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杰:温家宝神话是怎样造出来的?

中国是一个喜欢造神和喜欢编神话的国家。即便是无比平庸的胡锦涛时代,也要造出一个温家宝神话来抚慰失丧的人心。胡温刚刚上台的时候,人们对“胡温新政” 的憧憬简直比直耸云霄的迪拜塔还要高。当胡温的两届任期已经过了大半,许多人才不得不承认“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冷酷与荒寒,中国的贫富悬殊和社会不公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发展,胡锦涛亦名列世界六大独裁者的光荣榜。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将对中共政权最后的善意寄托在温家宝身上,认为温家宝是一个“人民的好总理”,只是受制于既得利益集团不能大展宏图罢了,所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于是,海外媒体频频制造出关于温家宝的“假新闻”来,比如,温家宝是中南海中的“异见分子”,温家宝受到保守派和军方的攻击等等。中国人从来都没有学会避免在一个地方第二次、第三次地跌倒。几年之前,人们对朱镕基报以多么大的期望,如今又将同样的期望给予温家宝,而神话却只能一次接一次地破灭。

温家宝出版新书《信心与希望》

中共的领导人都喜欢出书,这是从苏联的勃列日涅夫那里学来的传统。勃列日涅夫的虚荣心极强,他要证明自己在任何领域中都具备卓越的才华,包括文化领域。他组织了庞大的写作班子为其撰写理论文章、自传和长篇小说,并大量印刷精装本,将这些堂皇的巨著发布到每一个党小组之中。在中共王朝,从毛太祖到江世宗,也都喜欢显示自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一面,温家宝虽然常常装扮出谨小慎微的姿态来,但这一次还是克制不了自己的虚荣心,结集出版了《信心与希望:温家宝总理访谈实录》一书,一夜之间摆满全国的大小书店。

这本书收入了温家宝两次与网友聊天和一次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的内容,这是此前的领导人著述中罕有的材料。互联网在中共营造的铁幕上撕开一个大口子,中共投资数百亿的金盾工程日渐失效,中共当局意识到,除了消极防御之外,还要主动出击。于是,大大扩增网络警察的编制,并招募数百万兼职的“五毛党”引导网络舆论,甚至胡锦涛、温家宝亲自出马,上网与网民对话,放低姿态作亲民秀,以收买人心。胡锦涛性格沉稳阴冷,更喜欢在幕后发号施令,到台前演戏不是其所长。温家宝正好补充了胡锦涛的不足,他喜欢下矿井,探农舍,痛哭流涕;也喜欢引经据典,显示自己博览群书,上网回答一些经过严密筛选的问题,更是其展示与民众的鱼水情的好机会。

新华出版社的副社长要力石说,温家宝总理的网聊部分,不同于平日里的发布会,更有一种“促膝谈心”的感觉。他吹捧说:“除了纵贯国内外的大事,里面亦有总理个人生活经历和感想,这也体现出了温总理平易近人的亲民作风。”然而,在我看来,这种亲民作风是做出来的,而不是自然的流露。西方的政治家是民众选举出来的,他们的政治生命系于民众的选票,所以亲民是他们的本能;而共产党的领导人是前任帮主指定或在密室中推举出来的,民众无权选举,所以亲民只是他们的表演。

温家宝的表演颇受民间的欢迎,他就是要在中共失去统治合法性和民意基础的时刻,给民众注射一剂春药,以点燃他们的“信心”与“希望”。而那些享受温家宝表演的民众,用学者余世存的话来说,就是一群“类人孩”。所谓“类人孩”,就是心智还没有成熟的、缺乏理性的人,如余世存所说,“是站在进化的立场上对某共同体中个体的生存状态的命名,可以说,前现代社会的个体成员都是类人孩。不过,类人孩更属于东方社会,更属于专制国家。”

“王霸结合”、“父母共治”的中共权力模式

温家宝在华人世界中颇有人望,汶川大地震之后他率先赶到灾区,感动得一名曾经以“耻辱者”自居的文人含着眼泪体贴地说,“他太累了”。还有很多到北京来上访的老百姓说,温总理是好人,只是地方官员太坏了,如果温总理知道了我的冤案,一定会让我沉冤得雪。可惜的是,日理万机的温家宝,即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根本处理不完这么多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悲剧。

“类人孩”,既然是孩子,便有浓得化不开的“恋母情结”,除了家庭中的母亲之外,温家宝更是“党啊,亲爱的母亲”的最佳投射。学者李劼在分析毛泽东与周恩来的关系时指出,中国的帝王之术有霸道和王道之分,两者相辅相成;而中国家庭中的父母形象也正好是这两种角色的互补。由父亲施行暴政,由母亲主持仁政,前者雷厉风行,后者和风细雨。这种家庭结构与政治行为的对称性,在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毛泽东-周恩来的政治模式的构成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李劼对周恩来在毛泽东政权中的作用的分析尤其精彩:“周恩来自小养成一种阴柔气质,以至于在‘五四’文明戏时代,他在舞台上扮演的竟是女角。事实上,周恩来一生所扮演的都是这个角色。每当那个父亲将那些不驯顺的子民责打一通之后,总由这位‘母亲’出场作温存的抚慰。”

多年之后,毛泽东的狰狞面目全然暴露,毛泽东的伪神崇拜亦灰飞烟灭,而唯有周恩来的牌位依然屹立不倒,周恩来在许多中国人心目中还是“东方完人”的道德典范和人格顶点。周恩来是中国历史上比干、萧何、诸葛亮、魏征、刘伯温等“贤相”序列的集大成者,中国的广大农民以及由耕而读的士大夫,对君王多半深怀敬畏之心,而对贤相则更多的是充满依偎之情。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周恩来是毛泽东时代的一颗“定海神针”,毛泽东差不多将昔日一起打江山的同僚全部清洗掉,偏偏让周恩来得以善终,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周恩来的这种不可或缺的地位和作用。毛并不喜欢周,所以听到周去世的消息之后,让张玉凤买来鞭炮在中南海中燃放;但毛又离不开周,因为没有周的配合,他独木难撑。

今天的中共跟毛太祖的时代相比,根本性质和权力模式并未发生改变。所以,“毛周配”是一种“超稳定结构”。江泽民时代后期,作为总理的朱镕基过于强势,所以只能当一届,且当他的几个财经干将落马之后,他就只能无所作为了。到了胡锦涛时代,胡温之配的契合程度,几乎可以直追当年的毛周:如果说胡锦涛继承的是毛泽东的打狗棒,那么温家宝继承的便是周恩来的衣钵。

中国人怎样才能活得有尊严?

温家宝提倡的“尊严说”,让他赢得了不少心悦诚服的掌声。在《信心与希望》这本书中,温家宝在回答一名网友提问的时候,如此阐述他将怎样让老百姓活得更有尊严:第一,每个公民在宪法和法律规定的范围内,都享有宪法和法律赋予的自由和权利。第二,国家发展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第三,整个社会的全面发展必须以每个人的发展为前提。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回答可以得满分,这段话简直可以跟美国总统就职演讲中对自由、民主、人权的彰显相媲美了。然而,正如一位当过右派的北大老教授所说,中共从来都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这八个字用在温家宝的身上恰如其分。温家宝先生,你们的宪法和法律为什么不保障刘晓波和谭作人的自由和权利呢?他们是中国的好公民,不是国家的敌人。温家宝先生,你领导的财政部公布的财政预算中,为什么大幅增加军费,而削减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社会保障和医疗的开支呢?温家宝先生,那些躲猫猫死、喝水死、自焚死的公民,跟你炫耀的GDP的高速发展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这三个问题,让温家宝的三点回答显得那么虚伪和苍白。

就在温家宝的“尊严说”凯歌高奏之时,就在那些自以为“站起来”的中国人搔首弄姿之时,从“和谐号”上传来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民众在山东济宁市郊发现二十一具婴儿的遗体。济宁卫生局方面称,这些死亡婴儿,“按法律规定,属于医疗垃圾”。是的,在这个可诅咒的国家里,这些孩子的尸体是“医疗垃圾”,是不配享有温家宝总理赏赐的“尊严”的。不仅是他们,那些死于豆腐渣校舍的孩子,那些死于毒奶粉的孩子,那些死于毒疫苗的孩子,那些死于铅中毒的孩子,统统都被排除在“尊严”之外。连生命都得不到基本的保障,何来尊严之有?结石宝宝的父亲赵连海,就是为了捍卫死去的孩子的尊严,而被温家宝的政府抓进了监狱。赵连海的尊严与温家宝的尊严,怎么就相差这么大呢?这是一个继续“吃人”的国家,人肉的筵席一直在延伸着。哪一天温家宝的神话破灭了,哪一天这个人肉的筵席才能被掀翻,哪一天中国人才能真正活得有尊严。

 

二零一零年四月二日

刘  荻:演进思想的根源——我看《零八宪章》<三>

在《演进,在改良与革命之间——我看〈零八宪章〉》一文中,我曾经说过,《零八宪章》的主张既不是革命,也不是改良,而是“新演进”。“新演进”的主张来源于波兰的亚当?米奇尼克等人,意思是眼睛向下,把目光对准社会和公众;我们是要告诉公众如何行动,而不是告诉政府如何改革;我们的目的是凝聚公民的共识,促进社会的觉醒、发育和团结,而不是“上书劝进”,乞求政府接受我们的改革方案。演进“不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是为了更美好的今天。”

西方文明中的演进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西赛罗和阿奎那,后来又在18世纪苏格兰的启蒙运动中发扬光大。苏格兰启蒙运动的思想家包括亚当?斯密、爱德蒙?伯克、阿立克赛斯?托克维尔和大卫?休谟等人。与同一时期法国的启蒙运动过于高估理性的力量有所不同,苏格兰启蒙思想家并不反对理性,而且认为理性非常重要,但他们认为理性的能力是有限的,要用理性的方式来了解理性本身究竟有多大能力。苏格兰启蒙思想家认为,理性本身没有能力创造出来完全合乎理性的未来,社会、文明、道德规则等等不是由理性设计的,而是渐进演化的产物。理性本身是与文明的演化互相成长的,理性没有跳出文明之外重新设计文明的能力。

苏格兰启蒙思想对后世影响很大,达尔文的生物进化理论和哈耶克的自发秩序理论皆以此为基础。哈耶克认为社会制度是自然演进的产物,反对那种整体设计政治、经济和文化制度的企图,而共产主义正是这样一种企图。哈耶克认为,自由只有在自发秩序中才能实现,自发秩序是人行动而非人设计的结果,即无数的人独立决策和行动所产生的意料之外的结果。

我们都想要民主,但不要忘了民主也是演进的产物,民主制度是在地方自治、市场经济和公民社会的土壤中逐渐生长出来的。公民社会对民主的重要意义,怎么强调也不过分。政治学者达尔蒙德(Diamond)认为,强大的市民社会带来建立民主制度的需要。市民社会产生一种动力,使社会团体和政党实现平衡并限制国家权利,使公民得到使用这种资源的技术。市民社会也提供了民主参与的渠道,在市民社会组织内,公民开始组织和安排社会利益和分歧,这对民主过程来说是重要的因素。培育公民社会,就是在为民主的生长提供土壤。

既然使自由得以实现的自发秩序是人行动的结果,那就让我们用自己的行动来创造这种秩序吧。数十年前,米奇尼克等波兰知识分子曾经用保护工人委员会、地下出版物和飞行大学来“建设自己”。今天,我们也要用创新的行动来建设公民社会。在这方面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成功的范例,例如汶川和玉树发生地震时,许多志愿者自发前往灾区救灾;福建马尾法院以“诬告陷害罪”审判三网民时,网友自发组团前往法院外“围观”;以及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在人民大学发表演讲时,三名抗议者向其丢掷五毛纸币。

也有人质疑丢掷纸币的行动是否违法或者“违背规则”,甚至还提出了是否应该崇尚法治的问题,对此我的回答是,法律和规则本身也是演化的产物。用况皓先生在《浅析哈耶克的法治思想》一文中的话来说:“大多数的一般性规则是有弹性的,在道德领域中的弹性则更为重要。因此弹性容许某些社会成员突破社会范例,去发现新的更加可欲(desirable)的行为方式。如果他的成功为大多数社会成员所效仿,那么此种范例便成为了我们文明中的一部分。”中国本来不允许抗议,但抗议的人多了,抗议也就成了大家所接受的正常表达方式。

参考资料:
况皓:《浅析哈耶克的法治思想》
林毓生:《从苏格兰启蒙运动谈起》

青海一藏族作家因涉嫌煽动罪遭拘押

中国青海省西宁市的藏族作家扎加(Tagyal)上星期五被警方拘押,他被控涉嫌煽动分裂罪。另外,扎加还在青海玉树地震后签署公开信,呼吁民众不要将救灾款直接交给官方救援机构,以避免被人贪污挪用。

这名藏族作家被警方拘押的消息,首先是从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印度达兰萨拉传来的。有关报道说,现年47岁的“扎加”(Tagyal),笔名“学东”,被捕前是青海人民(民族)出版社作家。美国之音采访了该出版社藏语组的一位工作人员,他证实确有一位名为“扎加”的人在那里工作过。

他说:“‘扎加’? 有这么个人,‘扎西加措’,‘扎加’是他的小名吧,我们这里有这么个人,他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不过,当被问到西宁警方是否已将扎加逮捕一事时,这位工作人员表示,“不知此事”。

**美联社:拘押经过**

美联社报道说,青海西宁警方人员,上星期五(4月23号)下午来到位于省会西宁的青海民族出版社,先将扎加本人带走。当天晚上,警方来到扎加的住所,向他的妻子出示了逮捕扎加的逮捕证,并要求她为扎加准备被褥。扎加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前往公安局希望会见扎加,但是遭到警方拒绝。
扎加被捕当天晚上,警方从扎加住处拿走了扎加的两台个人电脑等物品。

*‘涉嫌煽动国家罪’*

在北京的藏族作家唯色了解扎加被捕的一些情况。她说,青海警方指控扎加“涉嫌分裂国家”。唯色对美国之音说;“警方给扎加的妻子留下一份拘留书,是西宁市公安局发的拘留书,拘留书上说,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61条,说扎加‘涉嫌煽动国家罪’”。

唯色说,所谓“涉嫌煽动分裂罪”同扎加最近出版的一本藏文书籍有关,书名的汉语名称是《翻天覆地》,作者在书中以同官方不同的独特视角回顾了2008年的拉萨事件。

*公开信的效应*

来自印度达兰萨拉的消息还说,藏族作家扎加被捕可能还同他在玉树地震后签署一封公开信有关。4月17号签署发表的这封信,除了向青海玉树地震受害者表示哀悼外,还就地震救援物资发放发表了意见。这封信呼吁民众不要向政府救灾机构捐钱,而是最好将钱直接送到灾区信得过人手里,因为谁也不能担保不会有贪污情况发生。

美联社报道说,有关扎加被捕的真正原因目前还无法确定。签署这封公开信的还有当地另外七名藏族作家,这些人目前的情况还不得而知。

宋永毅:反右档案:告密、学生斗老师和被遗忘了的父亲的“右派言行”

威斯康辛大学的郭建教授最近在谈到当代中国人的记忆遗忘症时有一个很精辟的见解,他认为:由于“当政者对自身行为的文饰及对民间舆论的压制,历史总不断面临被封杀、被扭曲、被遗忘的危险。这一现象在当代尤其明显,以至于形成这样一个悖论:与老年人记忆减退的模式相仿,越是切近的往事,在当代人的记忆中,越为淡薄;二十年前(六四)、四十年前(文革)、五十年前(大跃进、大饥荒)发生的事倒不如两千年前发生的事显得清晰。” (“文以载史,拒绝遗忘——介绍《墓碑》和《文革死难者》”)对于五十年前的反右运动来说,人们的记忆遗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近三年来编撰《中国反右运动数据库,1957-》的过程中,我有机会接触到了大量的历史档案。不仅阅读时触目惊心,掩卷后更使人长思不已。这里就挑选几份有意义也很有趣的原始档案,和读者一起分享一下,并进一步说明我们今天拒绝遗忘的重要性。

委派的“卧底”和志愿的告密者

前些日子,由章诒和女士的大作引起了一场有关反右运动中的“告密者”的风波。因为涉及到著名的学者作家冯亦代等人,不少朋友至今还不相信这些文化名人曾是当年的“告密者”。其实,中共委派“卧底”(或称“特务”)打入异议群体,以“无间道”来控制和瓦解反对派阵营并非现在才为人知的新鲜事。北大著名的右派学生陈奉孝先生很早就回忆过:1957年在他们北大“《广场》右派集团”里有一位叫谭金水的东语系学生,曾经活跃非凡,但最后却不见判刑和任何处理,其实是北大党委派来的告密者。无独有偶,十年前同样也是发生在北大的杨子立等四人的“新青年学会”一案,也是因为安全部的“卧底”李宇宙的出卖才最后成立。

与这些被有关部门委派的“卧底”不同,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还出现了为数不少的“自愿告密者”。在新华社供中共高级干部乃至毛泽东阅读的《内部参考》(即《大参考》)中就有不少这样的记载。下面是一篇此类历史档案的实录:

章伯钧的动向

人民日报记者 刘时平

1957年6月15日;载1957年6月25日新华通讯社编《内部参考》

16日的晚上,有农工民主党的党员王襄来电话,要向报社反映他“与章伯钧的一席话”的内幕。

在15日晚六时半,王襄到章伯钧家里吃饭。在谈话中,章伯钧一再表示:他苦闷得很,想退下来,保留一个政协委员,读读古书。然后他问王襄:你看我的几次发言中,主要的错误在哪里?没等王襄回答问题,章伯钧又问:是不是“文字改革”?王襄说:我看主要是关于国务院开会拿出成品来的问题。章伯钧又问他:“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王襄说:因为政治设计院的问题,还没成为事实,只是说说而已。你所说的国务院拿出成品让大家举手通过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你也都参加过。

王襄说到这里,特别强调章伯钧有个思想顾虑,会不会一棍子打死。接下去章伯钧向王襄说:我看那些都不是主要问题,主要是有两个问题,共产党想借这次整风把他一棍子打死。一个问题,章伯钧说是南京问题,邵力子知道;另一个问题,是他出国时,向赫鲁晓夫谈了很多话,共产党不同意。所以要乘机整我。

接着章伯钧问王襄:你听到共产党要准备如何对我?王襄说不知道。王襄说他用马哲民(民盟武汉支部负责人,中南财经学院院长)的话说他过去认为是共产党的尾巴,有人问马哲民今天的看法如何?王襄说他想以此为例,问章伯钧对民主党派是共产党的助手,今天的看法如何?章伯钧的话大意说:只能被共产党领导,跟着走;不能“分庭抗礼”,因此只能做无名英雄,所以“苦闷得很”。王襄向记者说:他认为“分庭抗礼”是章伯钧的主要思想根源。

接着章伯钧对王襄说:章乃器当着王昆仑的面“笑我投降了”。章伯钧说:“我向真理投降是必要的。”章乃器说:“你投降,我不投降。我要等撤职后再说话”。

记者在当晚十点多钟回来,十一点钟以后,王襄又来电话说,章伯钧还说“我一向被右派包围利用。”这句话,并希望把他的“我与章伯钧的一席话”在报上公开发表。原稿已交中统部张执一副部长了。

王襄在和记者谈话时,还附带谈他到邓初民家,碰到刘清扬等,要邓老开民盟中常会,清算章伯钧等。刘清扬很激动,认为民盟中央过去被右派把握,左派抬不起头来。

王襄在谈话中还告诉记者要注意王枕心这个人。他在章伯钧家里碰到王枕心鬼鬼祟祟,不知搞什么名堂。

他还告诉记者在他到章伯钧那里以前,先去看过邵力子。邵对他说:在邓演达时代,天下大事未定,鹿死谁手还不知道,第三条路线,情有可原;今天解放后已有七、八年,还有第三条路线残余,情无可原。王襄补充说:如“轮流执政”就是第三条路线的残余。他说他和邵力子的谈话,都认为章伯钧有第三条路线残余。邵力子并说章伯钧这几年来读“水经注”,王襄还送给他一部水经注。不钻研理论。可是共产党对章伯钧很信任,希望他检讨。

王襄是在本月6日从广西来北京的。他原在广西省教师进修学院担任图书馆主任,现已调湖北省人民委员会做统战工作。这次来北京是为了汇报工作。他已于17日坐火车到武汉。

王襄在谈话时,首先自我介绍:他是黄埔军校四期的学生,是邓演达的学生,早在1927年时就认识章伯钧,有三十年没见面了。他以前还参加过共产党,后来脱党了。1951年才参加农工民主党。他说他在反对胡风反革命集团时,曾向报社揭露过舒芜的情况。这次揭露章伯钧的秘密,也是表示向党靠拢。

从这篇《大参考》的记载来看:这名叫王襄的民主党派成员就完全是一名“志愿告密者”。他并没有从任何中共有关部门得到去章伯钧处摸动向的指令,而是为了“表示向党靠拢”,自愿去章伯钧家里。王利用了他是章的旧识的身份,去侦察章的最新动向,然后以此作为“投名状”,取得中共的信任和赏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只能去《人民日报》报社去做汇报,而不是直接登堂入室于中共的统战部和安全部门。

类似的告密文献在《大参考》里真是不少。例如,1957年6月下旬,刘良模(民盟候补中委)专门去走访正在被批判的上海大右派陈仁炳。全国政协委员贾亦斌也访问了另一个大右派王造时。由于他们都是以老友的身份来访,陈仁炳和王造时自然不心存警惕。但一出门刘、贾两位就向上海市统战部做了详细的“敌情汇报”,还上了6月25日的《大参考》。还有,罗隆基在1957年6月22日在昆明会见民盟云南省委员会机关支部主任委员陈润圃、组织委员徐冰和宣传委员尹秀英等三人,因为对反右的不满,又是面对同仁,罗隆基自然发了一些牢骚。临别时罗特别请求陈润圃等人“谅解我今天的处境,不要发表今天谈话的情况”。但一转眼,陈润圃等人就向中共作了详细的汇报。所有这些,都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专制政权下的世风日下和人心的险恶。

学生斗老师:朱镕基夫人的一张大字报

芝加哥大学的文革研究者王友琴博士曾把学校里的文革生动地定位为“学生斗老师的革命”。其实不仅文革,思想改造、反右、社会主义教育等所有中共在校园里搞的政治运动都是“学生斗老师的革命”,即煽动和利用不明真相的青年学生为他们冲锋陷阵。

中国前总理朱镕基先生曾在1957年反右运动的后期(1958年年初)被错划为“党内右派”,不久就从国家计划燃动局的重要干部下放到国家计委的业余干部学校当教员。对于朱的夫人劳安,网上不少文章的评价一直是:“她嫁给朱镕基后,无论朱镕基政治上受到什么冲击,她始终不离不弃,与他携手共患难。”(《朱镕基劳安的真情传佳话》)这一评价对劳安来说,适用于她对被错划为“右派”的丈夫朱镕基,但不一定适用于其他的右派分子。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时,劳安是清华大学电机系的学生干部,她也曾积极地写过她的老师、原清华党委书记袁永熙的大字报。下面是保存于清华大学反右运动大字报集里的那张大字报原稿:

在发8鸣放上,当右派分子辱骂党员是“特务、无人性”时,袁反说“这是发扬民主自由”

劳安

1957年9月

否定肃反成绩,说:“再不这样搞肃反了。”

在整风期间约5月26日左右,袁永熙到我们班(发8)去过两次。第一次专找思想反动对党不满的人,如右派分子及团内阶级异己分子张曾涛和思想反动对肃反有很大意见的张旭俊(反右派斗争中提出退团),而且当时是通过原党支部书记顾永昌(右派分子)去找的。班上党员事前事后全不知道(后来是从张曾涛等的谈话中透露出来的)。更可恶的是他的投降叛变的行为。当时右派分子张曾涛问他:“肃反斗争会是否搞错了?以后还搞不?”袁说:“以后我们有经险了,法制健全了,再不这样搞了!”实际上就是承认肃反搞错了,肃反是违反法制的,这和当时右派分子在肃反问题上向我们猖狂进攻的叫嚣不正是里应外合吗?从此班上的右派分子就更加嚣张起来,把“再论”时肃反问题讨论的结论也给推翻了。当时班上有党员为肃反问题和他们争辩时,右派分子则说:“你们是木脑袋,袁永熙都这样说哩!”

他诬蔑我们还没有掌握“民主自由”的旗帜把右派进攻说成是“发扬民主”

又有人问:“鸣放是否会收了?”袁说:“不会收。因为社会主义的旗帜、独立的旗帜、和平的旗帜和民主自由的旗帜等四面旗帜,我们已经掌握前三面旗帜,民主自由的旗帜我们要从资产阶级手里夺过来。因此我们就要大鸣大放,来争取这面旗帜。”这些话的意思实际上是说:过去我们不如资本主义国家民主自由的,所以今天就要大鸣大放给大家民主自由。这是十分投合当时右派分子的心理的,使他们大为满意,认为当时右派向党猖狂的进攻也是合法的,是发扬“民主自由”。由此可见,袁已完全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立场。

当右派分子辱骂党员是便衣警察和特务时,他却说这“实际是党群关系十分尖锐。”5月26日,袁又参加了发8举行的鸣放会。一开始右派分子林健荣就猖狂地向党进攻,说什么“党员有党性,没有人性,是踩着别人的血迹往上爬的。入党和个人利益是一致的……”张曾涛又说:“……党员和便衣警察、特务差不多。”当时我们心里都很气愤,大家都注视着袁永熙。最后袁永熙起来讲话了,他对于这些进攻的辱骂不但丝毫无动于衷,反而又重弹“四面旗帜”的老调,还说:“原来我以为你们班肃反问题很紧张,实际是党群关系十分尖锐。”这真是从何说起,竟把对于党的恶毒进攻和对党员的谩骂说成是党群关系尖锐(当然我班党员是有缺点的,但那完全是不同性质的问题)。哪里还嗅得出一点共产党员的气味,完全站到资产阶级的立场上去了。由于他是以党委常委的身份出现的,他的话有着很大的影响,在班上党员的思想上引起了混乱(当然自己立场不稳是内因)。会后支部书记顾永昌(右派分子)也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的党课,今天我受了最深刻的教育”(指林健荣等的发言)。

从以上事实也可说明袁永熙已经完全堕落成为资产阶级的右派分子,在整风期间为了不可告人的个人目的,到处煽动点火。我完全拥护党委的决议,将袁永熙清洗出党。

这里,有必要对劳安大字报的对象袁永熙的情况做一简单介绍。熟悉反右史料的人都知道,袁永熙是当年被《人民日报》、《北京日报》、《光明日报》等点名的全国性的“党内大右派”。袁永熙,1938年12月参加中国共产党。1939年初任中共西南联大支部书记、总支书记。抗战期间,西南联大党组织在袁永熙的领导下,听命于周恩来,贯彻执行了中共关于在抗战时期大后方开展学生运动的方针,战绩显著。袁永熙的夫人陈琏是蒋介石秘书陈布雷的女儿。1946年夏袁永熙回到北平,任北平、天津南方局系统地下党负责人。在1946年12月发生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五?二O”学生运动中,袁永熙是直接领导人。1954年起,袁出任清华大学党委书记。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因为和校长蒋南翔的政见不合而被打成右派,于8月9日被开除党籍。

从劳安的大字报来看,袁永熙关于清华大学“肃反扩大化”、中共整风应当高举“社会主义的旗帜、独立的旗帜、和平的旗帜和民主自由的旗帜等四面旗帜”,以及当时普遍存在的“党群关系十分尖锐”的见解都是非常正确的。袁应当是当时党内难得的自由民主派人士。难怪他会和保守专制的清华第一把手蒋南翔格格不入。因为中共长期的极左宣传,对于劳安这样的青年学生来说,当然会在党的“教诲”下认定袁的言行是反党行为,乃至贴出大字报声讨。我们今天收录这张大字报,也绝没有做任何超越时空的谴责劳安女士个人的意思,而只是为了揭示出中共发动的校园政治运动中一贯的煽动“学生斗老师”的手法。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劳安和朱镕基先生结婚于1956年。在劳安女士贴出这张给她老师袁永熙的大字报时,她一定不会想到半年后她的丈夫朱镕基也会被打成“党内右派”。那时她对反右运动的理解可能停留在非常简单的黑白分明的“敌”“我”模式上。如果事情发生在她的丈夫被打成右派后的1958年,她是否会对袁永熙的言论有不同的认识呢?

遇罗克父亲的“右派言行”

在所有有关遇罗克的生平介绍中,都提到过他父亲遇崇基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之事。但涉及打成右派的原因,即便他家人的回忆都含含糊糊。在2009年出版的遇罗锦的《一个大童话:我在中国的四十年(1946-1986)》中说:“一九五六年下半年,毛泽东号召人民给党提意见、报刊上提倡‘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人们先是不相信、不敢说;无奈从中央到居民街道的每一个‘党支部’——那密如蛛网的机构,党支部书记和积极党员们一反常态,几乎是跪下求每个人说出心里话。在报纸上发表了章乃器、章伯钧、储安平……诸多学术界、科学界名人的畅所欲言之后,爸爸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写了一篇《这是为什么》,将他积压已久的肺腑之言,出于希望中国共产党改正错误之愿,在水利电力部贴出了大字报……而父亲那篇文章已构成‘极右’”。在遇罗文2000年的回忆录《我家》里,更是语焉不详:“1957年,父亲设计的竹筋楼建成并被评为‘有贡献的工程师’。没多久,就因为反对‘小汇报’制度,并说了一句‘人与人,冷冰冰’,被打成‘极右’的右派,送去劳动教养。”兄妹俩的回忆在父亲被打成右派的原因上是不清楚的,甚至是有一些矛盾的:比如是否贴出大字报?是否有相应的右派言论?

在编撰《中国反右运动数据库,1957-》过程中,我有幸发现了遇罗克父亲遇崇基的当年的右派定案材料。这份由电力工业部整风办公室编印、1957年7月内部出版的右派定案材料集题名为《想一想,对不对》,有关右派分子、电力部北京基建局技术处工程师遇崇基的材料全文如下: 遇崇基说:对章(伯钧)的问题应公公道道看:如他真有组织、有企图的话,那就证明中央太官僚了:如果他真跟共产党走,那报纸上这种批评就太冤他了。我们不愿的事,不要加在别人身上。当然,对两章的批判,如果作为一种手段,达到另一种目的,也未尝不可。

从章伯钧的发言,看不出反对党的领导,并且他也说要跟着党走,从什么地方证明他反党?批评的再尖锐,只要是善意的,就是好的,恶意的就是坏的。不能随便下断语,因为你没有钻到别人的肚子里去看看。

他说:储安平说党天下的问题,说成宗派主义不好吗?我想这些问题亦不是就说清一色。当然,党天下这种说法,我不同意,但所举的例子不能说不是事实。

他说:储安平能否算反革命?很难说。但是人民日报的社论,我们觉得是不怎么样,这是不是党中央的意见?我还不大相信党让这样做,也许是编辑下的标题。

人民日报标题“工人起而应战,”这好像是打起来了。总的说我认为不好。

他说:“我局正气下降,邪气上升,那些能吹拍、没良心、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人都上去了。他们是‘死求百赖’地靠近党的人。那些真正为国家尽忠诚(我是为国家尽忠诚,我们无党派的就是为国家而工作,而不是为哪个党工作)的人看不惯那种邪气。”“每次运动都要新生一批积极分子,这些积极分子在运动后都会受到领导的重视和提拔,我想这次整风亦不例外,如现在报纸上说明那些是靠近党的,那些是与党有隔阂的,分的界限很清楚,这是很好的,为了自己的好处,往这方面钻有何不可呢”?

从这份官方的定案材料来看,把遇崇基打成极右派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大字报”,也不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反对‘小汇报’制度”的言论,而是他公开地对被毛泽东点名批判的章伯钧、储安平等大右派表示欣赏和同情,对“引蛇出洞”的反右斗争表示不满。尤其是他在一片大批判的甚嚣尘上之中对储安平的“党天下”论仍深以为然,而对中共在《人民日报》上玩弄的“工人起而应战”的把戏又颇不以为然,这在当时确实是要有相当的胆识的—— 难怪他要被打成“极右派”、并送去劳教了。

然而,问题并不在于一个右派父亲的当年的“右派罪行”被子女在回忆中混淆,而是在于事情发生在遇罗克这样几乎每一个成员都受尽了中共迫害的家庭。毫无疑问,无论是遇罗锦还是遇罗文,在他们的回忆录中都想揭示历史真相、拒绝遗忘,但是反右运动时他们还只有六七岁的无法记事的年龄。对父母来说,被打成“右派”在几十年的蹉跎岁月里,哪怕几分钟的回忆都是一件使人有揪心之痛的事。以后,这一家庭又一直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政治劫难之中,父母根本无法和子女交流他们被打成右派的真相。即便在文革结束、右派改正以后,当局有关当年反右运动的档案仍然是国家机密,无论“右派分子”本人和他们的子女都是无法查阅的;他们只能从平时父母的片言只语去理解他们被打成“极右派”的原因。这样,哪怕是对于那些受专制制度迫害最深、又同时最想保存历史记忆的人们来说,仍有可能不自觉地混淆和遗忘了最重要的历史真相。

自然,这三份历史资料只是成千上万份反右运动原始档案的沧海一粟。但借一斑以窥全豹,从中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保存历史资料和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的紧密依存关系。

闵良臣:启蒙,不是压迫和侮辱

英国19世纪自由主义思想家约翰•密尔在其代表作《代议制政府》第十五章的要结尾处有些话很值得我们思考,尽管他并非在谈启蒙。在密尔看来,尽管有人认为,人们经常坚持的一项伟大目的,即公民的社会政治教育,要求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见解管理这些事情,不管他们的见解如何,可“将无知者和无知者放在一起”,如果他们想要知识,也就只好让他们在毫无帮助的情况下摸索前进;而如果他们不想要知识,也就只好让他们没有知识了。可启蒙就是“如何使无知者意识到无知,并能从知识得到好处”(参见220、221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而20世纪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悉尼•胡克,早在1940年出版的《理性、社会神话和民主》一书的要结尾处,在谈到有人所谓“反对民主的论据”时,说了在我看来要算十分精彩的一段话:“的确,有些人对他们自己的利益是什么是不清楚的。但是别的人们要自称知道他们‘真正的’利益是什么,或应有什么利益,那就太放肆了。父母对付孩子们,有时断定他们对孩子们的真正利益是什么比孩子自己知道得更为清楚,那也许是有理可说的;可是任何统治者声称他对被统治者真正利益是什么比被统治者自己知道得更清楚,而以此来为自己废止民主的监督作辩护,这就无异告诉被统治者说,他们并不比孩子们更负责任。统治者在压迫他们之外,还侮辱他们,因为他把他们的童年看成是永久的。”(第29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

我有理由相信,没有一个社会的人们打心眼里愿意在遭受统治者压迫的同时还接受这种侮辱。当然,人类社会的历史告诉我们,一个社会的人们,一旦默不作声地不仅接受了统治者的压迫,而且还连带接受了这种侮辱,那么,更严重的灾难也就会随之到来,而这种灾难就是这个社会的人们成了他们统治者的“试验品”。正如胡克所说,由于“统治者往往把他的政治上的孩子们当作豚鼠,他可以拿他们进行各种奇特的试验。这些试验的奇特之点是在于这样的事实,即不论它们有什么结果,目前一代的豚鼠总永远不会复原了。”(第292~293页)在键盘上敲至此,内心不由得充满了酸楚感,请允许我借此机会,满怀悲愤,悼念大半个世纪来我们那些被“试验”的无数的“豚鼠”们!他们很多人不仅无法“复原”,而且也早已灰飞烟灭了!

自然,每个人确实都有自己的“童年”,需要别人指导需要启蒙。但即使一个人永远生活在自己的“童年”中,统治者也还是没有理由把他们拿来作“试验品”。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是来看看康德是如何说的。

康德,这位18世纪伟大的哲学家,不仅是德国的,也是世界的。他的有些著作高深得连咱们的大知识分子都“挠头皮”,感到要读懂康德,很难。康德“三大批判”的中文译者武汉大学邓晓芒教授,在《实践理性批判》的《中译者序》中,谈到想写一本有关这本著作的导读计划时也忍不住感叹:“康德实在是太难了!”(第8页,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其实,康德的著作,不仅对中国自认有学问者是一个考验,对外国一些知识分子也同样如此,就连上世纪七十年代苏联阿尔森•古留加这样一位出版了《康德传》的学者、教授也依然认为:“读康德是困难的,理解它尤其不易。”(见贾泽林、侯鸿勋、王炳文译《康德传》第2页,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

可话虽这么说,也毕竟是针对康德的某些著作而言,比如他的三大批判(《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即使如此,在《康德传》的作者看来:“然而一旦弄懂他的思想,你就会愉快无比,心满意足。辛勤的汗水将得到丰硕的果实,花费的精力将得到双倍的报偿。”而况“康德的表述之所以艰深难懂始终是同问题本身的难度有关,而这往往又是由于他是第一个接触这些问题的人。康德对简单的事物,表述得深入浅出,可以说是十分精彩的。”(《康德传》第2页)所以说,只要撇开他的那些因问题的艰深而表述难懂的文字,他著作的意思并不难理解。而况就是康德自己,在某些情况下也是希望能更多地被人理解,甚至还曾说过“我只求被人所理解”(《实践理性批判》第11页)的话。特别是从翻译过来的他著作中的有些段落来看,不仅很好懂,而且还正如《康德传》的作者所言,那些话还“十分精彩”。

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康德《实践理性批判》中被称作“第二部分”也就是“结论”的,其实还不到两千字,而他在“结论”起首说的那两句话就不仅很好懂,还成了传世名言:“有两样东西,人们越是经常持久地对之凝神思索,它们就越是使内心充满常新而日增的惊奇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率。”(《实践理性批判》220页)康德为了表示自己特别看重后面这句话,在文字下面还专门加了着重号。更有意思的是,康德担心他的这句话对世人别产生什么误导,在“结论”中又对这句话的意思加以阐释,而且所阐释的文字同样很容易理解:“赞叹和敬重虽然能够激发起探索,但不能弥补探索的不足。”又说,“榜样有可能被用于警告,但也可能被用来模仿。对世界的考察曾经是从最壮丽的景象开始的,人类的感官永远只能呈示这种景象,而我们的知性则永远只能够承受在感官的广阔范围中追踪这种景象的工作,它终止于——占星术。道德学曾经是从人类本性中最高尚的属性开始的,这种属性的发展和培养的前景是指向无限的利益的,它终止于——狂热或迷信。”(《实践理性批判》221页)康德的意思,对我们头顶的“星空”以及心中的道德率既保持一种惊奇和敬畏,同时又要防止“狂热或迷信”。应该说,这些话对人类社会不仅有很大的启蒙意义,也是一种警示。

下面容我从康德作于六十岁时的另一篇著作《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是启蒙?》(也有人译作《问答:什么是启蒙运动》)中再挑出几段话来读。

著作开篇是这样说的:“启蒙就是人从他自己造成的未成年状态中走出。未成年状态就是没有他人的指导就不能使用自己的知性。倘若未成年状态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知性,而在于缺乏无须他人指导就使用自己知性的决心和勇气,那么,这种状态就是自己造成的。Sapere  aude![要敢于认识!]要有勇气使用自己的知性!这就是启蒙的格言。”(引自《康德书信百封•附录》第26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下面再引此书文字,不再加注)像这种文字,对于中国人,别说是知识分子了,在我看来,即使粗通笔墨,甚至只要能读书看报者,都并不难懂。

所谓“启蒙”一词,对中国大多数地区而言,可能多少带了点学术味儿,我国民间对此则称之为“发蒙”或叫“开蒙”。在大半个世纪前,中国教育实际上还是一个私塾时代,(这也是胡适最痛心的,一个所谓文明古国,在二十世纪到来之前,几乎还没有一所正规的大学)一个孩子被父母送到先生那里,其实就是让孩子去受启蒙。这样一说,就很容易理解了:启蒙,就是让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变得“懂事”,用康德的话说,就是让他从未成年状态中走出,然后去理解、去判断人世。当然,一个人即使不念私塾,只要大脑智力正常,一般来说,到了一定的自然年龄,又在社会、人群中生活,同样也能走出自然的“未成年状态”。而如果不论是通过“先生”启蒙还是通过社会人群中生活原本应该脱离未成年状态而却没有脱离,这在康德看来,这种未成年状态就是人自己造成的;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形,往往又是因为自己没有使用知性的决心和勇气。因此,康德指出,对于一切从自然方面已经脱离未成年状态却一直没能从未成年状态中走出者,他们要有勇气使用自己的知性,“要敢于认识”这个世界!

可即使在说过这些话的主人已去世200余年后的今天,这种从自然方面原本已经脱离了未成年状态却没能走出未成年状态者仍比比皆是。特别是在有些社会有些国度,令人惊奇的是,要想看到一个从自然方面脱离未成年状态后就大胆地使用自己的知性,并通过自己的思考,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要做的事的人,却很难。由此,似乎即可推断,一个社会制度的好坏优劣,决定着这个社会的人们对知性使用的程度。一个社会中,脱离未成年状态而使用自己的知性的人越多,也就越说明这个社会越进步越文明,相反,只能说明这个社会越落后越反动。

那么,明明应该脱离未成年状态而却走不出这个状态,也就是康德所说的不敢使用自己的知性,没有勇气和决心“敢于认识”这个世界,又是为什么呢?这在康德看来:“原因就在于懒惰和胆怯。”康德对此是这样描述的:“未成年状态是如此之舒适,如果我有一本书代替我拥有知性,如果我有一位牧师代替我拥有良知,如果我有一位医生代替我判断饮食起居,如此等等,那么,我就根本不需要再操劳了。”读到这几句话,特别是那句“如果我有一本书代替我拥有知性,如果我有一位牧师代替我拥有良知”,让我感觉十二分“亲切”,因为生在中国,对这位德国哲学家的话实在太容易产生共鸣了。大半个世纪来,岂止康德所说的“一些人”或“大部分人”,而是整体中国人,不就是因为有了领袖的著作即“一本书”就代替了全体中国人的“知性”了吗?不就是因为有了比“牧师”更权威的领袖也就代替了全体中国人的“良知”了吗?既然这些都被代替了,那么中国人也就用不着再去思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善,什么是美,什么是良知,什么是真理了,甚至在有那么一些年代,一个中国人,连自己是应该活着还是死去都无需作思考,借用上面胡克的话所说,那就是,从肉体到精神,从精神到肉体,都成为统治者的“试验品”了。

说到这里又想起了本文开头提到的约翰•密尔,他在《代议制政府》第十五章的末尾处也有类似的说法:“当我们希望有一个好学校时,我们不排除老师。老话说,‘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校’,对青年的学校教育是如此,对成年人的公共事务教育也是如此。企图作一切事情的政府被查尔斯•德•瑞穆沙先生恰当地比之为替学生做全部作业的老师;他在他们那里可能很得人心,但他教给他们的东西却很少。另一方面,凡是可能由别人做的事它都不做,也不教给别人应该怎样做的政府,就像一所没有老师的学校,有的只是从未有人教过的学生老师。”(第221页)

那么,又如何将原本应该脱离未成年状态却一直没能脱离的人走出未成年状态呢?康德认为不容易。他是这么说的:“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要从几乎已经成为他的天性的未成年状态中挣脱出来,都是困难的。他甚至会喜欢上这种状态,暂时的确没有能力使用自己的知性。因为人们从来没有让他做过这样的尝试。”

这几句文字完全可说就是眼下中国人生存状态的“注脚”。已经改革开放三十余年了,提倡实事求是、解放思想也好,强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罢,时至今日,效果如何,“地球人都知道”,难怪有人把中国人的生活称之为“猪圈里的小康”,即像猪圈里的猪儿一样,有吃有喝,但没有人权,没有尊严。之所以如此,原来是由于“中国人”在被代替了“拥有知性”及“拥有良知”后“喜欢上这种状态”,因而要挣脱这种未成年状态有相当大的困难。更重要的是,一方面是中国人原本就已经“喜欢上这种状态”,再加之政府仍然不断地制定各种反对尝试的限制,不是强调一个又一个“坚持”,就是把别人的尝试要求说成是什么“资产阶级的”,弄得一些有形无形的“脚镣手铐”,使人们仍然难以有勇气和下定决心使用自己的知性,甚至哪怕每向前挪动半步,也必须小心翼翼,甚至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康德对此有几句很形象的话:“章程和公式,这种合理地使用或者滥用自己天赋的机械的工具,是一副永久性未成年状态的脚镣。即使有人甩掉了它,在越过狭窄的小沟时,也只能迈出信心不足的步子。因为他还不习惯于这种自由的运动。因此,只有少数人能够通过自己修正自己的精神,挣脱这种未成年状态,迈出信心十足的步伐。”

2010年4月16日

冉云飞:让公民抗议官员成为常态

温家宝在剑桥被杨克掷鞋,那一番充满意识形态的僵硬回应,使我觉得中国官员特别需要反对者对他们的训练,特别需要公民对他们持之以恒的批评。在国内颐指气使、颟顸蛮横惯了,成天被众多马屁精前呼后拥,出了国突然遇到抗议者当面的反对,甚至被甩臭鸡蛋和掷鞋,丢丑出洋相就是必然的。布什面对掷鞋比较得体,温家宝则比较差,其实质不在二者智商和道德上的差距,而是温家宝一直缺乏批评训练所致。美国从中学的“摸拟抗议”,到各种选举的呛声、反对、抗议、游行,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因此每个从政者都知道被别人反对,是生活中的常态,不值得大惊小怪。而在中国这一点一直付诸阙如,这是正常选举缺失、抗议渠道堵塞、异见被消音的结果。换言之,糟糕的政治生态造就了不能正确应对批评、抗议的官老爷,所以我认为公民对官员持续不断的批评和训练,是我们这个时代特别应该普及的一点常识,故我写了篇《抗议是一门公民课》来言说温家宝被掷鞋事件。

前两天伍皓在人大做了一个如何管好媒体的演讲,莫之许、王仲夏、苏雨桐三人前去撒几十张“五毛”的纸币,并大声喊道:“伍皓,五毛”,然后快速退场,完成了一场对“五毛党”近乎精确制导导弹式的定点“袭击”。对于五毛的称呼,伍皓否认,认为自己只是党和政府的形象雕塑师。其实这是一种不切实质的狡辩,宣传部这种部门的存在本身就是专制制度的产物,宣传部是以混淆视听、掩盖真相、扼杀言论自由为主旨,这就注定了宣传部是“五毛”的总管和训练基地,是五毛的领导和“五毛党”的缔造者。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五毛党是由各级政府众多的专职和业余的网评员,加上宣传部和国新办等言论引导与管制部门的领导,而形成的一个对真相加以掩盖和围剿的五毛大军,便于堵塞言论、打压不同声音,以实现官方巧取豪夺的利益最大化。

我承认伍皓在抗议后的应对比温家宝、李鸿忠要强,这是个客观事实,但且慢表扬。伍皓说要对话、要宽容不同的意见,这些都是对的。但我们一遇着能说几句漂亮话的官员就欢欣鼓舞,那一定是喝了孟婆汤,得了健忘症。且不说笑蜀兄所编的《历史先声》里彼时的共产党已将民主自由的好话说尽,就是四九年后“伟光正”六十年来所说的诸种漂亮话,加在一起可以将这个地球掩埋而绰绰有余,共产党倘能实现自己所说的诸种好话的百分之十,那么中国一定是世界各国嫉妒的天堂。但几十年来频仍不断的灾难证明他们只会说骗人的漂亮话,而实行的却是长期不懈的奴役。因此,伍皓说什么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能否言行合一,比言行合一更重要的是,能否在制度层面上保证包括伍皓在内的所有官员,必须言行合一,使权力对权利有一种谦卑的态度。如果做不到此点,言行相悖,那和官方几十年以来的欺骗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

事实上,伍皓在被问到对抗议者会否跨省追捕时,其展示的依然是权力的傲慢,透露的是权力对民众权利的施舍心态、恩赐态度。“不会(跨省追捕)的”这个态度当然比那些纯粹对民众的威胁要值得赞许,但问题在于,“不会的”就是一种“大人不见小孩过”的高高在上的姿态,而非理直气壮地说:任何言论自由的表达,都应该受到宪法的保护。同时把撒“五毛”纸币抗议他的人视为低素质,不仅展现了他身为官员的傲慢态度,而且还表明了他对言论自由表达和维护民众抗议权利,没有真正的认同。更为不解的是,他说希望这样的抗议不要成为常态,这完全是对民众抗议的天然权利的漠视。众所周知,即令在英美这样民主自由制度发展得比较完备的国家,掷鞋、甩臭鸡蛋等也是屡见不鲜的抗议方式。何况在我们这个国家,不允许结社、不允许游行——虽然这些都写进了宪法里——许多抗议官方的路子都被堵死,就是言论上的抗议也遭致许多打压,甚至被送进监狱,这都是民众抗议官员没有常规化和制度化的恶果。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伍皓作为“五毛党”的领导被网民撒几十张“五毛”纸币抗议,还有那么人为其说项。那些患斯德哥尔摩症很重的“人质”对他的“高评”,我就不多说了,因为这正是几十年来官方奴化教育、实施精神和肉体绑架的结果。但有些颇有见识的知识分子对他的“袒护”令人费解。有人说这样做,是对伍皓人格的侮辱,我认为这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作为纳税人所养的官员,他得让渡出自己的一部分权利来,因为他拥有公权力,手中掌握许多公共资源,他有意胡来,办错事后对民众权利伤害非常大,这就使得任何法无禁止(恶法的禁止,连恶法都要抗议)的抗议行为有其天然的正当性。何况中国的官员其权力根本没有制衡与约束,常常胡来,彰彰在人耳目,民众抗议的是附着在他身上的公权力,也是抗议他本人在使用公权力时的胡来,不涉及到他的人格。有的人说,伍皓比较开明,你们这样抗议他,是堵死体制内开明派改革的路。可以这样说,中国现在体制内基本上没有什么开明派,也没有什么真正像样的改革,大家都是尽量在抢钱谋利、压制民众利益,在这样的制度下,伍皓岂能独得清白?也就是说,你能进入政府机构并坐稳一定的位置,不是你多么有能力,而是你从明规则到潜规则上对当今政权一系列管理运营方式,有相当的认同和实践才有可能。政权非民选、与民争利、压制民众自由、撒谎成性,这一切都使得其合法性、公信力早已大大丧失,伍皓又岂能独撑危局?

进一步说,如果伍皓受到批评和抗议就堵死了所谓开明派改革的路,那正好证明其开明其改革之虚假之掩人耳目。对开明派的赞赏和对青天的呼唤,其心态根本没有什么两样,把自己的幸福抵押在人治状态上,这种思维之落后、观念之没品,是一望可知的事。有许多人沉浸在对体制内开明派的意淫中,是为自己放弃抗争放弃努力找点鸦片式的替代品来麻醉自己。虽然他们在实践中在很多方面放弃了抗争的努力,却依旧葆有道德上的优越感,于是对于像莫之许等人撒伍皓“五毛”纸币的抗争,觉得过火,觉得不够节制。固然许多宣传部官员比伍皓恶劣得多,但伍皓也并没有好到应该值得表扬的地步。我们要思考的是,如何在法治上保障所有的官员无法为恶,而不是在人治上去赞赏一个稍微比别的官员更好一点的官员,这是非常不靠谱的事。因为没有制度的约束,谁能保障他一直有宽容理性的态度对待于他的权力毫无约束的民众?事实上,已有现场的听讲者指出,那些在微博上被放大的伍皓的“开明”,其实弱不堪击。在回答问题时, 回避真实问题,不敢直面当下现实,敷衍塞责,他和任何官员没有什么差别。就连已公开定于本月28号与抗议者会面的承诺,都可以官场内部压力下,弃置脑后,言而无信,你还指望他的“开明”,不是与虎谋皮么?

伍皓看上去比其他官员好一点,但他为什么他遭受民众当面的抗议呢?一来吃八九六四事件的人血馒头,这是他一生都无法回避的污点。二来,他是五毛党的领导,从本质上讲宣传部就是为专制张目、混淆视听而存在的,而作为宣传部的领导,你能指望他真正做到公开真相、为民谋利?他当天演讲的核心及他一直所做的工作,是如何管好传媒,完全与官方的核心思路同辙。再者,伍皓自以为对网络很了解,为了实践官方占领和控制网络的思维,非常高调地开微博、设置网络发言人等,都是为官方引导舆论、混淆视听服务的。从技术上讲,伍皓被抗议看上去是其职务级别低,演讲听众未加限制所致,其实是民众从骨子里对官员不满的公开化。可以这样说,任何一个官员公开演讲他们的官话且不限制听众身份,都会受到民众的批评抗议,官位越高受到民众的抗议批评就会越多。我早就说过,政府和官员不是拿来供着的,不是拿来歌颂的,而是拿来批评的,民众抗议官员是其天然权利。在公民意识尚不彰明的社会里,让民众抗议官员成为一种常态,并受到制度的安全保障,应该是我们努力的目标。

2010年4月23至25日于成都

附录:伍皓人大演讲记录。http://docs.google.com/Doc?docid=0AUp74y_zREScZGdtZGt2a3FfNGRtdHBncmNt&hl=zh_CN

傅国涌:鲁迅为什么不喜欢杭州?

鲁迅年轻时曾在杭州工作过,郁达夫要移家杭州时,他写诗极力劝阻。他为什么不喜欢杭州、对故乡浙江的省城没有好感?本文试着回答这个问题。

从日本回国以后,鲁迅第一个工作的地方就是杭州。他在杭州的一所学校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教书,教生理卫生和植物课,这所学校后来改名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址就在现在的杭州高级中学。那时每隔一星期,他都会和学生一起到西湖边的孤山、葛岭、岳坟以及北高峰等处,采集植物标本。回校的路上,另一个日本籍的植物学老师是坐轿子的,他坚持和学生一起走路。他曾经想过要编一本《西湖植物志》。这件事没有做成。不过现在我们到杭州高级中学去,还能看到那里保存的与许多鲁迅有关的实物资料,比如鲁迅带领学生做的植物标本等等。他是生理卫生的老师,还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过性知识,要求学生听的时候不准笑。这件事全校轰动。

当时正是清朝垮台的前夜,顽固保守的夏震武继沈钧儒之后当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监督,他一来就下了一道手谕,内容包括2点:

一、定某一天在礼堂和各教师见面。

二、全体教职员必须按品级穿满清制服,红缨帽、硬领、开叉袍、外褂、高低缎靴,向“至圣先师”孔子行三跪九叩大礼。当时鲁迅等人连辫子都剪了,有些教师也是假辫子。

第二天早上,夏震武带着16个随从,穿戴整齐,道貌岸然,摆着架子来了。他看到的教师没有按他的要求穿戴,而且连孔子牌位也没有。许寿裳是教务长,他就责问许:你们这师范学堂腐败已极,必须整顿。大家愤怒,当面反驳他。他恼羞成怒,要开除许寿裳。鲁迅、夏丏尊等许多老师纷纷辞职、罢教,搬到外面的湖州会馆去住。双方相持二十多天,夏震武指使人用梁山泊的绰号来嘲讽他们,什么“白衣秀士”许寿裳、“神机军师”许缄甫、“霹雳火”张冷僧,鲁迅[周豫才]被他们叫做“拼命三郎”。最后学生请愿,宣布夏的九大罪状,全省学界起来呼应,杭州十三个学校联名指控夏滥用权威,摧残教育,嘉兴、湖州等地发起全省11府驱夏计划。最后触犯众怒的夏震武终于被免职了,鲁迅他们获得胜利。这次事件被称为“木瓜之役”。“木瓜”是鲁迅他们给夏起的尊号。事后,20多个老师在湖州会馆合影留念,上面就四个字的题词。他们相互之间也以“某木瓜”戏称,自然鲁迅是“周木瓜”,不是“鲁木瓜”,那时还没有鲁迅这个笔名。

杭州有西湖美景,有享受美食的饭店,拱宸桥的租界里还有消魂的妓院。这些对鲁迅都没有诱惑,他喜欢一个人独处,经常跑的地方只是浙江图书馆,借大量线装书来读、抄。辛亥革命前夕,他辞职回到绍兴。不过他对这所学校还是关心、留意的,十年后,已经发生著名的浙江一师风潮,推动新文化思潮的校长经亨颐以及四大金刚[陈望道、夏丏尊、刘大白、李次九等四个语文教师]被免职,学生奋起抗争,风潮旷日持久。鲁迅那时在教育部工作,他赞许地说这次“木瓜之役”比自己十年前参与的那次“木瓜之役”声势规模大得多。

杭州工作期间的“木瓜之役”是鲁迅难忘的一段经历,他对杭州并无坏印象。后来他很少来杭州。他为什么会那么不喜欢杭州?我们知道西湖边曾经发生过冒名的“假鲁迅”一事。1928年1月间,,杭州的大学生当中盛传鲁迅到过杭州,有人亲眼看到他在孤山脚下曼殊和尚墓前看到他题诗。当时,鲁迅已是享有大名的作家,不是当年在杭州默默无闻的教师。这件事所以在杭州读书人中也有不小的轰动。

过了一阵子,连鲁迅在上海也知道了,他先是从叶圣陶那里听来的,接着他在2月25日收到开明书店转来杭州一个姓马的女士[马湘影]的信,说是自己和他1月10日孤山一别长久没有见面了等等。鲁迅回信说自己已经10年没去过杭州,决不可能和人在孤山作别。过了一些天,马女士到上海见真鲁迅,鲁迅才知确杭州有一个人自称鲁迅。他还看到了那个假鲁迅写的诗,一共四句:

“我来君寂居,唤醒谁氏魂?飘萍山林迹,待到他年随公去。”

不过是一首打油诗罢了,引起注意的是后面的署名竟然是“鲁迅游杭  吊老友曼殊句”还有日期标明是民国17年1月10日。

鲁迅写信托杭州的青年朋友许钦文去调查一下。结果到了孤山脚下,苏曼殊的墓前没有找到传说中那首诗。根据传闻,诗是题过的,可能被人擦掉了。许钦文他们在学生中打听,知道确实有一个叫“鲁迅”的先生在苏曼殊墓前题了这首诗。这个人就在杭州,是西湖不远的松木场小学教书。他们找到了这个人,也姓周,名叫鼎[或鼎夏],三十多岁摸样,脸瘦长,上唇留着短须,身上穿了白色裤褂,脚上是草鞋,手里拿着教鞭,正在上课。见面互通姓名,许钦文和同行的朋友川岛没有说自己的真名,只是说慕名拜访他,他居然真的是自称鲁迅。说话的口气是对当时世道不满,怀才不遇才隐居教小学生。说自己写过一本《彷徨》的小说,虽然销了8万多册,但自己不满意,要另外写一本。鲁迅还写过别的什么,就说不上来了。谈话时,此人嘴里虽滔滔不绝,却目光发直,眼睛四面乱看,指手画脚,想当然地做出一些他认为鲁迅应该有的手势。还叫他们两个以后再去,有什么问题去问他,他乐于知道。川岛他们的感觉是此人神经不正常。

真鲁迅遇到了假鲁迅,3月27日,鲁迅就这件事写了一篇《在上海的鲁迅启事》,声明在“我”之外,今年至少另外还有一个叫“鲁迅”的存在,但那个鲁迅的言行和我也曾印过一本《彷徨》却没有销到8万本的鲁迅无干。几天后公开发表。这篇启事收入他的杂文集《三闲集》。许钦文几个朋友则托人告诉杭州教育局的负责人,请他转告那个假鲁迅不要再装下去了。

此事到此为止,以后没有下文。看来也不构成鲁迅不喜欢杭州的理由。因为当年夏天他就来杭州游玩,而且带了许广平来。

1928年7月12日,鲁迅带着新婚的妻子许广平,从上海乘火车到杭州,到杭州已经半夜,那天住在西湖稍微有点距离、比较僻静的清泰第二旅馆。在杭州一共玩了四天,到7月17日早上才离开。这大约是他一生中极为难得的一次西湖之游。除了西湖的风景,他还去过城站、河坊街等热闹地方买东西。陪同他的有年轻作家许钦文、川岛,都是杭州教书。这次西湖之行早已定下,1927年从广州北上,定居上海后,就打算来杭州看看,许钦文、川岛写信约他来看西溪的芦花,他说来看梅花,结果一直拖到1928年夏天才成行,变成了看荷花,好在西湖每个季节都有花可看。

到杭州第一天,有人请鲁迅到著名的楼外楼吃午饭,这个饭店可能因为“山外青山楼外楼”这首诗的关系,很多到杭州的人都要去吃一吃的。不过现在已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地方了。楼外楼好就好在位置,它的名菜并不多,主要有醋溜鱼,西湖莼菜,现在一般做汤。还有抢虾等。我们说说这个醋溜鱼,鱼是养在西湖里的,当场捞起来的。醋溜鱼又叫宋嫂鱼,传统的做法是用鲤鱼,宋代就有了。杭州有些菜都与名人有关,比如东坡肉。现在的醋溜鱼也是章太炎的老师俞曲园发明的,他用他老家浙江德清烧鱼的方法和宋嫂鱼的做法结合,鱼则改用草鱼。因为浙江一带的鲤鱼比不上黄河鲤鱼。当年流传这样的说法:醋溜鱼,溜乃嫩,醋而香。

那天,鲁迅最喜欢的一个菜是:虾子烧鞭笋。虾子是虾的卵,味道鲜美,颜色橙黄,色味双全。这道菜现在楼外楼菜谱上没有了,只有火腿烧鞭笋、雪菜烧鞭笋,或者虾子炖婆参。

那个时候,楼外楼不在现在的位置,而是在俞楼和西泠印社之间,大约在“六一泉”边上,是一座三层楼的洋房,当时新造没几年。徐志摩更喜欢之前的老式房子,对新楼房很有意见。

饭后,鲁迅一行信步走到附近的西泠印社,在四照阁喝茶聊天。一直谈到黄昏,主要是谈英国萧伯纳和苏联高尔基的作品,也说了说中国发绘画、雕刻等。临走时还在西泠印社买了一些碑帖拓本,其中有贯休和尚画的罗汉像石刻。晚上,川岛做东,在杭州龙翔桥附近的素菜馆“功德林”请鲁迅夫妇,这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素菜馆,城外最有名的是烟霞洞,胡适喜欢那里的菜。鲁迅其实不喜欢去素菜馆,倒不是因为他爱吃荤的,他平时喜欢蔬菜。而是因为他讨厌素菜馆明明是素菜,却要装什么鱼、鸭、鸡、火腿之类。他认为你如果喜欢吃鸡鸭鱼肉,何必到素菜馆来,直接吃荤好了。这次请他在素菜馆吃饭,没想到鲁迅还感觉很好,特别对一道叫“笋油”菜很喜欢,实际上就是清炖笋干尖。

杭州的夏天特别热,鲁迅来的几天尤其热。第二天,鲁迅生病了,肠胃不好,拉肚子,在旅馆吃药休息。他自己说“蒸神仙鸭”一样蒸了半天。

第三天,鲁迅病好了,他们夫妇做东,在楼外楼回请几个杭州朋友。饭后,他们去虎跑喝茶、谈天。那里树多,比较凉快,特别是水好,所以喝了很多茶。据川岛回忆,喝茶在虎跑寺里,都是用碗,而不是杯子。鲁迅好象年轻了许多,和他们一起说笑、嬉闹,泉水洗头、洗脚,到泉眼扔铜钱,他玩得很尽兴。然后叫了一辆敞篷车,绕着净慈寺、苏堤回来,一路看风景,他笑得很开心,还开玩笑。

回上海前一天的下午,鲁迅去城站的一家旧书店抱经堂买了些旧书,逛了几家新书店。晚上又去河坊街买了龙井茶。他说,杭州市的就书店书价比上海高,茶叶比上海的好。所以他经常托朋友在杭州买了茶叶寄去。书和茶叶是鲁迅的最爱。

值得一提的是鲁迅从1927年和学生许广平同居,但对朋友介绍总是说许是自己的助手。没有公开两人的关系。一年后,这次来杭州游玩,虽带有和许广平补度蜜月的意思,但根据我的朋友刘克敌教授《伟大而尴尬的“私奔”》一文,鲁迅当时要求定的是个三人房,到了杭州,他向陪同他们的许钦文提出:“钦文,你留在这里。以后白天有事,你尽管做去,晚上可一定要到这里来!”他让许钦文睡在中间的床上,把他和许广平隔开。真是世上罕见的一次蜜月。为什么如此?因为他和朱安毕竟没有离婚,他也没有想过要离婚,他和许广平的关系有点尴尬。一直等到1929年,许广平怀孕5个月了,他才告诉家人,并含糊地告诉各地的朋友。

鲁迅在杭州四天,玩得很高兴,这是他有生以来难得的一次。以后他经常说起这一次杭州之行。但说到杭州,他感到杭州市容学上海十里洋场的样子,总是显得小家子气,气派不大,喜欢的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有玩的地方,不过,一个人如果留恋忘返的话,这里的湖光山色也最足以消磨人的意志。所以,在鲁迅心目中,杭州西湖,更适合袁子才一类人,身上穿着罗纱大褂,与苏小小认认乡亲,过着飘飘然、优哉游哉的生活。当然那就无聊了。苏小小是南朝时的美女兼才女,她的墓现在新修,在孤山下西泠桥边,很热闹的地方,墓在亭里,亭本来叫“慕才亭”,爱有贝之财不爱无贝之才的游人,有意无意把它当作“摸财亭”,每天去她的墓上摸,甚至拿硬币去贴。这恐怕是鲁迅先生想不到的,也是美女苏小小和才子袁子才们想不到的。

我们知道,鲁迅还写过《论雷峰塔的倒掉》、《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对西湖十景代表的这种无聊的“十景病”也有深刻的批判。

但是,仅仅这些原因,鲁迅也不至于不喜欢杭州。

鲁迅晚年为什么对杭州一直耿耿于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喜欢这里的一些党棍、文人。

当时掌握上海文网生杀大权的多为浙人,比如潘公展、朱应鹏、穆时英以及鲁迅所怀疑的杜衡等,他的论敌之一王平陵虽然不是浙江人,却是浙江第一师范毕业的。让他念念不忘的还有故乡的许绍棣、叶溯中秘密呈请南京政府通缉鲁迅。许是台州人,叶是温州人。这件事发生在1930年,鲁迅和郁达夫等作家应冯雪峰之请参与发起一个叫“中国自由大同盟”的团体,鲁迅有一篇生前没有发表过的文章,专门谈到此事说,许绍棣、叶溯中两人首先献媚,呈请南京政府下令通缉他,二人后来果然飞黄腾达,许官至浙江省教育厅长[以后因为和王映霞的绯闻有名],叶官至官办的正中书局大员。当时确实有国民党浙江党部呈请通缉 “堕落文人鲁迅等51人”的传闻,鲁迅也因为这个消息一度离家去避难。鲁迅为此还起了 “隋洛文”这个笔名。到1936年,他在去世前不久给杭州黄萍荪写信,还说到六七年前因为自由同盟的关系,浙江党部率先呈请通缉他的事。对这个办《越风》杂志的文人黄萍荪,鲁迅也指责他是受到许、叶的唆使,每个月骂自己两次。

但通缉鲁迅的事一直没有人看到过正式的公文,也许“呈请通缉”只是“呈请”,南京国民党当局没有真的下令通缉,也许连“呈请”都是传闻。许对鲁迅有意见是真的,鲁迅曾批评过许的母校复旦大学,浙江当时是“复旦系”的天下。

当然,浙江人中既有许绍棣、叶溯中之类,也有蔡元培、陈布雷、邵力子这样人品高洁的清流,他们对鲁迅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不说蔡元培亲自为《鲁迅全集》写序,备极推崇。在鲁迅移居上海的最初四年,蔡元培执掌大学院、中央研究院,每月给鲁迅发放三百银圆,名义是“特约撰稿员”,直到1932年初,国民政府以“绝无成绩”的理由取消。

出身新闻界的陈布雷、邵力子虽然弃文从政并且身居高位,毕竟对言论自由有着切身的体会,他们对鲁迅充满敬仰,加上一层同乡之情,多多少少也会影响到国民党当局对鲁迅的态度。特别是陈布雷,身居中枢,号称蒋的文胆,长期是国民党宣传工作方面的主持和决策人物,鲁迅著作的大量流布,和他是应该有一些关系的。

鲁迅是1936年去世的,《鲁迅全集》在1938年就顺利出版,这和邵力子、陈布雷他们不无关系,鲁迅旧日学生荆有麟托人请陈布雷向当时任国民党中宣部长的邵力子通融,邵力子不仅尽快做了审核,而且特别指示:

“对此一代文豪,决不能有丝毫之摧残。”

所以,《鲁迅全集》第一版是以比较完整的面目问世的。

1944年10月19日,鲁迅去世八年后,战时首都重庆文化界要举办鲁迅纪念会,军统特务头子郑介民主张,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公布所谓鲁迅接受日本浪人内山完造的津贴,以败坏鲁迅的名誉。结果,被陈布雷拦阻,布雷认为中央社不应发布这样的消息。鲁迅生前还是身后,浙江既有恨他的人,也有爱他、护他的人。但是,已经改变不了鲁迅不喜欢杭州的事实。

王  怡:天下无道久矣:《孔子》

 

通达世事人情,最好是听人作自我介绍。人怎么活,就怎么介绍自己;人想要什么,就怎么编排自己的身份。多年前,我恭请流沙河先生,写过一幅扇面,是《论语》中的“邦有道,危言危行”。徐徐展开,就是年少气盛、自我期许的名片,意思是你敢标榜盛世,就休怪我言论无忌。

人的交流,大概有五个层面。第一层叫寒暄,负面来说,是言不及义,没有承载有效信息。正面来说,所谓寒暄,是藉着天气或温饱,互相亮出人类的身份。这是一个准入的起点,是对“我所是(whom)”的被动肯定。这也是为什么养狗的人比养猫的多。狗总以为自己是人,喜欢模仿人的寒暄。猫总以为自己是神,就拒绝寒暄,伤人的自尊心。

第二层叫了解,是对“我所知(fact)”的交换。最极端的方式是审讯,表明人类即便在最冷漠的关系中,也能实现信息交流。这也是刑讯逼供为何不止的缘故。再僵持的夫妻,也不至于借助刑讯逼供,才能沟通。所以打老婆的意思,就是承认我们的关系,已下降为人类的最后一种关系,即审判与被审判的关系。

第三层是感受,是对“我所感(feel)”的分享。此时的交流,才不可避免地触及内心。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都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本事。女人发脾气,可能和她正说的事无关;男人忧国忧民,自抬身价,却千万不能当真。孔子的伦理智慧,大多在这个层面。他夫子自道,列出一堆关乎道德的概念群。譬如“恕”者,“如心”也。今天称为“同理心”。孔子说,宽恕之道就从此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再进一层,则是思想。是对“我所思(think)”的沟通。孔子关乎礼教治道的理想,多放在这里。他和老子,正好颠倒了“道德”的次序。老子的“道”,指向超越性的价值源泉:“德”则指向人间的伦常。孔丘相反,他的“德”指向人间的仁爱,所谓忠恕之道。他的“道”,指向形而下的政治纲常。在伦理之外,《论语》也有三次提到“天命”,说君子“畏天命”,小人“不畏也”。但孔子对此语焉不详,极力躲避。表面上,他是在“人间治道”面前,即所知所想的层面,一生“惶惶如丧家之犬”。其实,他的一生,是在不可道的“天道”和不可知而强以为知的“天命”面前,“惶惶如丧家之犬”。

马丁路德临终,最后一次自我介绍,说,“很显然,我们都是乞丐”。这也等于丧家犬的意思。但他说得多么“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啊。好像他一生的福乐,永恒的确据,都和他是个灵魂的乞丐有关。

思的尽头,是一扇门。如果“思无邪”,人类的交流就到此为止。交流的最终效果,不过是自我陶醉而已。这使交流的意义忽然落空,因为第一,失去交流能力的精神病人,就处于自我陶醉的状态。第二,吸毒的效果,正是自力更生、自我陶醉的巅峰。所以毒品的最大危害,不是伤害性命,而是反社会。毒品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否定了“生产及销售毒品”以外的一切人类交流的终极意义。如果人活一辈子,最后落个“思无邪”,最后自诩“知天命”。先不论真伪,这个结果看似高蹈,其实悲凉。在世事中走一遭的结果,理想尽管未曾实现,世界却依然封闭而完满。那这和自始无法进入人群的精神病人,有何落差呢。

胡玫拍《孔子》,于社会颇有益处。不因为它好,因为它的不好,都恰如其分。在一个尊孔、祭孔、吃孔、喝孔的大饥荒世代,于丹之后,我们太需要一部电视剧情的、央视化的、偶像式的和民族主义版本的《孔子》了。当孔子学院遍布全球,国教之声不绝于耳,下跪拜师者欲恢复体统,汉服授业者想收复人心。偌大的市场,自当与官府齐驱,亦庄亦谐地,拆分孔子的无形资产。以免儒家与王权主义(引刘泽生先生观点)梅开二度,也消解些“隳三都”的现实压力。一出影院,我就感叹,好在成都不是三都,尽管北京、上海、广州之外,有多少城门,都把头抬起,拼命要争“第四城”呢。

电影缺一个主心骨,是在交流的最后一个层面。基督教的用语,称为“交通”或“团契”,是对“我所是(who)”的主体性的分享。换言之,一切人类交流的目的,就是为了分享“我是谁”。这是灵魂层面的自我介绍。在基督教看来,这也是一切生命经历的意义,就是以肉身承载圣道。意思是说,上帝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明天早上的我是谁。我必须在我所遇见的事情(fact)、我的感受(feel)和我的思想(think)中,才能渐渐知道我是谁,渐渐与人分享我是谁。

就如亚当未受诱惑之前,不知道自己会堕落;彼得在耶稣被捕之前,不相信自己会三次背主。苏格拉底不到死时,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张献忠屠城之前,不知道自己有多邪恶。

如果承认“思无知”,门就有为我开启的可能。当人们如孔子,飘零一生,反复追问自己是谁,就会渐渐省察,我是谁,不能由“我所知”来定义,不能由“我所感”来定义,甚至不能由“我所思”来定义。托尔斯泰说,人的一生能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就是信仰的变化。旧约中,亚伯拉罕在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谁;在不知道上帝会如何成就子孙绵延的应许时,就献上心爱的儿子以撒为祭。他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就和孔子一样,离开了“本地、本族、父家”。摩西也不知道明天要怎么过红海,他就和孔子一样,拖家带口几百万,从埃及走了。他们的理想,即或听上去和孔子的教导差不多。但他们的故事,却比孔子多了一个主心骨,就是信心。

在知却有所不知、有感而难与人言、想也想不明白的时候,我是谁呢?我还能如何与人分享生命。基督教的回答是,上帝永远是他所是(I am who I am),而我永远是我所信(I am what I belive)。仁义礼智信只是目标,不是信仰;信仰的意思,是凭着我所信,去活出我所是。其实无论在《论语》中,还是胡玫的电影中,孔子都不真知道自己是谁。他的伟大,是他向这个世界分享了他所知、他所思。他的悲哀,是他无法向后人分享他所是。

所以孔子临终遗言,说,“天下无道久矣”。一言成谶,直到今日。

我原本也是丧家犬,但我如今知道我在谁的院里看门,知道我吃谁桌子上掉下来的碎渣儿。所以我立志,无论写作、布道,洒扫、应对,愿我剩下的一生,不是作为教师,向人分享我所知、我所思;是作为蒙恩的乞丐,向人分享我所信、我所是。并告诉那些发现自己也是乞丐的人,哪里有饭吃。

2010-3-29复活节前。

张鸣:书记,还是皇帝?

一个县太爷权力有多大?过去有个说法,叫做“灭门县令”,意思是说,作为小民,如果得罪了县令,县太爷可以让其全家死光。但是这种事,放在秦朝和两汉也许可能。但晚近的明清两朝,就有点不靠谱了。在法律上,县这一级的司法审理,是没有死刑决定权的。如果要判人死刑,得层层申报,最后皇帝批准。但是,如果县令真的要害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以借口匪患,把人当匪拿来,用站笼折磨死。只是这种事风险太大,没有深仇大恨,或者巨额的利益,绝少有人会干。至于县里的“工作人员”,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虽然理论上县太爷可以监控管理,但若想调换,基本上也没有可能,除非抓住了某些人的重大把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官都是外来的,而且往往不熟悉业务,而“工作人员”则是土生土长,老于世故,所以轻易动不得。

如果说,古代的地方政府,属于弱政府的话,那么我们现在的地方政府,实际上是无所不管的巨无霸。一个县的党政工作人员,动辄几千人,既要管政府该管的事,比如治安的维持,公共事业的兴办,也要管经济的发展,招商引资,甚至直接参与经济活动。这样的大政府,由于事实上的压力体系的存在,层层需要通过一把手负责制,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所以,逐渐地,一把手的权力越来越膨胀。在县这一级,县委书记就是天,说一不二。

刚刚在湖南双牌县发生的一件事情,很能说明县委书记意味着什么。眼下,县这一级正在开两会。县政协委员,县委办副主任胡佐军在会上发言,引得主席台上坐着的县委书记不高兴了,马上下令停止胡的职,让他下乡工作两个月,然后安排一般工作。如果这位政协委员的发言批评了县里的工作,或者批评了书记,这样的处理,人们还可以理解,老虎屁股摸不得嘛。但是,胡佐军的发言,其实只是讲了该县招商引资的事,充其量是讲了几句空话套话,就因为书记认为他口气太大,迅速地丢了职务,还要深刻地检讨。据说,书记认为“胡佐军有政治野心,目无组织纪律,个人英雄主义膨胀”( 4月20日,四川在线)

这个政协委员,在两会上发言,也许口气是大了点,居然大谈起县里的招商引资的大战略来,大概忘记了背后端坐的县委书记。但是就因为这点事,居然立刻丢了官,书记的权力,也委实忒大了点。人大和政协,虽然从来没有该有的职权,但作为一个说话的地方,按道理说话总要被党政机关尊重吧?可是不行,政协委员发言口气大了点,就要被处理。即使单纯按行政官员而论,县委办副主任的确书记可以管,但处罚升迁,还是有法可依,有规矩可循,总不能让书记一时的喜怒当家吧?

但是,现实就是现实。现实中,一县之内,在书记面前,任何一个官员,都得低声下气,柔顺如猫,哪怕在两会上说话,也得符合自己小人物的身份,书记不在的时候,充一充大也许可以,书记在的时候,说话一定别忘了卑辞下气,还要不断引用书记的语录,强调书记的英明。否则——看到这位县委办副主任的下场了吧?这样的书记,还是共产党的书记吗?分明是皇帝,一个双牌县的皇帝。眼下,很多人都喜欢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上,威风凛凛地做皇帝,说一不二。

杨恒均:算笔经济账:世博会能赚钱吗?

看起来,又要打破我自己的规矩,要在短期内连写两篇同一个主题的博文。刚刚写完那篇议论奥运会与世博会缺乏了政治内涵的文章,就遭到几位网友的质疑。一位网友说,世博会搞大一点,投资多点,但大家都喜欢看,最后把钱赚回来,有什么不好?杨先生会算经济账吗?奥运会不是也赚钱了?——这两位网友显然欺负老杨头是“政治动物”,不会算经济账。于是,我对他们说政治,谈文化和价值观的时候,他们却对我说经济。

那好,老杨头今天就给你算一笔经济账!

一,毛泽东稿费的成本算错了!

从哪里开始?让我稍微扯远一点,从毛泽东的稿费谈起吧。记得去年新闻说毛泽东留下了一亿多元的稿费,这钱是除掉了出版作品的各项成本费用后的净收入。网民们开始讨论这笔稿费要不要留给他的后人。我当时稍微提了一点异议,认为这钱应该收归国库另作它用……结果,话音未落,一位网友便理直气壮地打断我:杨先生,你真让我失望,你不是主张保护私人财产、知识产权吗?你不是讲人权,并鼓吹与西方接轨吗?请问,西方领导人哪一个不是靠稿费发一笔横财?克林顿的传记就赚了三千万美金,怎么到了毛泽东同志,你就换上另外一副标准?你的普世价值到哪里去了?

我出汗,惭愧,无语。毛泽东著作当时能够以那么低的售价赚了一亿多元人民币,揭示他早就是世界上最能赚钱的“作家”。而毛著印刷的总数大概仅仅次于《圣经》,但《圣经》一般是非卖品。如果按照西方当今的价值标准,这些稿费完全应该归毛泽东所有,毛新宇同志将会是中国第一个敢公开承认自己是亿万富翁的将军,这确实是与西方接轨……

至今空有作家头衔却一本书都不能出版的老杨头忍不住弱弱地问一句,既然你接轨了,知道怎么分钱和收割红利了,但你知道如何计算成本吗?毛泽东的著作去掉“成本”后净赚了一亿多人民币?你到底是在怎么计算毛泽东著作的“成本”呢?

在毛泽东统治中国的20多年里,举国体制的所有宣传机器都在为他的“作品”做广告,而且独家代理,万马齐喑!在文革期间,更是有几个亿的中国老百姓像猴子一样,每天举着他老人家的“红宝书”跳忠字舞,为他个人一本记录“微博”的小册子作活人宣传……但,这还不是更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死人也在帮他促销!

问一下你的父母那一辈,有多少中国人仅仅因为弄脏了“毛主席的书”,或者没有透彻理解“毛主席语录”就被抓起来打成反革命?甚至被活活打死的也不在少数。更不用说,毛泽东在他当政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秘书就有超过150人,那些人因为手里握有“毛泽东思想”的解释权而生杀予夺……

这些成本你算进去了没有?请问,你要接轨的拥有先进文明的世界,有哪一个领导人的著作是靠调动举国体制做宣传广告?又有哪一个最高领导的书是被自己统治下的党、政、军“单位”集体购买的?

瓜分利益的时候你就知道接轨,欺压百姓与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你就搞特色。你既然说的是“毛泽东著作的稿费”,怎么能够不把成本算清楚?难道这些不是成本?难道你的稿费收入不应该扣除这部分“成本”,补偿那些活着为你宣传,死着为你广告的同胞?

我想,那些被这些作品害死的同胞,还有被耽误的几代中国人,以及多少年停滞不前的经济,也应该算进那所谓一亿多元的稿费的成本费里吧?我那次没有说完的话是这样的,毛的稿费应该另作它用,分给他统治时期直接或者间接因他的著作而受害的同胞作为补偿,那怕每一个人只能分到一毛钱!

二,给举国体制算笔经济账

不好意思,扯得太远了,那就说点最近的事吧。让我们说一下奥运会吧。正如我说过,我对经济比较迟钝,但问题在于,我的“经济理论”如此浅显,甚至不用任何数据,都可以让你明白我在说什么。让我先问一句:北京奥运会赚钱了没有?

这是一个伪问题,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或者说,你永远不会认为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我请求大家相信我们的政府和他们的新闻:奥运会赚钱了,赚了N个亿!

按说,是否赚钱是很容算出来的,投资多少,收入多少,两相对比,盈亏一清二楚。这事太简单了。于是,当我们的某位负责人在电视上瓣指头算了两下,以不可质疑的口气地告诉大家,奥运会不但没有亏,而且赚了N个亿的时候,全国人民都松了一口气。一位网友还发来了一条消息:杨博士,这次你没啥好说的了吧?

老杨头不是没啥好说的,而是无语!且不说,奥运会投资人是全国纳税人,而收入到了哪里至今不清不楚,就说拿全国纳税人的钱,去把各项公共体育设施早就超过全国各大城市平均水平30倍的北京弄得美轮美奂,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发生在任何国家的投资!

记得接下来的伦敦奥运会吧?人家伦敦市长犯愁了,因为伦敦这两年的经济不怎么好,北京奥运会又搞得那么牛逼,他担心拿不出那么多钱。中国人看到这条消息就笑了,还是我们北京牛——他们却不知道,北京奥运是拿全国人民的钱!这本身就是奥运会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一次!——在奥运会的历史上,虽然国家都积极介入申办、协调与举办,但绝大部分的经济承担(投资)都来自举办的城市,由他们自己解决,而不是用举国体制调用全国纳税人的钱。例如,悉尼奥运会让悉尼政府至今都在遭受非议(没有能够按计划收回成本),别说全国,连另外的大城市如墨尔本,也都“见死不救”。所以,奥运会历史上才有办奥运不一定赚钱,更多的时候是亏钱的记录。

可是,我们有制度优势,这制度优势就是“举国体制”。这举国体制是政治,是不讲经济的,而当我们的领导想讲经济的时候,却都不提这个“制度优势”背后国人付出的代价。正如毛泽东著作的成本被讲经济的人忽略了,奥运会的“投资”难道就是你们说的那些?

让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奥运会在其他国家举办的时候,即便是这国家政府一手承办和支持的,但在建造场馆和举办的过程中,几乎都是严格按照经济规律办事。例如,国家没有权力告诉任何一家电视台为奥运会做免费广告,如果奥运会组织者要做广告,都得按照市价给钱。而大家也知道,在信息时代的今天,在电视台做广告,其昂贵程度,真不亚于建奥运场馆本身。所以,在西方奥运会举办国,你看不到铺天盖地的“宣传”。而有些商业台,甚至从商业利益考虑,故意不在新闻中过多报道奥运消息,免得做了免费广告。这才是符合商业规律的,这样的奥运办下来,才能够让大家看到到底是赚钱还是亏钱。

现在让我们回到举国体制下的奥运会,单单拿电视广告这一项,如果按照经济规律,按照当今国际通用的法则,我们的电视广告费用可能都要多过一个鸟巢的费用。可是,我们举国办奥运啊。有人说,这难道不是优势?我说,看你怎么说,如果这些电视台是商业的,那么,你把所有宣传奥运会的广告和新闻宣传换成某个牌子婴儿尿布堆在奥运场馆,可能也至少赚几十个亿……举国体制是在侵占个人和私人的资产……

又有人说了,你别拿西方那套判断中国。我说,恰恰不是我拿西方那套,是你在把西方人的奥运会拿过来,而且,又用西方人的算计方法,告诉我们,西方人办奥运会不赚钱,而我们办奥运会却赚钱了。先生,你错了,你根本没有搞清楚奥运会的成本。如果你现在在青海地震灾区附近的农村,看看那里的孩子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和条件下,你会意识到,你算计的奥运成本里忽视了最重要的成本……

三,“以人为本”不是把“人”当成可以忽略不计的“成本”

真不好意思,说了同大家谈谈世博会是否赚钱这个问题,却从毛泽东稿费一路扯到奥运会成本。那么,世博会是否能够赚钱呢?有新闻说,世博会的投资是4000亿人民币,超过一年的军费。我想,既然有人要谈经济,那么投入多少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能否赚回来。而能否赚回来,在一个讲政治的国度,却又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不久之后,肯定会有领导告诉你,世博会盈利了,耶——!到时,你只有干瞪眼的份,只能佩服人家赚钱能力如此之强。

历史上的世博会有三分之一盈利,三分之一亏钱,三分之一持平。但即便是上海世博投入了天文数字4000亿,也不一定会亏本,但是,有两点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一点,谁投入的4000亿?又是谁收回了成本?收回的收入又去干啥了?千万不要让人感觉全国人民投入办世博,世博的收入和好处又都落在上海了。中国已经有两个可以傲视世界的大城市——北京和上海,又都靠两个国际大事件——奥运会与世博会——弄得锦上添花,但正如温总理所讲,中国不只有北京和上海,还有另外的98%的人口,与北京上海比起来,都很贫困啊。你准备用什么国际事件来让全国人民和北京上海市民一样,享受一把崛起的快感?世界杯,还是世界大战?

第二点,4000亿只不过是有形的投入,而那“举国体制”的无形投入更是无所不在。对照奥运会与毛泽东著作的真正成本,那些看到我们说政治,他就算经济账的朋友,是时候学会给举国体制算一笔经济账的时候了。西方国家的世博会虽然是由国家承办,但依然是以城市为主体,而这次世博会虽然是在上海举办,却依然是“举国”办世博。而大家应该知道,凡是“举国体制”办的东西,几乎没有亏本的,那是因为,他们忘记计算了,中国普通民众正是他们忽略不计的“成本”。这正如中国这些年的高速发展,正是以破坏环境,与以世界上最缓慢增长的工资这种牺牲底层民众的成本为代价的。

说到这里,有点激动,一旦激动,老杨头就想打住了,否则,就像韩寒那小子说的,图一个良心平安,弄得寝食不安,那就不好玩,也没得玩了。不过,走之前,我想同我的读者通一下气。我看到很多读者在我博客留言说不去看世博的气话,我认为这种思想要不得。毕竟,无论奥运会,还是世博会,都是国际盛会,也是我坚决支持中国举办的。

只是,我们要督促我们的政府,不但要在价值观念上吸收人家的精华,而且还要在经济上学习人家以人为本的做法,不要动不动就“以国为本”,以“大项目为本”。“以人为本”不是把“人”当成可以牺牲、忽略不计的“成本”。我的读者都不去看了,谁和我一起思考与鼓噪呢?再说,既然搞了,而且,你都投资了,甚至你本身也成了“成本”之一,那就更要积极参入,该享受的还得享受啊,该花钱买票去参观的,还得去——

四,世博会到底赚谁的钱?

说到花钱买票看世博,我就又想起了两件挺郁闷的事。不过,以下内容和读者无关,你看到这里可以打住了,你要是不听劝告,继续看下去,弄得自己很生气,弄得后果很严重,老杨头声明,不关我事啊。

我只是借老杨头博客一角,向北京政府,以及上海政府悄悄地、弱弱地探讨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本人的情报信息显示,世博开幕在即,全国公务人员,以及国企的宠儿们,都在积极策划和组织单位干部职工去上海世博会“学习参观”,有些门票和酒店都预订好了。据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未来六个月里,用公费访问上海,用公费购买门票参观世博会的人民公仆之流的,将会在数百万之间,他们不但是推高上海世博期间房价的主力军(千万别以为是外国人、个体户和小老百姓是哄抬房价的罪魁祸首啊,用自己钱的人没那么傻),也是目前已经确定下来的世博门票的最大消费团体之一……

老杨头忍不住弱弱地叹息一声:你们用公家的钱建造了4000亿的世博会,现在又准备用“公家的钱”去参观访问,今后再告诉我们,你们投资成功,也赚回来了?公仆大爷们,世间怎么就有这么G8便宜的好事,又都被你们撞上了?而小老百姓们只能在你们的纵欲狂欢中,为国家的尊严感到骄傲?

所以,我悄悄的建议温总理,能不能查一下,接下来半年里,你手下的人,有多少会用纳税人的钱去购买世博门票?或者,您老人家提前下个通知吧?

第二个问题,听说上海市政府要给上海市民发“世博大礼包”,里面包括一张免费门票和200元的交通费,这实在让我——以及住在所有西方大城市,特别是那些办过奥运会与世博会的城市民众嫉妒。但老杨头又忍不住弱弱地问一句,这个大礼包算不算世博会的成本?还是世博会的盈利?(世博会好像还没有盈利啊)。也许是因为上海财政财大气粗,投资了4000亿之后,还有剩余,于是干脆慰问一下上海市民?

我想,对于西方相对独立自治(包括财政分开)的城市,上海的做法没有错。但上海好像没有独立,而上海的发展,如果不是有人像当年邓小平在东南沿海“划了一个圈”(富了一大片)一样,把上海指定为优先发展的大城市,给予资金优惠与政策倾斜,估计也和其他上百个中国城市差不多。可现在,占尽天时地利,也拿到了无数政策“红包”的上海,世博还没有开幕,当局就急不可耐的再次分红利了。

老杨头有些郁闷,主要是站在人民政府的角度,毕竟,上海以外的人民群众的教育水平相对落后,素质也不那么高,他们可能会误会“上海大礼包”,而他们一误会,就不好玩了。他们到时就不会像弱男子老杨头这样弱弱地连声发问,而是高喊:草泥马啊,你们用大家的钱建造了世博会,然后上海人发免费卷,公仆们组织集体游览,弄到最后,只有我们这些小民得花钱买门票,被你们继续赚啊……

这话不关我事,我只是引用素质比较低的小民们有可能会说出的话,至于老杨头,只是来打酱油的……

201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