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有“天堂”的门通往地狱

(澳大利亞)嘉蔚

在我从今日寄到的《大洋时报》上读到齐家贞《红狗就是我,我就是红狗》一文的半小时前,我刚刚在读《匈牙利悲剧》。这本书是群众出版社于1982年“内部发行”的。20多年前我刚买来就读过。今天找出来重读,是因为昨天半夜从SBS电视看到了后半部纳吉。伊姆雷的传记电影。电影被我看到时,纳吉已在狱中。由于我对1956年的历史记忆犹新,因此马上知道那个囚犯是谁。演员长得象,演得好。没有任何煽情,几乎是冷酷地纪实。从囚禁的日夜,到审判,到绞索套上脖子,眼镜从垂死的手中跌落到水泥地上,然后是六个刽子手把尸体钉进薄板棺材,埋进狱中院子里,十二只脚把泥踩实。时空跃过三十年。人们从地下挖掘这位为民族殉难的英雄。一双几乎变成雕塑的皮鞋,连着四根腿骨……。我在网上查过纳吉。伊姆雷的词条。匈牙利人为他们殉职的领袖做了一座人情味十足的雕像。铜像是穿风衣带礼帽的纳吉,靠在一座木桥的栏杆上。他永远不会高耸在人群之上,任何一位心存感激的后人都可以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

纳吉是一个老派的人,留着1950年代少见的大八字胡子。那把胡子很象李大钊的胡子。李大钊比纳吉早31年,也是在一座现代化的绞刑架上被勒死了。李大钊与纳吉一样,是一位共产党人。李大钊在为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奋斗过程中,被反共的敌人绞死了。纳吉在无产阶级专政建立之后,被无产阶级专政绞死了。

纳吉为什么会死?我在齐家贞的启发下,想到一个模仿她版权的词,叫作“非正常思维”。纳吉曾企图让非正常活着的匈牙利人换一个活法,换成比较正常地活着。但是他的这种正常的思维在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解释里被确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叛国罪行,因此由执掌专政机器的只会“非正常思维”的同志们送上了绞架。

毛泽东比苏联老大哥或者匈牙利小兄弟们多读了两千年的古书。他不会把他的同志们送上绞架。“刀下留人”,“一个不杀”,“赔我一个王实味!”为什么?“留作反面教员”。也就是说,不让你好死,也不让你好活。再借用齐家贞的版权,叫作“让你非正常地活着”,活得猪狗不如,活得生不如死。

谢天谢地!达尔文的进化论一直有实证。纳吉被绞死了31年之后,在1989年6月,他的人民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国葬。同一个月里,匈牙利的悲剧竟再度上演,只是布达佩斯的布景换成了天朝首都。剧本却几乎是照搬。不过后来的结尾有所变动。这一次处在纳吉位置的另一位共产党人不必上绞刑架了,甚至还可以在服刑(无期徒刑,但美其名曰软禁)期间打打高尔夫球。只是必须:

“非正常活着”。

中国人是否也要再等31年呢?

这就是要“粉碎那旧世界的锁链”的那个党的历史。布莱希特写道:“一个共产党人的钢盔上弹痕累累,有些是他的敌人打的。”精辟至极的黑色幽默。

《匈牙利悲剧》这本书的作者山道尔。科帕奇同时有三个身份:抵抗纳粹的共产党游击队员;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的警察局局长,内务部上校;匈牙利事件中的起义者与纳吉的战友。以他的第二个身份,他可能被起义者杀死;以他的第三个身份,他本已内定要与纳吉一同绞死;而他的第一个身份(他的父亲是游击队领导人)救了他的命。苏联人同意将死刑改判无期。

科帕奇记述了他在此后七年的牢狱生活以及于1963年“大赦”出狱之后直至1978年获准赴加拿大的另外15年“非正常活着”的日子。期间的故事不说也罢,每一个有无产阶级专政下生活经历的读者均可以想象到。

后来呢?他的生活正常了吗?

他后来的生活,每一个有澳大利亚生活经历的读者也均可以想象到。而且他有不离不弃的妻子(他入狱时只有30出头),有女儿以及女儿的女儿。但是直到他写书时,“我大约每隔两周梦见一次绞刑架。”而出国之前的二十年里,他“几乎每夜都梦见自己被处决。”“到加拿大后,我的发病时间的间隔变长了。”

那么那些把自己的同志送上绞刑架的人们,后来活得正常一些没有呢?

科帕奇回忆起他在匈牙利最后的那些日子里,当年要求判纳吉和他以死刑的那位检察官(电影里也有这个角色)托朋友捎话要见科帕奇一面。科帕奇同意了。

已成为老人的前检察官向科帕奇:

“山道尔,你能原谅我吗?”

“您以谁的名义来请我原谅?”

“以我所否定的、以你所否定的、也就是我们的主和救星耶苏基督的名义。”

科帕奇说,当然会原谅,但又问道,他怎样同那些已不再活在我们之中以及不能再宽恕他的人互相谅解呢?

那位前总检察长盯着黑暗的窗外,“这是我的罪过。”他小声说。

八天之后,他独自去到一座湖畔小茅屋,死在一把躺椅里。尸体三天后才被人发现。

希望齐家贞原谅,我讲了半天都是在讲那些属于给她和她一家带来灾难的那个阵营里的“同志们”的故事。

不过如果说创造了,并掌握着或曾经掌握过“无产阶级专政”(So called)权柄的那一大群人自己都不能正常地活着,象齐家贞这样的小小老百姓们能指望过上正常生活吗?

更何况我们的伟大导师还曾努力要用他老人家一个人的思想来统一十亿中国人的思想,要“灵魂深处爆发革命”。

什么是地狱?无处可躲,无路可逃,无门可出,这便是地狱。它的入口处金碧辉煌,上书“共产主义天堂”。

2010年5月17日记于听雨斋

李进进:保住香港–大陆民主自由的桥头堡

二〇一〇年六月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我参加了香港“六四”二十一祭年一系列纪念活动。这是我自一九八九年“六四”屠杀后在中国的大地上第一次参加“六四”祭祀以及政治抗议活动,对我心灵的震撼不亚于当年。

雕塑家陈维明在香港机场被扣留并被遣返

我去香港是五月三十日临时决定的。五月三十日,著名的雕塑家陈维明先生的两件纪念八九民运和“六四”屠杀的雕塑作品,“新民主女神像”和“‘六四’屠杀浮雕”,在运抵香港并在香港时代广场展出几个小时后,被香港警方没收。“香港支联会”的几位领导和义工为保卫这两件艺术作品被警方逮捕。这变成了香港乃至全球华人媒体(除了中国被封锁新闻外)的一大政治新闻。当时我和维明的太太二幼还有其他几位朋友正在纽约法拉盛庆祝二幼和付蓉的生日,凌晨他们知道事件后,原纽约时报驻北京记者赵岩立即在博讯发稿。

五月三十日一大早,王军涛打电话给我,告诉我陈维明决定亲自去香港讨个说法,问我能不能陪同。根据以前的经验,他说维明很可能不让入境,如果他不能入境香港,我进去的话可以作为维明个人的代表和中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律师一起去香港呼吁一下。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入境。二〇〇九年十月我为周勇军事件“突袭”香港,成功入境并以律师的身份为周勇军被香港当局不当送入中国大陆秘密关押而向香港市民呼吁。这件事后,我不知道香港当局是否也会将我列入不得入境的黑名单。我也知道,就法律方面而言,我也帮不了维明的忙,而且我还得自己掏腰包。

下午我在纽约法拉盛台湾会馆碰见陈维明的妻子二幼。二幼在那里等待观看一个纪念“六四”的纪录片。二幼问我能否去香港。她说维明需要帮助。他已经买好了机票,现在就在去往洛杉矶的路上。她的心境是平淡的,但眼神还是有种期待。她平静地调侃维明,说他为制作那浮雕和新民主女神像而疯狂,做模子的时候,每抹一块泥,嘴巴就咕嘟一句:“杀人犯”,“法西斯”,等等。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去!而且我还想参加香港每年一度的维多利亚公园的烛光悼念集会。晚上在网上订好机票,第二天早上出发,我和维明约好,香港机场见,不见不散。

我和维明的飞机都是经日本到香港。我的飞机先到日本和香港。我一到日本成田机场,二幼就通知我,香港警方答应有条件“返回”维明的“六四”浮雕和女神像。但是香港支联会坚持无条件,并且号召市民晚上包围香港北角警局。

在从日本到香港的飞机上,我在琢磨我进去香港后如何表态。我在想,在美国如果遇到这个情况,警方可能不会“没收”这样大型艺术品。警方为了维持公共秩序,可能要求当事人将艺术品撤离之,如果不撤离,会逮捕那些抵抗的人,对于那么大的艺术品警察可能只会如同拖违规的汽车一样,让一个拖车公司拖到一个存车场,当事人得花点钱领走。显然,美国警方遇到这种事情,对艺术品本身和其表达的内容不感兴趣,那是言论自由的范围。香港警方,这个曾经是英国殖民统治下训练出来的警事当局,怎么会没收那个艺术品(后来据说是拿去做证据。一个六点四米高的女神像如何拿到法庭去作证,显然也很荒唐)?很明显,他们对艺术品所展示的内容感兴趣,他们意图不让香港人民在纪念“六四”时候来欣赏着两件艺术品,也防止着两件纪念“六四”的艺术品激励更多的人参加“六四”纪念。

我到达香港后便得知,民主女神像和浮雕已经被无条件返回给支联会,并已经放到维多利亚公园旁边。警方允许支联会“六四”那天下午放到维园去。香港当局犯了个傻,扣押“六四”屠杀浮雕和新民主女神像本身就制造了一个事件,更加刺激了香港人民出来参加六四纪念活动。

在香港机场等待维明的时候,我同香港的蔡淑芳联络上了,她不停地问我,我能否进来,我们是一起申请入关还是分开。她建议分开入关。

维明的飞机晚点半个小时,我大约在六月一日晚上十一点钟在入关口前面见到他。有一个明报记者和摄影师已经在机场等候他有五个多小时并在飞机的闸口见到了他。我问了问维明的身份和国籍,告诉他进入香港后的地址。他具有新西兰国籍,以前去过香港,按说当局没有道理拒绝其入境。我和维明简短交流一下,决定分别入关,如果他进不去,我代表他进香港呼吁。当时已近半夜,旅客很少,入关处的海关人员都在盯着我们。我赶紧和维明照了几张相片并用skype传回纽约。担心我也被入境处拦截,我们迅速分开,从两个入关通道分别申请入境。明报记者和摄影师不让近距离跟随维明,他们被拦截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我感觉不妙。当海关人员在电脑上查看我的资料时,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我还算顺利,让进关了。

我于是观察离我有十米远的维明那边。我看他也走出了关口,可是有几个人跟随他,让他进去谈谈。维明在争辩,对方说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维明不想按他们要求做。有一个官员从后面推他一下,让他在进入海关里面去。维明极不情愿又回到海关里面。我立即离开关口,打电话通知二幼,告诉她维明还是被扣留了。我在候机室碰见了香港支联会的冯爱玲和蔡耀昌以及中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香港的委员刘泰和杨晓炎等。他们立刻通知香港民主党议员同时又是律师的涂馑申。

涂律师过了约一个小时才到,他进去和入境处的官员谈了一会并且会见了维明。大约两个小时后,涂律师出来,告诉我们说,入境处的官员对他说,他们等待“上面”的决定。显然维明入关与否与其身份和履行证件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上面”的政治决定。维明书写了一个声明,授权涂馑申律师在他被拒入境后发表。涂馑申告诉我们说,他已经告诉入境处如果维明被拒绝入境,他将代表维明上诉,法律规定在上诉阶段不得遣返维明。我问了涂馑申律师,如果当局最后决定遣返维明,维明又不愿意走怎么办?他介绍说,当局通常在其他旅客上机后,强制性的将当事人送上飞机。如果当事人在飞机上抗争,那么航空当局将会依据航空管制条例来处置之,打镇静剂或绑起来都可以。以前,香港当局曾经将法轮功学员用毯子裹住后送到飞机上。

我们只有离开机场,等待当局的最后决定,当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可是我刚到住处,冯爱玲就告知她接到维明电话,说香港当局决定遣返他,并且没有给出什么理由。港方的这个决定离我们离开机场的十五分钟内做出的。早上,涂馑申要求入境处传真其不准入境的决定,以便上诉。可是传真太黑,看不清楚。当决定再传真出来后,涂律师要求上述的时候,维明已经在十分钟前被遣送到为去日本的飞机上。涂律师在记者招待会上说:港方入境处的做法“是肮脏,下三流,越来越似内地。”维明无可奈何被送到了日本。在日本,他想再度入境香港,在朋友们的劝说下,他还是回到了洛杉矶。

上午涂馑申律师发表了维明的声明。声明说“如果香港当局不能让我入境,那就说明香港的一国两制是骗人的。香港当局是听命于中共一党专政。”香港保安局局长出来解释说,他们是“为了香港的利益”而拒绝维明入境。可是,什么是香港的利益?我也在六月二日下午在香港立法院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并和中国民主党全委会的香港委员们进行抗议活动。第二天维明被拒入境一事成了香港媒体报道的重大新闻。香港当局又制造了一个事件,激励更多的人走上街头来表达什么是他们的利益。

观摩香港立法院的辩论

我和支联会副主席李卓人商量好,六月二日下午四点召开新闻发布会,抗议港方拒绝陈维明入境。我下午两点就赶到立法院。立法院正在讨论民主党议员提出的“平反六四”议案。我坐到了观众席观摩他们的讨论。事前我已经知道,这个议案年年都提出来,因为泛民的票数不够,年年都被否决。“建制派”的议员只会派一个代表坐在那里,表示有人到场,但不会发言。道理很简单,他们不敢说邓小平当时的开枪决定英明。我坐到观众席后,泛民和建制派如同英国的议会一样,分坐两边。可是建制派只有一名代表坐在那里。泛民派几乎都到场了。他们的桌前都放了一个小的“民主女神像”。他们分别发言,发言简短,清晰。我不懂广东话,用耳机听英文翻译。英文翻译非常到位,比在美国法庭里的翻译好多了。议员们有时出入会场。但是我注意到,他们出入之时都要向议长鞠躬,表示尊敬。我确实感觉到中国今天即便实行民主的话,也要来香港学习如何议事。

事后我非常感慨的对香港民主党主席何俊仁先生讨论,我们应当设法让更多的大陆的人大代表来香港立法院观摩学习。另外,中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也应当设法组织大陆的异议分子来香港观摩立法会的讨论。我对何俊仁说,他可以设法多在这方面做些工作。可是,他却无奈的说,他被禁止进入大陆。

在中联办前抗议的一对大学生情侣和一个清洁女工

六月三日傍晚,当年到北京采访并最后一个目睹了天安门屠杀的香港记者蔡淑芳带我到“中央人民政府香港联络办事处”前。中联办的前身是港英时代的新华社香港分社,内部称为中共中央港澳办事处,简称“港澳办”,里面都是中央各个部门派来的官员,如统战部教育部都设有机构在那里。新华社香港分社当年的社长比一般的省长地位还高。一九八九年的社长许家屯也因与“六四”受牵连后逃到美国。一九八九年元月我在香港做研究的时候去过港澳办多次,那里吃饭便宜,两块钱一份份饭。那时,港澳办完全是大陆的方式管理,在大楼里面放电影。这都与当年的穷有关系。

现在港澳办变成了“中联办”,地点也变了。但港澳办门前没有什么空地,一个人行道被警察的“铁马”占去了一大部分。我和蔡淑芳去那里的时候,只有两个娃娃模样的一对大学生情侣和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那个窄小的通道上抗议。当时只有他们三个抗议者,可是警察却又几十个。

那对大学生情侣正在用餐,两个人吃一个盒饭,有时还互相喂一口。蔡淑芳给我介绍,他们俩个是去年在一个抗议的场合认识,后来成为情侣。我采访了他们。他们都是21岁,是大三的学生。我问男生,他的父母知道他的抗议行为吗,他说,不知道。他的父母不愿意他干这种有危险的事情。那位女大学生则说,她的父母则不干预她,认为她有权决定自己做什么。我问他们的父母做什么的,他们告诉我,他们的父母都是一般的工人。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参加这种活动,他们说北京当局当年的杀人和今天关押刘晓波都是罪恶的。他们被激励起来的直接原因是香港警方粗暴地对待游行抗议者。

我因为没有吃晚饭饭,于是请蔡淑芳和那位抗议的大姐去吃饭。蔡淑芳在“六四”期间禁食,和基督教的禁食祷告一样,所以只喝了杯饮料。我和那位大姐一人吃碗面。那位大姐在一家公司里做清洁工,很直率地告诉我,月收入七千五百港币。她儿子大了,自己生活还过得去。我问她为什么来这里抗议,她说,很简单,政府杀人不对。我问她的公司对她来抗议是什么态度,她说没有和公司说,目前公司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对她怎麽样。蔡淑芳还告诉我,每次在中联办的抗议活动她都来,而且自己准备抗议的横幅或标语。当我们回到中联办的通道时,那位清洁工大姐就将自己准备的几十米长的白布拉开并绑在警察搭设的铁马上,用来祭祀21年前的死难者。然后又安静地坐下。她的眼神善良,善良中略有一丝的愤怒,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在她的眼神里,你看不到畏惧。她在布置祭祀用的白布时无视警察的存在。好在香港的警察还算客气,没有干扰她。这是我最难以忘怀的一个朴实的香港市民。她是香港最可爱的人。

“六四”募捐集市

每年“六四”晚上的烛光纪念活动是香港反对派政治组织和和其他非盈利组织的政治大集会,也是他们用来筹款的最好时机。香港支联会租用了维多利亚广场,然后有关的各个组织都在那里“摆摊设点”。支联会组织筹款队伍最大,他们不但有好几个点,而且配备有湊款推车。各个摊点从下午就开始准备,烛光晚会开始前的两个小时是筹款的高峰。许多组织都动员义工在通道上卖书或卖纪念汗衫。他们如同集市上的人们一样,向每一个过路的人“拉客”。他们还用录音设备或高音喇叭播放他们组织的情况。

我在下午三点多就赶到维园,中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这次也设立一个点。我还将周勇军的照片也放到那个点,希望为周勇军筹款。中国民主党对面的摊位是“中国笔会”的摊位。他们用了一个扩音器播放廖亦武的录制的《大屠杀》诗歌。因为是中国笔会,所以他们摊位展示的图书最多。潘嘉伟、蔡咏梅和孟浪等都在那里。

朱耀明牧师主持的“我要回家”活动也摆了一个摊点。我是去年他们为纪念“六四”屠杀20周年编辑《再回家》一书的采访对象之一,所以我也去他们那个摊点站台。《再回家》一书的主要撰稿人麦燕庭老早就在那里,不停的宣讲“再回家”等等。朱耀明晚上也情绪激昂的宣讲了很长时间。到底是牧师出身,讲起话来铿锵有力。我听不懂广东话,所以就只能根据他们讲话的气势来判断他们讲的好不好。显然普通话在那里没有什么市场。我在那里站了一会,为捐款人签了几本书,帮助筹款。

那天晚上香港人捐了多少钱,我无法知道。但是,他们捐了,就是对就是对香港未来的关心,中国民主事业的支持。

司徒华—香港自由之魂

司徒华,大家都称他为“华叔”,是香港教育界的元老,过去曾是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六四”枪响后,他愤然辞去“委员”的职务,和李柱铭等人一道组织“香港市民支持爱国民主运动联合会”并一直担任主席至今。去年他来美国为“六四”二十周年纪念活动巡回演讲的时候,我们见过面聊过天。我去年十月为周勇军的案子去香港时,他还特地宴请我。年底他还寄来贺年卡,以“青山不老生妩媚,绿水长流自缠绵”诗句自勉和勉励我们大家。后来得知他得晚期肺癌,甚为大家关心。

华叔公开的一言一行几乎都在香港见报。你可以说他是“名人”或“明星”。但是这些称号都不能说明他在香港的影响。华叔是香港的精神领袖,是香港自由之魂。从中英两国政府八十年代开始谈论香港的回归以来。除了一些大商人外,多数香港人在政治上处于两难的地位。一方面,他们有爱国的情怀,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害怕丢失了港英殖民统治留下来的法治和自由。中国大陆独裁的政治制度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八九民运一开始,学生一到天安门广场绝食,香港的市民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当年“五二八”全球华人大游行,香港几乎倾城而出。“六四”的枪响,使得香港人更加知道香港的命运和中国大陆的命运连在一起。华叔勇敢的站出来,组织了“香港支联会”,提出来了“平反八九民运,追究屠城责任,结束一党专制,建设民主中国”的口号和任务。每年香港人都到维多利亚公园来,悼念死者,也为了保住自己的自由和争取更大的民主而呼喊。华叔就是他们的领头人。

因为华叔年高和有病,这次我无法和他单独见面,于是朋友安排我和他在维园烛光纪念活动上见面。六四晚上他一到,几乎所有的记者和荧光灯都聚集在他身边,都希望得到他的一两句什么评语。等记者忙完,他坐下来休息一会。我上前和他打个招呼,祝愿他早日康复。

这时,维园的主席台已经成为焦点。约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整个维园六个足球场已经坐满。警察不让再进人。支联会和警方商量,允许民众进入维园旁边的公园。

华叔稍事休息后,就走上主席台,绕主席台走一圈,给大家打个招呼。此时,维园的上万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人们不停或鼓掌或呼叫。他然后又下去休息。约十分钟后,他又走上主席台,然后再走向献花圈的纪念碑那里。沿路的人们不断上来和他握手,呼喊:“华叔撑住,华叔支持你,华叔长命百岁”。此时的华叔所受到的人们的爱戴不亚于梵蒂冈教宗出访的情况。在香港,自由和民主就是他们的宗教。

已经七十九岁高龄的华叔,在维园的烛光纪念会上发表了第二十一次演讲。这次他说:“只要活着一天,就要与大家肩并肩走到目的地”。这目的地是什么?这就是中国大陆实现民主化——香港自由的根本保障。华叔正在带领香港人朝这个方向艰难的行进,他就是这行进队伍中的的灵魂。

纪念八九民运,香港薪火相传

2010年的维园烛光会最大的特点是很多年青人参加了活动。《信报》报道:“今年特別多八十後及九十後的年輕人湧向維園出席晚會,二十二歲的黎小姐與朋友張小姐直言,政府及中大近日打壓新民主女神像是催化劑,因為擔心六四的歷史真相會被人遺忘,所以更加挺身參與集會認識歷史。一九九九年出生就讀五年班的蔣晉賢,自製寫着”九十後也來了“的標語出現在維園,他說,很想了解六四的真相,支持民主。”

在组织上,支联会有李耀基这样二十几岁的年青人任常委委员。香港专上学生联会秘书长叶楚茵代表香港大学生在纪念会上讲话。她的背后站着一排青年学生,头戴白巾,俨如赴汤蹈火之势。更有与一九八九年民运相似的,是那位看似文弱的专上学生联合会主席叶楚茵,其身材和讲话的神情和当年的柴玲一样。柴玲后继有人啊。香港中文大学的学生会今年不顾校方打压将民主女神像和六四屠杀浮雕立于港大校园的行为,也是争自由和民主的薪火代代相传的表现。

中大学生突破禁令,竖立“民主女神像”

陈维明的两幅雕塑是香港“六四”21周年纪念活动催化剂。如前所述,警方先前扣押了它们并逮捕了若干支联会的工作人员。六月一日雕像退还后,中大的学生决定在维园烛光纪念活动后将其放置在中大校园。六月二日,中大校方为保持学校的政治中立,拒绝雕像置放在校园。身兼全国政协主席的中大校长刘遵义是做出该决定的主要推手。中大的学生在其学生会的领导下对此开展了抗争。他们宣称将“不惜一切代价”将民主女神像和六四浮雕竖立在校园。他们号召香港民众参与和支持他们。

“六四”维园活动的时候,中大学生号召市民声援他们。作为维明的代表,我也随同中大学生会主席黎恩灏一起去了中大校园。支联会的负责人动用了一辆大吊车将女神像和浮雕运抵香港。我问同行的人,香港警方是否会在某处拦截。他们都预期不会。警方只有在校方的邀请下行事。校方在这个关节眼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干那种蠢事情。如果发生了警方拦截,然后香港市民再来冲击警方,那事情就闹大了。谁也负不起那个责。

果不其然,我们去中大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在两幅艺术品还没有抵达之前,中大火车站前的那块空地上已经为有数千人,有中大和其他院校的学生以及相关市民。中大学生会此时组织演讲,放歌曲,大家兴奋昂然。我也发表了简单演讲。我说,在二十一年前的那个时刻,正好是中国军人的坦克压碎了竖立在北京天安门前的“民主女神像”。二十一年后的今天,我们在港大又竖立了一个新民主女神像。这是我们的悲哀,也是我们的幸运。我们悲哀的是,“六四”屠杀后二十一年,大陆还是没有自由和民主。我们庆幸的是尚能在香港的中文大学进行这种抗争。我希望,不久将民主女神像再次竖立在天安门广场。我的讲话得到了长久的掌声。

大约六月五日凌晨一点钟,“新民主女神像”和“‘六四’屠杀浮雕”运抵香港中文大学火车站附近的校园空地上,一路没有遇到任何实质性的阻拦。当它们抵达的时候,几千学生和民众起立欢呼。在目睹了新民主女神像竖立起来后,人们渐渐离去。下一步,中大的学生将和校方商谈永久竖立这两个艺术品的问题。前几天,作为陈维明的律师,我已经去信中大学生会主席黎恩灏,授予中文大学学生会可全权处理这两尊艺术品在中大校园永久竖立之事,同时表示维明会在适当的时候乐意将它们赠送给中文大学学生会。

晚上,中大的陈建民教授开车送我回到九龙的住处。中文大学的校友,凤凰卫视评论员梁文道先生也在车上。我们一路上讨论了“学校政治中立”的问题。我们共同认为,中大校长根本不懂什么是政治中立。政治中立是欧洲中世纪以来学校坚持不灌输或提倡某种学说或主张的原则。学生们追求自由和民主,在校园竖立女神像,校方本不应当干预。校方只能以安全或地点来考量学生的要求。现在校方以政治中立为由予以拒绝,实际上是一种政治干预,恰恰违反了学校政治中立的原则。我们大家都知道,中文大学校方的答复也是在中国大陆那个独裁政权压力下所为。他们也是做给大陆的领导人看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到,香港这个弹丸之地的自由和民主,在大陆的专制岩石前面,显得多么的脆弱。可是,这次我的香港之行让我看到了几百万香港人民为自由而斗争的信心和勇气。保住香港,那是中国大陆民主自由的桥头堡。

中国第二十四案:张先梁(1983)

 

                         

 

 

张先梁(194665日-)笔名沈默,工人,自由撰稿人、社会活动家,于1983年在“清污”和“严打”运动中被逮捕并以反革命罪被判刑五年。

 

张先梁194665日出生于上海。 1960年,初中毕业后考入安徽淮南矿业学院预科班,1964年学院解散后回上海,在崇明县前哨农场当农工。1966年,文革爆发后在农场里也成立造反队,11月成立上海市农业工人造反总部,担任了几个月司令,此后在“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等运动中都受到审查。1976年,调到上海市第十建筑工程公司七零一工程队当建筑工人。197811月中,“民主墙运动”在上海人民广场兴起(因此也称“人民广场运动”),张先梁就不时到那里的围墙上张贴笔名“沈默”的杂文或诗歌小字报。1979217日,中国发动对越南的战争,张先梁写了一篇反战杂文《三笑》,表示“中国人民不要这场对越战争”,3月初投给著名民刊《海燕》得以发表,但该刊物也被当局借此勒令停刊。此后,张先梁创办并主编《科学民主报》,只出了两期就在5月镇压时也被勒令停刊了。

 

1983年,中共中央先后发动“清除精神污染”(俗称“清污”)和“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俗称“严打”)两大运动; 819,张先梁以涉嫌组织反革命集团作为“严打”对象被拘捕,同时还有参与《科学民主报》的十几人被拘留、收审或传讯,后受追究在四年多前当局统计在人民广场发表的72篇文字,12月被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并剥夺政治权利2年,关到安徽省白茅岭劳改农场服刑。五年刑满释放后仍继续从事民主运动。

 

199364,在上海人民公园组织召开“六四”四周年纪念会,次日被拘捕,随后被劳动教养三年。这三年是单独监禁,倍受折磨和虐待,远远超过以前五年徒刑,身患十多种疾病而一度生命垂危,但在无书报、无纸笔的条件下仍陆续创作了《笼中吟》、《续笼中吟》、《笼中后吟》等72首诗歌,并通过各种渠道送到海外发表。

 

199667,劳教期满三日后获释,申请赴美国探望女儿,先被当局拒发护照,但由于继续从事民运活动又获批准,于929被警方强行押上飞机到美国。199811月,创建“中国大赦”并担任主席。现居加州奥克兰。著作有诗集《风云篇》,杂文集《野菊集》、《抬头集》、《不屈集》,中篇小说《古都迷雾》、诗文演讲集《夜未央》等。

 

国际笔会是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致力推进世界各地作家间的友谊和理性合作,为言论自由奋斗,代表世界文学的良知。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的145个分会之一,抗议中国当局对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监禁、骚扰、监控,致力于结束中国对互联网的监控和对自由写作的种种限制。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以及“因作家畅所欲言”活动的更多信息,请参见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和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

余  杰:伪善是温家宝与季羡林最大的共通之处

中国的知识分子必须丧尽廉耻,自甘羞辱,才有可能蒙受当权派的青睐。……我们盼望中国人永远不再这么卑屈,永远不再自甘于狗的身份。而永远的挺直脊梁,站在那里,侃侃而谈。大声警告头目:“你如果坐船,可能淹死!”他如果不听,就让他淹死。假如这种举动伤害到国家,而不接受警告,就在一场选举中,把他逐下宝座。
——柏杨《读通鉴•论历史》

温家宝担任国务院总理以来,七年间先后五次去医院看望北大老教授季羡林。季羡林晚年享有的如此尊荣,大概正是那些做梦也要当帝王师的文化人的最高理想吧。温家宝固然要通过探望老知识分子的方式体现对知识分子的关怀,但去探访什么人,却经过精心的斟酌和挑选。他是不会去探访蒋彦永、丁子霖、刘晓波和廖亦武等真正的知识分子的。那么,他们器重的是那些人呢?首先,当然是科技方面为中共政权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士,比如被誉为“两弹元勋”的钱学森;其次,就是在文化上为中共的统治涂脂抹粉的人士,季羡林的辈分最高、名气最大、也最积极主动地与当局合作,于是就成为不二之选。冉云飞在《季羡林为什么这样红》一文中如此分析说:“官方表面倡导的‘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其实专制独裁才是他们的新国学造神运动的内核。而这样的运动正需要季羡林这样‘爱国没商量’的‘国宝’作为旗帜,起着他人不可替代的号召作用。看看最高当局所有人都送花圈的高规格,我们也就不难明白季先生在当今中国为什么这样红。”可谓一语中的。

温家宝前后“五顾季庐”,除了完成其“职务性使命”之外,当然还有他本人对季羡林的“个人感情”。每次去探望季羡林,温家宝都不是例行公事、敷衍了事,温季之间谈笑风生,十分投机,预留的时间都大大“超支”。季羡林去世之后,有记者整理出一篇题为《总理与一代大师:温家宝与季羡林之间的情缘》的报道,详细记载了温季两人的几次谈话。也正是在这些谈话中,我发现温季两人确实是“气味相投”,他们对许多话题都有共同的兴趣和一致的看法。他们之间最大的共通之处就是“伪善”,所以他们会成为一对“忘年交”。

温季如何“惺惺相惜”

温家宝第三次探望季羡林的时候,对他说:“您最大的特点就是一生笔耕不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您写的作品,如行云流水,叙事真实,传承精神,非常耐读。我刚刚看过您写的《我的人生感悟》和《季羡林论人生》,有几篇文章我读了几遍。”文章的好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温家宝喜欢季羡林的文字,当然无可厚非。但硬要说季羡林的文字“耐读”,显然是过誉了。季羡林的文字像白开水、像小学生作文,可以说浅显和朴素,但确实不耐读,我约略扫一遍便读不小去了,也真佩服总理阁下可以读好即便,可谓耐心非凡也。

当季羡林撒娇式地感叹“我这一生几起几落”的时候,温家宝接着话题说:“您写的几本书,不仅是个人一生的写照,也是近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历程的反映。中国知识分子历经沧桑、艰难困苦,但爱国家、爱人民始终不渝,他们不懈奋斗,把自己的知识奉献社会、服务人民。您在最困难的时候,包括在牛棚挨整的时候,也没有丢掉自己的信仰。”温家宝难道不知道:季羡林的“困难”是谁造成的呢?是谁将季羡林投入“牛棚”的呢?还不是你们这个党吗?当人民和国家被党用武力绑架之后,知识分子只能乖乖地为党服务、甚至遭到党的“误解”也要甘之如饴。如果将温家宝的这段话翻译过来,其实就是说:知识分子是党的奴隶,即便党虐待你,你也要将党当作愚忠一生的信仰。

在另一次会见中,季羡林与温家宝探讨了“和谐”的话题。季羡林说:“我们讲和谐,不仅要人与人和谐,人与自然和谐,还要人内心和谐。”温家宝说:“《管子兵法》上说:‘和合故能谐’,就是说,有了和睦、团结,行动就能协调,进而就能达到步调一致。协调和一致都实现了,便无往而不胜。人内心和谐,就是主观与客观、个人与集体、个人与社会、个人与国家都要和谐。”季羡林说:“我们现在这个时代很好,经济发展,政通人和。要注意的是,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加强政治、文化和社会建设,提高人的素质。”这番对话,互相掉书袋,却空洞无物。

下一次见面时,温家宝又给季羡林戴上一顶高帽子,他说:“我每次来都深得教益,去年咱们谈的‘和谐’,您提出人要自身和谐,我向中央作了反映,中央全会决定里就吸收了您的意见。”季羡林的建议经过温家宝的中转,居然成了中央全会决议的一部分,作为帝王师,这是何等的荣耀!然而,我却质疑:中共连外部的社会的和谐都无法实现,哪有能力来管人自身的和谐呢?中共自己才是这个社会的病根和最不和谐的因素。温家宝和季羡林幻想在专制制度下呼吁人的道德伦理的回归,这不是当年蒋介石发起的新生活运动的翻版吗?

下面的这番对话更是互相吹捧——季羡林对温家宝说:“现在国家领导人不好当。治乱世易,治平世难,治理我们这样一个大国,更难。”温家宝则深有感触地说:“我常记着一句话,名为治平无事,实有不测之忧。我们有许多值得忧虑的事,脑子一点不能放松。”常常作“先天下之忧而忧”状的温家宝,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贴心人。但是,难道是国人强迫或选举温家宝们当国家领导人的吗?用一句俗话说,你们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国家主义的魔咒几时可破?

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破产之后,中共祭出爱国主义的翻天印。季羡林遂充当爱国主义的典范。温家宝对他说:“您的《留德十年》和《牛棚杂忆》我都学习过。去年我访问德国时还专门引用您的一段话:我一生有两个母亲,一个是生我的那个母亲,一个是我的祖国母亲。”季羡林说:“两者缺一不可。”温家宝说:“我给华侨讲时,很多人都热泪盈眶。”季羡林趁机提出一个建议:“应该列入小学教科书。”温家宝说:“好,我回去以后给教育部‘反映反映’。”如此“毛遂自荐”,不惜直接要求当权者干涉小学教材的编辑工作,这也太不符合儒家“谦谦君子”的风范了。而温家宝的“反映”不会没有效果的,果然,季羡林的一篇题为《自己的花是让别人看的》的文章被新增入小学语文教材。

人的母亲只有一个,将国家和政府当作母亲,是对自己的母亲的羞辱。季羡林留学德国十年,难道没有听过德国文豪托马斯•曼的名言吗——“自由在哪里,祖国就在哪里;我走到哪里,就把德国文化带到哪里。”当所谓的“祖国”羞辱和逼迫母亲的时候,你站在哪边呢?法国作家加缪便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在祖国与母亲之间,我选择母亲。”而季羡林的选择是相反的:他声称爱母亲,其实他爱的是权力,他何曾爱和关切过天安门母亲呢?杀死这些母亲的孩子的,不正是共产党政权吗?他也曾在八九民运中领衔签名,那么多被杀害的孩子,那么多死去孩子的母亲二十年如一日的抗争,难道他全都忘记了吗?

温家宝还谈到了季羡林送给他的一篇文章《泰山颂》。温家宝说:“写得很好。文章感人,而且有气势。您大概从小就对泰山很喜欢?”季羡林说:“我的家乡在山东。泰山的精神实际上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温家宝说:“对,这篇文章实际上就是民族颂。”季羡林说:“最后两句话是——‘国之魂魄,民之肝胆,屹立东方,亿万斯年。’人民的灵魂,百姓的脊梁,中华民族大有前途。”稍稍了解一点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泰山哪里是民族精神的象征,泰山根本就是帝王精神的寄托。泰山自古就是帝王的禁脔,历代帝王都喜欢通过泰山封禅的活动来巩固皇权和增强“天子”的神秘感。所以,季羡林要么是对中国的历史常识极度无知,要么就是故意以此来谄媚当权者,将当权者当作帝王顶礼膜拜,这种“士之无耻”比无知更可怕。

这一次探望正好是在四川地震之后不久。温家宝对季羡林说:“我们的历史总是和洪水、干旱、地震等灾难联系在一起,但我们这个民族从没有溃散过,反而愈挫愈奋。”季羡林立即表示同意:“一个民族和一个人一样,灾难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也能锻炼一个民族的意志。”这不是受虐狂吗?既然季羡林认为灾难对自己是有益的,就应当感谢“文革”,感谢“牛棚”,大声疾呼再来一次!又何必在《牛棚杂忆》中发出种种抱怨呢?既然温家宝认为灾难可以让我们这个民族“愈挫愈奋”,那么视察灾区的时候,又何必挤出几滴眼泪来呢?你们在这里轻松地谈论灾难的“正面效应”,我却相信,那些在地震中死于豆腐渣校舍的孩子的家长们,绝对不会同意的这样的观点。多难从来不会兴邦,但极权主义政权会利用各种灾难来巩固自身之统治,就如同斯大林当年利用纳粹的入侵,提升自己统治的合法性与独裁的程度一样。

温季合作的爱国“二人转”可休矣。季羡林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正值纳粹兴起、希特勒上台,我怀疑他是不是中了法西斯的毒素。否则,他怎么会在《忆往述怀》中说出这样的话来:“对广大的中国老、中、青知识分子来说,我想借用一句曾一度流行的、我似非懂又似懂得的话:爱国没商量。我平生优点不多,但自谓爱国不敢人后。即使把我烧成了灰,每一粒灰也还是爱国的。”对此,冉云飞尖锐地批评说:“‘爱国没商量’——这样的‘爱国论’与‘伟光正’在无视逻辑、撒谎的知识谱系、群氓心理上形成了强大的同构。官方不树立季先生为‘国宝’,他还树立谁呢?”季羡林当年曾经与胡适共事,难道胡适的自由民主思想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胡适早在半个多世纪之前就说过:“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这句话与季羡林的“爱国没商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在民国时代生活过的老辈学者中,季羡林本是平庸之辈,唯一的优势就是活得比较久罢了。于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终于等来了一顶辞也辞不掉的“国学大师”的帽子,简称为“国师”。

人格分裂的伪君子

在一个道德沦丧的时代,官方最热衷于打造道德完人。季羡林乐于被温家宝当作圣人、乐于被共产党塑造成圣人。温家宝与季羡林的合作,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一次,温家宝特意带了一件小礼物送给季羡林:那是一幅水晶玻璃画,上面有激光“刻印”的温家宝和季羡林在一起的画像。温家宝说:“这上面还刻了一句您最喜欢的话:真情。您常讲做人要真情、真实、真切。”季羡林说:“对,‘三真’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可是,诚如《圣经》所说,这个世界上一个义人也没有,遑论圣人了。季羡林刚刚去世,他的儿子季承便在《我的父亲季羡林》一书中写出了“一个人生失败者的父亲”以及“一个人生失败者的丈夫”的真相。季羡林表明上很清高,其实“他好名,给他一百顶帽子他都戴上”。另一方面,季羡林对家人极端冷漠甚至冷酷,从未没有爱过妻子,也没有爱过儿子、女儿。他始终以自我为中心,将自己当作“悲剧人物”,并且坚信“这都是别人造成的,只有他一个人为家庭而牺牲,他的命运最悲惨,他的生活最值得同情”。季羡林喜欢养猫,似乎对猫颇有爱心,但他除了带猫出去散步,给猫喂点牛肉、猪肝之外,根本不管其他。那时,他的母亲和妻子年龄都很大了,还不得不在照料他之外,为他照料那些猫。在这种畸形的爱的背后,是何等的自私和无情啊!大师至死也没有参透死亡,他“希望活到‘茶’寿,更希望永远活下去”,然而大师的夫人却早有“死了干净”的想法。所以,有人说,季羡林是“有国无家”,可是,没有家,哪来的国?一个爱家的人,在公共领域中,不一定就是个好人,比如党卫军头子希姆莱就很顾家、很爱妻儿;但是,一个连家都不爱的人,他所声称的“爱国”根本就是肥皂泡一样的谎言——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爱,又如何爱那些组成国家的、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同胞呢?

儒家文化再加上共产党的专制统治,必然盛产人格分裂的伪君子。钱钟书是如此,季羡林是如此,余秋雨亦是如此。季羡林在私人生活中真面目,已经呈现出冰山之一角。而温家宝在私人生活中呈现为什么形象,寻常人等虽然无法亲眼目睹,但基本上可以想象出来。季承给家庭中的父亲打六十分,我则给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季羡林打三十分。温家宝的得分大致也差不多吧。温家宝对季羡林说:“真理和科学要求真实。您一生坎坷,敢说真话,直抒己见,这是值得人们学习的。……最近,我看您讲良知、良能。我认为,这是知和行的统一观,也是人的品德和能力的统一,这个思想很深刻。”季羡林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要说真话,不讲假话。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就是不一定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但说出来的话一定是真话。我快一百岁了,活这么久值得。因为尽管国家有这样那样不可避免的问题,但现在总的是人和政通、海晏河清。”温家宝立刻谦虚地说:“我们做的不够,还要多努力,把工作做好。您也要把身体保重得更好,多看些年。”温家宝将季羡林当作说真话的人,季羡林也真的认为自己是说真话的人,这本身就是和谐中国最大的谎言。在今天的中国,说真话的知识分子,是刘晓波,是谭作人,是陈光诚,是师涛……可是,他们都在哪里呢?他们都在共产党的监狱里。可见,共产党如此地仇恨和害怕真话,因为共产党的统治是靠谎言和暴力来维持的。

如此对话,真是将肉麻当有趣到了极点。而将其整理出来发表的记者,当然不会这样认为,也许还有许多读者真得读得津津有味,甚至“临表涕零”。这才是中国社会最大的悲哀。这个柏杨所说的“大酱缸”,何时才能被打破呢?

国际笔会翻委会年会在巴塞罗那举行

(独立中文笔会2010620日讯)国际笔会翻译和语言权利委员会年会616日至18日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举行,由西班牙加泰兰笔会主办,国际笔会会长约翰·拉尔森顿·索罗(John Ralston Saul)、秘书长尤金·舒尔金( Eugene Schoulgin)和来自各国笔会的40余位代表与会,独立中文笔会翻译与文学交流委员会成员杨炼(国际笔会理事)、小乔参加了会议,并推介了今年创刊的文学翻译英文季刊。

 

此次翻委年会的中心议题是小语种的语言权利问题。国际笔会翻译与语言权利委员会主席、加泰兰笔会作家约瑟普·马利亚·特瑞卡布拉斯(Josep Maria Terricabras)主持会议,加泰兰笔会会长多洛莉丝·欧耶(Dolors Oller)女士致开幕辞,国际笔会会长索罗博士做了题为言论自由的界限Freedom of Expression,Scope and limitations)的主题演讲,随后大会就区域自治语言和语种多样性The autonomous language and linguistic diversity within a territory)和文化传播与市场Cultural diffusion and the marketplace)举办了两场圆桌讨论会,主要讨论了区域小语种的发展权利问题、小语种作家面对市场化压力的冲击并探讨解决之道。

 

会议还举办了“被压制和被拯救的声音”(Silenced Voices,Rescued Voices)图片展,展示数十位来自言论受到压制国家和地区的作家的资料图片,其中包括独立中文笔会系狱会员师涛和藏族女作家唯色的资料。杨炼和小乔也向与会代表介绍了刘晓波、谭作人等个案情况和近期获得保外就医但健康状况堪忧的会员力虹的现状,请其他笔会予以关注和支持。

 

 

杨炼推介独立中文笔会文学翻译英文季刊(右为国际笔会翻译与语言权利委员会主席特瑞卡布拉斯)

 

在闭幕式上,杨炼、小乔向与会代表推介了独立中文笔会的文学翻译英文季刊《自由之笔》(PEN for Freedom),旨在通过翻译笔会会员和狱中作家作品向国际传达被中国当局致力于禁锢、压制的中国作家的声音,并希望与其他笔会合作共同建立一个翻译网络以利不同笔会、语种的作家之间展开文学创作交流活动。该刊创刊号于今年春季出版,为纪念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创立五十周年特刊,选译发表了十位正在或曾经系狱的笔会会员或荣誉会员及一位狱中作家妻子的诗歌、小说、散文、游记、回忆录、日记等文学作品,他们是刘晓波、杨天水、师涛、杜导斌、谭作人、力虹、张林、严正学、申有连、康玉春、刘霞。该特刊与澳洲悉尼笔会合作编发,该会会长、诗人邦尼·卡西迪(Dr. Bonny Cassidy)女士和一位小说家担任执行编辑,载于该会网页(http://pen.org.au/static/files/assets/08d312ea/ICPC_Quarterly_Spring_2010.pdf)。国际笔会翻委和其他笔会代表对这个项目及相关合作表示了关注和兴趣。

 

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的145个成员分会之一,致力于维护全球中文作家的言论和写作自由,维护世界各地因从事其专业工作而遭监禁、威胁、迫害或打压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的更多信息,请参见 https://www.chinesepen.org/old-posts

姜维平:薄熙来公开对抗李克强

面对各级官员大搞征地拆迁激化社会矛盾的问题,中南海高官们慌恐不安,不仅集体决定让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牵头主抓,而且近期,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关于进一步严格征地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权益的紧急通知》的文件,{国办发明〔2010〕15号},其中提出,各地必须“公布实施新的征地补偿标准”、“标准偏低的尽快调整提高”,这一文书引起了社会各界广泛的关注。应当讲,这至少表明了中共高层的焦虑和不安,其没有在制度层面上解决根本性社会矛盾,但毕竟有一个善意的回应。以往的情况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方官员会阳奉阴违,自搞一套,因为过去中央还残留一点权威,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改变。就在上述明传电报下达重庆之时,薄熙来亲自下令抵制这一指示,并且异乎寻常地让当地媒体公开发表文章,以记者走访重庆市国土房管局领导的名义宣告,温家宝,李克强签发的文件不适合重庆,它变成了几张废纸!

据《重庆日报》称,为认真贯彻落实国办发明电〔2010〕15号精神,6月8日,市政府办公厅下发《关于进一步严格农村征地和城镇房屋拆迁管理工作,切实维护群众合法权益的紧急通知》(渝办发〔2010〕152号),明确要求各区县(自治县)继续按照现行征地补偿安置政策和标准,依法组织实施征地工作,不得减少补偿内容、降低补偿标准,切实维护群众的合法权益。显然,这段话是在玩“语言游戏”,其贯彻的不是文件内容,而仅仅是“精神”,过去的文件不是废止,而是继续按照现行的一切办事,也就说,你温家宝,李克强才想到的,我薄熙来早就在几年前就想到了,比如租赁房,房产税,阳光法案,打黑除恶,等等,你们是多此一举。

果然,后面该报道写到,据了解,重庆市已于2008年出台了《关于调整征地补偿安置政策有关事项的通知》(渝府发〔2008〕45号),较“国办明电”要求提前一年公布实施了新的征地补偿标准,而且新的征地补偿标准比以前有较大幅度提高。重庆市将继续执行现行的征地补偿政策和标准,在2010年6月底前不再出台新的征地补偿政策和标准。市国土房管局有关负责人同时强调,根据有关政策规定,2008年1月1日前各区县(自治县)人民政府已依法实施的征地补偿安置,仍按实施征地时的政策执行。至此薄熙来终于露出了马脚。

非常明显的是,薄熙来搞假大空的所谓“5个重庆”建设,走得还是90年代初在大连大炒地皮,搞房地产和形象工程的老路,他旧瓶装新酒,政府必须和发展商勾结起来,通过低价拆迁侵占老百姓利益,才能如愿,因此他2007年12月下重庆,次年,即出台了上述有利于政府与老板肮脏交易的所谓新政策,重庆屡次上访挨打的动迁户就是明证:它要建的高楼大厦和桥梁广场,无一不以老百姓的流离失所的痛苦为代价,而国务院的新规定比他主导的条文要惠民,他为了笼络新上任的贪官和保护发展商以及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就做出了一个限时规定,即在2010年6月底之前,按兵不动,此间他会千方百计,把政府官员和老板们私下的交易完成,把强拆出去的老百姓骗走或赶走,造成日后开发地块全部准备完毕的事实,其暴力加谎言的两面派惯技,继大连之后,又尽显无遗。

然而,令我困惑的是,薄熙来毕竟是重庆的一个地方官,他在暗中抵制中央的同时,公开叫板李克强,这不太符合其两面三刀的故技,甚至通过报纸与中央文件公开对着干,以前这种情况绝无仅有,着实令人耳目一新!联想到今年6月3日,他同样利用媒体,通过重庆财政局长王伟之口公开选称:“重庆房产税改革方案已完成上报,只待国务院审批”,这等于说,老百姓要求的改革方案只卡在李克强,温家宝那里,他们才是政治体制改革的绊脚石,其实在我看来,搞房产税的大方向是正确的,但有很多细节需要论证,比如原购者在办房证前已一次性缴足了百分之六的契税如何解释,要不要退还?房产价值的专业评估,如何科学化?房产税是由国税局还是由地税局承办?等等,总之,官员是政策的制定者,他们最担心的不是交房产税的金额,而是年年缴税,等于年年审核房主,那就难免露出破绽和贪腐的尾巴!薄熙来明明知道这项浩大工程要耗时费力,他自身在大连西岗区就有3套高档公寓,在中山区有一栋别墅,他本身就在暗中阻挡房产税的落实!他操控重庆媒体有意把群众的怒火引向国务院,只不过是说明他比李克强和温家宝狡猾和阴险而已。非常明确的是,凡是在辽宁省委省政府工作过的人均可以证实,李克强在辽宁当省委书记,他的太太和亲友没有做生意,没有以权谋私,更没有位于沈阳和大连的私人房产,这至少说明他在辽宁期间是廉洁的!因此他肯定不是房产税新政落实的反对者。

然而,贪腐的薄熙来敢于公开杯葛李克强,我想,这有力地说明了三点,一是胡锦涛温家宝的权力进一步削弱,权威进一步失落,造成了中国强人背影彻底消失,乱象纷呈的局面,他们使中国即将进入动荡的年代,即前所未有的“准军阀割据时代”;二是太子党和共青团的较量进一步白热化,表面化,似乎前者略胜于后者的苗头出现了,但还有待于继续观察;三是薄熙来敢于孤注一掷,公开和李克强,温家宝翻脸,叫板,是否背后有胡锦涛的默许或江泽民,李鹏等人的支持?如没有,鱼死还是网破,正在考验中南海高官的智商和沸腾的民意,国家的命运亦牵扯其中,难于预测。但不论怎样,共产党的领导核心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这对民间维权,海外民运绝对是福音与良机!毫无疑问,未来民主化的新中国正在他们争权夺利的缝隙里,和维权运动的呐喊声中,如同地平线上的太阳般慢慢地升起!

2010年6月15日草,6月21日修改于多伦多

朱学勤:“工会”与“父权”

 

富士康事件发生引发社会关注

富士康事件发生,不能说官方不重视。后者在工人跳楼至两位数后,派出了工作组南下。显然由于这一政治压力,资方半个月内两次宣布给劳方加薪,幅度之大,舆论热议。而我关注的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第三方——工会,在此次劳资冲突中为什么始终缺席?

富士康高层人士与《财经》记者交流时,表达如下感受:“有些时候,我们感觉记者们像是把富士康看作外星球的企业,跟我们谈工会问题和集体谈判。在全中国,所谓工会的真实状况是什么样的你们不清楚吗?难道富士康的做法,和绝大多数企业一样,就不能理解吗?”

当然能理解。和中国绝大多数企业一样,这家企业不是没有工会,但工会主席是跟随总裁多年的秘书、总裁办公室主任。工会经费也全部来自企业利润,而无员工的会费。要指望如此工会能出席劳方与资方的谈判,确实如指望外星人空降一样虚妄。

学者去当地散发调查问卷,问工人如何提高农民工的地位?后者回答令学者惊讶:第一项是“政府应该给予公平的公共福利”,第二项“严格执行劳动法”,第三项“选出更多的农民工人大代表”,第四项“取消户籍制度”,第五项“媒体关注”。而组织自己的工会,则始终没有在其中出现。看来劳方本身对工会缺席也已习惯,以致遗忘。

这倒不必惊讶。工人的指望第一是政府,第二还是政府,是政府执行它颁布的《劳动法》。他们是在祈求政府扮演“父权保护”,一旦出手,就不要撤离,而是长期驻守,经常性“在场”。这不是阶级觉悟不高,而是“中国模式”下,工会始终缺席,劳动者在给定条件下的无奈选择,也是可以理解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一“临时出手”是否能变为“可持续发展”?即“父权保护”再不撤离,变为“经常性在场”?回答不乐观。须知“中国模式”之秘密,是以超国民待遇予资方,以低人权待遇对劳方,一“高”一“低”,如此“劳、资”,才创造出洋人热羡的“崛起奇迹”,甚至有英国学者渴望全世界要让“中国来统治”。一旦改变“高”“低”配置,“中国模式”将逐渐萎缩,甚至轰然倾塌。富士康在半个月内两次加薪,资方已经流露出不堪重负,撤资回台或去它国的迹象。这是“父权”不愿看见的前景,因此,指望中国的“父权”为中国的“劳方”争利,变“临时出手”为“经常性在场”,除非放弃“中国模式”,在逻辑上几为不可能。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可以放弃逻辑,不论“中国模式“是否倾塌,假设“父权保护”取工会而代之,始终“在场”,从此变“亲资”为“亲劳”,真成“可持续发展”。如此假设,前景又如何?回答依然不乐观。

能够与中国目前状况相比的另一个国家,不是英国,不是美国,而是十九世纪后半叶德意志俾斯麦帝国。俾斯麦的另一面,是“铁血父权”。他在位时严禁社会民主党及工会活动,却代行其职责,建立起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保障体系。俾斯麦执政名言是:趁社会民主党下河洗澡,我们抱走并穿上他们的衣服。德国工人感激涕零,认同“父权保护”,放弃阶级觉悟,史称“王朝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再不“跳楼”,而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穿上军装,“特别能战斗”。这个“王朝社会主义”还能“可持续发展”,一战失败,二战“崛起”,被希特勒发展为“国家社会主义”。纳粹党全称“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并不虚假,“父权保护”下,工会是被禁止了,但工人的福利却是增长了。德国工人不跳楼,二度穿军装,还是“特别能战斗”。

从俾斯麦到希特勒,“王朝社会主义”发展为“国家社会主义”,有谁希望在中国重演?因此,尽管这是非逻辑的假设,我还是希望能截止这一“可持续发展”。遏止工人“跳楼”的正确做法是,“父权”及时退出,退到一边去做纠察,还工人以成立自己工会的自由,一旦劳资有纠纷,让工会代表劳动者集体,自己去谈判,而不是“父权”代行,“抱走并穿上他们的衣服”。后者即使成“模式”,那也是短期之“崛起”,长期之“灾难”,不仅是本民族的“灾难”,还是全人类的“灾难”。

王德邦:高山仰止——朱厚泽

5月9日早上,朱厚泽先生去世噩耗传来,我震惊、悲痛,呆坐于电脑前半日,待中午回过神来后,才联系旧友前往万寿路朱老故居悼念。当日夜晚本想写点纪念文字,但竟思绪万千,不知从何下笔。11日,前往北京医院最后送别朱老,返回家中时一路神情愰惚,竟将随身手机丢失而不知。朱老猝然离世,至今一个月余,我竟一直难以平静,许多往事萦绕于心。

一、得闻其声

知道并记住朱厚泽这个名字始于1986年我上大二的时候,当年朱老在担任中宣部部长任上提出著名的“三宽”思想,即“对于跟我们原来的想法不太一致的思想观点,是不是可以采取宽容一点的态度;对待有不同意见的同志是不是可以宽厚一点;整个空气、环境是不是可以搞得宽松、有弹性一点。完全刚性的东西是比较容易断裂的,它不能抗冲击。”

“三宽”思想一出,给沉闷而封闭的中国大地刮来了一阵清风,激活了那个时代的思想、学术,点燃了中国知识界对未来的热情与希望,后被人称为中国思想界的“小阳春”。记得当时的大学从教师到学生可真正地对此欢呼了一番。不过好景不长,欢呼还未落音,封杀即刻到来。很快朱厚泽先生被调离中宣部。也由此中国知识界与朱厚泽先生结下了割舍不断的情缘,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后来,到1989年春夏发生那场由悼念胡耀邦先生而引出的呼民主、争人权、除腐败的民主运动时,朱厚泽先生当时在总工会,对那场民主运动不仅同情而且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支持,因此朱厚泽先生遭到了清算,并从此离开了中共官场,置身于民间。朱厚泽先生对民族责任担当与对理想矢志不渝的义举,以及因此所承受的苦难,安慰、激励了那个时代的人们,也从此,朱厚泽的名字就生根于那一代知识份子的心中。我作为那个时代受过“三宽”思想洗礼的人,对朱厚泽这个名字自然也记得非常深刻。

二、得见其人

我有幸得以拜识朱老是1996年的秋天,当时朱老到广西南宁参加一个会议。我正好混迹于南宁一家企业谋生。我与另外几位朋友了解到朱老到南宁后,就于会议期间一个晚上前往拜访,并提议第二天陪朱老到南宁郊区考察南方多水地区新发展起来的水箱养殖业。记得朱老对这些新兴产业非常关注,愿意前去深入实地调查了解一下,而当时会议安排第二天是一些务虚性的交流,朱老认为可以不必参加,但他担心会务组不让外出,于是就特别叮嘱我们第二天早点前去接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将朱老从居住的饭店接出,前往南宁郊区一个大王滩水库上考察水箱养殖。由于我们也只是听说那一带发展起了水箱养殖业,解决了一些库区移民生产致富的问题,但我们自己早前并没有实地考察过,所以我们对前去的路都不熟。于是我们在路上边走边问,尽管如此还是走错了很长的一段路。记得当时我们坐的一辆本田越野车,一路上多是崎岖的山道,并且路基还坑凹不平,跑了一些冤枉路,耽误了朱老宝贵时间,还让他多受了颠簸之苦,我们以为这下要受到朱老的批评了,但结果朱老却一路上非常宽厚地安慰我们,叫我们不用急,慢慢来,细心问清每个岔路口,并说一路上看看也可以了解人民一些生产、生活情况。

当日快到中午时,我们才赶到那个水库的坝首上,但发现水箱养殖还在水库的里面很远,由于事前没有预订船只,也就无法深入库区腹地,但我们能远远看到水库里面分布于两边山湾中的水箱养殖基地。我们于是向水库管理工作人员问起水箱养殖的有关情况,那工作人员见有人对养殖感兴趣,就将在坝上卖鱼的一个养殖户叫来,朱老详细地询问了他有关养殖的情况。我印象中朱老问得特别细,有些问题那个养殖户回答不上来。记得当时我在边上听着,心里都在想:对这种产业有所了解就行了,像朱老思考天下大事的,这么细的问题也值得关注?

后来随着与朱老接触时间长,我发现朱老对很多事关注得特别细,正因为如此,使他胸罗万有,事事立论有据。记得有一次我去朱老家中拜访时,他居然跟我详细谈起了一种大豆种植改良增产的事,对大豆改良后结管多,产量提高情况描述得很详细,最后还特别带着欣喜地说,那大豆改良后每亩可以提高差不多一倍的收成。朱老大概看我听到这些有点心不在焉,就特别说:“大豆产量本来不高,要提高是很有难度的。这种改良若能推广,对农业生产意义很大啊!”当时弄得我这个农民的儿子有点不好意思。

记得当日一路上朱老还向我们问了许多当地经济发展及民情、民愿方面的情况。我因此还将当年流行的反映社会民众对国家公职人员揭露批判的“新长征”民谣背给他听,即“公仆不怕喝酒难,千杯万盏只等闲。生猛火锅腾细浪,乌龟王八走泥丸。金币水拍衙门暖,大肚朝天面色寒。更使小姐白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朱老听后爽朗一笑,说了句:“不知哪个小青年有这份才情,编出这等新诗?”

由于担心会务组到时找朱老,我们下午就匆匆返回。但在路上聊起了中国最大、地质年龄最年轻的火山岛——涠洲岛,当时我们邀请朱老什么时候方便前往考察一下,朱老表示方便时愿意前往看看。

三、 涠洲夜话

由于有96年对涠洲考察之约,我就每隔几个月给朱老打电话,问问他是否有时间,如此纠缠他两年,直到1998年12月,朱老大概不胜我之烦扰,终于同意当月中旬安排时间前往涠洲岛看看。

记得登上涠洲岛当天,虽然是冬季了,但岛上却暖风宜人,跟大陆中秋前后气候差不多。当天晚上明月高照,海风息息。我们吃了饭回到宾馆时,朱老让我单独陪他前往涠洲岛上走走看看。我于是陪朱老赶到涠洲镇上。在老镇一条古老、繁华,也应该是该岛当时唯一的一条街上,朱老一边散步一边观察着街上各种正在张罗生意的摊点,有时朱老还上前跟摆摊或开店的老板聊聊,问他们生意情况,岛上生活情况,治安情况,游客前来情况,岛上风土人情,真是无所不问。一条上千米的老街走下来,涠洲的整个情况被朱老问得差不多了。看到朱老所行,使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明察暗访,什么叫体察民情,什么叫深入民间。

当晚近10点钟,我陪朱老沿着海边散步返回住地时,谈起中国社会一些事,朱老当时问我:“中国社会的问题是个理论问题吗?”我当时的反应当然“不是”,但我却迟迟没有回答。过了一阵,朱老说:“中国社会的问题不是个理论问题!中国今天那些看似较前沿的观点、思想,事实上没有超越100年前那些先贤们的思想、言说”。

中国问题不是个理论问题!但中国问题究竟是个什么问题?朱老当时对此并没有进一步解说。当然朱老所说的这个“不是理论问题”也不是对今天理论界的否定,而是有更深远的意蕴。十年后,一次我前去朱老家中拜访时,重提这个“涠洲之问”,我向朱老陈述了自己对此的理解:其一、中国社会今日面对的问题仍然是一百年前的老问题,所以作为解说问题的理论受客体的限制,无法超越,也没什么可超越;其二、中国今日是需要回到常识上、普世价值上,那些刻意追求高远而自认解救人类的学说对这个民族危害已经很大了,所以不应该刻意在理论上寻求解决中国问题;其三、一百年来的常识不能得到实现,显然实践上出了问题,而实践的关键是致力实践的社会力量凝聚问题。

对于我的一番理解,朱老当时只是静静地听着,未作任何评说。这个问题也许正如问题本身,它需要的不是言说,而是力行。

记得当晚在涠洲岛上,朱老还跟我谈起当局当年整肃“南方周末”与镇压“民主党”的事。朱老不无气愤地说:“都什么时代了,还做这种蠢事。不考虑如何向人民交代,如何向历史交代!南方周末几篇批评性文章都受不了。就那么脆弱?不是到处说多强大,多正确吗?对于组党,你不让组,就直接说吧!何必接受他们申请,并让他们将有关人员都报上来,最后又将人抓起来。这做的是什么事吗?”

当晚谈到较晚,一批同去的人发现我们外出,匆忙在岛上寻找,最后将我们接回了住地。

四、 桂林兴叹

从涠洲岛考察后,我们顺道陪朱老到桂林。在桂林几日,我们重点前往兴安考察了两个新农村。那两个在当地作为示范的新农村,一个是水库移民搬迁新建的,是移民局将补贴给村民的钱全部盖了统一样式的两层小楼,给每户一栋。这在原本贫困落后的山村实在是耀眼的景观。但我们前去看时,碰到好几批村民在那里诉说政府让他们贷款来盖房,最后村民无力还贷,房子修好却无钱生活、生产的情况。那些村民说的是当地话,可能陪我们去的当地干部以为我们听不懂,其实朱老对桂林话很熟,而我本人就是桂林人。只见朱老默默地在村中走了一段,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匆匆返回了。另一个村是桂林通往中原的交通要塞,那里古时就是一个商贾云集之地,改革开放以来,当地人外出从商如流,经济发展的确不错,所以村民有经济实力盖房,但这里因为地理优势与历史传统而发展起来,对别的农村示范性并不大,也没有可复制的地方。当日参观完新农村,朱老没有作任何评论。

后来我们又前往漓江观光,结果坐的游船在江中因水少而无法行进,只好坐船的下来拉船。返回桂林的路上,朱老跟一同前去的原广西区纪委书记韦成栋先生说:“这种发展已经成为生态环境不堪承受之重了!一些地区开发性破坏与破坏性开发,使全国生态问题日益严峻,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在桂林几日中,对经济发展、科学规划与生态环境等问题,朱老以一种反省自责的态度提醒随行人员要尊重科学、尊重自然、勇于改错。朱老在谈到旅游生态保护时,忆及1958年中国大炼钢铁,砍伐森林,曾说:“我们那个年代干了蠢事!现在可不能再重复了!”在谈到城市科学规划与管理,朱老曾说:“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对城市建设需要学习很多东西。我们要勇于承认不足与错误,这样才能改正、提高。我一次到贵州参加个会议,会上大家谈论贵阳城市规划上的一些问题。我跟他们说,有问题是我们这些前任领导的问题,我们当时经验不足,没有规划好,不要怪到后来的领导身上了,大家还是多想想办法,努力将一些不足处改进过来吧。”后来我发现其实朱老担任贵州省领导时间很短,他对贵州城市规划建设能有多大责任?但他却把责任一手揽了下来。

记得离开桂林前一天晚上,我陪朱老在宾馆中散步时,朱老对桂林之行感慨说:“美景很多”。当时我本能地反应这是个对句,但我没有接下去对。过了一会朱老又说:“问题不少”。我能体会到朱老在桂林之行中对经济发展、城市规划、生态环境等等问题的忧虑。

五、 北京求解

2001年后我回到了北京,这样每年总有一两次拜访朱老的机会,每次就能当面请教朱老一些问题。

2005年春,我带着一个苦苦思考且向不少朋友求教过的问题前去拜访朱老,记得当时我问朱老:“随着人类科技的进步,由于权力的作用,几个人或一个集团掌握了现代核武,从力量对比上,天下的人民都无法与之抗衡,这样如果几个人或集团决意只按他们的意志办,而将天下置于肆意宰割的案板上,那这个问题有解没有?”朱老对此似乎毫不犹豫地说:“不可能的!没有什么人或集团可以做到长久绑架天下百姓。因为天下危机积累到一定时候,社会会表现出各种超乎想像的乱象,到时核武是用不上的。当一个社会全局性灾难来临时,武器不会有意义!”说实在的,当时我听了朱老此论还将信将疑,不过两年后中国社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使我不能不相信朱老对历史发展之洞明。

2007年朱老在一次座谈会上发表《关于近现代中国路径选择的思考》讲话,其中提出“中国路径选择的逻辑展开”—— 第一个是现代市场经济一般;第二个是民主法治国家一般;第三个是公民社会一般;第四个是现代科学技术一般,或者叫现代科学技术创新和持续发展一般;第五个一般是以人为本,多元开发,和谐共容这么一种当代的人文精神。当时我对讲话中“一般”这个词的表达有些不解,于是在一次拜访朱老时就专门提出这个问题。记得朱老说:“这个‘一般’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流行的表达,只是今天大家对这个词不这样用了。其实这个‘一般’在当时语境中有很丰富而深刻的含意。”后来我又问:“这个‘一般’好象具有模式、原则、规律等等意思?”朱老说:“‘一般’含有这些意思,但不只有这些,它还有更广的内含。”

对于中国路径的忧思可能是朱老一生放不下的心病,无论他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上下求索的莫不是国是,心之所系处无不是民瘼,直至朱老在病榻之上,仍发天问:“低人权、低工资、低地价及剥削农民和农民工,高污染,高排碳、高能耗的经济模式,是不是可持续发展?真的是各国可学习的吗?‘经右政左’的道路能和谐、稳定、可持续地走下去吗?”

朱老走了!带着对这个民族的深切忧思走了!在缅怀朱老时,我脑中反复闪现朱老生前曾多次跟我说的一句话:“中国民主终究是要实现的!但我们是看不到了,而你们应该是能看到的。”记得我每次听到朱老这句话时,总是无言以对,心中凄惶。现在朱老真的走了,真的没有看到中国民主到来那一天。

但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一定能够走上宪政民主的康庄大道,以告慰朱老在天之灵!

2010年6月17日于北京

刘  柠:方励之事件始末

作者按:《独立阅读》6月号发表了友人贾葭兄评台版《李洁明回忆录》的书评,将21年前的“方励之事件”旧事重提,也勾起了笔者的回忆。刚好,大约4年前,笔者也写过一篇评介日本人权外交的长文《“普通国家”化,从人权外交开始——兼论西方国家人权外交的历史与现状》(阉版发表于《凤凰周刊》)。其中,对方励之事件也有所涉及。特将此部分拎出,立此存照,以飨博友。

日本真正能动、灵活地展开人权外交并取得了良好实效的,是18年前围绕方励之夫妇的出境问题,以北京为对象的一场攻防战。今年6月,日《产经新闻》首次披露了这方面的密档,使这一历史公案的真相浮出水面。

方一家三口进入北京的美大使馆寻求政治庇护是在天安门事件发生的翌日(1989年6月5日)。两天后,中国当局召见美驻华大使James Lilley,要求引渡方夫妇。同时,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的罪名通缉全国,并在美大使馆周边地区重兵把守,严密监视。美国方面于1989年7月派遣前总统安全事务助理斯考克罗夫特(Brent Scowcroft)赴北京交涉,谋求问题的解决,但中国以所谓“国内法”和“国际法”为后盾,寸步不让。

对美国而言,引渡是无法想象的。用Lilley大使的话说:“一方面,方与美学术界和人权团体关系深厚,作为民主活动家有很高的声望。另一方面,中国一旦逮捕反革命分子,甚至拥有将其处死的‘合法’权利。”继而,中方展开了揭批方励之等学运“黑手”的政治攻势,将矛头对准了美国。双方剑拔弩张,氛围高度紧张。

但与此同时,旨在和平解决“方励之事件”的政府间斡旋工作,也在水面下悄然展开,不仅当事的中美两国,日本也被卷了进来。事件发生于那一年的“春夏之交”,但整个秋、冬,乃至翌年的“春夏之交”,中、美、日三国都没闲着,中美、中日、日美,双边谈判、多边协调,形形色色的方案被反复权衡、掂量。终于,一个将问题的解决与解除经济制裁挂钩的预案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其契机是中国总理李鹏与日本驻华大使桥本恕的秘密会谈。后者是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谈判时代日外务省中国课课长,曾主导了日方谈判的方向和进程,深受中方的信赖。

桥本回忆说,1989年12月,斯考克罗夫特第二次访华无果而终。不久,李鹏对日本发出信号,重弹日对华援助贷款(ODA)的历史和意义,呼吁日方“信守政府间承诺,务必实施第三次日元贷款”。第三次贷款本来系1988年前首相竹下登访华时承诺的经援,计划从1990年起的5年内,总计贷与中国8100亿日元(约56亿美元,相当于1989年末中国的国家外汇储备),但在1989年7月于巴黎召开的第15届西方七国首脑峰会(G7)上,作为西方民主国家协调一致的对华制裁措施而被冻结。

对于经济陷入空前绝境中的中国来说,第三次日元贷款与同时被冻结的世行贷款(约23亿美元)一样,不啻为强心剂,其意义完全可以用生死攸关来形容。乃至桥本恕觉得,“李总理拼命游说,令人感到冻结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90年代初,日海部(俊树)政权面对国内财界的强大压力,曾试水解除对华制裁,外务省也制定了于90年7月的休斯敦(G7)峰会上,修正前一年通过的制裁决议案的战略目标,但此举必须首先与美国取得协调。为此,90年春,现驻华大使、时任外务省中国课课长的宫本雄二奉命访美,旨在摸清美方的底牌。

但宫本发回的报告,结论却是否定的:“美国会和舆论非常强硬,即使在政府内,解除制裁也没有讨论的余地。对方励之事件的反弹之强烈,其一日不解决,下一步便无从谈起。”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只有自己往前走,勉力推进。桥本大使秘密拜访了老相识、中共中联部长朱良。照桥本的经验和想法,对华交涉“要考虑对方的面子”。于是,会谈既未涉及日元贷款问题,也未触碰方励之事件,只是就事论事地说,“我们正在面向在休斯敦峰会上解除制裁而努力,希望中国也能加以切实的应对。”

这一次,中方显然理解了日方的意图:在桥本大使与中方接触的一周后,6月中旬,中共当局做出了允许方励之一家出境的决定。在方一家乘坐美空军飞机出境的当天,中方低调发表了关于“方夫妇出国治病”的消息。在两周后召开的休斯敦峰会上,日美协调一致,解除了冻结一年之久的第三次日元贷款和世行融资。但对在方励之事件的解决上日本曾插手斡旋之事,中、美、日三国均未公开。

方夫妇半年后顺利移居美国,现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执教。不明就里的方励之,定居美国后,还屡次批判日本率先解除对华制裁的“机会主义”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