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成:钟声在冬季响起——序孙立勇狱中回忆录《走过冰山》

1997年11月初的一天,我在肃杀的冷风中问了许多路,走进了北京西便门一栋楼房的一户人家。当时我从北京第二监狱释放才5天,此行是到一位正在服刑的难友家看望他的亲人,尤其是他入狱时才5岁的女儿。难友的弟弟接待了我,给我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茶。大约过了40分钟,一位文静的小姑娘在难友父亲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过来,这是王叔叔,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刚从里面(监狱)出来,”难友的弟弟指着我向她介绍说。这位与我素昧平生、不到12岁的小姑娘没有犹豫,走到我坐的沙发前,安静地站在我身边,显得很懂事,似乎与我有着天然的亲近。

就在那一刻,看着这个没有父亲关照、却懂事很早的孩子,一股悲凉、怜惜之情充盈了我的身心,我的双眼不禁润湿了。我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快了,你爸爸快回来了。”

这个小姑娘的父亲,本书作者孙立勇先生,因主编持不同政见的地下刊物《钟声》,1991年入狱,旋即被判7年徒刑。

在90年代初的中国,持不同政见者的处境是与今天有所不同的。这不是说现在的抗争不再受到冷酷、无耻的迫害,不再因此而有母亲被剥夺孩子、妻子找不到丈夫、孩子见不着父亲、情人失去恋人的凄惨故事。不!这种事情一直在发生!

我指的是,在90年代初,整个国家陷在一种恐怖、紧张、倒退的氛围中,要起来说出真相、发出声音,需要更大的勇气、更坚强的担当。一个人如果被捕,他会很孤独、无援,除了海外可能会有一些零星的报道外,国内往往很少有人知情。那时不像后来,海外有了流亡人士主持的专门从事声援、救助的人权组织,内外沟通方便、迅速,尤其是现在,互联网可以在一夜之间将消息广泛传播。

但勇士的诞生是不需要聚光灯的。1991年,那个依然是悬崖百丈冰的年份,孙立勇、金橙、李爱民、尚子文等《钟声》的创办者、传播者被捕了。当时我正在北大任教,那里相对而言是一个资讯比较灵通的地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直至次年,胡石根、王国齐、刘京生及我等人组建的“中国自由民主党”被破获,警车将我秘密带离北大,关进北京市公安局在半步桥的看守所,我才从一个曾与立勇一起关押的杀人嫌犯口中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两年多后,1995年7月,在我被送到北京市第二监狱服刑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孙立勇。关押我和他的监舍楼分别矗立在两个比邻的院子里,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我到二监后才几天,感谢一位曾与立勇一起关押的犯人热心传递消息,我们趁放风时警察不注意,在铁栅栏的一个角落见面了。他那种北方大汉的热情通过铁栅栏向我辐射过来,我们的手穿过铁栅栏握到了一起,从此开始了两年多在监狱互相关心、鼓励、支持的岁月。1997年10月底,我刑满。5个多月后,立勇也重返社会。

多年来,无论在狱中还是出狱后,尽管立勇并没有像有些朋友那样幸运地备受关注,但他一直在履行一个公民、一个爱国者的责任。为了这份责任,他付出过很大的牺牲。为了这份责任,他帮助过许多人。

立勇出狱后,为了谋生,在北京木樨园附近开了一个小书店,面积不足8平米。书店收入微薄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却经常接济仍在狱中或新近入狱的朋友。他带着女儿住在一间衹有10余平方米的房间里,我和其他朋友经常应邀去那里涮羊肉,直至他2004年流亡到澳洲。

他的这部狱中回忆,就是在北京西便门那个拥挤的小房间里完成的。立勇写这本书,不仅讲述了他个人的抗争与遭遇,同时记载了许多他见过的人和事。因为,他想提供一个在场者关于中国人权状况的记录。而那些人和事,用立勇自己的话说,相对于整个中国还衹是冰山一角。

立勇嘱我写一个序,对于这样的要求,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推辞。但对他勇敢的抗争、所经历的折磨,他对这个国家的看法和希望,他在一个特殊现场的所见所闻,还是请看他更生动的亲笔讲述,为了不延误读者的阅读,我就不再多说。

不过,我想特别提到的是,立勇曾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根据中国官方的意识形态,他是专政机器的一份子,负有遏制、镇压敢于反对政府的个人与群体的职责。然而,他选择了人类的良知,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并且,他是在一个特别需要勇气的时刻站出来的。

我还想特别提到的是,2004年11月立勇流亡到澳大利亚,他到澳洲一周后就开始打工。几个月后,也就是2005年3月,创立了“澳大利亚中国政治及宗教受难者后援会”。后援会的资金来源,是一批像他一样到处打工、并不富有的支持者。后援会平均每年给国内30多个受难者送去帮助和温暖,他们都不是名人,较少得到外界的关注和支持,所以处境也更困难。我赞赏后援会“偏爱”无名者的政策,因为如果没有更多的远离聚光灯的抗争者,中国的民主运动其实是微不足道的。

立勇的书稿在抽屉里已经躺了好几年,之前衹在一些好朋友之间小范围传阅过。作为立勇的铁窗难友,在此我要感谢许多热心的朋友从中牵线搭桥,促成该书的出版,为我们民族的苦难和抗争保留下弥足珍贵的历史记忆。

19年前,当立勇和他的朋友们创办《钟声》时,我们的国家在冬季的寒夜,今天依然在冬季的寒夜。这个冬季似乎特别长。但在冬季的钟声中,飞翔着梦想的翅膀,一个民族会不懈放飞的美丽的翅膀。

所以,冬季必将终结,被扼杀的《钟声》,无论她的声音是多少年前发出的,也是春季来临的预兆之一。

我所敬仰的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在谈到民主的潮流时说:一场伟大的运动想靠一代人的努力阻止,岂非愚蠢。历史将证明,这句话用到我们这个东方国家,也不会相差太远。所以,立勇的孩子,那个我11年前见到的小姑娘,虽然她在成长的岁月不幸被剥夺过父爱,她现在就可以大声地告诉世人,他的爸爸参与了一场伟大的运动,为终结一个丑恶的冬季而不懈努力过!她为有这样一位杰出的父亲而自豪!

是为序。

(2009年1月18日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

王一梁:天才之虹

她可能是我们时代中最好的一个抒情诗人,也许会成为一个不朽的经典诗人。

她闭上一只眼睛,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模仿我抽烟的样子;又伸出左手,模仿我喝酒的样子,然后把另一只眼睛也闭上,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敲打一番后,说:“这就是你写作的样子!”

她想每年出一本诗集,想找一个人为她的诗集写序。她伸出两只手,再伸出两只脚,把手指和脚趾都数遍了,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说:“那就只有我啰。”

我们结婚太快,见面不到72小时就结婚了。要不然,我是可以为她所有的诗集写序的。

我赞美天才。他们是宇宙中的精灵,人类的惊喜。

当我正在执编的一本文学刊物,临时还缺稿的时候,我说:“宝宝唉,给我们的杂志写一篇吧,求你了。”

她认真地问道:“诗,小说,还是散文?”

几小时后,我如愿以偿。

她是严肃的。吃饭的时候,她紧锁双眉,只张开嘴巴,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当我开心地举起一杯酒时,她已什么也不吃了,任我胡说八道,一边静静地喝着自己的茶。开车时,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说:“Turnright”,她就右转。我说“Turnleft”,她就左转。终于她忍无可忍地喊道:“你知道吗?你的话对我具有催眠力。你让我左,我就左,你让我右,我就右。”一天,从恶梦中惊醒后,她一身大汗地说道:“我梦见你指着我的太阳穴说,笨笨!”

我的宝宝在生活中也许是一个千真万确的傻瓜,但她聪明,冰雪聪明。在她的诗中无处不洋溢着一种天籁之音。就像春天里的风,秋夜里的月,自然而美好。

我的宝宝就是诗人井蛙。

写作,那是朝思暮想的事情。

80年代,我看过一部叫《中国流》的电视连续剧。有记者问其中的一个日本围棋高手:你每天下多少盘棋子?日本高手道:除了睡觉、吃饭外,天天都在下。即使没人对弈,我也在脑中和自己下。

至少有几年,我几乎都能猜到井蛙将写的主旨,因为那是她夜说日说的结果,而我始终无法猜想她诗歌的第一句。

街市永远都是闹哄哄的,只有天才的写作是一个例外。

诗人一平说:上帝是公正的,井蛙这么辛苦,结果让她写出了这么多的诗。

下面是井蛙的一首献给杨天水的诗。

这首诗她写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写成了。

哭泣的安妮妹妹
——献给杨天水

井蛙

你一个人,今天就在牢房里度过
我捧着
田野上所有盛开的花朵
呆站一处发楞

我的兄弟,我不是想念你的安妮
可是,我的手抖动得利害

我许下的诺言没能实现
我献给你的梦
是一片片雕谢的安妮的脸

高墻缝隙里
越狱的一枝象征爱情的雏菊黄了
而你,没来得及奔跑过来

我满是露水的手掌有杂草的刺
疼极了,真的很疼
那是昨夜被风吹裂的嘴唇
流血了
虽然,我不是你日夜爱恋的安妮
可是,我为安妮哭泣

她不懂
监狱狭小的窗户是否还有凉透的月亮
为一个英雄的归途吟唱

或者被一阵狂风追赶
我说的是我们相遇的那个闷热夏天

你就能找到一间可以躲避的茅屋
你就可以在时间的倒叙中回到故乡

云南的水边
一本未完成的书
是你和安妮年老的悠闲

可是,安妮离开得那么早
她来得又那么迟

我的兄弟,尽管我不是那个被你遗忘的安妮
我是站在家门口哭泣的
安妮的妹妹

监狱外面一棵风吹不动的树

我悔恨没去拥抱南京那场大雪
在平安夜
我们预约好去听树梢上的钟声

我丢下两个人,流浪了
你仍然被黑暗的四壁包围

诅咒梦
她是日夜不灭的牢房里的灯火

我把苦难丢下给你
诅咒吧,我流浪的天边不会有飞鸟的行迹

我是一座孤独的监狱
而你,要在监狱里等十二年。
   2006-5-17

这首《哭泣的安妮妹妹》,几乎就是百分之百的写实。

傍晚,孟浪从香港打来电话,说:“一梁,杨天水被判12年,这个消息你知道吗?”杨天水是平安夜入狱的,仅为5篇文章就被判12年,我手上拿着的话筒颤抖了起来。这时,距离他上次入狱10年才半年。22年?!

我天昏地暗地在房间里转起了圈子。《自由写作》的样稿二天前就出了。我决定抽稿,立即做“杨天水专辑”,但必须就在今夜完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向别人约稿是不可能的,除了我自己写一篇外,另外一篇也就只可能是井蛙写的了。

在我开始写作的时候,井蛙没写,她跑到了户外。从《哭泣的安妮妹妹》中,我们知道她先是发楞,然后哭了。那正是鲜花盛开的五月。

“你一个人,今天就在牢房里度过
我捧着
田野上所有盛开的花朵
呆站一处发楞”

“我的兄弟,尽管我不是那个被你遗忘的安妮
我是站在家门口哭泣的
安妮的妹妹”

安妮是井蛙为杨天水介绍的香港女朋友,因为这层关系,我们对天水倍感亲切。
“梁仔,杨天水什么时候来香港啊?”
岳母大人在电话里问我。
“他是不是在办(赴港)证件?”
“是,是,是!”我敷衍道。
他们在电话里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不像我,一听到岳母的声音就手抖脚抖,只想赶快扔下话筒跑。其实,这时候,安妮已拒绝了我们的这场“拉郎配”。

“我许下的诺言没能实现
我献给你的梦
是一片片雕谢的安妮的脸”

以后的一些诗句,与其说是诗,不如说就是我们和杨天水的交往过程,以及杨天水当时浪迹天涯的故事。

“我说的是我们相遇的那个闷热夏天
你就能找到一间可以躲避的茅屋
你就可以在时间的倒叙中回到故乡
云南的水边”

杨天水是在南京被捕的。作为一位南方女子,正是在南京,井蛙第一次看到了从天空上纷纷下落的雪。而那时候,杨天水正在服他的第一个10年徒刑,以后,还有漫长的12年在等待着他。我的兄弟!

“我悔恨没去拥抱南京那场大雪
在平安夜我们预约好去听树梢上的钟声
我丢下两个人,流浪了
你仍然被黑暗的四壁包围

诅咒梦
她是日夜不灭的牢房里的灯火

我把苦难丢下给你
诅咒吧,我流浪的天边不会有飞鸟的行迹

我是一座孤独的监狱
而你,要在监狱里等十二年。”

井蛙喜欢趴在我的耳朵上,叽里呱啦地对我耳语一番,然后让我猜,她都对我说了什么。其实,这个鬼东西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吹吹气、伸伸舌头而已。

“环游世界
心无悲哀
哄哄(四周)看看
真亦无所谓”

一天,井蛙用粤语如此唱道。我惊讶于这首歌的旋律优美、歌词之洒脱。我问道:“是谁的歌?作词、作曲者是谁?”

井蛙嬉皮笑脸地说道:“我!”

井蛙难得唱歌,她喜欢唱的是一首粤语歌《分飞燕》。“分飞万里隔千山……”粤剧是我所听到过最具内涵的曲种之一。一天,我情不自禁地哼唱道其中的一句:“哎呀,难,难,难!”井蛙立即奔过来,用手捂住我的嘴,伸出一根手指说:“嘘!”

那时候,我们正在办美国签证。井蛙是一个对语言有洁癖的人,简直可以说,对语言的崇拜几乎到了迷信的程度。在这时候,蹦出一句“难、难、难!”,当然是绝对犯了大忌。

井蛙基本上只写两类作品:诗与小说。

散文除了真之外,作为艺术的一个品种,它确实很渺小。我在写散文的时候,当我不得不学做谦卑地描述那个“我”的时候,我意识到了散文的局限。读者其实并不在乎那个“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散文,是作者给自己加上的一道枷锁,因为它不得不是真的。

一天,我惊讶地看到井蛙把我的童年故事写成了小说《我的奶妈福妹》。90%都是真实的,但110%以上也都是虚构的,因为那个我变成了小说中的“我”。

井蛙说:我好想拥抱昨天的我哦。她有时欢快地说:聪明!聪明!这个聪明当然只能指的是她自己。

据说,沟口健二是在荷兰梵高美术馆里,看到梵高的真迹后才疯掉的。那一时刻,沟口健二泪流满面地说:艺术家,只有像梵高一样疯掉了之后,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啊!井蛙告诉我:为了看梵高的墓地,她一个人走了8个多小时的路。

井蛙喜欢梵高的画,也喜欢高更、塞尚的画。我对井蛙说:高更是个老骗子,塞尚其实是个比梵高更加疯狂的人。这时候,井蛙勃然大怒!随后,她笑了,说:塞尚画他的太太,要求她一动也不动。塞尚太太说:难道你以为我是一只苹果吗?

苹果可以不动。

生活这么匆忙,人生如此短暂。不管你是否珍惜自己的这一生,艺术家其实都是在追求着、临摹着这一时刻:永恒的那一个瞬间!

童诗,是井蛙诗歌中最为光辉灿烂的一部分,因为井蛙本人就是一个充满着童趣的人。

“你家的苹果树
听话的长在树上,不听话的呢
风生气了就罚它们睡在地上
还有虫子咬它们
怕吗
我怕我怕我好怕喔
……”

这首《春田花花和秋天的苹果》是井蛙来美国后写下的第一首童诗。

后来,我们去了美国东海岸,住在我老同学宋培林的家里。每天,我们都搭乘着火车穿过一望无际的枫树林去纽约办事。那时候,老同学的女儿提弗妮5岁,只要我们回来后,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井蛙的后面。当她知道我们就要回西海岸了,脸上流露出真正的难过表情。我悄悄地对井蛙说:“提弗妮多么可爱,你给她写一首诗吧。”

我喜欢我的老同学。多年后,我才知道当时的这些所有的未来工程师们,我的老同学们,是多么淳朴啊。

井蛙对我眨眨眼睛说:“我还没有找到灵感。”

几天后,井蛙写下了《一只斑点狗很想搭火车》,然而,这却不是一首很成功的诗。

爱?技巧?灵感?

井蛙从13岁起就开始文学创作了,并给自己起了这个笔名;17岁时写成了长篇小说《妈不要我了》。假设,我们从理论上统统地都知道了写作的原理,但对一首真正的杰作的诞生,我们最后还是依然一无所知。

上海海口有三个大岛:崇明岛、长兴岛和横沙岛。

我们漫步在长兴岛,这时候,夜已深了。井蛙指着前面一幢高高耸起的大楼说:我们走到那里,就到外滩了。井蛙说得这么肯定,我开始相信,只要朝着这幢大楼的方向一直走下去,我们很快就可以走回到上海的陆地。

艺术是一种幻觉吗?

当井蛙终于到了冰天雪地的阿拉斯加后,从此以后,她不再像念经一样地说起阿拉斯加。我有时候会感到羞愧,当别人问起“你最喜欢去的地方”的时候,我总不能说: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阿拉米达,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小岛吧。

然而,这却是真的。3年多前,我迷上了在海边长跑。加州的阳光,一年四季总是这么灿烂。望着不远处的群山,我由衷地赞叹道,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就这么开始了。

兰波说:生活在别处。

这也是真的。

加州其实是没有一年四季的。刚来美国时,我们吃粽子、吃月饼,也过中国的“春节”。其实,我们那时候很穷,然而,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要把这些“节日”过得像模像样。后来,我们就什么也不过了。

中国,不再是我们记忆中的故事了。

(2009年7月29日草稿,12月29日定稿)

挪威保守党国会副领袖塞纳提名刘晓波诺贝尔和平奖

(独立中文笔会2010年2月4日讯)继报道有40位捷克国会议员已经提名本会荣誉会长刘晓波博士争取诺贝尔和平奖以后,一位资深挪威国会议员也公布已加入这一行列。

 

据挪威《晚邮报》今天报道,保守党议员杨·托雷·塞纳(Jan Tore Sanner)对该报记者说:“到了一位涉及推动人权者获诺贝尔和平奖的时候了。而我认为没有人比刘晓波更够格。他展现了诺贝尔遗嘱的精神:为正义而不屈不挠奋斗牺牲,哪怕面对最大逆境。”

 

 

 

 

保守党是挪威国会第三大党。今年未满45岁的塞纳是保守党第一副主席,不满28岁起就当选国会议员,此后三次当选连任至今。塞纳一向关注世界各国人权问题,于21日在其博客中发表一篇题为《让刘晓波获得2010年诺贝尔和平奖》的博文,介绍刘晓波、《零八宪章》、以及中国的现状,最后的结语说:

 

“有无以计数的人每天因致力于个人自由和权利值得关注和尊重,不过我认为没有一个国家比今天中国那些争取自由的人们更需要像这样的信号,我也不能设想有任何人比刘晓波能更好代表他们及其精神。”

 

美国笔会于21日公布其会长、普林斯顿大学哲学教授阿皮亚先生提名刘晓波争取诺贝尔和平奖,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马朝旭于次日针对这一提名说:“诺贝尔委员会如果颁奖给这种人,将是严重的错误。”

 

塞纳先生今天向挪威《晚邮报》公布自己的提名,是来自诺贝尔和平奖评委所在国舆论的第一个公开回应。

 

独立中文笔会是国际笔会——世界上最悠久的人权组织和国际性文学组织的145个分会之一,致力于维护全球中文作家的言论和写作自由,维护世界各地因从事其专业工作而遭监禁、威胁、迫害或打压的作家和新闻工作者的权益。关于笔会致力于保护作家和维护言论自由的更多信息,请参见http://www.chinesepen.org

达赖喇嘛特使甲日•洛迪关于第九次藏中会谈的声明

地点:印度北部达然萨拉
时间:2010年2月2日

在藏中和谈工作小组成员丹增平措•阿底夏、普琼次仁及藏中和谈工作小组秘书晋美巴桑的陪同下,我和格桑坚赞特使在2010年1月26日至31日赴中国与中国领导人的代表进行了第九轮会谈。这次会谈是在中断15个月后进行的。我们于2010年2月1日回到达兰萨拉,并于今日向达赖喇嘛尊者、首席部长桑东仁波切、西藏流亡政府议会议长及副议长汇报了本次会谈的情况。

在北京,我们于1月30日与中国政协副主席兼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杜青林先生会谈。2010年1月31日,我们与中央统战部常务副部长朱维群、副部长斯塔进行了一整天的会谈。西藏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尼玛次仁参加了会谈。

我们于2010年1月26日抵达湖南省省会长沙,在湖南进行行程之前,我们正式向中央统战部递交了与《有关全体藏民族实现名副其实自治的意见》有关的七点阐释。这份自治意见是我们在2008年11月第八轮会谈时提交的。本次阐释回答了中国领导人提出的主要问题,同时我们提出了推动对话的建设性建议。这七点阐释包括尊重中华人民共和国主权和领土完整、尊重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尊重“三个坚持”、尊重中央政府的领导和权威、中央政府就《全体藏人实现名副其实自治的意见》的担忧、认识核心议题、以及达赖喇嘛尊者愿意继续合作以寻求彼此受益之方案的愿望。

阐释清晰说明,达赖喇嘛尊者和流亡政府领导人没有任何个人诉求。达赖喇嘛尊者关切的是全体藏人的权益和福祉。因此,双方需要解决的是如何真正贯彻名副其实的自治,从而使藏人能够依据自身特点和需求实行自治。

达赖喇嘛尊者是全体藏人的代表,尊者与藏民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受到藏人的完全信任。达赖喇嘛尊者代表藏人的合法性是不容争辩的,尊者毫无疑问地被藏人视为自己的真正代表和发言人。只有和达赖喇嘛会谈才能解决西藏问题。认清这一现实是十分重要的。

我们强调,达赖喇嘛尊者关心藏人前途并非谋求个人权益和政治地位,也不是为流亡政府谋取利益。

我们呼吁中国方面停止对达赖喇嘛尊者毫无根据的指控,不要无端指责尊者为分裂分子。我们要求中国领导人与尊者合作,在《全体藏人实现名副其实自治的意见》基础上,寻求彼此都能接受的西藏问题解决之道。这将保障稳定、团结,确保社会和谐发展。

中国方面提出了“四个不要”来阐述其立场。中方还向我们详细介绍了有关西藏的最新发展,尤其是十分重要的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中方称,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决定进一步改善西藏及其他藏区人民的生活,尤其是在教育、医疗、环境保护等公共服务领域。基于我们对第五次西藏会议的了解,我们表示欢迎改善藏民(尤其是农村地区藏民)的努力。我们欢迎第五次西藏工作会议重视全体藏区-西藏自治区及其他藏区-的发展。我们坚信所有的藏区都应该实行统一的政策、接受同一机构的管理。如果抛开那些政治口号,第五次西藏工作会议强调的很多议题都与我们在《全体藏人实现名副其实自治的意见》中提出的藏人要求接近。

双方的一大分歧是对目前西藏境内局势的认知。因此,为了达成共识,我们建议共同努力,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研究西藏目前形势。这有助于双方解决分歧。

近日我们将研究中方提出的问题,包括第五次西藏工作会议的精神、“四个不要”。正如我们在会谈期间要求的那样,我也真诚希望中国领导人能够认真研究我们提出的议题。达赖喇嘛尊者一直清晰表明,西藏的未来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框架内解决。只要中国领导人具有政治愿望,我们完全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共同基础。我们在此重申,达赖喇嘛尊者愿意继续同中国中央政府合作,让藏人重获自尊与自豪,促进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稳定与团结。

我们感谢湖南省委统战部、北京市委统战部和中央统战部的热情接待。

注:中文版声明稿從英文翻譯,如有出入以英文為準

 

英文版

STATEMENT BY SPECIAL ENVOY OF HIS HOLINESS
THE DALAI LAMA, KASUR LODI GYARI,
HEAD OF THE DELEGATION
WHICH VISITED CHINA
IN JANUARY 2010

Envoy Kelsang Gyaltsen and I, accompanied by two members of our Task Force, Tenzin P. Atisha and Bhuchung K. Tsering, and Jigmey Passang from the Task Force Secretariat, visited China from January 26 to 31, 2010, for the ninth round of discussions with representatives of the Chinese leadership. This round was held after a gap of 15 months. We returned to Dharamsala on February 1, 2010 and have formally reported today to His Holiness the Dalai Lama, Kalon Tripa Samdhong Rinpoche, as well as the Speaker and Deputy Speaker of the Tibetan Parliament-in-Exile.

In Beijing, we had a session with Mr. Du Qinglin, Vice Chairman of the Chinese People’s Political Consultative Conference as well as Minister of the Central United Front Work Department, on January 30. We had a day-long discussion with Executive Vice Minister Zhu Weiqun and Vice Minister Sithar on January 31, 2010. Mr. Nyima Tsering, a Vice Chairman of the Tibet Autonomous Region People’s Congress, also participated in these meetings.

We first arrived in Changsha, capital of Hunan Province, on January 26, 2010. Before beginning our programmes there, we formally presented to the Central United Front Work Department, a Note relating to the Memorandum on Genuine Autonomy for All Tibetans that we had given during the previous eighth round of dialogue in November 2008. The Note contained seven points that addressed the fundamental issues raised by the Chinese leadership during the eighth round and some constructive suggestions for a way forward in the dialogue process. The seven points include respecting sovereignty and territorial integrity of the PRC, respecting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PRC, respecting the “Three Adherences,” respecting the hierarchy and authority of the Chinese Central Government, Concerns raised by the Central Government on specific competencies referred to the Memorandum, recognising the core issue, and offering His Holiness the Dalai Lamas cooperation for a mutually beneficial solution.

The Note made clear that His Holiness the Dalai Lama and other members of the exiled leadership have no personal demands to make. His Holiness concern is with the rights and welfare of the Tibetan people. Therefore, the fundamental issue that needs to be resolved is the faithful implementation of genuine autonomy that will enable the Tibetan people to govern themselves in accordance with their own genius and needs.

His Holiness the Dalai Lama speaks on behalf of the Tibetan people, with whom he has a deep and historical relationship and one based on full trust. It cannot be disputed that His Holiness legitimately represents the Tibetan people, and he is certainly viewed as their true representative and spokesperson by them. It is indeed only by means of dialogue with His Holiness the Dalai Lama that the Tibetan issue can be resolved. The recognition of this reality is important.

We emphasised the point that His Holiness engagement for the cause of Tibet is not for the purpose of claiming certain personal rights or political position for himself, nor attempting to stake claims for the Tibetan Administration in Exile.

We called upon the Chinese side to stop the baseless accusations against His Holiness and labeling him a separatist. Instead, we urge the Chinese leadership to work with him to find a mutually acceptable solution to the Tibetan problem based on the Memorandum. This will ensure stability, unit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a harmonious society.

The Chinese side laid out Four Not to Indulge In points to outline their position. They also provided us with a detailed briefing on recent developments relating to Tibet, particularly on the important Fifth Tibet Work Forum. They said the Forum decided to further improve the livelihood of Tibetans in the Tibet Autonomous Region and all Tibetan areas, specifically in public services, such as education, medical services, and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Based on the initial reports that we had of the Forum, we welcomed the issues it has taken up to improve the lives of the Tibetan people specially in rural areas. We welcome the fact that the Fifth Tibet Work Forum has looked into the issues of development in all Tibetan areas  The Tibet Autonomous Region as well as other Tibetan areas. It is our strong belief that all the Tibetan areas must be under a uniform policy and a single administration. If we take away the political slogans, many of the issues that have been prioritised by the Forum are similar to the basic needs of the Tibetan people outlined in our Memorandum.

A major difference between the two sides is the conflicting perspectives on the current situation inside Tibet. So, in order to have a common understanding of the real situation, we suggested a common effort to study the actual reality on the ground, in the spirit of seeking truth from facts. This will help both the sides to move beyond each others contentions.

In the coming days we will be studying the issues raised by our counterparts, including the proceedings of the Fifth Tibet Work Forum and the Four Not to Indulge In points. As we had urged during our meeting, it is my sincere hope that the Chinese leadership will also seriously reflect on the issues raised by us. Since His Holiness the Dalai Lama has consistently made his position clear on the future of Tibet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given political will on the Chinese leaderships side we do not see any reason why we cannot find a common ground on these issues. We would like to reiterate His Holinesss continued willingness to work wit the Chinese Central Government in this so that the Tibetan people can regain their pride and dignity and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s stability and unity are ensured.

We thank our hosts, the Hunan United Front, Beijing United Front, and the Central United Front Work Department, for their hospitality during this visit.

February 2, 2010
Dharamsala

CHINA: Writer and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Officer Zhao Shiying

RAPID ACTION NETWORK

2 February 2010

RAN 6/10  Update #1

CHINA: Writer and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Officer Zhao Shiying released
International PENs Writers in Prison Committee welcomes the release of Zhao Shiying, dissident writer, activist and Secretary General of the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Centre (ICPC), after being detained for two weeks. There were fears that Zhao Shiying was arrested for supporting Liu Xiaobo, former ICPC president, sentenced to eleven years in prison in December 2009. International PEN demands the immediate and unconditional release of Liu Xiaobo, and all those detained in violation of Article 19 of the International Covenant on Civil and Political Rights, to which China is a signatory.

According to International PENs information, Zhao Shiying, pen name Zhao Dagong, was released on 25 January 2010. Zhao had been arrested by police officers from his home in Shenzhen, southern China, on 11 January 2010 and held without charge. Shi Xiaoli, Zhaos wife, confirmed to the Associated Press that Zhao had been freed and that he is resting at home. She decline to provide further details.

Backgound:
Zhao Shiyang has been interrogated several times since December 2008 about his involvement with dissident writer Liu Xiaobo, and his statements were included in the Court Verdict against Liu. On 27 December 2009, Zhao Shiyang published an online essay entitled Liu Xiaobo’s Banner !  Birthday Wishes to Liu Xiaobo in which he reaffirmed his willingness to share responsibility with Liu for the publishing of Charter 08. There are fears that Zhao was targeted as part of a crackdown on signatories of Charter 08 and on the Independent Chinese PEN Centre. For the previous WiPC alert on Zhao Dagong see here: http://www.internationalpen.org.uk/go/news/china-writer-and-independent-chinese-pen-officer-zhao-shiying-detained
For further background on the sentencing of Liu Xiaobo and Charter 08 click here: http://www.internationalpen.org.uk/go/news/international-pen-calls-liu-xiaobo-s-sentence-a-grievous-betrayal-of-inalienable-human-rights
http://www.guardian.co.uk/world/2010/jan/17/china-terrified-dissent-dissident-chinese
Please send appeals:
– Welcoming the release of leading dissident writer and activist Zhao Shiying;
– Calling for the immediate and unconditional release of all those detained in violation of Article 19 of the International Covenant on Civil and Political Rights, to which China is a signatory.
Send appeals to:
His Excellency Hu Jintao
President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State Council
Beijing 100032
P.R. China

Mr. Meng Jianzhu
Minister of the Public Security
East Chang’an Avenue 14
100741 Beijing
P.R. China

Please note that there are no fax numbers for the Chinese authorities. WiPC recommends that you copy your appeal to the Chinese embassy in your country asking them to forward it and welcoming any comments.

Please copy appeals to the diplomatic representative for China in your country if possible.

**Please contact the PEN WiPC office in London if sending appeals after 15 March 2010**
For further information please contact Cathy McCann at International PEN Writers in Prison Committee, Brownlow House, 50/51 High Holborn, London WC1V 6ER, Tel.+ 44 (0) 20 7405 0338, Fax: +44 (0) 20 7405 0339, email: [email protected]
Cathy McCann
Researcher, Asia/Middle East
International PEN Writers in Prison Committee
Brownlow House
50-51 High Holborn
London WC1V 6ER.
Tel.+44 (0)20 7405 0338
Fax: +44 (0)20 7405 0339
www.internationalpen.org.uk
International PEN is a UK Registered Charity No. 1117088 and a Company Registered in England No. 05683997, Registered Office: Brownlow House, 50/51High Holborn, London WC1V 6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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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卫平谈20名老干部为刘晓波案上书中共中央

 北京电影学院崔卫平教授

因刘晓波案,20名曾担任过高级职务的中共老干部上书中央,要求法院修改错误。德国之声记者就此采访了北京电影学院崔卫平教授。她认为,上书者是从历史中走过来的,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经验和记忆。所以,他们的声音显得特别有份量。

德国之声:中共20名元老上书中央,他们认为对刘晓波案要进行纠正。你什么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

答:前几天。是他们之中的人跟我说起的。但我当是没有看到文本。我今天刚在网上看到文本。

德国之声:你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答:我觉得这一批老先生非常可敬。他们的声音是一种重要维度。因为他们是从历史中走过来的,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经验,也有各种各样的记忆。尤其对这么多年来他们所在的共产党的教训有深切的记忆。对他们来说,从历史的维度出发,背后有那么多历史经验的支持,尤其是切身经验的支持,所以显得特别有份量。

德国之声:他们认为刘晓波案件是一个错判的案件。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答:我认为他们说的非常有道理。

德国之声:怎么解释呢?

因为从他们的文本来看,第一,他们有历史的经验。再一个,他们讲刘晓波的罪状是对党和政府不满,而这些老先生们有一个基本的立场,就是继承了80年代以来的开放的立场,是可以批评的,执政应是善为批评之声,尊重不平之民。我坦率地说,这种态度同重判刘晓波11年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他们代表了共产党内的变革与革新的力量。而重判刘晓波让人感到,在现有体制内,感受不到有自身变革的力量。

德国之声:那怎么样才能使这股力量有它的生存的余地?不仅有它的生存的余地,还有一点发展空间呢?

答:这个就不是我考虑的了。说实话这是体制内的人要考虑的。比如说像他们提出的,没有这样一种胸襟,”一国两制”从何而来。其实这背后是个邓小平的思路。那么现在这个体制内的职责是什么,可以回到邓小平的工作路线上来吧。”一国两制 “背后所代表的那样一种开放,那样一种并存的精神、立场。

德国之声:这个公开信它的最后还提了一系列的问题。您一定也注意到了。它说,”我们党是否背弃了遵守宪法的承诺”。这个意义上怎么理解?

答:因为这些年来比如依法治国谈得比较多,这个可能起码在舆论上是个有共识的东西,不像普世价值。就是说承认依法治国,在这个上面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但是如果说如此重判刘晓波,就是因为刘晓波写了六篇文章,或者说了一些老先生们文本里面提到的,”联邦共和国是共产党自己提出来的”这样一些东西,如果说这是违法的话,显然是不能够说服人的,从法律上也是不能做出充分的解释的。

德国之声:那么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公开信问道, “司法改革是否倒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司法改革是倒退了。可以这么说码?

答:按照老先生们的思路,其实人们一直对司法的不公正有很多的期待,换句话说,很多不满。我们的司法是否进步过,永远是一个问题,但是从老先生这几个句式,”是否背弃”、”背离”、”倒退”、”停滞”、”是否恶化”,其实现在不能说比以前更加恶化,只是说,你需要改正。那么我觉得,这倒是体现出老先生的一个思路,就是说,整体上大家可能感到的思路,整体上的做法,可能比前些年,或者说八十年代所倡导的,还是倒退的。我体验到他们有这样一种思路。

德国之声:刚才其实你也暗示了,过去有这种多元化的东西存在,允许其他意见,那么您觉得这些东西是在不断减少吗?

答:应该话分两头说。从民间来说,这样的觉悟和它们的表述应该说在扩大,他们表现在比如网络上,或者在一些媒体上面。这个是明显的。但是从权力运作来说,人们真是越来越看不到内部变革的力量,自我更新的力量。这也是人们一个比较深切的体验。

采访记者:李鱼

孙立勇:“六四暴徒”获释后的苦难生活之(四)

一、 马国春

马国春生于1959年1月19日,北京市人,原系首都钢铁公司第二建筑公司工人。1989年6月4日凌晨7时许,他与许多北京市民一道在屠杀最惨烈的海淀区木樨地截住一辆装满武器的军车。市民们一拥而上,将车上的武器装备予以捣毁。马国春从车上拾得3枚催泪弹后,继续向西阻止戒严部队。当其行至公主坟交通中队门口时,看见一队满载戒严部队军人的军车正朝天安门方向行驶,马国春忧心在广场上的学生的安全,当即引燃3枚催泪弹掷向戒严部队军车,结果被当场拘捕。

  
马国春和女儿
 
1989年9月23日,海淀区人民法院对马国春以“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以“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4年,合并执行有期徒刑11 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马国春不服判决,上诉至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1989年10月30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马国春于 1999年3月3日从北京市第二监狱获释(其间两次减刑,共减刑1年零3个月)。

马国春被捕以前一直是单位的业务骨干,他自学了管道工程的全部课程,担任单位管道班班长。当年单位为他出具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表现证明给公检法部门,才为他争取到从“轻”发落。对于单位当年的帮助,马国春至今感念;谈及自己多年来遭受的痛苦磨难,马国春从未后悔自己当年挺身而出,他说:“当时我就是担心学生的安全,出于保护学生才去阻止戒严部队的,无论如何杀人总不对,我认为我没有做错。”

马国春被捕以后,多次遭到残酷殴打,至今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每逢阴天下雨腰部便疼痛难忍。另外,在监狱服刑的10年里,马国春先后干过拆棉丝、包筷子、做乳胶手套等多个工种,因而也落下了关节炎的毛病。

为了当年的善良、正义之举,马国春一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马被捕后当局在很长时间里没有通知家属,父母、家人都以为他被打死了,便辗转北京各大医院太平间寻找其下落,为此他母亲急出了心脏病,父亲得了脑梗塞,半身不遂。1999年马国春出狱后,竭尽全力孝敬父母, 2001年马国春与一位来自内蒙姓李的姑娘结婚,第二年生下女儿马婧,终于完成老母老父想看见孙辈儿的心愿。其母于2002年去世,父亲也在2003年过世。

自1999年出狱后,马国春到处找工作,但每次到一个招聘单位,第一关就是填表。开始时马国春在“个人简历”栏中总是如实填写:“1989年六四事件时因拦截军车被判刑11年”,但之后就再没有了下文。询问有些单位时,有的直言相告:“现在满世界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谁还要你们这样有‘前科’的?”后来,马国春吸取教训,再也不填坐牢的经历。他只能偶尔打打零工,现在每个月勉强挣个六七百元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妻子也长期找不到工作,只能待在家里照看孩子。马国春兄弟姊妹4个,但哥哥姐姐也都下岗,或提前退休,帮不上他太多的忙。

马国春的女儿马婧聪明伶俐,孩子去年该升小学,凭成绩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小学古城第二小学,但学校规定每个学生必须交一万五千元“赞助费”才能就读。这笔钱对于马国春一家是一笔“巨款”,因此孩子只能放弃,上了家附近的普通小学。马国春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孩子将来能有个好前程,但自己连一家人的温饱都解决不了,拿什么培养女儿?谈起将来,年过半百的马国春感到茫然无措。

附:马国春先生的联系方式:001186-10-68872102 13641222281 捐助方式:中国工商银行 马国春 账号 0200149001000688905

二、武春启

武春启出生于1952年5月4日,北京市人,原系北京市友谊配合饲料厂工人。1989年6月4日下午,他与朋友一起在永定门大桥南侧阻拦戒严部队军车,并烧毁一辆牵引车,7月11日被北京市公安局拘捕,同年12月11日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以“放火罪”将其逮捕。1990年12月28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以 “放火罪”判处武春启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武春启不服判决,上诉至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1991年2月4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2008年11月23日释放,目前正在服剥夺政治权利8年的附加刑。

 
武春启
 
在监狱服刑的19年6个月中,武春启先后做过维修工、织过毛衣、包过筷子、缝过皮球、做过手套,他通常每天劳动14-15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为的是能够减刑早点回家。

武春启的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哥哥,然而哥哥为了避嫌,从未帮助过武春启。释放后至今的一年多里,武春启到处找工作,但没有一个单位要他,理由主要有两点:一是有“前科”;二是年老体弱。

目前,58岁的武春启患有高血压、心脏病、腰疼等多种慢性疾病,其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街道办事处每月发放的410元“低保金”。谈及对今后生活的设想,武春启苦笑着说:“今后?我们还有今后吗?……”

附:武春启先生的联系方式:86-10-63865099 86-13691386963

三、张群

张群出生于1970年11月2日,回族,北京市人,捕前系北京西郊食品冷冻厂临时工。1989年6月4日下午3时许,张群与朋友一起在马店立交桥阻拦戒严部队并烧毁军车一辆,6月21日被戒严部队及海淀区花园路派出所拘捕。1989年9月16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放火罪”判处张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2003年4月9日张群从北京市第二监狱获释,目前正在服剥夺政治权利8年的附加刑。

每当回忆起1989年6月21日被抓捕后的那段痛苦经历,张群依旧惊魂未定:“……被抓到花园路派出所后,五六个戒严部队士兵拿着枪托子朝我身上乱砸,警察则挥舞着警棍没脑袋没屁股地乱抽,打了我一个多小时才罢手。我一摸脑袋,肿得像瓢一样,一点知觉都没了;背心脱都脱不下来,早已血肉模糊了……”

 
张群和女儿
 
张群先后在北京第一监狱和第二监狱服刑,在14年的狱中生活里,他凭着一身力气玩儿命干活,他做过乳胶手套、包过筷子、缝过皮球、织过毛衣……由于长期捏乳胶手套,十个手指均已变形;包筷子更是要命,一天要包两箱筷子(一万副),工作时间通常都在20个小时以上。累了,就靠墙坐着睡一会儿,梦里梦见的还是包筷子……由于劳动表现出色,1998年被改判为18年有期徒刑,之后又多次减刑。

张群的父亲因过度思念儿子于1998年突发心肌梗塞去世;母亲长期患糖尿病,2005年又检查出肺癌,经手术切除四分之一,目前病情稳定。张群还有个哥哥,但拉家带口,经济条件不太好,只是偶尔给个张群百八十元零花钱,再多的忙也帮不上了。

出狱后的张群很是勤奋,凭着年轻、聪明,很快考到了大车执照,接着就满怀信心地四处找工作。但几年转下来,竟没有一个单位要他。问他为什么,他说:“去应聘的第一步就是填表,填表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个人简历,我从来不撒谎,都是照直填‘六四期间因烧军车被判无期徒刑’,结果就都没下文了……”

张群于2005年与一位东北李姓姑娘结婚,2009年6月22日迎来了女儿的诞生。为了糊口,张群的太太在女儿刚过百天就去一家化妆品商店打工。目前张群一家三口的生活来源主要依靠他太太的每月1000元以及母亲给予的部分退休金维持。

每每望着摇篮中的女儿,张群总是情不自禁地唏嘘不已:“苦命的孩子,将来爸爸用什么来培养你成材呢?……”

目前40岁的张群身患心绞痛及高血压,依旧无业,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女儿喂饭、洗尿布及傍晚抱着女儿在车站等候劳累一天的妻子……

附:张群先生的联系方式:86-13261875633

作者注:中国政治及宗教受难者后援会
联系方式:澳大利亚,孙立勇 电话:0061424328130;
电邮信箱:[email protected]

郑  义:素棺

袁伟时:自由主义与中国改革

内容提示:有人说现在改革没有共识,我怀疑这句话。多数公民要求进一步改革。资本阶层,知识阶层,工人阶层,农民阶层,你说哪个阶层不要求改革?上层是不是就不要求改革呢?为了巩固执政党地位,它不得不改。那个结论下得太早了。很多人都说现在没有改革共识了。海外有人讲,国内有人讲,包括有些自由主义者也讲这句话;我认为不符合实际。

自由主义与中国改革——答陈壁生

问:中国的改革政策实行至今,已经三十年了。改革政策在推动中国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极大的社会问题,例如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权贵阶层正在形成、牺牲农村建设城市、社会道德溃败等等。有学者认为“改革共识”已经破裂,这些问题都是实行自由主义的结果。您怎样评价这三十年的改革?

答:自由主义从学理上来讲,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派别。改革出现这样那样问题,并不是自由主义的罪过。

首先要肯定一个前提:现代社会是有一些共同特征的,离开了这些共同特征,就不是现代社会。比如要有足够的公民自由,有法治,有民主,保障财产所有权和实行市场经济。所以,我认为该讨论的不是自由主义或它的某个流派如何,而是要不要现代社会的问题。

有人说,自由主义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保守主义了。但是保守主义也好,自由主义也好,其前提都是现代性,这是无法逾越的。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现在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其实还是从有资本主义以来就一直争论的问题。

比如说贫富差距很大。这条是最能够煽动人心的,我年轻的时候也热衷宣扬这类观点。人们最容易动感情的,就是说资本从头到尾每一个毛孔都充满血污。有很多事例,包括现在报纸在说的,美国19世纪修铁路,多少华人因此死去。美国的黑奴,从非洲到美国,船上要死掉多少人,到了美国后,又怎样受奴役。50年前,我讲课的时候,经常把这些数字列出来,学生听了就会反应很强烈:那么残忍!这些都是事实。但是,它仅仅是一方面,不是社会生活的全貌。另一方面,它造成的经济上的、文化上的奇迹,我们也不能否认。人类是从食人生番演化过来的,发展过程中,文明和野蛮相互纠缠,逐步提高;光讲一方面是不行的。资本主义在人类历史上,是文明的新阶段,它把人的解放提高到新的水平了。

我们现在处在一个社会转型期,我们碰到的问题是转型期的问题。时至今日,一些无聊文人仍然喜欢拿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差别打口水仗。按照邓小平思想,姓资姓社,不必争论。条条大路通向社会主义。列宁说过,资本主义国家有社会主义因素。我们到发达国家,人家说他们是社会主义。香港有社会主义成份,台湾也有社会主义因素。

温家宝说,少上一些项目,也要解决农民的老年退休保障问题。现在的方案是,一个人一个月五十五块钱,几亿农民,那也不错了。而且,以后这会逐步提高。现在的全民医保,也是良好的开端。香港的福利金比我们高。台湾,农民金一个月六千台币(一千多人民币)。台湾才两千多万人。我们这边,深圳实际人口一千多万,东莞也是一千多万,要是将这两个地方变成一个自治体,人口跟台湾差不多,一个月给农民发一千多块钱福利金,也是可能的。所以说,现在争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是没意思的。社会主义只能够通过建立现代社会制度去实现,只能靠经济增长去实现。我问那些年轻的售货员,一个月挣多少钱?刚来的通常才一千左右,和清洁工人差不多。这是在广州;广东边远山区有的才二三百元。工资是市场竞争的结果,归根到底由供求关系决定,行政命令作用不大。我前几年写文章就说,现在珠三角的农民工的工资水平,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工人差不多,十小时工作,按维持生存的水平计算,一个月工资寄回农村能养活几个人。现在,广东不发达的地方,农民的生活水平也很低。这是社会转型的问题,没办法超越。

怎么看待贫富分化?我年轻时候看到一条消息很激动:福特,这个大资本家,他的女儿进入社交界,举行盛大晚会,一个晚上花了几百万美元:其他穷人呢,饭都吃不上。对比强烈,这样的社会,不砸烂还行?所以要干革命。付出很大代价后,我们才懂得,即使将这些人全杀掉,贫困者照样贫困,而且会更加贫困。一个社会只能够靠自由竞争发展。你的本事大,或者机会好,可能享受更美好的生活。一些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变成弱势群体或者社会底层,处境就困难。但是,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由竞争,有竞争才有发展。与此同时,要有社会救助,让弱者过日子和维持应有的尊严。要有足够的社会空间,让有才能的人充分施展,对弱者也要有充分的保护措施,有与经济发展水平适应的社会福利制度。这样对财富的发展、增值是最有利的,对社会进步也是最有利的。这比用财富公有的办法,用官僚去操纵企业要好得多。市场经济制度和民主政治结合,这是最不坏的,目前找不到更好的。

只有通过市场经济的办法,才能真正实现财富最快的增值,提供最好的社会福利。此外,这些财富到了一定程度,对富人来讲已经没多大意义了,几代人都用不完。那么它就会转化为社会资金,转化为慈善基金,或者是发展基金。让企业家去管理这些资金,让市场去配置资源,财富会增值得更快。所以,这样的财富增长方式,不用怕。这种方式肯定比官僚管理更好。

问:在现在,资本和权力比较密切勾结在一起,很难打破这种局面。

答:这是社会转型中的问题:权力跟资本勾结,造成了各种贪污、腐败。问题的实质是现代社会怎么管理。

这个社会怎么管理,对中国来讲,还没上轨道。现在好像看不清楚出路在哪里,但是全世界已经有成熟的经验了。在法治社会中,如果利用权力谋私,或迟或早肯定会被揭露出来,然后按照法律惩办。即便是官僚想控制媒体,也会有各种手段摆脱控制。另外,资本也会力图控制媒体。但是,有反垄断法,有言论自由和自由竞争,媒体和其他公共舆论平台就能冲破他们的垄断和控制。建立起一个法治、民主、言论自由相结合的监督、管理体制,那些不断出现的弊端、毛病就会逐步得到解决。

问题在于,中国目前自由度不够,民主化还没实现。想通过管理系统内部的监督来解决本身的毛病,肯定有用,但远远不够。实践已经让不少人体会到,通过老百姓的监督,自由的批评,能够更好揭露和解决问题。所以有一部分有改革思想的官员,像仇和在昆明一样,开始主动要求媒体监督。

问:自由主义的主张和经济政策,对中国社会的两极分化是否负有责任?当年批评经济自由主义的人们,他们批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可能导致资本和权力的结合,那么他们到底是认为中国不应该变成人权、法治的社会,还是他们看到了市场经济的运行必然导致权力的谋私以阻碍中国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

答:左派历来都攻击自由主义。他们原来就坚持极左的东西,要全盘公有和计划经济;屎里觅道,歌颂文革有“好东西”!有些人则说国企不要改革。这些都是笑料而已。不必揣测他们的主观意图,客观地说,他们与现实太隔膜。

中国的改革不是自由主义者鼓吹出来的,而是体制内和体制外两股力量汇合的结果。体制内,公有制已经走投无路,所以只能解散人民公社,将土地还给农民,尽管很不彻底。这个突破不是自由主义者的功劳,自由主义者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市场经济是全世界共同的道路,不走这条道路,国家就会衰亡。是要坚持左派的那些教条,还是要挽救国民经济免于崩溃?这是当时面临的问题。

权力谋私任何国家、任何社会都有。在中国没有得到及时遏制主要是转型没有完成,老百姓没有应有的权利。光是将经济自由的权利逐步还给公民,而且自由度的提高,几乎都是经济或社会危机逼出来的。像这次金融危机。原来民营资本想进入银行都不行,想办私人银行,更无比困难。但是这次经济危机来了,就可以了。要解决就业问题,要稳定和发展经济,不能不扶植中小企业,不能不降低准入门槛。为了救国,必须求助私人资本。经济自由是这样慢慢扩大的,但仍不断受到压制,最近就出现新一轮国进民退的浪潮。而在思想文化领域,在政治领域,还没有将充分的自由还给公民,造成了一大堆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公民没有畅通的渠道和足够的力量可以制约权力,使之不敢谋私。

怎么治理贪污,怎么对付贫富分化,全世界已经有一套成熟的经验。症结是中国没有完全按照现代社会的经验,或者自由主义极力支持的现代社会理论去做。

问:中国的社会转型已经进行了三十年,如果按照改革开放发展的方向,已经形成了一个权贵阶层。而转型什么时候变成定型,是否有可能现在正在慢慢定型,从而塑造起一种有中国特色的制度?

答:权贵社会不可能定型。只要有人在,只要自由在,就不可能。人有嘴巴,吃完饭就要说话,这是封不住的,再多警察也封不住的。

前段有人说中国富豪百分之九十二是高干子弟。

第一,我讨厌某些高干子弟。他们之中确实有利用关系发财的,而且情况很严重。路人皆知,否定不了。

第二,大量发财的人不都是高干子弟,百分之九十几的数据不可靠。

第三,所谓权贵阶层形成,没有数据证明。

第四,即使有些人占有优势,只要有公民在,这种优势固定不了;不平则鸣,公民监督无所不在,总有一天会起作用。

另外,执政党本身的利益,也不能容忍这个阶层的固定化。这个阶层的固定化,损害它的信誉,威胁它的执政地位。2008年12月18日胡锦涛在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讲话提到,先进思想的代表和执政地位不是一劳永逸的。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任何政党,如果不自甘衰亡,都要尊重民心,都要听取意见,连比较聪明的专制统治者和宗法专制阶层都不能不体察民意。共产党作为执政党,能不听取民意吗?

有人说现在改革没有共识,我怀疑这句话。多数公民要求进一步改革。资本阶层,知识阶层,工人阶层,农民阶层,你说哪个阶层不要求改革?上层是不是就不要求改革呢?为了巩固执政党地位,它不得不改。那个结论下得太早了。很多人都说现在没有改革共识了。海外有人讲,国内有人讲,包括有些自由主义者也讲这句话;我认为不符合实际。

问:他们说改革共识破裂,是说大家对怎么改,在方向上有完全不同的意见。比如,工人农民,对改革以来所发生的事情有不同的观点。比如一些失业的工人会怀念以前的时代,一些在改革开放中得到好处会认为改革很好,观点越来越不一致。

答:社会观念多元,历来如此,以前压下去了,现在能够表达,所以显得多元。

甘阳说建设儒家社会主义是新的改革共识。那是信口开河,是新左派和国学派一厢情愿。

好些人宣布自己代表改革共识。但是,实际上这是一个博弈过程,是应该通过民主程序确定的国家大计。

各个阶层确实有不同看法。这个博弈过程中,执政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关系重大。政治家作什么选择,会牵涉到改革的快慢,改革的成败。

改革是不是中断了?似乎没有那么悲观。

例如,经济领域,市场经济是不是继续推进?我认为是。国进民退当然应该批评,不过迄今还是局部现象。

现在改革的焦点,在于是不是扩大自由,健全法治。这是当前最大的问题。广东省开人代会,比以前好多了,政协又比人代会好。政协委员中有的无所顾忌,有一部分唯唯诺诺,但是只要一个会议有十个八个大炮,加上媒体报道,放大,就比较热闹了。人大代表比较乖,但是也有些开始敢提尖锐意见了。民主进程慢;自由,目前则是在博弈之中。

有些现象很矛盾。国务院几个月以前发布了《人权行动计划》,开出一张2010年兑现的大支票。看看这几个月,兑现得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希望。比如,信访,以前是拼命压的,但从去年以来,信访渠道从堵变成疏。中央将全国三千多个公安局长调到北京直接训练,不是教拼命打压,而是教怎样疏通。以前网民放出一个信息,采取的方式是追查,现在官方也采取信息回应了。互联网时代,隔断信息流,把嘴巴缝起来,做得到吗?

要看到转型社会的复杂性,既有打压的一面,又有开放的一面,两个方面都有。假如光看到前者,就会觉得没希望。全面看问题,才能避免极端思维。一方面要通过社会监督它,推动它扩大自由,另一方面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问:自由主义理论在对农村问题似乎比较少涉及。在中国的社会转型中,基本上是以工业化、城市化去推动社会转变。经过三十年的改革,我们却看到很多地方“城市像欧洲,农村像非洲”。农村的生活方式在按照城市的生活方式转变,但是农村的经济资源各方面又没有城市那么充分,因此产生了很多类似于污染等问题,呈现出破败的现象。如果从自由主义的角度,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答:自由主义无所不在。它很强大,不管什么人和什么领域,只要坚持改革,都不能不朝着这个方向走。自由主义者则是很弱势的;他们很分散,不成气候,而且很理性,威胁不了任何人。

中国改革是从农村开始的,一开始,农民从改革中得到很大的好处,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随着社会发展,一部分农村必然走向“破败”,那是无可奈何的趋势。

中国农村,前三十年是计划经济造成的苦难,再加上人口压力,两个因素导致农民在生存线上挣扎。后三十年,一方面农民有活路了,到城市做民工,经营工商业。当青壮年农民都离开了,必然导致一部分农村“破败”。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这个过程还会继续。不久前看过一则报道,最近这些年日本有的农村荒废了,整个村庄变成荒村,野草、杂树丛生。他们估计这个过程还会继续扩大;因为年轻人都不愿意留在那里了。这个过程在中国也或迟或早要发生。现在不少地方,只有老人和小孩留在农村,小孩长大了也会到城市去,人越来越少,能维持下去吗?

只有市场经济才能救农村。通过市场运作,有一些变成农业企业或个体经营的市场农业,经济上就得救了。有一部分则变成休假区,这也要通过市场来运作。我们应该用长远的眼光来观察农村问题。

问:您一向比较强调政治民主与自治,但是在西方文明中,民主和自治都有很多种表现方式。比如英、美、法这些国家,在民主、自治的制度化上,差别就很大。在您看来,中国比较理想的政治制度,包括民主与自治的制度是什么样子的?

答:自由、自治、民主的社会制度的建立有两个途径:

1.革命,建立一个崭新的民主、自由制度。

2.在原有基础上逐步生长。

后一途径是社会成本最低的。理性的公民都应该推动社会走上第二条路。现有的村民自治、人大、政协是中国政治制度建设的起点。充实,改造,提高,假以时日,现代政治制度有可能在中国浮出水面。这就是中国特点,中国面貌。英国的内阁叫做女皇陛下政府,法院叫皇家法院,运作良好,那是英国特点。形式千差万别,不必强求统一。但是,现代国家都是法治、民主、自由的国家,这又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问:自由主义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千丝万缕。您曾经提出传统“制度文化”已经死亡,“非制度文化”自由选择的总体观点。在您看来,传统文化中哪些具体内容是必须抛弃,哪些内容是必须发扬的?

答:传统无法割断。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宗法专制的内容必须休息,存入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供人阅览、研究;其他都可以继承、发扬。具体说来,要从多个维度观察传统文化:

1.正视摧残人性的枷锁:等级制,宗法专制。

2.正视传统思维方式的弱点:没有形式逻辑,没有实证与实验传统。近日三联书店出版了香港中文大学陈方正先生的巨著:《继承与叛逆——现代科学为何出现在西方》,用科学史的翔实资料证明了中西文化传统的差别,科学与中国传统文化无缘,分析了李约瑟问题,很值得一读。

3.历史典籍和文化艺术宝库。

4.语言宝库。现在中学语文的文言文比重比台湾低很多,应该研究要不要增加份量。大陆作者乃至公众人物的文章和讲话,书卷气明显不如台湾,这个状况应该改变。

5.珍贵的传统医药和其他科技资源。

6.自由公民的精神家园。现代公民安身立命的基点是公民的自由权利,任何国家、任何民族概莫能外。但是,除此以外,每个公民个体还会寻找自己的精神支柱或精神家园。例如,与有人选择外来宗教信仰一样,有人会选择老庄思想或禅宗思想为自己的心灵减压剂或人生信念。

7.修身养性的资源。中国传统文化伦理道德部分占了很大份量。抛弃其中与现代公民格格不入的奴化思想,有不少是可以继承和发扬的资源。例如,浩然正气,自强不息,自尊,自律,陈寅恪先生张扬的代代相传、不绝如缕的“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如此等等。这些往往体现在少数人身上,甚至受到权势但打压,但打不断,压不弯,弥足珍贵。又如,如果我们的官员天天念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并且身体力行,肯定有益无害。

8.世界华人的文化链接。那些风俗习惯、共同的节日,让生活多姿多彩,让疏离的人际关系紧密一些,激励人们欢欣、上进。

这是我想到的一些内容。

讨论文化问题,有些基本原则不能偏离:

1.现代文化的基础是公民的独立、自由。这是世界各国文化的共同基础,也是一切国家软实力的基础。专制独裁,神憎鬼厌。以民族特点为藉口,压制公民的自由,是荒唐的逆流。同时,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民族文化才能真正繁荣。

2.文化运行的特点是自由选择,自然更新。不能把公民的文化爱好政治化,更不能在这个领域乱戴爱国、卖国的标签。

3.政府的责任是营造自由的环境,让各种文化自由生长,共生并育;同时要存亡继绝,使一些应该保护的文化遗产免于灭亡或破坏。

问:在南方的农村社会,宗族力量有一定程度的复兴,面对今天农村社会百弊丛生的现状,农村社会的建设需要经济拉动,但是,也需要伦理的重建。在这方面,民国时期的梁漱溟他们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您觉得传统文化能否为农村的重建提供某些有用的资源?

答:一个自由流动的工商社会,宗族力量不可能像自然经济时代那样控制人们。社会发展需要新的伦理道德,这要在建立、健全法治过程中,相应培植道德秩序。现代公民道德的基础是“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以此为立足点,任何文化的道德资源都可以吸收。

至于梁漱溟的乡村建设活动,改良农村,成绩显著,应该肯定;但他的思想资源则与现代公民社会格格不入。对他的思想,我在《中国现代哲学史稿》中有较详细的分析,这里就不重复了。

瑟缩的中国往事

刘伟、马季在“春晚”上说过一段相声叫《送别》,其中刘伟学唱了齐秦的《大约在冬季》:“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这时马季打岔:“你就等着往家里搬储存白菜得了。”二十年前,大白菜还是北方冬天唯一可保存的食物,由于市场上还没有充沛的应季货品,老百姓便得为填肚子做一些未雨绸缪之事,于是有了“储存白菜”一说,单看字面,看那用词,都会浮想起“自然灾害”或“备战备荒”之类的语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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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储白菜”表现的是1980年北京四季青公社社员往一辆大卡车上奋力抛白菜的画面,在《中国:1976—1983》这部摄影集中,这幅大照片以其跨页的面积标榜了作者对它有多么得意。刘香成说,他摁下这一画面纯粹出于欣赏白菜在空中画出的抛物线,但我等观者宁愿解读出更多的涵义:那是公社制度濒临瓦解时的一幅“热火朝天”的劳动画面,而社员面带的依然是我们所熟悉的前改革开放时代纯朴的劳动笑容,这其中,是否隐含着对新生活即将降临的预感,是不是只有在抛掷储存白菜这种标志性的狂欢中,他们才能暂时搁置对集体化平均分配制度的诽怨,再炫耀一把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细看之下,车两旁原是清一色的汉子,证明“搬”白菜与扛煤气罐一样,是一桩不折不扣的力气活,那么这些壮劳力的动作与表情里,是否又可解读出某种发泄的意味?

观看无疑是一种权力,你可以直接用眼睛判决你之所见的优劣,用保持注意力的长短和方向表达自己的态度。社会题材的纪实摄影却阻止我们如此武断地观看,因为照片既然选择记录下这一而非那一瞬间,本身就提示观看者它的不同一般,是不取决于观看者注意力的意义存在。我们必须去揣测摄影者—权力者的权力意图,因为是他最先看到了这个画面,并命令我们与他福祸同当,去审美他的审美,体会他所体会。刘香成本人也许并非必然地选择了四季青公社搬白菜的画面,但纪实摄影命定要产生那样的外部效应:在“公社”二字已经成为集体主义陈列馆里的一件展品时,这辆空旷的地平线前满载劳动成果的大卡车仍然停留在1980年某一天的原地。

听上辈人说话,他们能如数家珍地诵出《语录》选段、《沙家浜》唱词、“大生产”时的口号,我便会想,比起可以随口吟哦“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的犹太人,那几代中国人心口耳目里填塞进的话语,可不可以称为一种不幸的见证?80年代初,新一轮的话语操练又开始了,“齐心协力大干四化”、“晚婚晚育少生优生”、“新长征突击手”等等全力塑造“后毛泽东时代”的共识,人们集合起来,像北方入冬储存白菜一样储存自己的那份集体记忆。然而,新的记忆从一开始就不再是高度同质化的,最晚自1980年起,民间大众就以自己的方式自觉不自觉地徐图挣脱规训的可能,物质追求、服饰审美、自由恋爱之类的勃兴速度之快,恐怕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之外,双卡录音机、电视机、蛤蟆镜、裘皮大衣、可口可乐,这些东西一一出现在刘香成的摄影集里,它的篇幅不算大,你可以从打倒“四人帮”时依然形式意味浓厚的儿童歌舞的剪影很快翻到北海公园里玩乐青年的写真,然后发一声叹:真快啊,这才多少年。

这才三十年,我们就得被迫去面对刘香成先生作为《时代》周刊摄影师、普利策奖目前唯一的华裔得主的审美选择——说是“被迫”,盖因那些相片释放的台词,往往让你无从抑制第一时间的反应。“后毛时代”初期的风物之于摄影师的权力,一如其之于暧昧的政权一样处在显著弱势,尤其是那些有画面中人注视镜头的照片:三菱汽车广告牌前戴着雷锋帽的人,上海公园里长凳上隔着老远谈恋爱的发型臃肿的人,北京自由市场上贩大米香油的裹着大棉衣的人——它们会让你心生优越,“后浪”式的、因认识到“我们不是这样的人”而来的欣然。我们觉得自己是能掌握命运的主人,即使成为被别人观看的风景,也不会是那么瑟缩的、怯懦的风景;我们与相机是平等的。可是近三十年前,那些父辈却在广告牌上毫无人味的汽车面孔下阴沉着脸,显得渺小而恐惧。也有一些人的情绪比较光明——愉快的溜冰者、微笑着的俊俏的深圳女工、炫露肌肉的海滨疗养者,但无疑,他们远不如我们享受生活的能力更加全面而娴熟,我们更知道、也更在乎自己为什么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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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1983,这道分水岭刚好立在建国以来史的正中,眼下的主流话语多强调两个三十年之间并非断裂而是“延续”,强调前三十年的另类尝试也是“中国特色”的一部分,然而刘香成的摄影作品展示的是民间艰难的自我调适,从旁印证了“断裂”的存在。推着自行车试水经商,参照外国明星的模样打扮自己,小心地流露对更高级别物质生活的欲求,那时的民间生态,新的观念、潮流、偶像不停地生产出来,推动人们尤其是年轻人跨越那道已然被先走一步的制度变革拉扯出来的文化鸿沟。我想可以说,那些人是最清楚商品社会的自由的涵义的人,因为他们亲身体验了从无到有、从不敢想象到现实在手的过程,收获了足够多的惊喜、好奇、惶惑和切肤之痛。

而只有我们这一代人,才生活在一个由轻易取得的人工制品彻底改变后的世界上,备受时尚杂志、广告商和明星经纪人的追宠,因为无数信息在手而莫名地意气风发。我们都不觉得一个能录下自己声音的工具,或者一种新口味的饮料有什么稀奇的了,下载一款程序以修复电脑里的一个安全漏洞,就像买罐喷漆喷涂一道墙缝那么自然。我们就是奥尔特加-加塞特所说的“大众人”,只要买得起,甚至不看看它们究竟是什么,有什么意义。什么样的技术都不稀奇了,摄影被彻底降格为娱性行为,此时,观看也成了一种可以大度地任意放弃的“权利”。

最后一辆卡车载走了集体主义的大白菜后,“私人本位”的面前是一马平川,《中国:1976—1983》缩微了这个由集体而个人的过程,并且,更重要的是,复现了人们迟迟疑疑、有先有后地选择、挣得并适应个人自由的过程,它是动态的,与今天静态地分成两半——五光十色的人工制品和使用它们的人——的中国社会是那么不同。我们将最后的一丝专注付与刘香成在当年上海拍下的三位“蛤蟆镜青年”,作为绝对的社会异质,他们后来大概也成了所谓“信仰危机”的先行者,他们拥有影集的所有人物中最自然的社交表情,几乎无视摄影师的存在;蛤蟆镜的掩蔽给了他们旁若无人说笑的方便,正如同现在的我们用上网手机和耳塞把自己关进一个透明罩子里,得以招摇地目中无人。我们就是如此,在自我异质化的徒劳努力中,从大海中的水滴转化为同样无足轻重的沙子,时而盼望着一位刘香成的继任者将自己定格为永恒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