可听么”;《九日戏柬迩冬》“嵩衡泰华皆0等,庭户轩窗且Q豪”。不避粗语、俚语、语气词、洋字码,这些与旧体诗的风韵融合在一起,增加了诗歌的表现力。

杂文的特点就是不受约束、打破常规,突破读者的思维定式,引起发笑。从上面举的例子都可以看出这点。新文人的旧体诗杂文笔法在这方面是有共同性的,但由于个人的气质不同,又有差别。如故去的杨宪益先生旧体诗偏于俊逸流畅,启功先生则偏于浅白诙谐。各举一例。

周郎霸业已成灰,沈老萧翁去不回。好汉最长窝里斗,老夫怕吃眼前亏。

十年风雨摧乔木,一统江山剩党魁,告别文联少开会,闲来无事且干杯。

杨宪益:《全国第五次文代会》

眩晕多年真可怕,千般苦况难描画。动脉老年多硬化。瓶高挂。扩张血管功能大。

七日疗程点滴罢,毫升加倍齐输纳。瞎子点灯白费蜡。刚说话。眼球震颤头朝下。

启功:《渔家傲·就医》

自聂翁的《散宜生诗》出版后,旧体诗又悄悄回到文学的殿堂。不断地有旧体诗的结集和出版。我阅读范围不算太广,我读到的就有一二十种之多。除了上面说到诸位诗人的集子外,还有《半叶诗选》(江婴)、《紫玉箫集》(李汝伦)、《路边吟草》(熊鉴)等。特别是熊先生《路边吟草》。十年前一位朋友送我一本,我一个上午读完,读得泪流满面。他以元白体写大跃进、“文革”以来的遭遇,文字非常浅白,但一读的确又是旧体诗。听说《路边草吟》卖到两万册,这真是个奇迹。不过大陆旧体诗还没有走向世界,台湾柏杨一九九一年以狱中写的旧体诗获得了国际桂冠诗人奖,其中最精彩的一首,是《邻室有女》(五古),写与他监室相邻女犯人的。诗写女犯人背影,通篇尽是猜度之词,低回婉转,一唱三叹,可与汉乐府中的佳作比美。

(《聂绀弩旧体诗全编——注解集评》,侯井天句解、译注、集评,山西人民出版社二○○九年十一月一版,98.00元)

陈破空:李鹏六四日记,留下翻案漏洞

《李鹏六四日记》在香港的出版波折,进一步佐证这份日记的真实性。胡锦涛当局一直封杀李鹏六四日记,相信原因之一是,以中共自订的机密标准,李鹏日记,大量泄露“国家机密”。

1989年,邓小平所调共军,为民众所阻,无法进京,最后以隐蔽和乔装分散方式入城。此前,这些情节,止于人们的推测。而今,经由日记,李鹏透露:在人民大会堂和天安门一带,确有“人防地下通道”,共军以隐蔽方式,经由这些地下通道,进入天安门。“截至2日凌晨3时,已有25000人进入天安门广场东侧的人民大会堂、西侧的公安部大院、北侧天安门与午门之间,在南面,北京东站也有先期从沙河到达的3000兵力,已形成四面对天安门包围之势。”

李鹏详细记录,学潮期间,在邓小平家里多次召开高层会议,证实请愿学生指控:邓垂帘听政。1989年,作为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邓小平,在紫禁城外,在中国民众中,其支持率,已经接近于零;但在紫禁城内,在中共高层那个小圈子内,其威势仍然压倒一切,压倒党的总书记赵紫阳。紫禁城内外截然相反的政治空气,反映中国政治的反常生态。

李鹏还证实,是邓提议调军入京,也是邓拍板清场(镇压);邓调动军队后,大概没有料到军队会受到民众阻拦,无法进城。这一期间,邓忧心忡忡,最担心“军心不稳”。李鹏写道:“邓小平担心军心不稳,这是大问题。”“六四”屠城后,邓并不露面,直到屠城后第5天,6月9日,眼看局势已经完全在控制之中,邓才亮相,接见戒严部队干部。

耐人寻味的是,李鹏日记首次披露邓在接见戒严部队干部时,讲的这么一句话:“如果是用坦克从人群中轧过去,就会引起全国的是非不清。”事实上,“六四”屠城中的主要情节之一,就是共军用坦克压轧人群。北京体育学院四年级学生方政作证,6月4日晨,方政随其他学生从天安门广场撤离,行进到六部口一带时,共军三辆坦克从学生队伍背后冲进人群,方政当场被坦克辗断双腿。三辆坦克扬长而去之后,现场留下11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邓讲的那句话,仿如“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颠倒事实、混淆黑白,体现一个独裁者当面说谎不脸红的厚黑功夫。

关于江泽民出任总书记前后经过,李鹏纪录:先是由陈云、李先念二老向邓小平推荐,邓于当年5月19日正式决定,并知会李鹏等“常委”。5月31日,江泽民再次奉召进京;6月1日上午,邓当面告知江,要他出任总书记。但江并不同意马上接任,以“党章规定”为由,婉转表示,要求“由中央委员会选举产生他任总书记。”而很明显的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召开“中央全会”。

江趁机提出:“在此之前,他不能以总书记名义对外,可先在中央担负一部分工作,熟悉中央的情况。”可以看出,江耍的是拖延战术。实际上,江仍然在左右观望。一方面,在党内,邓赵之间两条路线的纷争,还没有最后结论;另一方面,共军进京受阻,军队和民众,谁占上风,军心是否生变,都还不明朗。江坚持,一线工作仍由李鹏负责。李鹏纪录,“他一直要求我在第一线主持中央工作。”大屠杀展开时,江呆在警卫大楼,坐观形势。直到一切都平息下来,6月23日,在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上,江才正式出任总书记。李鹏日记暗示,江泽民是滑头,看风使舵。

李鹏日记显示,许多时候,李鹏一人被推到前台,竟至于,“六四”屠城后,6月5日凌晨,只有退休老人王震一人,陪同李鹏到人民大会堂,看望参与屠城的共军官兵。直到6月9日邓小平露面后,其他中共高层人物和老人才随同邓一齐露面(唯江泽民仍然托辞不出)。

李鹏日记,也间接证实杨得志等7名上将写信反对镇压的事实;李鹏日记还泄露,学潮后期,即便组成了以江泽民为首的中央“宣传小组”,“六四”屠城后,“广播和电视台,都没有站到党和政府这一边。”

关于八九民运,曾有人反思:“学生没有珍惜与政府对话的机会,把事情搞砸了。”但李鹏日记却透露,不管学生有没有与政府好好对话,政府都已经铁下一条心:镇压。5月18日,李鹏等人虚与学生对话周旋,但在头一天,即5月17日,中共高层就在邓小平家里,做出了调兵进京、实施戒严的决定;李鹏纪录,在与学生对话中,“我也留下了一个伏笔。我说,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会在适当的机会全面说明政府的立场。这就是指明天要召开的党政军干部大会。”第二天,即5月19日,在“首都党政军干部动员大会”上,李鹏发表杀气腾腾的讲话,厉声高喊:“必须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迅速结束动乱。”

李鹏日记,所泄露的最大“国家机密”,莫过于:当年中共所有高层人物、各地方和部委负责人,对邓、李联手调军戒严的表态,其中,许多赞成(部分犹豫,部分含蓄表示不赞同)。这一情节,经由李鹏日记曝光,似乎当年“六四”屠城,于今日中南海诸公,人人相关,人人有责。鉴于“六四”后,中南海内,都是强硬派主政,改革派被一扫而光。于是,胡锦涛等,人人自危,决意阻止李鹏日记公开发表。

然而,被李鹏视作“护身符”的这一重大“国家机密”,却留下漏洞:当邓、李作出调军戒严的决策和动作后,其他中共高层人物,以及各省、市、部负责人的表态,即便拥护者,也只是表态支持戒严,并没有表态支持军队对民众开枪、坦克压人、甚至大规模屠城。如果今日或日后的中南海当政者有意翻案,仍然可以凭籍这一漏洞,将屠城责任,尽数推到李鹏和已经死亡的邓小平头上。

实际上,李鹏日记中,大有隐情,隐瞒最深的,当推李与邓之间的秘密交流。当时,除了对李鹏,邓小平对中共政治局常委和政治局委员中的任何其他人,都不信任,或不完全信任,许多决策、交待、部署,极可能就只在邓、李两人之间进行,包括允许共军扫射人群、用坦克辗压人群、施放毒气弹等,极可能就是邓、李二人背着他人,所下达的密令。否则,远道而来的共军官兵,哪有那么大胆子,擅自作为?

姜维平:胡锦涛向加拿大应当学习什么?

去年2月4日,我来到了加拿大,至今已经一年多了,我无时不在怀念故乡,并把两个国家的不同之处加以比较,我认为中加两国各有所长,中国未必全盘西化,应当走自已的发展道路,但是,胡锦涛及中南海的国家领导人,必须明白,民主与法制是至关重要的,他们应当向加拿大学习多党制和三权分立。这对他们个人和国家,政党都有好处。

这样的学习机会来到了!据报道,加拿大近期连续主办两项由全球领袖参与的高峰会议,胡锦涛也将高调出席,并且还要举办规模很大的经贸洽谈活动。显然,胡锦涛如果不想使改革开放30年的成果毁于一旦,不想使中国成为无法前行的“跛脚鸭”,就应当在关注经贸议题的同时,认真研究加拿大的宪政民主制度,我认为,它的政党竞选轮替和司法独立办案,它的民主与法制建设,是全人类目前所探索到的,比较好的,能够制约人性弱点的体制,的确是值得胡锦涛深思仿效的。比如,中国的最高领导人像皇帝般深藏在中南海里,衣食住行,举手投足,什麽都成了“国家机密”,令世人琢磨不透。党的各级官员都在利用媒体,为自身吹牛撒谎,贪腐遮羞,如果哪家报刊敢于揭短,就会遭到严厉打压,这其实助长了官员的贪婪和专横,把他们人性中的弱点放大至极,最终把他们彻底地害苦了!而加拿大呢,官员的辩论争斗均在电视上,想欺骗也无处藏身,想贪腐也无处下手,即使骗了,贪了,老百姓也不怕,因为不仅有在野党制约和监督,而且还有媒体的“看家狗”盯着,所以,不是加拿大的官员不想荣华富贵,不恋香车美女,是他们不敢肆意枉为。胡锦涛如果真的想挽救共产党,使下级的官员不要继续前赴{腐}后继,坐牢送死,家破人亡,就应当诚恳地学习加拿大,从制度的根源上,彻底铲除腐败滋生的土壤!把他们的暗斗变为明争,把上级任命改为下面民选,把一切都放到阳光下晾晒!胡锦涛应当首先允许党内派别斗争的合法化,公开化,让薄熙来拉起左派大旗,成立一个新的毛泽东主义党,他自已如果赞成也可以加入;让温家宝牵头成立一个胡耀邦民主党,搞一部让老百姓活得真正有尊严的宪法,一切都依法办事。总之,不论什麽鸟,都允许他们在林子里叫,在天空里飞,公民成立什麽名义的党派都可以批准,一概到民政局登记,让选民们以神圣的选票决定他们与国家的命运!当然,也应当允许王军涛等人领导的海外众多的党派和台湾,香港,澳门的党派,以及现有的国内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党派,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充分表演,激烈辩论,和共产党展开平等竞争,就像加拿大一样,人们选谁,谁就上台执政,如果干得不好,四年再选,何乐而不为?如果这样,胡锦涛及其中南海的高官,从此即可青史留名,又可安然退休,在一个民主法制健全的体制下,他们可以公开撰写,出版回忆录,以至出国旅游,享受晚年的天伦之乐。为什麽一代代的国家领导人,要周而复始地选择被软禁,或被政敌整肃的令人担惊受怕的生活呢?难道像加拿大退休的官员那样,轻轻松松地生活不好吗?!

或许,胡锦涛认为,“六四”镇压之后,中国的经济长足发展已证明西方式的民主和法制不适合国人,但从中国人来到世界各地的情况看,他们的勤奋和精明才是致富的根本原因,如果国人有了良好的社会制度,既可以经济繁荣,民族和睦,又可以公平正义,社会安定,比如,加拿大什麽皮肤颜色的人都有,什麽宗教信仰的人都有,持有什麽观点的人都有,但绝对没有暴力冲突和种族歧视,不用说人权,就是“猫权”,“狗权”,“鼠权”,“鸽权”,都没有谁敢去剥夺和侵犯!我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没看到一起吵架和打架行为,更没有看到一起官员扰民或警察动粗的劣行,也没看到一只小栗鼠,一只猫狗受到虐待!我想请教胡锦涛书记:加拿大官员和选民,从来不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不讲“三个代表”,不讲“科学发展观”,不高喊“八荣八耻”,为什麽他们那麽平和互爱!为什麽官员不和老百姓发生冲突?即使有了矛盾和分歧,也可以游行,抗议,示威,罢工,也可以民告官,也可以打赢官司!那麽,为什麽同样是人,加拿大可以享有人权,而中国人就只能在宪法里看到这个字眼!公民如有不满,就只能层层上访,并被抓捕和遣返以至关押?现在,中国的访民,在国内的,有的爬上了高塔抗议;在国外的,有的流落到了美国纽约的联合国总部门前示威,还有的跑到台湾的总统府哭诉,试问:这难道不是一党独裁,没有制约造成的社会不和谐的声音吗?这难道不是整个社会即将全面动荡和崩溃的危险信号吗?为什麽我们中国人不能建立一个既民主法制又富强安全的国家呢!

据报道,为了保证出席会议的领导人安全,加拿大目前正在动员成千上万的警力执行维安勤务,留给纳税人逾10亿美元的经费负担。媒体还说,加拿大拥有18000 人的城镇亨兹市(Huntsville)正骄傲地为25日至26日的八大工业国集团峰会(G8)做准备,届时将有战斗机在风景如画的亨兹市上空巡逻。我想,被严密保护的胡锦涛,应当有些悟性:一是应当要点脸皮,二是要有点危机感,就前者来说,加拿大不如中国富裕,拿出这麽多的钱,保护包括他在内的各国最高领导人,他应当对得起加拿大人民盼望中国民主的期待,别动辄指责人家是“海外敌对势力”!当他看到自已的国民在其下榻的酒店附近抗议示威的时候,不要只是指责人家与你过不去,而是应当扪心自问:政府有哪些地方对不起人家?是什麽严重地伤害了流离失所的同胞的感情,使朋友变成了敌人?中国是不是应当进行政治体制改革,或至少是改良?

或许,胡锦涛的难处在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以江泽民为首的官员贪腐成风,连部队也不能幸免,太子党不仅控制了中国的经济命脉,而且用金钱窒息了一些资本主义媒体的声音,使他们专治劣行无所顾忌,弥漫整个世界。如果他操之过急,可能翻船,但近期的维权运动和突发暴力事件,以表明社会的容忍度已近危险的引爆点,两害相比取其轻,胡锦涛应当因势力导,果断抉择,进行政治体制改革,解除党禁报禁,平反冤假错案,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否则动乱在即,国家分裂,亡羊补牢,时已晚矣!

当然,胡锦涛及其随从对我等书生之见,会不予理睬,在轻蔑一笑之余,依然故我,但他们不要忘记了,开锣演戏总有收场的结尾,他的任期即将结束,如果他不能在今后两三年内果断地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给国民的人权一个制度性保障,在他退休之后,就会被挤进政治局常委的薄熙来等人所困,切莫以为他给贪腐专治的江泽民留了后路,其它继任者就能仁慈仿效,也许他的下场是被蛇咬的农夫,后悔不及!因为目前这种专治制度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使他整人也可能被它人害惨。这样的前车之鉴很多,但愿他能牢记心中!

不过,笔者也不希望胡锦涛搞中国全盘西化,比如,加拿大的医疗制度就不可照搬,病人看病需预约家庭医生,家医再约专科医生,由于行业垄断,医生太少,病人太多,请人看病,有时要等大半年,效率低下,误人不浅!医生的傲慢和不负责任,颇为类似中国的官员,我认为,这类加拿大的民主制度垃圾,中国千万不可仿效学习。此外,加拿大经济发展的缓慢而缺乏动力,官员的懒惰和低效率,国民的不健康的饮食习惯,等等,也是糟粕,一定要抛弃!

好在,笔者一年多以来,没拿加拿大政府的一分钱,没加入任何政治组织,没申请政治避难,不过是探亲期间小发议论,或有偏颇之处,但我的声音是独立的,胡锦涛应当理解一个书生的拳拳之心:位卑未敢忘忧国,如此而已!

另据报道,26日和27日两天,胡锦涛等G8领袖们还将从滨湖的亨兹市,前往时尚的多伦多市中心参加20国集团峰会。加拿大警方发言人表示,除了飞机巡逻外,曾在阿富汗服役的狙击手,也将部署在会场邻近的屋顶上监视。同时将会实施禁飞区,高峰会地点还将设置双重警戒圈,手机讯号也可能因安全预防措施受到干扰。所以,尽管胡锦涛也许会看到抗议示威的中国人,他们发之肺腑的呐喊可能相当高涨,但他的人身安全不会受到威胁,因为这是一个比中国包容安全的国家,他要学会接受人们和平民主非暴力的诉求和请愿,他应当把包括我上述在内的意见带回中国,仔细地加以研究,从中找出造福中华民族子孙后代的百年大计!那就是:宪政,民主,法制,人权。

2010年6月22日于多伦多。

余  杰:黄鼠狼给鸡扫墓

黄鼠狼给鸡扫墓,不仅不安好心,而且是对死去的鸡的第二次羞辱。

据《南方都市报》报道,毛泽东的孙子毛新宇在清明节率领一家四口,去韶山祭奠完毛泽东之后,特地绕道宁乡县花明楼镇祭奠“敬爱的刘少奇爷爷”。在整理花篮绶带时,毛新宇特意叫上六岁的儿子毛东东。花篮绶带上写着:“献给敬爱的刘少奇爷爷!毛新宇、刘滨、毛东东、毛甜懿敬。”毛新宇还深情地说:“您与爷爷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缔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你们创造的丰功伟绩将永垂不朽、光照人间!”

我不知道在坟墓中的刘少奇如果听到这番话当作何感想。当年,刘少奇在狱中遭受残忍的折磨,大小便失禁而无人为之清洗,植物神经紊乱,不能正常下咽食物,只好靠鼻饲维持生命。疾病和窒息的难忍,常使他紧紧攥着拳头,或伸开十指乱抓、乱撕,一旦抓住东西就死死不放,医护人员将两个硬塑料瓶让他捏在手里。不久,这两个塑料瓶被攥成了两个“小葫芦”。一名军医在监护日记中写道:“不给药物,叫治病?领又不给,买又不许,这叫什么事?明摆着,明摆着……让人死掉。”

刘少奇在开封悲惨死去的时候,“火化申请单”上这样写着:“姓名:刘卫黄;死者职业:无业。”此时此刻,毛泽东却在中南海的书房里,兴致勃勃地观看刘少奇爬在地上捡饭吃、屎尿糊了一身的录像带。这卷录像带在毛死后,当然成了“国家机密”,毛新宇虽然贵为少将,大概也从未看过如此惨不忍睹的画面。

毛新宇在参观刘少奇纪念馆的时候,特意在第四展室驻足,里面有一块“提出毛泽东思想为全党指导思想”的展示牌。在中共七大上,刘少奇的这一建议被写入党章,从此确立了毛在党内独一无二的地位,而刘也深受毛的宠爱和信任,升迁为第二号人物。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刘少奇是毛泽东个人崇拜的第一号吹鼓手,这也埋下他日后死无葬身之地的伏笔。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饿死数千万人,刘少奇深受良心谴责,害怕在历史上成为千古罪人,便在七千人大会上提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的说法。其实,所谓“人祸”,就是“毛祸”。刘少奇获得党内大多数官员的支持,迫使毛作了检讨,并实施较为开明的经济政策。毛暂时退居二线,但暗中策划整肃刘邓的阴谋,遂有石破天惊的文革之爆发,刘一夜之间沦为叛徒与工贼,并被“永远开除出党”。堂堂国家主席手拿宪法要求基本人权而不得。

如今,毛新宇猫哭耗子假慈悲地去祭奠刘少奇,仿佛毛刘之间从无芥蒂,一生相亲相爱似的。而毛刘之后人,此前早已欢聚一堂,共唱红歌。刘少奇的家人贵为封疆大吏或亿万富豪,是体制的受益者,当然不会继续追究毛的罪恶,于是就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们才不管刘少奇是否永远死不瞑目呢。

博  笑:政治笑话:李鹏被屏蔽

李鹏得知自己被“根据法律屏蔽”,而赵紫阳被“根据法律释放”,十分愤慨。直书胡温并中央政治局:“你们根据那一条法律屏蔽我?”

高层答日:“这是网管部门根据法律,独立作出的决定,我们不便干涉。”

李鹏知是打官腔,但没有办法,只好去找网管部门。网管部门负责人,自持有后台,也不把李鹏放在眼里。他慢条斯理的说:“我们根据‘危害国家安全’的理由,作出的决定。”

李鹏的眼睛要爆炸:“老子一辈子都在同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作斗争,你们竟然到头来把我列为……”

网管部门负责人:“不服可以去上访!”

李鹏:“你们这不是要气死我吗?”

网管部门负责人:“在本国访民被气死乃正常现象。”

杨银波:严重变质的计划生育罚款

巨额罚款是对穷人的惩罚

一场计划生育罚款的风暴,正在广袤农村掀起。距今一周以内,仅我接到的此类电话就超过十个,每日不绝,打电话者皆来自噤若寒蝉的农村超生家庭。网上查阅发现,各地严查计划生育的眉头又起,多少人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据打来电话的农村朋友称,当地计生部门催逼这些超生家庭,务必于今年7月之前缴纳约22000元社会抚养费,如果到7月仍未缴,此笔社会抚养费将高达38000元。

这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些超生家庭皆曾于三四年前交过一笔钱,当时他们听信他人“能够摆平一切”,大多交的是8000元。而后,通过这批名副其实的诈骗者的人脉关系,在公安机关,他们搞到了超生婴儿的户口。超生家庭都知道计划生育罚款严厉,为节省一大笔钱,心甘情愿地纷纷付费,以供“找人办事”之用,以为从此一证在手、高枕无忧,却未想到,三四年后计生部门照罚不误。而且,这罚款金额早非三四年前的金额,而是随上年度当地所属区县的农村居民年人均纯收入为基数增长,还要加上“滞纳金”。如此一来,在上当受骗之余,他们更不知如何应付如此重负。

一位老实憨厚的同辈人,老家有个超生的妹妹,他原本计划今年筹钱结婚。朋友说:“狗日罚得凶得很。我到哪里弄这么大一笔钱?抢银行还是抢金店?我都愁死了,这婚结不成了。”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的父母带着妹妹赶紧到他现在的打工点躲一躲,家里的庄稼交给别人收割,等风声一过,看看能否逃过一劫。另外一位朋友,因未将计生干部放在眼里,言语间有所冲突,结果被强制拘留。他的妻子一边给他送牢饭,一边想尽办法借钱、贷款,计生干部放了话:“什么时候钱到了,什么时候就放人。”

至于那些已经超生了第三胎的人,就更是眉毛胡子皱成一砣,虽然不至于像多年前那样遭遇上房揭瓦、牵猪牵牛的恐怖手段,但目前这十万火急的阵势,逼得他们都快上吊自杀了。还有那些没办结婚证就生了孩子的朋友,按照法律规定,除滞纳金外,还须另缴上年度年均收入的30%,两夫妻加起来罚款超过6000元。这些在外奔波的80后青年,多是因无钱办不起耗资一两万的喜酒,没办结婚证,如今后悔都来不及了。

80后是深受计划生育政策之苦的独生子女一代,尤其在农村出生的80后,其负担之重超乎想象。一旦离开学校,早早吃青春饭,外出打工成为廉价劳动力,被残酷榨取剩余价值,筹点钱修房造屋娶媳妇,迅速坠为贫困者,大有人在。婚后生下孩子,夫妻不但要养活后代,还要照顾双方的父母及父母的上辈。有的男性80后,一个人养活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11个人,都不算新闻。

前几年,国家终于有了第一个针对独生子女负担重的服务政策,那就是等到独生子女的父母年过60年,每年国家给一点钱。这是计划生育罕见的属于“服务”一类的举动。在此之外,人们视线中的计划生育,带着野蛮与强硬,那“社会抚养费”实属冠冕堂皇之词,收上去就已不大可能回馈公众,而是纳入地方财政收入。若成为官员工资还算好点的,但更多时,人们怀疑,这些巨额罚款早已被官员分赃。

中国有计划生育文件发布的最早时期,是1971年的“提倡一胎,允许二胎,禁止三胎”。及至1982年,计划生育作为“国策”出台,并写进宪法。这28年来的社会抚养费,数额惊人,但究竟用在何处,政府无解释,无明细。公民尽了义务,就应有权利;缴了钱,就应知道钱的用处。然而,计划生育罚款不在此列,它已经严重变质,成为对穷人极其狠毒的惩罚,罚款之举与官员利益同在一条流水线上。

牛踩乌龟背,痛死在心头

打电话者所述的重点之一,是被欺骗上当。那些收钱的牵线上户的中间人,已属《刑法》“诈骗罪”的范畴。三年前,我曾知悉一起性质相似的诈骗案件,在重庆市永川区人民法院审理。犯罪者是晏密飞、吴廷东、韩勇、刘杨、毛世虎等人,他们走家串户去牵线,带头人是晏密飞。这群人跑到各个超生家庭告知“搁得平”(重庆话,意为处理好事情),而且说只要在公安局上了户口,以后计生部门就不可能来追究了。

他们在公安机关的人脉,叫谢从继,是当时的永川区公安局办公室副主任。谢从继先后直接或通过同事,到永川区公安局来苏、三教、仙龙、大安、中山路、西大街、萱花路等镇街派出所,为诸多超生小孩办理了上户手续。其中,谢从继、晏密飞两人的涉案金额高达172600元,吴廷东有78600元,刘杨有68500元,毛世虎有27000元,等等。法院的审理结果是:晏密飞犯诈骗罪判五年,谢从继犯受贿罪,判三年,缓刑四年。在已经落于他们腰包里的钱之中,有六万多元没有退出来,已经退出来的都已被强制勒令还给了受害人。而受害人接下来的任务是,缴纳更高昂的计划生育罚款。

受害者有所不知,但凡你是中国公民,生的孩子不管是第几胎,你都有权利马上到公安局上户口,而且上户口不需要花一分钱。但是,此后你仍需要缴纳社会抚养费。这些受害者之所以不亲自跑到派出所上户口,是基于恐惧,基于各地方的土政策,那就是先缴罚款后上户,不缴者就不上户。各地方的统计局每年办的主要事情,就是统计从来都不靠谱的什么人均年收入、人均年消费之类的水份数字,这些数字一年比一年高,计划生育罚款必然因此水涨船高,高得可以逼死你。

我清楚那些受害者的小算盘,他们想少付出点罚款,结果时间一拖,成本反而更高。在民风纯朴的农村,一般有公安局关系的中间人,他们既然有胆子收你的中间费,那么相对于老实巴焦的农民而言,他们就是强势者。即使受了骗,农民们也基于恐惧报复和无钱支付更高罚款,永远沉默着,“牛踩乌龟背,痛死在心头”。农民若去告发,计划生育罚款一分不少不说,还无力应对地方势力和已受贿的警察威胁。那些计生干部,难道会帮你去与警察对抗?大家同在政府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饭局不见桑拿见,谁愿意跟谁过不去?受害者,永远是无助的农民。

叫屈的不仅有农民,计生部门竟也叫屈。他们说,如今罚款征收难啊,力度远远不够。在他们看来,超生者越来越狡猾了,一是躲,二是赖,三是不怕(有钱的罚不怕,无钱的不怕罚),四是强制执行风险大,五是钻空子的人多(假双胞胎、假非婚生育、假迁户、假流动人口等)。他们巴不得计生部门能像警察一样具备武力权威,最好直接用刑警来当执法人员。社会上曾普遍流行一种观点,即计划生育是针对穷人的专政手段,富人根本有恃无恐,对此,计生部门曾对富人下过重手,掀起“计生风暴”。譬如,2007年湖南省涟源市一名煤矿老板,因为违法生育五胎,被罚了130多万元。

当时我尚在重庆农村,各地也在纷纷张贴处罚“特权超生者”的公告,被处罚者包括:中学政教处主任、小学校长、经发办主任、镇级干部、众多教师和医生等。其中一张公告里提及最罚款最重的,达55056元。这看似解气的惊人之举,一方面满足了人们心中的某种奇怪的平衡感,却无人去追问这些钱究竟用在何处,更无人从根本上质疑中国的计划生育罚款制度。在“国策”这杆铁打不动的旗帜下,究竟掩藏了多少贪腐罪恶?潜藏了多少官民矛盾?埋藏了多少民众负担?

罚款演变为专政手段、金钱交易

提倡计划生育,在中国最早的应是近代教育家邵力子。他的观点是:生育是女性一大痛苦,节制生育是解放妇女之举。到了马寅初、崇柏茂一辈,提出人口危机问题,人口呈几何级增长必然导致资源分配越来越少,而且于人口素质的提高不利。这些观点,在当时冒着“蔑视民众”的风险,马寅初曾因此付出巨大代价,被毛泽东打成右派,随后平反,计划生育遂进入“国策”之列。

计划生育刚一施行,就遭遇了民众对抗政府的巨大阻力。向来“胳膊拧不过大腿”,政府初期的计生措施极其野蛮,民众无力招架。这种记忆,不唯独我们的父辈终生难忘,我们从小到大见识得也够多。一群所谓的计生干部,就像鬼子进村,比土匪、城管更具侵略性,“见人抢人,见物抢物”。有因被欺负到上吊绝气的,有拼了命杀个你死我活的,还有把孩子强制引产下来,一个血肉模糊的成形婴儿摆在医院床上,旁边是恐惧不已、泪流满面的无助母亲。头脑放聪明点的人,一旦干部们来罚款,干脆不要什么收据,如果要收据,数额就大大增加,怪你“不解风情”(官话,即不懂行情)。

你若生了一个孩子,不符合再生第二胎的条件,如果再怀孕,除非医学上认为不宜终止妊娠,否则这孩子一定要打掉。杀人者,叫国家法律。甚至,计生干部到大街上去拉人,强制做人流。一个个穿着白褂大衣的医生、护士,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至于计划生育的宣传标语,更曾浸透着对于生命的彻底蔑视,如“宁添一座坟,不添一口人”,“打下来,流下来,引下来,就是不能生出来”,所谓计划生育,成了合法的杀人、抢劫之举,且无人被追究刑责。

1995年7月,国家计生委下发《关于印发在计划生育行政执法中坚持“七个不准”的通知》:一、不准非法关押、殴打、侮辱违反计划生育规定的人员及其家属;二、不准毁坏违反计划生育规定人员家庭的财产、庄稼、房屋;三、不准不经法定程序将违反计划生育规定人员的财物抵缴计划外生育费;四、不准滥设收费项目、乱罚款;五、不准因当事人违反计划生育规定而株连其亲友、邻居及其他群众,不准对揭发、举报的群众打击报复;六、不准以完成人口计划生育为由而不允许合法的生育;七、不准组织对未婚女青年进行孕检。

这个《通知》有其深厚的社会矛盾和具体事件为背景。当时,每年都有因遭受计划生育罚款,政府被民众围堵、大楼被炸、车辆被砸、官员被打的事件发生;也有政府权力变作暴力,野蛮执法,把人逼向死路,竟被上级鼓励奖赏。多少农民的孩子是他们的父母穷尽所有,向计生部门“买”来的,可是在缴纳巨额罚款之后,不说别的,单说这些孩子得到的农村教育,乃是中国最落后的教育。那些巨款,究竟有多少馈赠到农村教育之中呢?当初的马寅初前辈,倘若活过来,看到他所提倡的计划生育在中国竟是被如此执行,手段与目的如此南辕北辙,估计也要重新估量“计划生育”这四个字了。

计划生育这项国策,终极目的是提升人口素质、提高国力水平,而不是用它来狠狠赚一笔,弥补政府财政。人口的增加与否及其增加速度,不是靠简单粗暴的罚款来控制的,更多的决定因素,在于人民的生育观念、文化程度、生活水平,以及国家的人口政策和现代化水平。中国有《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但没有规定征收方式和标准,通篇都写得很虚。于是,把责任推给国务院。国务院出台了《社会抚养费征收管理办法》,又把责任推给各地省级人大。省级人大又自己制定土办法。落实到地方基层,办法就更土,譬如“不缴罚款就不能上户”之类,已变成赤裸裸的金钱交易。而且,地方上还将违反计划生育者与其行政级别、政治权利、工作职位、福利分配等联系起来。说白了,超生者就是二等公民、专政对象,钱虽然缴了,但仍然不能将你与其他公民同等对待。这就是一推再推的责任下放后的性质剧变。

社会效果决定罚款制度的取舍

为了收取更高的社会抚养费,计划生育罚款的征收范围也被不断扩大,不仅仅针对超生者,也针对未婚先育者。甚至你即便结了婚,但你在生孩子之前没办《准生证》(现在叫《计划生育服务证》,也要罚你。至于那些已经结婚的,符合生第二胎条件的,距离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日期至少得四年,就算间隔了三年,也要罚你。这些再明白不过的花样百出的条款,已经将社会抚养费的性质变成彻底的行政惩罚,而非服务性收费。

在实际罚款的过程中,数额的多少并不一定取决于当地平均收入,如果你的实际收入超过当地平均收入,那么这个基数就是你的实际收入,再根据情形乘以若干倍。超生第二个,又是超生第一个时的两倍,接着是四倍、八倍……对于大多数普通农民而言,他们的收入哪里有当地平均收入高?这时的罚款,基于你无法证明你的收入,就按当地平均收入计算。这种算盘,打得够精。为了能够轻而易举地执行对你的罚款,计生部门甚至可以到银行查阅你名下的所有存款,无须告知,直接扣掉。这时的罚款,完全是基于地方利益的强大驱动,与计划生育法治化相距甚远。

《南方周末》记者易颖曾披露,有一个县,一年的财政支出超出1.3亿,仅发公务员工资就达8000万,但财政收入是多少呢?5000万。这个漏洞怎么办?必须从计划生育罚款上想办法,要罚多少上来,有最起码的指标,是铁的任务。罚款拿上来,一部分纳入财政,变成地方政府的钱,一方面又要支付执行罚款的巨大成本,例如支付那些一个镇就有一两百个计生信息员的工资。官员及官员下面各式各样“跑腿”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是庞大冗沉的官员队伍才导致民众被惩罚得越来越严厉。

不少人曾力赞本届政府,说政府取消了农业税,却不一定知道为何取消。农民负担过重固然是一方面,但更大的因素,是征收农业税要付给各级执行者的成本极为高昂,一收一付,两相抵消,跟没收差不多,不如干脆完全取消农业税,还省得那么多官民冲突事件屡屡发生。其实,计划生育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国家统一征收标准,不区分城市、农村,废除地方性的违法征收规定,定期公布征收社会抚养费的用途,并确保这些钱能够用在政府的服务工作上,我敢说,那么多的计生干部及其“跑腿”者,从此激情褪去,计划生育随即走向瘫痪,继而被变相废除。因为这个利益的驱动力量突然消失了,执行者不愿意付出成本、冒着风险来做事。

这时,大家不要绝望,这才叫正常的国家,等于取消计划生育社会抚养费的征收,还计划生育以本来面目。人民会根据自己的实际条件和需要,有选择生育与否、生育多少的权利,即生育权真正成为正当人权。对此,虽然人口学家将以人口危机理论反驳,政府因少了一笔收入而强烈反对,但是我认为,社会效果决定计划生育罚款制度的取舍。当前的计划生育罚款,富人不惧,穷人遭殃。孩子的成长多是靠他们父母的私有资源,而非政府所谓的“公共资源”。多生一个多就占一点公共资源,但公共资源不是政府专有的,而是人民自己创造出来的。

那些怎么都转变不了生育观念的人(这个观念就是老了靠后代,而不是靠社会、靠政府),他们多生一个负担就越重,这时你去罚他们的款,捞他们一笔,他们的处境就更惨,原本拥有的私有资源瞬间变成负债累累。就算他们快饿死了,这时的政府是不管他们的,因为你违法在先,这就是政府眼中对你应有的惩罚、报应。你把这些人逼得活不下去,他们就会反抗,可政府看到的是巨额利益,不考虑这些,你超生一个他们就多一笔钱,为此趋之若鹜,根本不担心你生几个。你如果把钱准备足够,对他们来说就是送礼,是去养活他们的。可大多数人是没钱的,去跟政府斗,斗不过强势的政府,遂酿成人间悲剧、社会冲突,大大增加了国家治理成本。至于那些既没钱又没胆的人,他们除了躲和赖,还有什么办法呢?

一无所有之后的沉重打击

电话再次响起。朋友说:“我现在当小区保安,一个月才拿1500元工资,除去房租、水电、吃饭、住宿、打电话,只剩500元。爸爸身体不好,没有技术,只能在家干庄稼,他挣不了钱,我还得寄钱回去养家。妈妈是乙肝大三阳,又要带我年幼的妹妹。全家四口人的生活,全靠我一个人。现在突然要罚两万多,我实在拿不出来。过了7月份,罚三万八,那就是说我还要干六年多,才凑得齐这笔钱,可那个时候我都已经30岁了。我这个婚,现在怎么结?全完了,什么都完了。”

我从未见过这位朋友如此沮丧,他曾乐观得令我钦佩,从童工做起,没见他抱怨过,永远都是笑脸相迎、笑声不断。他去过众多城市打工,做过太多城市人不愿做的危险工种,身体不堪劳动负荷,只能出来当保安。可到头来,他一无所有,“四个口袋一样重”。本就余钱无几的他,这时又遭遇“国家”这个强大对手,他绝望了。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被社会残酷压榨之后,丧失所有的同时,还得面对各种你意想不到的沉重打击,而且毫无司法救济和社会保障可言。

韩寒对计划生育曾放过一句狠话:“谁敢结扎我老婆,我就结扎他全家!”生多少,他养得起。我这位朋友也没说养不起,他说:“我再苦再累,就算我不吃都要给妹妹留一口吃的,把妹妹带大到成年的18岁,完全没有问题。但是,现在国家来整我家,我再怎么想养,也养不起了。不是我没能力,是国家把我逼得没能力。罚款肥了计生干部,他们一边拿工资,一边吃回扣,一边拿罚款手续费,这是我们的人命钱啊。这钱不是靠要来的,而是用低人一等的血,用流不尽的汗,辛辛苦苦挣来的。祖祖辈辈,子子孙孙,流浪啊流浪,飘来荡去,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看到的是什么?吃人的人,吃人的社会!就算超生这个事,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可国家总不至于把我妹妹杀了吧?”

电话那头,是一个24岁打工青年的久久抽泣……

胡  平:反抗冷漠  反抗遗忘――六四21周年感言

北京电影学院的崔卫平教授,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公开讲出六四问题的学者之一。居然有人发问:是不是此人在六四中有什么挫折,受了什么刺激?崔卫平在她的一篇博文里写道:“啊,这是他们唯一的思路了,认为别人做任何事情,只是出于某种个人动机、个人利益,我后来见到许多朋友都遇到诸如此类的情况。”
 
崔卫平说:“迄今我不能理解(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服我)的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基本善意?不能表达对于受苦同胞的基本关怀?一个不允许、不鼓励人们之间互相关心的社会,可能是一种什么可怕情景?难道人与人之间只有隔阂和冷漠才是正常的吗?难道只有互相利用、互相提防乃至互相坑害,才是畅通无阻的吗?而我们今天的社会,多么需要释放人们身上沉睡的善意,多么需要释放人们身上优良的一面。”
 
在今年纪念六四的集会上,我专门讲到冷漠。我说:“人类反抗暴政的斗争,就是反抗冷漠的斗争。”冷漠不是罪恶,但冷漠是一切罪恶存在的条件。肖伯纳说得好:“对同胞最大之恶不是仇恨,而是冷漠;冷漠是无人性的本质。”什么是人性?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人和禽兽的区别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这就是人有同情心,人有正义感。人在多大程度上丧失了同情心、正义感,人就在多大程度上丧失了人性。
 
在今日中国,同情心、正义感的沦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以至于在很多人看来,一个人没有同情心、没有正义感,那是正常的;有同情心、有正义感倒成了不正常,成了异类。那些没有同情心、没有正义感的人可以活得理直气壮,问心无愧;那些有同情心、有正义感的人反而倒需要随时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和冷漠的蔓延相伴而行的是遗忘的蔓延。
 
在今年五四北京大学112年校庆校友会上,几位白发苍苍的反右运动受难者,举着“哭北大”、“右派索赔”、“右派冤”的纸牌,站上主席台,立即引来台下数百人惊异的目光。有人表示敬佩,有人上前慰问,有人茫然不知所以,有人感到尴尬别扭,还有一些身穿便衣的特务,则赶忙举起相机拍照。
 
著名的非典专家钟南山院士也出席了这次聚会,他应邀给大家讲养生之道。钟南山说:“刚才校友们(在主席台上举冤牌)的情况,我都看到了,很理解。我历经‘三反’、‘五反’、‘反右’、‘四清’、‘文革’等政治运动,母亲在‘文革’中自杀。我把一切都看透了,这个账怎么算?找谁算?共产党六十年其实就三十年做了正经事,我的养生之道的第一条就是要学会忘记,忘记过去,忘记苦难,要有好心态,要满足现在的好日子……”
 
一位反右运动受难者的儿子马文都听到钟南山这番话,感慨地说:钟南山底气十足地要大家“忘记过去”。难道要我们忘记这些反右受难老人所经历的那个时代,让这些受难者忘记几十年不堪回首的遭遇,让人们忘记那个疯狂、灭绝人性,使几千万人丧生的历次政治运动?是的,因为你忘记了,你就可以取悦当局而成为既得利益者;因为你忘记了,你就能长寿。可是你想过没有,因为你的长寿,今后可能会有多少人更加的短命;因为你的忘记,正是由于许多人的失忆,才使倍受那个时代折磨的人更加痛苦,而求告无门;因为大家都忘记了,会使整个民族变得麻木不仁,我们的子孙后代可能重蹈覆辙,再受这类苦难!冤有头,债有主,这个账有法算,也必须算,这不仅是为了受难者自己讨回公道,更是要以史为鉴。
 
我记得北大校友、文革史研究者王友琴博士转述过一个关于牛和鸡的故事。一位被打成右派的教师在劳改农场放牛,牛群中的一头牛老了,干不动活了,人们就在一棵大树旁边把这头老牛杀掉了。自那以后,这位右派教师再带牛群去那棵大树附近吃草的时候,牛群都不肯过去,并且发出悲伤的叫声。一连几次,都是如此。以后,这位放牛的右派教师再也不把牛群赶到那棵大树附近了。原来,牛这种动物竟有着这么强的记忆力和同情心!牛是这样的,不过,别的动物却不一定如此。比如,鸡就不一样。在杀过鸡的地方,别的鸡照样吃喝玩乐,若无其事。有时候,一群鸡中间有几只给抓出来杀掉,开膛破肚,一些肠子什麽的丢在地上,别的鸡还跑过来争抢着吃。王友琴写到:“我听到这个牛和鸡的故事,我想到了人。对生活在文革后时代的普通人来说,我们都被置放到了在牛和鸡之间的某个位子。”
 
诚如昆德拉所言:“人类反抗强权的斗争,就是记忆反抗遗忘的斗争”。钟南山讲话最令人惊讶的一点是,他不但公开号召大家遗忘,而且还底气十足,理直气壮。似乎象他那样主动遗忘才是对的,别人拒绝遗忘倒是不对的。这就和上面那些向崔卫平发问的人一样,那些人自己没有同情心没有正义感不肯仗义执言倒也罢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居然能毫无愧色,心安理得,反过来倒对有同情心有正义感肯仗义执言的人不以为然。
 
其实,说怪不怪。事情常常是这样的:一个怯懦的人,如果他不肯因自己的怯懦而惭愧的话,那他就一定要对别人的英勇表示不以为然。沉沦并不总是痛苦的;只要你还在痛苦,那就证明你还没有完全沉沦。不消说,冷漠的蔓延和遗忘的蔓延都是暴政的后果;但我们也必须明白,克服冷漠,克服遗忘正是克服暴政的前提。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澳大利亞)刘放

齐家贞的第二部纪实体小说《红狗》出版,在海内外获得好评。也在澳华文坛引起热议,产生一定影响。《红狗》的评论文章已很多,我在此只谈一些随感。

从齐家贞的纪实小说《红狗》引起的影响,取得的成功,表明作者具有相当的文学天赋。我们知道,当她写作第一部自传体实录《自由神的眼泪》时,已是年过半百。而《红狗》的完成,更是已近七旬(这些作品都是她在繁忙的工作空隙写出来的)。应该也算是奇迹了。

虽然在文学史上也不乏大器晚成者,但一般来说,文学创作的最佳年华,即文学创作的爆发期,都是在青年、中年时期。也就是说,她早已错过了写作的最佳年龄。不难想象,如果她从小能有正常的文学创作环境,让她在文学的道路上自由发展,她的文学创作成就将不可估量。她很有可能创作丰盛,成为现代中国一个多产的女作家。

而从她的第一部作品《自由神的眼泪》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她在中学里每门功课都相当优秀,当时的最大理想是当自然科学家,当一个中国的居里夫人。也就是说,她也有极好的理科天赋。在《红狗》中我们也能看到,辍学二十多年、与文化知识几乎完全隔绝、只有高中程度的她,居然仅靠一些零星的资料自学高等数学,学习微积分,以惊人的毅力和意志,在短时间内掌握了这门科学知识,以高中的资历当上电视大学的数学辅导老师。

可以想象,以她那样的天资,如果她从小能有正常的学习环境条件,让她读完大学,读完博士,她应该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当一名自然科学家。

不幸的是,她遭遇了那个历史上最黑暗、最荒唐的时代,这样的文学、数学天才被扼杀,不但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还在监狱铁窗度过了十个春秋。出狱后,仍在非正常活着,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在极度痛苦、绝望、彷徨中虚度光阴。

这不光是齐家贞一个人的悲剧,是时代、历史的悲剧,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悲剧。从土改、反右到文革,多少次政治运动,多少次知识人的大劫难。在那几十年中,扼杀了多少这样的天才,浪费了多少人的青春。齐家贞算是幸运的了。数以千万计的人连性命都不能保住,没有捱到这一天。

著名科学家钱学森临终前,曾向来探望他的温家宝总理提出一个惊天之问,但其实也是人所共知的问题:中国为什么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的东西,为什么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红狗》部分地回答了这一问题。她告诉人们的就是这一历史真相。

这也是《红狗》的价值所在。

齐家贞个人与命运搏斗、与生活抗争的勇气和毅力,也是值得钦佩,引人深思的。

同样处于黑暗,处于不幸,同样生活在那个荒唐年代,每个人个体的素质不同,在艰难困苦环境中的抗争能力也有很大的差异。齐家贞当年正是二十岁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被判刑十三年,投进监狱。这对任何一个人都是致命的打击,何况是个弱女子。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他们遭受的包括肉体痛苦、精神摧残和人格污辱。熬过漫长的监狱生活,许多人出来后心灵被扭曲,精神变异,这一生也就废了。当然也有些人没有等到刑满,没有活着出来。

但齐家贞出狱后,虽然彷徨过、痛苦过、迷惘过,然而她没有失去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没有放弃对自由思想、对精神心灵幸福的追求,在极端贫困极端窘迫的环境中挣扎求存。没有自暴自弃、自轻自贱。

三十六岁的齐家贞,超出世俗,仍像豆蔻年华的女孩那样追求浪漫爱情,寻求真爱,爱得认真,敢爱敢恨,爱得一丝不苟。她真正爱过,虽败犹荣。

三十七岁的齐家贞,在与文化知识隔绝二十多年后,突然梦醒,开始学习知识,先用一个星期通读了《范氏大代数》,把初等数学复习了一遍。然后补学了“解析几何”,又用两个月时间学完了《数学分析》,学完其他能找到的数学书籍。在短短时间内学完高等数学、微积分。三十八岁,当上了电视大学辅导老师。并边教学边学完“线性代数”、“复边涵数”、“概率”、“场论”、“数理方程”等。这是何等的毅力。

四十三岁,她突破重重阻扰,克服重重困难,报读了“党政干部专修班”(大专),实现了大学之梦。

四十六岁的齐家贞,毅然放弃国内已经取得的这一切,在亲友帮助下,前往澳大利亚留学,报读英文班。这是我所知道的“四十千”留学群体中最年老的留学生。以她这样的年龄,又没有英文基础,光是心理这一关就并非人人能过的。她实现的是自己早年为之付出惨痛代价的出国梦,是她追求彻底思想自由的最终目标。

她出来了,找到了爱情,找到了事业,找回了自我,活出真实的人生。

五十多岁,于繁忙的工作之余,不顾体弱多病,开始写作,出版了第一部自传体纪实作品《自由神的眼泪》。年近七十,已过退休年龄,身体又一度中风,一般人都选择熙养天年,享受生活了,而她又写出了纪实小说《红狗》。她还计划继续写作第三部在澳洲生活的长篇。

她这种进取精神,这种不屈不饶的勇气,对生命对生活积极挑战的人生态度,如此顽强的意志,像四川竹子那样的韧性,让人惊叹令人感动。尤其写作的朋友们,应该可以从中得到些启迪。

在此也谈谈《红狗》的不足之处。最明显的一点,是作品对历史环境背景交待的缺失(如第九章《不死的丑小鸭》)。当作者从监狱出来几年后,她这个与文明隔绝,不看书不读报,灵魂自我放逐的贱民,劳改释放犯,突然如梦方醒,“灵魂开始反抗,开始回归”。她如饥似渴地寻求知识,学习文化,自此一发不可收拾,“齐家贞的灵魂得救了!”

作者在这里过分地强调了个人的觉醒,个人的“时来运转”,而忽略了对社会大环境大变革的交待,忽略了这一变革对个人的重大影响。作为写史写实(《红狗》写的是个人历史也是那个时代的历史)的作品,这个重要历史关口的时代背景是一定要有所交待的。

这就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1976――1980年代的政治变革。1976年毛泽东离世,紧接着毛的遗孀及亲信被捕,然后是轰轰烈烈的思想解放运动,同时进行的是一连串的拨乱反正,纠正冤假错案,和大量的平反。这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一次转折,于中华民族来说是生死攸关的事变。没有这样的大环境,则齐家贞父女及千千万万贱民们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更谈不上“时来运转”。

中国自此实际已走上了另一道路。不管后人对此如何评价,无论人们对今天的社会现实如何褒贬,这场变革的进步意义是不容质疑的。而对大量处于最底层的这一类贱民来说,这种变化足可以“起死回生、枯木逢春、鬼变成人”来比喻。而这些“贱民”对这种变革应是最为敏感。作者当时的境况,对此也应是体会极为深刻的。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命运,时代的命运紧密连结在一起。作者心灵那种电光石火般的萌动和苏醒,正是在当时政治气候环境下催动的。如果没有这种变革,如果没有解除他们身上的政治桎梏,齐家贞这个劳改释放犯,她父亲这个历史反革命双双当上电视大学老师根本就不可能。

作者也许认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无须在作品中交待。但必须明白,作品出版后,有许多不同层次和类型的读者,比如说海外读者,是不大了解这些背景的。作品也是要流传后世的,不要说往后,就是现在70、80后的年轻读者,大都已经不了解这些历史了。所以这种交待是必不可少的,这既是学术的严谨性,也是一种真实,生活的真实和历史的真实。

希望作者在再版时注意到这一问题。

遍地红狗下夕烟

(澳大利亞)墨老九

齐家贞第二本书《红狗》出来了,读这本书,明里暗里窥见了齐家贞出狱后至出国前的生活。她自己发明的那句“非正常活着”,基本可以概括她那些个日日夜夜的打熬状态。

齐家贞是一个单纯的、认死理的、倔犟的人,有点像她的爸爸齐尊周,她这样的人跟这个社会是格格不入的。她出狱后没有工作,进得一个街道缝纫组就像一个科学家进了实验室那样欢喜,终日勤勤恳恳、埋头钻研,时间不长,出产品成了一把好手,修机器成了一把高手。后来这一切又都夭折了,主要是因为人间嫉妒和先天不足,人间嫉妒就是同事们见不得这根出头椽子,先天不足是她曾经是个反革命,坐过牢,后一种打击对她的尊严是一次厉害的摧毁,一条丧家之犬初步领略了被人围困之窘。

都说好运要给有准备的人,齐家贞没有什么准备,在活蹦乱跳的时候被共产党一把抓住塞进监狱。老实说,齐家贞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反革命”——这光荣的政治头衔——怎么也轮不到她的头上,这直接证明那个年代的掌权人普遍看走眼、做错事。都说好运要给有准备的人,齐家贞没有什么准备,出狱后一个条子人(即一无所有),为了补回逝去的时光,做一个响当当、硬梆梆、自食其力的人,她在一个星期里啃完《范氏大代数》,两个月啃完樊映川的《数学分析》,同时兼任电大辅导老师,后来又冲破阻挠,与同事合谋,间谍般溜进电大专修班读书,成绩好得要命。齐家贞干什么事情都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准备,都是见子打子,在荆棘丛中蹚一条路走,一路下来成了个很有本事的人,往哪儿一搁,都不比旁人差。依正常的人生之路量度,我看齐家贞是万事俱备,只欠新婚。

其实,说“只欠新婚”不对,齐家贞已经婚过一回。婚是愉悦的,可是婚后的生活一塌糊、一败涂地。问题出在哪里,出在对婚姻的理解上,齐家贞和丈夫老柳,一个是爱情观,一个是媳妇观,二观不合,扭不到一起。老柳自信、精明、利索,但也是个政治前途很不幸的人。他的热情被冷酷的现实逼回心灵最隐秘的角落,反应出来的常常是冷漠甚至冷酷。他在生活上虐待齐家贞,在财政上黑箱操作,在感情上捉摸不透,凡事我行我素。我想,他没有那么一点可贵的感觉也不会追齐家贞,但他追齐家贞究竟是因了她的单纯而易于调教掌控抑或是她在这虚妄世道之下难能可贵的洁身自好?这是一个谜。老柳对齐家贞及其爱情是糟糕的,老柳对前妻的孩子是偏护的,但老柳在女儿柳欣半夜发高烧时抱起来拼命跑医院,大骂护士:“老子四十岁才得这么个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要跟你拼命”,却是有情有义,可圈可点。他逼得齐家贞数度离家出走,但在齐家贞出国的事情上却舍得帮忙且在齐家贞出国前有一次令人感动的散步和推心置腹的言谈。跟齐家贞这条被剥皮的红狗相反,老柳全身上下裹满盔甲,保护着自己,也抵伤别人,他们都是那个时代的不幸产物。

我刚才说的“万事俱备,只欠新婚”。是指齐家贞自己的、满怀激情的婚姻。齐家贞了不起,她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敢于实践自己的浪漫情怀,就像托翁说的意思,世上的幸福都差不多。齐家贞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爱情神话也如同电影里的情节一般,章章有味、节节含趣。我想,如果选择是自由的、如果有一个神圣的婚姻殿堂正大光明地展布着,齐家贞的幸福照样是轰轰烈烈的。但是,不能,她真正的爱情、要死要活的爱情只能偷鸡摸狗般地演绎着。出于种种原因,她与喜欢她的好些人都不能成为眷属,不但不能成为眷属,连一个自慰的、走过场的恋爱都没有。第一个喜欢她的人智慧且理智,却离奇地死在中苏边境,给人留下无穷想象空间。狱里狱外都有英俊帅气的小伙子喜欢她,但都与她擦肩或不擦肩而过,留下无尽遗憾和叹息。这一幕幕悲剧的产生一则因社会背景故,二则因齐家贞自我封闭故。

齐家贞是居里夫人的粉丝,从小想当一名出色的科学家,因了共产党的破坏,梦被搅黄。那段历史有情有义地把她塑造成了中国蜗居一族的不朽先驱。齐家贞在为人母之前和之后都曾反复流浪,到处蜗居。在一个没有蜗壳的下午,她曾从牛角沱出发,浪迹朝天门,浪迹两路口,然后复又跟牛角沱碰头,且都是步行。那是重庆的上半城和下半城的完全组合,别说走,看一遍地图双腿都要发软。我从来都认为,一个人可以吃差点、穿孬点,但不能没有窝子,不能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可齐家贞走出监狱踏进社会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逼着自己跟家人挤了整整数年,又在小黑屋囤了整整数年、又有不短的时间嵌在不同的朋友家里若干时日。如果哪一天中国的蜗居一族想要选个领军人物,我看非齐家贞莫属。

齐家贞全家都是剥皮红狗。她一家人都不是窝囊废,但却过着最窝囊的日子。齐家贞性格豁达乐观,但每每说起家人的悲欢离合,也不免悲从中来、潸然泪下。一家人真是老实,认为所有的不幸都是爸爸和姐姐惹的祸,想都没想要把祸根再朝底下刨一把,一刨,就要刨出一个“无产阶级专政”。不是1949年共产党跑到重庆来横加干涉,齐家贞一家人的生活可以说是天堂般的日子,孩子们或许都是出国留学的精英,然后像爸爸一样地回来报效祖国。可是,这一切都没发生,几十年里,齐家人背着沉重的政治包袱,过着猪狗不如的阴暗生活,没有饲料、没有书读、没有自信、没有尊严、没有……齐家人死的死、熬的熬、逃的逃。人生仅有的二、三十年左右的最美好时光无可逆转地逝去了,光阴不能追回来,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心绞痛。

齐家贞是个有思想和理想的人,她的挫败和落寞是注定的。想一想不同人的秉赋、性格、际遇等等,我就不得不信命。象齐家贞和她父亲齐尊周的命都适合逃跑,不适合赖在中国。不是我瞧不起中国,也不是我蔑视中国,有些人对中国而言就是多余的,换句话说是中国的累赘,这样的人不自动滚蛋,终是死无葬身之地。齐尊周到美国之后获得了尊严,西装革履、红颊银发,一副有涵养的学者风度;齐家贞出国后从聋哑人(英文)变得耳聪目明、能说会道,天天经营生意、著书立说、热心社会活动,年近七十的人比我还有活力;她的大弟齐兴国,这个长得高高大大,吃尽人间黄连苦的老实巴交的工人阶级,从中国逃到美国,来澳探亲时,头带礼帽、体面温雅,一派君子之风。

为一口食忙、为一片瓦奔,朝不保夕、惊骇怵疑是多数生活无门的中国底层人的生存状况。《红狗》是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在《红狗》里,许多普通读者都能看到自己以及别人曾经的影子或当下的写照。

红尘滚滚遮天蔽日,无尽蛮荒悚悚旷野外正是遍地红狗下夕烟。

(2010、5、18墨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