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之化:面对自由与尊严:“柏林墙”必然倒塌

1989年11月9日,横亘在东、西德之间,以及东、西方之间的“柏林墙”,在存在28年零91天之后终于被人们推倒了。实际上,人们推倒的不仅仅是一座“隔离墙”,而是一个政权,一个无自由、无尊严的共产主义极权政治。

二战结束后,德国被一分为二,分为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分别简称为“民主德国”或“东德”和“联邦德国”或“西德”。“民主德国”虽然号称“民主”,实行的却是德意志社会主义统一党“一党独裁”的共产主义极权政治。在这种共产主义极权政治体制下生活的人们,不会获得任何的自由与尊严。正因为如此,“东德”政权从其建立的1949年到1961年,其间就有260多万东德民众选择逃离东德。也正是为了阻止东德民众的逃离,东德当局于1961年8月13日凌晨,在其东柏林的边界一侧,建立了“柏林墙”。

需要补充的是,东德共产党政权与任何一个共产党政权一样,总是谎言漫天、言而无信。仅仅在“柏林墙”建立之两个月前,时任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务委员会主席乌布利希,还在一个国际新闻发布会上宣称:“没人想要建立隔离墙!”可是,乌布利希的唾沫未干,一座由铁丝网构建的超过155公里长约3-4米高“柏林墙”却建立了起来。

不仅如此,在随后的几年里,为了使东德民众不能穿越,“柏林墙”还不断地被改建加固,由铁丝网变成了真正的墙,一座由十六层防线组成的墙:第零层防线,由302座瞭望台组成;第一层防线,由约3.5米高、光滑、淡色的水泥墙组成,有的地方附铁丝围拦和警报器;第二层防线,由钢制拒马组成;第三层防线,由2米高的铁丝围拦组成;第四层防线,由音响警报缆组成;第五层防线,由通电的铁丝网组成;第六层防线,由22个碉堡组成;第七层防线,由用来引导600只警犬的缆线组成;第八层防线,由6-15米宽的埋有地雷的、可以留下逃亡者脚印的无草皮空地组成;第九层防线,由3-5米深的反车辆壕沟组成;第十层防线,由5米高的探照灯组成;第十一层防线,共14000人的武装警卫组成;第十二层防线,由2米高的附警报器的通电铁丝网组成;第十三层防线,由空地组成;第十四层防线,由3.5-4.2米高,可以抵挡装甲车辆撞击的15厘米厚第二道水泥墙组成;第十五层防线,有些地方需要游过施普雷河。其中,第八、第九两层一起被称为“死亡地带”,逃亡者一旦接近这个地带,将在没有任何警告的情况下遭到武装警卫的枪击。

这样一座面临死亡危险的“柏林墙”,应该能够成功阻止民众的逃离。然而,虽然东德当局费尽了心思,却依然未能阻止民众逃离的步伐。“柏林墙”建立起来之后,民众采用跳楼、挖地道、游泳、坐热氢气球、坐潜水艇、开重型车辆直接撞墙等方式翻越“柏林墙”。资料显示,1961年至1989年,约有11万东德民众进行逃离,其中4万人成功逃离,7.1万人因试图逃离而被收押,几百人在逃离途中被射杀或遭遇各种意外。究竟有多少东德人死于“柏林墙”?德国政府至今没有确切的统计,但至少有152人已被确认死亡。

虽然面临死亡危险,可是为了自由与尊严,艾达•司克曼成为“柏林墙”的最早殉难者。她在伯诺尔大街上的公寓虽位于东柏林,但窗户面向西柏林。1961年8月22日,这个58岁的老妪不顾一切跳窗而下,结果重重地摔在人行道上,死于西柏林的一辆救护车内。而齐默尔街则成为18岁的彼得•费克特的殉难地。1962年8月17日,他已成功攀上了“柏林墙”,但就在那一刻枪响了。受了重伤之后,费克特跌落在墙内,痛苦呻吟。一小时后,他因流血过多而死亡。24岁的布克哈德•尼云的殉难则更为惨烈。1974年1月5日晚,这个东德边防士兵冲进查理检查站,手持冲锋枪,把两个同事作为人质,成功地通过了第一道防线。但当他弯腰欲过第二道防线时,有几分钟时间人质脱离了他的控制,狙击手瞬间狙杀了他。克瑞斯格弗罗伊则成为最后一位殉难者。1989年2月6日,他企图越墙逃亡时被击毙在“柏林墙”下。

不过,克瑞斯格弗罗伊殉难时,“柏林墙”已经成为强弩之末。1984年,东德当局开始拆除阻止逃亡的自动射击系统;1985年末,东德当局起出了埋在两德边境的所有地雷;1987年6月12日,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访问西柏林时,在“柏林墙”前发表演说:“戈尔巴乔夫先生,请推倒这堵墙!”

对此,虽然东德共产党总书记昂纳克于1989年1月宣称:“除非柏林墙存在的理由被消除,否则,它将继续存在50年、100年。”可是,昂纳克却阻止不了“柏林墙”的倒塌。1989年9月4日,东德民众开始进行游行,要求“推倒柏林墙”。随后,这样的游行规模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多。对此,虽然昂纳克试图与中共镇压“六四”民主运动一样,采取强硬措施予以镇压,却遭到同僚的反对。不仅如此,他还于10月18日被罢免了总书记职务。

随后的11月9日,新总书记埃贡•克伦茨制定了新的旅行规定,允许东德民众出国旅行。本来,这个旅行规定要在11月10日开始执行,却由于新闻发言人冈特•沙波夫斯基忽视了时间差,在当晚6时53分向记者宣布边界“立即开放”。听到这一消息后,成千上万的东、西德民众,一部分开车,一部分步行,开始涌向“柏林墙”。在民众冲击之下,“柏林墙”随之而倒塌。

“柏林墙”的倒塌,成为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东欧与苏联共产主义极权政治的解体。而为了纪念“柏林墙”倒塌20周年,德国将以重20公斤、高1.5米的1000块多米诺骨牌,来重建并推倒长1.5公里、高2.5米的“柏林墙”。

实际上,“柏林墙”的倒塌是必然的。因为它无视人的自由与尊严,试图把人等同于猪,豢养在“猪圈”中。而为了追求自由与尊严,逃脱“猪圈”的牢笼,人们往往愿意进行各种尝试,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迟到的审判:只为正义,无关复仇

东德社会主义统一党最高领导人昂纳克在柏林墙崩塌之后,一度赖在苏联不走,想请求庇护,可是戈尔巴乔夫并不愿收留他,于是他觉得在苏联混不下去,只好回德国。一到德国,他就被关进了监狱,不久却得到了保释出狱的待遇。原因是经医生会诊已经确认,他患有晚期癌症,来日无多。昂纳克和他的妻子立刻飞往他女儿的居住地——智利圣地亚哥。在那里,他只熬过了半年,平静地去见马克思了。

一转眼已经八年过去,人们对于东德政权的罪恶依然没有忘怀。昂纳克的继承人、东德前青年联盟的领导人、东德最后一任党中央总书记和总统克伦茨,也被柏林法庭传唤到庭,接受审判。与他一起受审的还有另外两名政治局成员。对于德国国家检察院来说,克伦茨等三人的审判案,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是东德旧案中最具有意义的一场官司。各方面的人们都注视着这次审判的结果。法官霍赫先生已在一篇审前预先声明中提醒公众说,想要使用今天的刑法手段来洗尽历史的冤案,这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受害人当年的命运昭告世人,历史无法重新倒转,血债无法用血来偿还。

柏林地方法院。前东德社会主义统一党(共产党)总书记克伦茨已经预告了一场新闻记者招待会,在总判决结束一个小时之后举行。可是历史偏偏不由人算计,九七年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一时半,当审判长在莫阿比特法律宫五百号公堂上宣布判决的时候,他的嗓音因激动而显得嘶哑起来,他念道:由于可能发生突然逃逸,所以不得给予免于拘捕待遇。然后他说:“克伦茨先生,因此,您必须被当庭逮捕”。

这一突如其来的决定是今年六十岁的克伦茨始料未及的。所有的自信突然之间崩溃,脸色惨白。他向身边的儿子张望时流露出苍白的惊恐神色,尽管他向过去的同志们举办告别会的时候,口出大言,夸夸其谈,言辞慷慨,激昂亢奋,毕竟当左右的卫兵和他的政治盟友都必须坐下,而只有他不能坐下的时候,他也露出了羞惭之色。或许他还怀抱希望,事情还会发生变化。在前两个审判日,他在法庭的走廊上乐观地预计,如果他被监禁,至多也过不了二○○○年。而且考虑到联邦法院必要的复审,很可能紧接着还有联邦宪法法院的上诉和在欧洲法院的抗辩,一拖就是几个月,乃至一年,示威、讨论,克伦茨跟“英烈”们站在一起,仍是头面人物。

他坚决地宣告:绝不接受这一判决。而法官霍赫先生继续宣读证词。这时的情况引起人们的进一步猜测,克伦茨可能也将不服从法庭宣判的处罚。法官的最后证言竟然淹没在一篇嘘声和口号声中。观众席上,跟以前共产党干部受审一样,总是多半是坐满了年迈的社会主义统一党老党员们。他们非常退让自持地低声咕咕哝哝,不敢高声说话,变成了一片嗡嗡声。会场上另外的人则是当年的受害人或者受害人的亲属遗孤。审判长指出:当然,苏联和华沙条约集团各国的影响在这一边界线上是存在的。但是这一因素并不能解除个人的法律责任。当年轻的审判长戏称克伦茨为“安全部门的负责人”时,还出现了一片嘲讽的笑声。其实在社会主义统一党中央委员会里,克伦茨的确是负责安全事务的政治局委员。

当克伦茨在法庭当场被捕之后,发生了戏剧性的场面。一个老年人高声喊叫起来:我们继续跟你站在一起!另一个老年人按照二十年代红色阵线展示同盟成员的方式举起了拳头。另一名老妇人尖声叫喊道:“埃贡(克伦茨的名字)我们和你团结在一起!”克伦茨好像一直在休克状态中,然后他忽然大喊地回应:“我不会屈服!”这场面难免使人想到过去共产党人在法西斯淫威面前的坚贞不屈和视死如归。六十四年前流亡的保加利亚共产党人季米特洛夫被指控为国会纵火案的罪犯。这是希特勒政权故意打击进步势力的阴谋,所以季米特洛夫敢于慷慨陈词,据理力争,终于被宣布无罪释放。当时任何人都不敢出来为共产党人或者犹太人争辩,社会笼罩在恐怖气氛中。今天,这些共产党的高级官僚可以对报刊发表辩护之词,甚至提出所谓“胜利者裁判”的质疑。然而共产党的历史功罪也实在太昭彰显著,几乎无可争辩。所以这一幕场景实在缺乏悲壮气氛。恰如马克思本人在《路易·波拿巴雾月政变》里很有趣地总结过,历史往往会重复出现某些场面,第一次总是悲壮的正剧,第二次则是滑稽的闹剧(大意)。今天的法庭早已不是六十四年前的法西斯国家机器。共产党人罪犯受审是因为他们杀害和迫害过千千万万的人民,尽管今天的民众很少愿意同情他们,罪犯们仍得到律师的协助,可以提出申辩和上诉,而且还有团体和报章提议赦免他们。越是这样,这种戏剧性场面就越显出闹剧的滑稽意味。

法庭终于宣布判决了。克伦茨因为杀害东德逃亡者被判处六年半徒刑。六十五岁的前社统党政治局委员、经济学家克莱伯尔和六十七岁的前东柏林市社统党委第一书记沙博夫斯基都被判处三年徒刑。

量刑的依据如所预料,被告克伦茨参加国防委员会会议、并在政治局会议跟另两名被告一起起草了两德边境(柏林墙)监控制度、或者将这些规定具体化。以此为发端,一系列命令之链层层下达,霍赫法官指出,这一命令之链环环相接,从边防部队司令部,直到各岗哨哨兵的巡查,都在执行这一命令。命令让那些监视边境的士兵对准向西德逃亡的东德公民扣动了枪械的扳机。这一夥人为了他们的边界的“安全”,为了他们的利禄,竟不惜付出杀死许多生命的代价。

法官的话让人们立刻想起,柏林墙西侧连成一片的白色十字架。有的刻着死者的姓名,有的只能写上“无名氏”;还有两德边境上的地雷无人区,那踩中地雷的逃亡者陈尸旷野的惨象。读一读下列的几则消息吧:

一九七年三月三日起,柏林的州法院开庭审理三十五年以前发生的一件柏林墙枪杀案。两名前民主德国边防军人分别被判处缓刑二十一个月和二十个月。今天他们分别已经六十一岁和五十五岁了。一九六二年八月十七日,他俩开枪打伤了翻越柏林墙的泥水匠学徒费希特。当时费希特趴在墙上呼救,可是经过五十分钟以后,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年轻人,才被拖起来,后来在运往人民警察医院的途中死去。他的同伴越墙成功的时候,子弹却射穿了费希特的盆骨。几百名过路人、盟军官兵和新闻记者从柏林墙西侧看见了他的痛苦和挣扎,却完全束手无策。当时的民主德国对内掩盖了这宗血案。一九九五年一个电视摄影队成功地找到了当时的开枪者。审判证据是当时的边防守卫纪录。枪杀费希特后,下士施莱伯晋升上士,士兵弗利德里希获奖金两百马克。

死者的妹妹出庭时悲愤地指出,费希特在死以前忍受了五十分钟的巨痛,没有人(敢穿过无人地带)过来救他。她说:“今天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正义,而不是为了仇恨。”

另一名当时年仅二十岁的青年米夏尔也死于东德边防军的枪口。克伦茨出庭的当天,米夏尔的父亲作为共同原告人出庭。他是悲喜交集:“克伦茨等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人心称快。但是这样的处罚并不能平服我心。处刑实在太低了”。

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柏林法院判决了东德最后一名柏林墙死者的案例。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年仅二十五岁的舒尔茨企图逾墙而过,被东德边防军人开枪打死。开枪的两名士兵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个月监外执行。跟党中央的干部比起来,两名士兵是不是判得太重了呢?群众亲眼看见他们杀死了无辜的同胞,可是他们又是奉命开枪的。在激烈的冲突中,他们可能会被群众在反抗中打死,在事隔多年以后,他们只应当受到宽容的处理。

对党中央干部的判决是温和的。克莱伯尔在被告席上显然露出了惊喜之色。律师用手肘捅了捅他,向他眨眼睛、点头。克莱伯尔也点头回应。他想说,本来我料想的比这坏得多。步出法庭的时,这位前政治局委员承认说:“这是一场公平的审判”。

沙博夫斯基的脸没有扭曲,他显然松了口气。因为毕竟检察官提出的是“九年监禁”的要求,现在他可以在宽松的条件下,就近坐监执行。所谓“开放型监禁”,就是白天他可以去上班,编排他的地方小报,晚上则必须返回他的监房过夜。去反省那些被他的命令枪杀的无辜青年的痛苦和呻吟。

克伦茨立即提出上诉。遭到州立法院驳回,于是他的上诉案自动转到高等法院,一九九八年年初再审。逮捕后的克伦茨关押在莫阿比特看守所。国家检察官也提出了复审要求,根据他个人的意见,这次判决实在是太温和了。克伦茨的律师则对“当庭逮捕”提出抗辩。他说,防止逃逸的理由是荒谬的。克伦茨根本不会逃亡。

另外两名被告也提出了上诉。沙博夫斯基的律师陈述了上诉的理由。他说指控沙博夫斯基胁从犯罪的证据不充份,抵触到追溯既往的禁令。根据这一禁令,被告人只能在罪行当时有效的法令范围内受到追究。同时他也承认这次审判是“大度而正派”的。

审判前,克伦茨反复在新闻界发表言论,将责任推给苏联红军和华沙条约集团军柏林前线司令部。他还指出,在德国统一前夕,戈尔巴乔夫总书记和柯尔总理曾经达成一致意见,对于按照东德宪法行事的东德国家事务负责人应当不予追究。

统一以后,戈尔巴乔夫还给德国法院写过三次信件,说及此事。但是对于司法独立的国家来说,行政领导人当时为完成统一目标许下的诺言,对不受行政机关或政党干预的法院是否具备约束力?这是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毕竟要在一个统一的国家内部,暂时不完全执行宪法,却以部份废弃的法律作为审判依据。

实际上德国领导人是遵行诺言的。针对所谓“胜利者裁判”的质疑,德国统一问题历史旧案处理中央协调部指出,社会主义统一党的国家机器肆无忌惮地对付自己的人民,在边界上放肆地屠杀,对敢于批评社会主义制度的人们残酷地威胁恫吓,分化瓦解,仅仅使用我们法治国家的手段,不足以制裁那些为巩固政权服务的非法行为。追查往往离奇地断线,变成查无实据。

东西德国统一的协定中确实规定,只有依据东德的法律也是非法的罪行才能予以追究。许多忽视人性的措施在东德法律中是没有相应条款的。因此我们无法追究它们。例如,电话窃听在东德就根本不会形成一条相对的制约性法规——《隐私信息保护法规》。

一九七六年德国新闻揭出一名原子物理学家私人住宅中被安装了窃听器。整个国家都为此非法事件震惊不已。当时的内政部长(自由民主党人)因此被迫引咎辞职。然而在东德,这些都是为了“国家安全,党的利益”而进行的神圣必要手段,安装一个窃听设备跟许多类似手段一样,都是小事一桩,当时无人敢于抗拒,今天也无法追究。

另一个实例是,二十年前,有兄弟两人一同在苏军的军营前被枪杀了。此后东德的秘密警察折磨兄弟俩的父亲。而凶手是一名苏军士兵。杀人之后,被调回苏联。德国统一之后,没有一名东德秘密警察受到追究。

在这里,听一听克伦茨的议论是有趣的。

克伦茨在逮捕前,享受到不错的言论自由。他在德国著名的《明镜》周刊上发表谈话,大讲他的大道理。

“…这当然是政治审判。其政策就是要用这类审判来对付东德领导人。”

“其实并没有一纸射击或者砍杀的命令。连被邀请来作为证人的最高检察官施奈德先生在通读了政治局材料以后也承认,并没有一所法院能证实有一道射杀令。然而人们一致重复说,你们的制度就是杀人的制度。这种诋毁不能令我折服。”

“勃列日涅夫警告昂纳克,我们有军队在你们那边。想一想,别忘了。东德没有我们,没有苏联,没有我们的强大力量,不可能生存。这是明白无误的事,也是我的忠告。其余都是西方人的看法”。

“我不是胆小鬼。东德是我的事业。在德国的土地上尝试社会主义是我的事业。我只相信,只有与苏联在一起我们才能生存”。

“曾在东德当了十七年苏联大使的阿布拉希莫夫也告诉法院,苏联和华沙条约集团国家都不能容忍东德在华沙条约集团外部边境上能自身有所改变。”

为了面对社会上关于“政治审判”或者“胜利者审判”的议论,坚持法治观念,德国司法界在说明这次判决的时候,公开宣布,审判的依据,并非现行的联邦德国法令,而是被告犯罪当时的东德宪法和法令。

对于东德高级领导人的审判,虽然仍有上诉,还没有完全落幕,毕竟已经告一段落。对于一些中下层干部和普通涉案人是怎样处理的呢?

如前所述,两名开枪的边防军士兵被查实,分别判处二十个月和二十一个月的缓刑。从刑期的绝对数值来看,两名党中央决策人胁从犯也只判三年,两名士兵不免量刑过重了。或者说,对高层领导人被告量刑太轻了?从社会反应来看,德国人民没有激烈的反对意见,大概普遍已经认可,审判就已足够,量刑何必太重。诗人杜甫曾经留下过的名句正可以用在这里:用箭当用长,挽弓当挽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

九七年二月二十七日德国东部莱比锡的州法院作出判决,一名前“民主德国”女法官,因在十二宗案例中曾剥夺十五名公民的自由被判处三年徒刑,不得假释,不得上诉。

这名民主德国女法官,从七三年到八九年,判处过上述想要旅行的东德公民,监禁十个月或一年又十个月之间的刑期,而她根本不使用当时法律条款中的判刑宽严空间,一律从严。

此案说明,前中层官员民愤较大者,也会受到制裁。

说她民愤极大,并不冤枉。据了解,东德公民中百分之四十到六十都有家人在西德。他们应当有权前往西德去探亲。可是这个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后期方才有所松动。在这个共产党“女强人”手下,十五名想去西部探亲的老百姓被从严判刑,失去十个月乃至二十二个月的自由,(出狱后要不要戴反革命帽子?)怎能不引起当地百姓的民愤呢?

九七年九月十五日,在柏林的州立法院开庭审理一桩历史奇案,经过认证,确认作案人是安娜·玛丽亚。四十二年前,当时的东德新闻记者佛利克从东柏林逃到西柏林。后来有人来骗他,叫他去一位朋友家。一名女士给他喝了一杯饮料,他就不省人事。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绑架回到东柏林。他被东德的法庭判处四年徒刑,刑满后被放回到西部。

四十多年过去,柏林墙倒塌了。佛利克指控安娜·玛丽亚就是当时的女特务。今天的安娜·玛丽亚已经丰韵不再,完全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了。她坐在轮椅上企图否认自己的历史身份。可是证人肯定地指认她就是当年的下毒人。结果,安娜·玛丽亚无可奈何地承认了自己东德秘密警察特务的身份,也确实认出佛利克就是她经历中残害过的人。一个自己不能正常生活的老妇人,必须由律师推着轮椅来出庭,还需不需要判处刑罚,已经不太重要了。关键是历史的正义应该伸张,而且要让史实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前东德共产党间谍头目、七十四岁的马库斯·沃尔夫五月底被判处两年徒刑监外执行,同时偿付罚金五万马克和法庭费十万马克。这个东德老间谍早年侨居苏联,一九四七年曾作为观察员出席纽伦堡纳粹战犯审判庭。在他担任东德安全机关领导人期间,曾绑架美军女秘书及其母亲到东柏林,捉拿携女友从东德叛逃到西德的间谍回到东德。

法庭认为这些罪行是一个时代的罪行。在冷战时代这些罪行达到了一个高潮。被告沃尔夫在宣布判决以后说,他认为如果这个判决不抵触法律和宪法的话,应该对此表示满意。

东德也搞过“群众的专政”这类方式的统治。威胁利诱一些平民为安全机关监视其他的同胞。这样,与东德的安全机关STASI曾经有过联系的普通人人数就太多了。俗话说“罚不压众”,没有重大伤害者,不宜再追究。但是对于东德干部中中等程度危害的罪过,德国各大党派的议会党团在经过讨论后,九七年十一月初宣布延长追诉时效期。本来到今年年底就将不再追究,可是现在又予延长,直到二○○○年。这种罪行包括贪赃枉法、虐待囚犯和给东德运动项目中的未成年运动员服用兴奋药物造成人身伤害等等。

探讨共产党政权垮台以后的法律追诉问题,实际上东欧各国都提供了不同的答案。例如阿尔巴尼亚独裁者恩维尔·霍查,在政权垮台前夕病故。他的遗孀后来被判处九年徒刑。霍查选定的接班人阿利雅九三年从总统变成囚徒,其余三十二名中央级领导干部(包括政治局委员十三人)在平民政府期间也被判处长期徒刑,后来因三月内乱,狱门大开,到九七年十月,这些血债累累的人被正式释放。

柏林墙死难者费希特的妹妹说得很好,费希特在死以前忍受了五十分钟的巨痛,没有人救他。她悲愤地说:“今天我来到法庭,只是为了正义,而不是为了仇恨。”

彭小明:约法八章的骗局——中国的卡廷惨案

“献给没有生存下来的诸君,要叙述此事他们已无能为力。但愿他们原谅我,没有看到一切,没有想起一切,没有猜到一切。”

——诺贝尔奖获得者、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的卷头语

1949年4月毛泽东以他和朱德两人的名义向全国发出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23日解放军攻陷南京。国民党在中国大陆的统治土崩瓦解。25日,毛泽东再次以他和朱德名义颁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布告》,又名《约法八章》(《毛泽东选集》1459页),通过共产党的新华广播电台向全国广播,并在各地城乡街头张贴散发,成为敦促国民党军政人员放下武器,安抚各地居民和外国侨民的重要文告。文告当时的作用是积极的。战况表明,大局已定,国民党一败涂地,大批耳闻目睹《约法八章》的国民党党政军各级人员审时度势,放下武器,不再作无谓牺牲,保存了自身和家属的性命,也减少了解放军的伤亡。此后的战事除了上海战役双方皆有较大的伤亡以外,其余的南方战斗再没有发生中国大陆史书所指称的辽沈、平津和淮海三大战役那样惨烈的大规模战役,使南部中国的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财物损失稍少。

约法八章说了些什么

2000多年前秦末乱世,刘邦的军队进入关中京畿地区,宣布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以安定民心,减少社会动乱。解放军占领前首都南京,即将攻陷最大的都会上海,也发布约法八章,以安民心:1,保护人民生命财产,严惩反革命破坏;2,保护工商业继续生产;3,没收官僚资本,凡愿意继续服务者准予量材录用;4,保护医院、学校、体育等文化设施和公益事业;5,除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和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外,凡属国民党中央、省、市、县各级政府的大小官员,“国大”代表,立法、监察委员,参议员,员警人员,区镇乡保甲人员,凡不持枪抵抗、不阴谋破坏者,人民解放军和人民政府一律不加俘虏,不加逮捕,不加侮辱。责成上述人员各安职守,服从人民解放军和人民政府的命令,负责保护各机关资财、档案等,听候接收处理。这些人员中,凡有一技之长而无严重的反动行为或严重的劣迹者,人民政府准予分别录用。如有乘机破坏,偷盗,舞弊,携带公款、公物、档案潜逃,或拒不交代者,则须予以惩办。6,一切散兵游勇,均应向解放军或人民政府投诚报到。凡自动投诚报到,并将所有武器交出者,概不追究。其有抗不报到,或隐藏武器者,即予逮捕查究。窝藏不报者,须受相当的处分。7,暂缓农村土改,城市的土地房屋,不能和农村土地问题一样处理。8,保护外国侨民生命财产的安全。

反革命罪和历史反革命

解放军进城立刻成立军事管制委员会,接着就是镇压反革命(镇反)。什么是反革命,历代刑律皆无此项罪名,西方法系也不载此项罪名。纯属苏俄十月革命的产物。按列宁《国家与革命》的逻辑,“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是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政权”,他们发明了这个严重的罪名,但是从来没有一个符合法律的标准。国共两党接纳了这个宝物。1927年武汉国民政府制定了“惩治反革命办法”,1934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瑞金)也有过“惩治反革命条例”。毛泽东创造性地运用了这个名目,从富田肃反到延安整风,然后到建立全国政权,不断动用这个罪名打击内外异己人士。1949年以后,反革命罪又逐渐分化为现行反革命和历史反革命。现行,就是当下犯罪,是抵抗共产党政权罪;而所谓历史反革命罪,更是各国刑法所不载,国际法学所不容。1997年中国也宣布废除反革命罪,改为危害国家罪。实际上历史反革命罪是用来惩治中国历届前政权,主要是国民党政权,以及汪伪政权、军阀政权和满清政权军政人员的罪名。历史反革命也成为20世纪现代中国历史上人数最庞大的囚徒群体,估计可能近千万人左右。

背信弃义

1950年镇压反革命和1955年肃清反革命是两次针对政治敌人的清剿。每个政权上台都会立刻清剿社会上的反抗残余。但是镇反和肃反不仅清剿了确有反抗行为的反抗分子,而且持续惩治早已放下武器没有任何反抗的前军政人员,甚至起义投诚及有功人员。历史反革命的概念,是不论有无现行刑事罪行,凡是在前政权有过一定党政军职务的人员全部追究。1967年公开张贴的《关于文化大革命中公安工作的规定》(俗称公安六条)虽然是文革时期的文件,完全披露了文革前17年内部掌握的政策条款,即“反革命”的标准。其中除了现行罪犯以外,对于敌伪的反动党团骨干(国民党、三青团区分部委员以上)、政(保长以上)、军(连长以上)、警(警长以上)、宪(宪兵以上)和特(特务人员),虽无刑事犯罪行为,一律按历史反革命处理。这是世界上罕见的严刑峻法。

德日法西斯政权崩溃以后,举行了纽伦堡和东京两次“世纪大审判”,对首恶的战争罪犯戈倍尔、里宾特洛甫、东条英机等判处了极刑。可是对于一般前军政人员并没有全面的追究,在西德,他们被登记在案,强制参加“去纳粹化”学习班,除非有人提出刑事指控,才能审判,依刑法定罪。两德统一后,联邦德国对待前共产党干部更加缓和而人道。1991年德国统一,昂纳克因患癌症被免予起诉,克伦茨因政治局柏林墙枪杀令被判处6年半徒刑,沙波夫斯基等另两名前共产党政治局领导人3年徒刑,两名边防军人直接开枪射杀翻越柏林墙的青年,被判处两年半徒刑,其余党政干部按时作为公务员退休,除非确有刑事指控,一般都不判罪。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人、1969届联邦总理、《时代周刊》主笔施密特(也是西方为中共现政权歌功颂德最卖力者)曾经是纳粹少尉军官,德国著名色情业大老、企业女强人贝阿特。乌泽女士曾经是纳粹空军女飞行员,德国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君特尔。格拉斯曾经是纳粹冲锋队员,(并在美军登记处登记);奥地利交响乐指挥家卡拉扬也是纳粹军官,他们都没有被追究,战后都发挥了个人的特长,服务于社会。中国人熟悉的“南京辛德勒”——约翰。拉贝是纳粹党在中国的地区党部负责人,曾经救助了数以万计的中国难民免于日寇虐杀。战后他因纳粹党驻外地方负责人的身份未能获准出席对日军战犯的审判作证,但在“去纳粹化”的过程中,毕竟也没有受到刑事处分。只是失业和穷困潦倒,并得到了南京人民的资助和关切。如果他(她)们生活在东德,或生活在中国,必定会在劳改营中九死一生。

中国共产党违背了他们在《约法八章》中宣示的承诺,其中第5条宣告,除了国民党高级战犯以外的军政人员,只要不持枪抵抗,不阴谋破坏,一律不加逮捕,不加侮辱。然而在取得政权以后,对前军政人员进行了残酷的报复处罚。除了少数具有宣传作用的人物,(原地位较高,又善于表演顺从和歌颂党政领导)被选为共产党“宽大为怀”榜样的花瓶,例如末代皇帝溥仪、前国民党军统中将总务处长沈醉和前华北剿匪总司令傅作义、华中剿匪副总司令宋希濂等,其他的国民党军政人员都遭到杀(死刑)、关(关押、劳改)、管(不入监狱留在社会上严格限制人身自由)各种惩处。跟西方国家的战后处理方式相反,1949年被毛泽东点名的43名战犯,翁文灏、卫立煌和李宗仁投诚赴京,成为统战对象,其余皆逃逸台湾或海外,除了一人(杜聿明)战场被俘,关押了11年,获得特赦,也成为统战对象,均未遭受共产党的惩罚,而几乎所有留在大陆、并无战争决策权力的中下层军政人员全部受到了残酷惩罚。例如中共党史专家王年一的姐姐王年芳在大学时代曾因家贫申请为三青团做过抄写工作,赚取生活费。后来成为方言学专家和教师,一直因历史问题被整肃,文革中上吊自杀。

毛泽东的狡辩

《毛泽东文集》第六卷中有一篇关于镇反的批示《正确解释对旧人员包下来的政策》(第156页),他狡辩说:(约法八章)说过“凡有一技之长而无严重的反动行为或严重的劣迹者,人民政府当予分别录用。”人民解放军和人民政府从来也没有说过可以把有“严重的反动行为或严重的劣迹”的人们包下来。现在审查旧人员(还有新知识份子),就是要将那些混入军事系统和政府系统(包括公营工矿)中的有“严重的反动行为或严重的劣迹”的人们清理出来,分别加以惩办或淘汰。……所谓有严重的反动行为,包括恶霸,匪首,惯匪,特务,欺压过许多人的行政官吏(这些人多属国民党及三青团的重要分子),反动的军官以及反动会道门的头子等。

这段辩辞非常狡猾。他故意略去了该第五条中上半段中的内容,其中明确宣布,“除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和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外,凡属国民党中央、省、市、县各级政府的大小官员,”国大“代表,立法、监察委员,参议员,员警人员,区镇乡保甲人员,凡不持枪抵抗、不阴谋破坏者,人民解放军和人民政府一律不加俘虏,不加逮捕,不加侮辱”。也就是说,照此逻辑,从中央的政府高官到基层的保甲人员,不抵抗、不破坏,都可以不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可以不予俘虏,不予逮捕,不予侮辱。一般人理解都会以为持枪反抗和阴谋破坏就是罪大恶极的反革命了。可是批示又说,其中有恶霸惯匪特务官吏军官和会道门头子。退一步说,这类人中确有坏人,也应当依靠法治,即“民不举,官不究”。而不应当由党政发动群众,以运动的方式来惩治。在运动中谁能说明,什么是恶霸,匪首、惯匪、反动官吏和反动军官?具体界线到那里去问责?这里正是毛泽东埋下的“历史反革命”的伏笔。毛泽东的狡辩完全是表面文章。实际上从镇反到肃反,从中央到基层,掌握的政策是追究所有国民党中央、省、市、县、乡、保党政军各级人员,除了极少数统战人物,几乎一律逮捕,一律侮辱。分别判刑,处死、劳改、监禁、管制。阅读许多平反“历史反革命”的判决书、平反证明,可以发现,当时即使没有任何劣迹,也要从口供中挖掘出莫须有的“劣迹”,予以判决。即使判刑10年8年,刑满也不得返城回家,只准留场就业,俗称“二劳改”。县团级以上的直到1975年,也就是最高年限几乎关押了将近25年以后,才予以释放。国际上最高有期徒刑的年限就是25年,再重的刑罚就是终身监禁和死刑了。

暴力嗜杀

从《毛泽东文集》第六卷中的镇反批示来看,建国后,毛泽东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杀人欲狂。当时并没有发生突然严峻的反抗和杀害革命干部的风潮,而是毛泽东在期待杀人的时机。等到抗美援朝开始时,终于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开始大规模杀人了。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把杀人描写成“比下一场透雨还要痛快”。他不是因为出现大规模的暴力反抗行为而处死人犯,而是为了“发动群众”。运动开始后1951年3月才发生了一起出身地主家庭的共产党员宣传副科长王聚民因家人被斗争而行凶刺杀山东省军区政治部领导人然后自杀的恶性事件。共产党挑动暴力斗争,出现暴力报复是顺理成章的逻辑。1965年也发生过知识青年杨国庆砍伤东德外交官夫人的涉外刑事案件,究其原因实乃毛泽东推行灭绝人性的阶级路线,过度强调家庭出身所致。杨出身黑五类家庭,升学、就业走投无路,终于铤而走险。

镇反过后,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曾经报告,“镇反运动全国共捕了‘反革命’分子262万余人,杀了71.2万余名,关了129万余人,管制了120万人”。因许多地方出现了瞒报,实际上被杀害的人数大大超过71.2万。1949年9月21日,毛泽东在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会议上的讲话《中国人民站起来了》,里面有一句话是“我们四万万七千五百万中国人现在是站立起来了”。可见,当时人们估算中国人口只有4.75亿。毛泽东钦定的比例为杀人不超过千分之一,即47.5万人。然而处决人数大大超过“千分之一”比例,竟是71.2万人。政治经济发达地区更超过千分之二或三。新国家还没有成立,共产党(1949年一月)就宣布废止了中华民国的法律,即废止综合了古今中外法律主要成果,并在中共根据地也实施多年的《六法全书》,由王明主持批判旧法律的工作;刚进城还没有正式立法,就开始了镇反杀人运动。1950年10月8日抗美援朝,两天后毛泽东下令镇反。但是法律条款《惩治反革命条例》是1951年2月21日才颁布的。条例虽然粗疏,毕竟还有个条例。而当中的4个多月大规模镇反运动竟然没有任何划一的明文法令条款。杀人的依据竟不是人犯的罪行是否该当死罪,而是为了“发动群众”。不论“发动群众”作何种解释,都是违背人权、民主和法治精神的。历代王朝在确立新政之后,往往都是大赦天下,收拾人心;而毛泽东却选择了杀人祭刀,震慑人心。为了凑足百分比,许多起义投奔共产党的军政人员也遭到杀害。例如傅作义起义部队的大批中级军官,在镇反时期忽遭逮捕镇压。著名民运理论家胡平的父亲就是该部队被杀害的校官之一。著名散文家朱自清的儿子朱迈先抗战时期受共产党指派加入国民党宣传机构,后来作为起义的联络代表,结果镇反中竟也被定为反革命惨遭杀害。云南抗战诗人彭桂萼创作滇缅苦战英雄诗篇,曾获郭沫若、臧克家等多家好评,日军投降后出任当地县长和保安司令数月,赞同卢汉将军起义归顺共产党,1952年竟以反革命罪处以死刑。根据李昌玉文集介绍,湖南一省至少就有5、6个与彭桂萼相同的案例。参加起义的前县长欧阳嗜、刘民英、唐伯钧、邓达五、周礼和田么六(田么六的《平反通知书》见下)。

迎接解放军之后,被处死。县级官员一省就有六人,全国从连长、警长、保长到将校官佐,该有多少冤案,谁能说得清楚!1955年全国展开肃反运动,除了胡风集团案以外,进一步清查历史反革命。各级领导生怕自己右倾,凡是历史上与国民党、三青团有瓜葛的人员一律隔离审查,批判斗争。仅1955年一年就对机关、军队、企业的220万人进行了审查。“查清了每一个人的过去,他的联系和情绪”。在这批人群中,有将近5%的人被视为是“不可靠分子(国民党的侦察人员、外国间谍、反革命分子、流氓)”。以后这个数字被压缩,认为被查出来的各类可疑分子,约占2%.广东省的“肃反”运动从1955夏——1958年12月底,分4批进行,前3批参加运动的共61万人,清查出的反革命份子和坏分子约占1.4%.(高华:《新中国五十年代如何社会统合》)中共中央对肃反非常敏感,1957年鸣放中凡是对肃反提出意见的无一例外,一律划成右派。基层还有许多所谓有历史问题(曾有军政经历)的职工、干部因所谓右派言论被打成右派,加上其历史问题作为历史反革命被判刑非常普遍,例如著名的李植荣冤杀案(参见《网路文摘。4276》陈世忠:《郑重悼念李植荣遇难四十周年》)中的李植荣就是曾为国军排长,1957年作为体育教师因言论划为右派,一并作为历史反革命判刑10年。

毛泽东在《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中说的“一个不杀,大部不抓”也完全是虚伪的宣传,实际上根本没有兑现。《惩治反革命条例》第19条明确规定鼓励告密,指使人民互相监控、背地检举揭发,严重地败坏了中华民族的基本道德和社会风气。文革结束后,大量平反冤假错案,其中也包括了相当一部分历史反革命案例。那么上述的2%还要缩减。每个社会总有极少数不满分子,其中又只有更少实施暴力的罪犯。这是正常现象。一般都是让治安机关依法惩处少数不安定分子,让人民安居乐业。可是共产党为惩治极少数一些人,却发动所有机关学校工厂商店的千百万百姓,互相告密揭发批斗,造成多人自杀、疯癫,伤及无辜,造成冤假错案,当事人受苦,家属子女遭株连,上访、申冤、平反往往耗费数十年青春和生命。到头来既折腾了人民也折腾了党政官方机构。这段历史说明,不是中国社会不正常,而是共产党领导人的头脑不正常。说明这个党和毛泽东根本没有足够的执政能力。

囚犯中藏龙卧虎

肃反和反右以后,1958年中国实行了判刑大跃进,大量积压人犯都在这一年判决。1960年前后监狱和劳改营关押的人犯估计至少高达1000万,(陈凤孝:《梦断未名湖》第319页),还不包括社会上被管制的人犯,也不包括已经处决的人犯和已经服完刑期继续留场劳动(即使刑满也不准返回原驻地,继续受监控和管制)的刑满释放人员和被关押的劳动教养人员。其中主要是政治惩罚囚犯,即国民党军政人员,还有部分右派分子等思想言论罪犯。根据张戎的《毛——鲜为人知的故事》的说法,这每年1000万人中,因各种原因死亡的人数则不下10%.毛泽东时代,死在监狱、劳改营里的人和被枪毙的人,总数大约有2700万。在50年代到70年代的劳改营中,在各单位受管制的人员中,除了一部分刑事罪犯以外,政治罪犯群内藏龙卧虎,不仅有各种专业的知识份子,更有许多重要的精英人才。最为典型的是现代诗人、现代汉语典范语文的代表人物穆旦(1918-1977)的遭遇。1942年他作为英文专业的大学生毅然为抗战从军,担任了中国远征军的翻译官。他的长官就是抗战英雄张灵甫(内战期间与解放军交战阵亡)。抗战胜利后穆旦赴美留学,1952年满腔爱国情怀的诗人告别李政道等学友,艰辛辗转回到祖国。不料竟因他曾经是国军军官的身份,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他的远征军旅诗篇,现代的边塞新诗,竟成为他“历史罪行的自供与罪证”。没有等到恢复名誉的通知,他于1977年含冤去世。白天苦役,晚间翻译,留下的大量译稿成为今天文学界、翻译界的诗坛绝唱。另一位传奇人物是空军英雄王延周。他抗战时期参加国军空军赴美国受训,返国成为抗日飞行员,曾击落日军飞机立功。某次因气候原因迷航误入解放区迫降,受到八路军接纳,恰逢国共分裂,内战爆发,不能归队,被接纳为解放军飞行教官,是解放军空军早期将领的启蒙之师。抗美援朝他入朝参战,击落美军飞机再立新功。1958年肃反中成为反革命,判刑入狱,后遣送原籍,1984年获平反。抗战时期上海银行界高级职员池步洲比英美情报机构更早地破译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密码,他只是协助重庆的电讯机构完成了破译日军密码的工作,并未加入过军统组织。可是在1952年的镇反运动中仍被以反革命罪判刑12年。这位无名英雄创造了令英美谍报机构不敢相信的奇迹,却在劳改和屈辱中耗费了后半生的宝贵时光。

违背国际法准则

从法理上说,这种处理完全是违背国际法准则的。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1949年8月12日国际红十字会已经通过了《内瓦战俘公约》。其中第三条规定了一国之内的战争冲突,战俘待遇也适用于该公约。(战俘公约长期被普遍认同为国际公法)。1952年7月13日周恩来外交部长经中国政府授权声明接受该公约,1956年11月5日,全国人大又正式批准了该公约。但是中国当局只是当时要利用这项公约拿中美朝鲜战场的俘虏问题向对方讨价还价,对于在国内战争之后他们惩罚早已放下武器,没有反抗、连战俘也算不上的前军政人员,中国共产党根本没有思考过应该怎样遵守自己签署过的国际公约。许多国民党军政人员恰恰是听信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布告》的许诺,厌恶国民党时代的贪污腐败,决定“不持枪抵抗,不阴谋破坏”,准备报效国家民族,结果当他们迎接共产党新社会到来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却是监狱的镣铐和劳改营的苦役。

如何看待国民党军政人员

由于共产党长期宣传的结果,有人说,国民党军政人员本身都不是好人,不值得同情。这种说法是非历史主义的,也是违背人道主义原则的。任何战争都是双方政治经济社会冲突的极端暴力方式,虐待战俘并要求中下级被俘军人承担战争责任的言论和处置都是十分愚昧和野蛮的反文明思想行为。中国历史上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战俘,历来被归结为秦政残暴的重大表现之一。而诸葛亮七擒孟获,七次优礼遣返,永远被人民传为佳话。唐代诗圣杜甫《前出塞》的名句“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表现了唐代士大夫已经十分成熟的人道主义思想。中华民国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届政权,得到过国际承认,曾是联合国创始成员之一;1946年一度行宪。许多知识份子和有抱负的青年参与问政,服务于国家民族,成为国家的政务官、公务员和国军官佐是当时社会的正常现象。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和红军在当时都是非法状态,不应要求人们都去加入共产党的队伍。军政人员中有罪犯和贪官污吏,但总是百分之几的少数人,其余皆是普通知识份子和公民,他们是政府的职员,涉及工农交通社会等各种经济文化事宜,只是等因奉此执行公务,不应承担战争罪责。军队内部还有许多军医、军邮、军械等科技和文职人员,不直接参与战事。将他们全部作为政治敌人长期监禁,更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国共内战之前是伟大的抗日战争,即中华民族的卫国战争。为了抗日救亡,全国的男女老少都要加入抗战的队伍,都想奉献自己的技能才华,以赢得这场卫国战争,十万青年十万军。沦陷区青年,海外华侨青年,都向往加入国军,连红军也接受收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和新编第四军。后来形势急转直下,国共内战,昔日友军转眼忽成寇仇,兵败如山倒;一旦归为臣虏,束手任凭宰割。共产党人表现了最野蛮、最狭隘和最阴暗的报复心理。

共产党人的危害人类罪

相比之下,共产党人对待日军战犯相当宽容和人道。抚顺战犯管理所伙食丰富,没有酷刑和虐待。关押其中的日本军人都是直接负有战争罪责、或者亲手虐杀残害抗日志士和人民的侵略者、法西斯三光政策的罪犯和凶手。但是没有死刑和无期徒刑,最高刑罚为20年,结果都没有服满刑期而提前释放。大多在10年左右都已释放。而国民党军政人员中,不少人都是抗日军人,这些抗战勇士忽然成为内战败将、死囚或劳改犯。《观察网》刊登了佚名的文章《被镇反枪毙的一百多位抗日国军将领名单》列举了大量的资料和人名。还有很多虽然不是抗战英雄,也决不是人民的敌人。他们的刑期动辄10年15年,稍有对处置和待遇不满就判得更重,上诉者被认为是对党和政府不满,反而加刑。这样的冤屈至今没有全面系统的伸张,还有大量默默而死的囚徒,无人为他们申诉,连名义上的平反都没有取得。“历史反革命”的人数比右派分子群体更加庞大。

右派群体更是大得惊人,远远不止1978年中共中央档案所说的55万人,而是317万余人。加上中右内控分子共约500万人。(具体数字为:1957年——1958年全国共划右派552973人,1978年——1980年改正552877人,不给改正的有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彭文应、陈仁炳和全国各地共96人,错划率为99.99%以上。这是一般老百姓都已经知道的情况。据最新看到解密后的中央档案知道,全国划右派317万多人,是原先公布的55万多人的5.7倍。还划“中右”分子143万多人,这一批“中右”分子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右派分子加“中右”分子共计461万多人,也就是说因反右“扩大化”就有461万多人受到打击和迫害。还有小学教师中和工人中的右派不算右派,称为坏分子,加上中专学生中的右派,一共超出500万。见闫桂勋:《反右是违反宪法的行为》)

《约法八章》骗局在时间上也比1957年的阳谋更早,所以可以说,《约法八章》是毛泽东的第一个阳谋骗局。这样大规模的人群被监禁、被虐待,被侮辱,历史绝对不应该忘记这种罪行。

这是什么罪行?这是危害人类罪。这一罪行从1945年8月8日纽伦堡审判前联合国伦敦宪章拟定的国际法罪名,此后已成为一种公认的罪名(德文),Verbrechen gegen die Menschlichkeit,

unter anderem:Mord,ethnische Ausrottung,Versklavung,

Deportation und andere unmenschliche Akte gegen die Zivilbev?lkerung oder:

Verfolgung aufgrund von rassistischen,politischen und religi?sen Motiven;unabh?ngig davon,ob einzelstaatliches Recht verletzt wurde.危害人类罪,就是杀戮,种族灭绝,奴役,流放或其他非人的行为;或者是:因种族、政治或宗教的动机的迫害行为,而不论其是否违背某一国家的法律,以及其他类似的罪行。放下武器以后,军政人员失去组织联络和番号,如果没有抵抗和破坏活动,已经化为平民;以政治上的“反革命”为名大规模逮捕、关押、杀戮和迫害这一部分人群就是危害人类罪。(4月2日,欧洲议会在全体大会上投票通过了“关于欧洲良知和极权主义”的决议,谴责极权和共产专制,提议在全欧洲范围将8月23日定为所有的极权主义和专制政权受害者纪念日,以表达对人类尊严与公正的纪念,并宣布2009年欧洲将庆祝中、东欧共产独裁统治垮台和柏林墙倒塌20周年,以便牢记历史。决议强烈谴责一切极权和共产专制国家所犯下的反人类罪和侵犯人权罪行,反对一切形式的极权统治,重申对强化国际司法的支持,并对受害者及其家属所遭受的痛苦表示理解和同情。该决议发起人之一欧议会议员托克斯表示,他们将在欧洲努力团结一致谴责所有那些极权统治所犯下的反人类罪行的行动会拓展至世界其他地区,并希望在中共残暴极权统治下仍然遭受苦难的民众能够继续坚强地与该制度抗争。)

中国的卡廷惨案

从思想上说,共产党仍然坚持反右是必要的,因此坚持少数右派不予摘帽,以自欺欺人。那么在对待地主富农和反革命问题上,共产党人也至今不愿意承认他们斗争理论的荒谬性。然而历史已经越来越明确地昭示,大规模的暴力迫害终将受到历史的谴责。国际上最著名的案例就是苏联共产党人对波兰军官和知识份子的集体虐杀——卡廷(Katyn)森林惨案。1939年苏军配合德军进攻波兰,俘虏了45万波兰军人和知识份子。苏军遣散了所有士兵和平民,却在卡廷森林等地秘密杀害了21857名军官和知识精英,其中包括1名海军上将、2名陆军将军、24名海军上校、79名陆军上校、258名少校、654名上尉、17名海军上尉、3420名预备役军官、300名科学家、几百名律师、工程师、教师、100多名作家和记者、200名飞行员、20名大学教授。一个欧洲小国损失这么多重要的知识份子当然是非常沉痛的打击。斯大林集团将这一暴行栽赃给纳粹德国,直到苏共倒台以后,俄罗斯领导人才不得不承认惨案的元凶是斯大林独裁集团。

中国对于前政权军政人员的惩治迫害与卡廷惨案有不少相似之处。被处置的都是前政府的军政人员,都已没有武装,都是民族的一部分知识精英,都被认为不会认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不同之处在于,中国共产党杀害和长期监禁、奴役的是本国同胞,苏共杀害的是波兰人。波兰受害人2万2千多人,中国受害人数更大得惊人,共约800万人。中国当局没有发表过杀关管国民党军政人员的准确资料。这个数字是按人口比例估算出来的。1960年前后全国在押囚犯约1000万人(陈凤孝《梦断未名湖》319页)。联合国公布的各国刑事犯占人口的比例,中国的资料中最高的一年(判刑大跃进的)1958年为每十万人有120人。

根据国家统计局《2002年中国统计年鉴》载1958年年末总人口为65994万人。按此比例推算,其中刑事罪犯应为791928人,即近八十万人。还应该扣除一些其他囚犯,第一,1950年以后解放军进行了长达近两年的剿匪战争。在东三省、陕甘宁青、川滇黔、闽浙赣湘以及新疆内蒙各地都存在着一些土匪武装,50年代初被征剿共273万人(凤凰卫视节目2009年8月《军队六十年》)。他们既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有的曾被国民党招安,有的则曾入伙红军,却又经常反水逃跑。他们长期劫富而不济贫,为害地方,鱼肉人民则始终如一。解放军的剿匪战斗将匪患基本清剿殆尽(仅在边远少数民族地区仍有少量匪患)。大量匪首、惯匪被镇压和关押,喽罗被遣散。第二,大约在镇反运动同时,中国当局下令镇压所谓反动会道门人员。其中最大的当属民间宗教一贯道。该宗教几乎同时在台湾也遭到严酷的镇压,到1980年代被允许重新活动。可是在大陆已经被一网打尽。大量一贯道各级坛主、点传师和三才以及其他迷信教派的领头人物等等被杀关管。第三,国民党军政人员中确实有一部分抵抗共产党的人员,他们效法伯夷叔齐,宁死不从,持枪抵抗,伺机造反,被新政权逮捕判刑,或处死,或长期监禁,求仁得仁,走向道德信念的完成。这三类囚徒加上前面的约80万刑事犯,合共大概勉强凑足两百万人。剩下的就是近800万无辜被长期监禁的国民党军政人员了。到80年代初为止,近千万历史反革命无论刑期长短,都是没有任何公民权利的奴隶,以平均5口之家计算,大概有3000到4000万历史反革命家属和子女是社会最底层的贱民。

与美国内战相比

另一个鲜明的对比,是美国南北战争的善后处理。同样是一场激烈的国内战争,也是历时4年(1861-65)。南北战争最后是南军失败了。当时根本没有日内瓦战俘公约。双方却签署了和平协议,南军的将士获得了北军司令官格兰特将军颁令印制并亲手签署的证明书,然后他们平静地重归田园,从事和平劳动。北军和政府信守诺言,没有任何对于南军官兵的后续惩治。人民安居乐业,迅速地弥合了战争创伤,繁荣了国家经济。中共政府背弃了约法八章的承诺,滥杀滥捕前军政人员,政治运动让人民长期不得安宁,戕害了大量经营人才,贻误了整个民族经济文化重新繁荣发展的时间。执政党和领导人是否诚信,关系到民族的生存和幸福。言而无信,食言自肥,崇尚厚黑,爱耍阳谋,文过饰非,当头来,不仅贻害民族整体,而且自身的命运也不配有比苏共领导集团垮台、齐奥塞斯库毙命更好的下场。长期跟共产党人有过国际交往经验的丘吉尔曾经慨然长叹:共产党人的许诺常常比记录该诺言的那张纸片还要不值钱。回看百年历史,此言确实不虚。

未必没有自由民主思想

跟反右相比,被整肃的国民党军政人员没有表现出右派精英的思想价值,即民主人权理念的呼唤。实际上在国民党军政人员中并不缺乏具备民主人权理念的人士,1957年反右斗争出现的陈铭枢和龙云等被打成右派的谔谔之士,就是前军政人员的代表。中国共产党在内战前和内战中不断发表的档,例如《论联合政府》都曾经信誓旦旦地主张多党联合执政,《新华日报》毛泽东的谈话中不断出现学习英美民主,反对一党专制等等的民主言论。刘少奇甚至保证胜利后一定不会执行一党专政。面对共产党领导人当年的庄严承诺,又面对国民党在抗战以来的贪污腐败、压制言论自由,暗杀民主人士等倒行逆施,不仅广大知识份子和青年学生将希望转向共产党,也有部分国民党军政人员幻想在共产党的新社会中得到民主自由权利,所以才放下武器,丢掉对国民党的幻想,迎接社会主义。可是政权刚一更迭,凡是国民党三青团军政人员,必须向军管机关登记自首,从此列入另册特别户口,进入任何单位都成为政治历史污点人物。不仅成年军政人员如此,甚至曾在国民党官办的空军幼年学校、军人遗族学校上学的经历都是反革命经历。就此已经背上了历史问题的包袱,几十年九死一生。这一部分知识份子的思想表达权利从镇反一开始就已经受到严重的限制。他们的民主理想实际上被打成了“反革命”思想。

对民族文化的摧残

大量整肃国民党军政人员,也是对民族文化的摧残。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直到1953年朝鲜停战,20多年的战乱,不仅人民生活艰难,而且文化凋敝,教育落后,文盲遍地。恢复和平正当需要启用知识份子重建家园的时候,中共集团大规模地开展阶级斗争,国民党军政人员成为主要整肃对象之一。例如湖南常宁县,在中华民国的38年间,常宁县先后有过65人担任过县长。他们中间,除了解放前去世者和去了台湾香港的10人之外,几乎全部被杀掉或关、管后死去。常宁县民国时期的县长早期的有科举功名,后来的绝大多数受过高等教育,大学毕业,还有8位留学生。从1949年到1998年的49年间,共有县长19任。论文化层次,建国初只有一位高中生干了一年多以外,就一直是农民和当兵的当县长,到1984年3月就是中共建政35年,才开始有一位大学毕业生来当县长。(萧一湘:《天堂脚印》)50年代中期,农村严重缺乏扫盲教师,《毛泽东文集》第八卷《中国农村合作化高潮》按语中要求高小毕业生青年做义务扫盲教员。而大量知识份子被关押在劳改营中从事体力劳动。大量的资金用来扩建和新建监狱和劳改营,而全国青少年没有足够的校舍和教材。更加加重了一穷二白的状况。

为了民主的未来

花了这么多篇幅,讨论一份60年前颁布的《约法八章》,为什么?首先当然是为了给那些长眠地下的冤魂申诉冤屈,但愿他们的灵魂安息;同时也是为了民主中国的未来。共产党一党专制的垮台只是早晚的问题。早晚也要敦促那些中国共产党党政军各级官员放弃暴力,归顺民主力量。如果他们能够顺应潮流,也应该给他们机会,这样也能加速专制的灭亡,节省社会转型的成本,减少动乱或对抗对人民的杀伤。一旦专制垮台,人民应当理性地监督民主政府,不得发动暴力清算,而以法治和宽容对待前党政军各级官员,像两德统一后的德国这样建立和谐社会。

(2009年4月- 8月德国)

陈破空:大阅兵与百年国耻

2009年10月1日,中共建政60年,举行大阅兵和大游行。包括:从事背景表演的中小学生8万;56个受阅方队,兵力近6万(部分假兵,为临时招募的模特);游行民众20万、游行车辆8000;等等。

层层隔离,防民如防火

当局没有公布这场“盛事”的花费,民间估计,数以百亿计。烧掉的,至少是几千所希望小学的建设费。然而,红墻后的当权者毫不痛惜,而乐在其中。他们需要的,就是这等排场,浩大,壮观,声势惊人。“为人民服务”的检阅口号,仿如现场讽刺。铺张浪费,穷奢极欲,炫耀武力,好大喜功,江胡等人,重复着历史上所有昏君暴君的嗜好。

海陆空,坦克导弹,一个个方队,望不到尽头。陡然排出的“听党指挥”四个大字,触目惊心,原来,这是党军,不是国防军,更不是人民军。手脚甩动,整齐划一,如机器人。威武之师?残暴之师?那阵势,似董卓进京,如曹操围猎。籍此,中南海正告中国民众:我党很强大,我党很安全,休想推翻我。

不计成本的演练,早已开始。当年“十一”前夕,大规模的演练更在北京、在天安门广场频繁登场。每当炮车隆隆,整个北京城就不得安宁。北京市民忍着、捱着另一出扰民大戏的落幕。反正,每一年都有“大事”,都要折腾北京人。2007年,有“十七大”;2008年,有奥运会;2009年,有“国庆60周年”……

国庆前后,交通管制,民众出门难,需绕道而行;生意遭殃,无数商铺被勒令停业;学生受苦,家长抱怨孩子暑假被占用,连续3个月,成天被集中,像木偶似的,在烈日下踢正步……

犹记得20年前,八九学潮期间,当局不断指控示威学生“妨碍交通”、“破坏正常工作与生活秩序”、“影响经济建设”,秋后算账时,大多数学生领袖被冠以“扰乱社会秩序罪”。如今,恰恰是当局自己,干尽了“妨碍交通”、“破坏秩序”、“影响建设”之能事,只是,此时此刻,谁来追究当局的“扰乱社会秩序罪”呢?

访民、农民工,照例被轰出京城;维权人士、异议人士等,则如文革中的“五类分子”,遭严格监控或管制。在中南海眼里,阶级斗争并没有结束,而是愈演愈烈,非得“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不可。为了国庆安保,被动员的军警和便衣不计其数,还嫌不够,又动员了80万“市民”,“维护治安”,兴师动众。别国安保,比如美国反恐,主要是保民众;中共安保,则主要是保政权。

层层安保,形似铁桶,密不透风,将老百姓远远隔离。当政60年,一度自称“相信群众相信党”的中南海,不再相信群众,只相信党,而他们相信的那个“党”,还未必是“全党”,多半是“太子党”。当年那些敲锣打鼓、制造万人空巷、把共军当“亲人”一般迎进城的北京市民及其后人们,做梦也没有想到,60年后,这个政府竟是如此地不信任他们,在威猛军警一声声“走走走,回家看电视”的喝令中,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从海外归国看热闹的亲共华侨。都被当成了怀疑对象、潜在的敌人。“万人空巷”,变成了“万巷空人”。

毛时代,马路两边还站满群众;到了这江胡时代,连群众都不让站了。群众不能靠近,群众也不能围观,只能窝在家里看电视,你们安全,我党安全,大家都安全。那“20万游行民众”,大抵也是假的,都是“靠得住的”党政干部,或者,干脆就是便衣大队、线民大队,冒充“人民群众”而已!

距民众越来越远,与民众越来越对立,这便是共产党的“进步”、中南海的“与时俱进”。于是,“国庆”期间,北京城毫无喜庆气氛,只像是一场大战爆发前的严阵以待,空气肃杀。究竟是过节,还是遭罪?或许,过节的是中共,遭罪的是民众。

过度安保,只能证明:中南海极度缺乏安全感。胡江等人,就像极度胆小的孩子,又贪玩云霄飞车,自己又吓得要死。硬着头皮,闭紧眼睛,只巴望这危险游戏快点收场。

何苦让自己提心吊胆?在小孩子那里,是好奇心;在中共那里,是虚荣心。当政60年的中共,越来越紧张不安,因而越来越要面子;或者说,越来越要面子,因而越来越紧张不安;二者恶性循环。概在于,连中共自己,都怀疑自己当政的合法性,而毫无自信。

当局扬言“实弹阅兵”,很多人不信,认为又是造假,因为,现场那么多人,万一擦枪走火,将如何?其实,当局的扬言,更可能是恐吓,比如,吓一吓新疆维吾尔人:如果你闹场,我就实弹射击。

56根柱子突兀地立在天安门广场,据说象征56个民族,号称“民族团结柱”。这又是一个天大的讽刺!西藏血腥未干,新疆枪声不绝,何来民族团结?56根没头没脑的柱子,仿佛是提醒,毋忘中南海拒绝和平对话、炮制或夸大“藏独”、“疆独”术语、煽动民族仇恨、制造民族分裂的罪孽。

耀武扬威,中共挑衅全世界

借大阅兵,中南海向国际社会传达的讯息,无外乎是“崛起”、“强大”、“威慑”之类。对此,各国政府、民众、舆论,大都联想到苏联时代,苏共在红场的大阅兵;或纳粹时代,希特勒在柏林的大阅兵。很自然地,在他们心中,掠过的,是一阵阵阴影和疑问:北京,会不会成为21世纪的战争策源地?

果然,中共媒体宣称,阅兵中展示的95%是新型武器,“性能达到或接近世界先进水平”;众多远程武器,则显示,中共已经“具备初级的海外用兵能力”,而共军还“必须具备全球用兵能力”。中共似乎已经不在乎外界忧虑的“中国威胁”(实为“中共威胁”),不仅不再像从前那样,为此百般辩护,反而自我张扬。

中共喉舌一语道破:军事服务于政治。事实上,中南海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种“中国威胁”(实为“中共威胁”),警告西方:休想搞“和平演变”,不得向中国推广民主,共产党决不是那么好惹的。

公然挑衅全世界的北京,借大阅兵向世人宣告:通过“富国强兵”,中共终于重新延续了百年前中断的晚清命脉。然而,疯狂扩军20年,对外还一仗未打,怎知便是“强大无敌”?莫非就像当年那个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四的满清“北洋水师”,当真对外交手,就来个全军覆没。毕竟,中共军队的腐败,比诸满清军队,早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迄今,这股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军力,枪口所向,仍然不过是中国人民,“六四”屠城,西藏镇压,新疆喋血,汕尾惨案……中国各族民众,成为共军练习射杀的活靶子。大阅兵,是对这一“战绩”的大总结。

大阅兵,大游行,无外乎是要把60年的成绩都兜揽到中共自己头上。一个历史最悠久的国度,一个人口最多的大国,一个最具经商意识的民族,论经济,本来就应该是世界第一,仅仅因为曾经被中共人为破坏、糟蹋30年,而一度落后,甚至一度沦于饥荒。

大阅兵,折射国耻六十年

阅兵当日,一群被称为“国旗护卫队”的士兵,拉扯着一面血色五星旗,在天安门广场踏了169步。据说,这169步,象征着1840年鸦片战争至今的169年,宣示“中国摆脱了屈辱历史”。

然而,严格说历史,对满清是否等于中国,大有争议。客观而言,那时的中国早已沦亡;那时的中国人早已当了亡国奴。脑后拖着的一条猪尾巴似的辫子,就是亡国奴的象征,比国耻还要国耻。如果硬要说那也是“中国”,不免一厢情愿,因为,连“入主中原”的满清王朝对此都不予承认,而自称“大清”、“清国”、“大清国”。

中共所建“中华人民共和国”,拒不承认对“中华民国”的继承,更不承认对明朝或之前中华政权的继承,却含蓄承认继承满清,那个灭亡了中国的外来政权。这大概来自中共的潜意识:中共也是一个外来政权,意识形态上,是德俄混血的马列怪胎;发迹过程中,仰仗外国势力:得益于苏联一意扶持、受益于日军侵华战争。

满清因闭关锁国而遭西方列强用大炮轰开国门,被定义为“国耻”。准确而言,那是满清国的国耻。如果说,满清国的国耻,也是中国的国耻,那是双重国耻,因为,中国的国耻,早在1644年遭满清国灭亡之日起,就开始了;当短视而昏庸的清王朝,遭列强教训,中华民族便承受起双重国耻:被满清灭国之耻,遭洋人欺凌之耻。中华儿女推翻满清、建立中华民国,是为复国。复国之日,即1911年10月10日,亡国之耻才告一段落。1943年,中华民国宣告废除所有外国加诸于中华民族的不平等条约,算是正式雪恨。

可惜好景不长,转眼间,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又沦入另一段屈辱历史,那便是1949年开始的,中共恶势力对中国民众肆意屠杀、迫害、欺凌、羞辱的历史。制造“三反五反”、“反右”、大饥荒、文革、“六四”屠城、迫害法轮功和维权人士等等惊天国祸的中共集团,其祸国殃民,超过英法联军、八国联军、俄国人、日本人对中华民族所加灾难的总和。这是中华民族空前屈辱的历史,至今没有尽头。

都知道北朝鲜,民生维艰,却好摆阔场,动辄就搞大阅兵、大游行,外界看得很明白:那是金氏政权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的病态表现。中共同样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同样有此病态表现。其实,被中共劫持的中国,不过是另一个北朝鲜,一个被放大的北朝鲜;由中共把持的北京,不过是另一个平壤,一个被放大的平壤。中国人讥笑朝鲜人,不如讥笑自己,因为,那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本文为作者在“公民维权运动与中共建政60年研讨会”上的书面发言)

邵建:东德造墙 西德造笼 我们造什么?

柏林墙建于1961年8月13日,1989年11月9日被宣布开放(拆除它是1990年6月13日)。这道墙如同铁幕横亘于柏林28年,今年是它倒塌20周年的纪念。为了纪念,前不久德国政府还别出心裁地在网络上虚拟了一个柏林墙,让全世界的网民前去围观,并发表感言。据悉,中国网民特别踊跃。

二战结束,柏林分治,一边是苏俄控制的东柏林,一边是美英法管辖的西柏林。东西之间,本来没有墙,只有一道界限。但,从1945年开始,每年约有数十万东德公民通过柏林逃往西德,这使东德政府大为恐慌。于是,一道墙在一个周日的夜间偷偷摸摸竖立起来,当然开始它只是一道铁丝网,后来逐步变成岗哨林立的水泥墙。东德方面将此墙命为“反法西斯防卫墙”,实际上,它防卫的是东德人“誓将去汝”的离心选择。即使在柏林墙严密封锁的28年中,亦有数千人冒着生命危险翻墙越狱,这其中有多少渴望自由的生命喋血墙头。自由本是人的天性,但自由无价亦有价。28年间,一墙两制,墙西的自由便宜得如同空气不要钱;正如同墙东的自由很贵,贵到需要付出血的代价。所以,28年后,当柏林墙宣布开放的那个晚上,一下子就有10万人众从墙东涌向墙西。可以想象一下我们无法看到的那个场面,那是涌向自由的胜利大逃亡。它不仅是自由的选择,也是人性和历史的选择。

东德号称“民主德国”,西德是“联邦德国”。后者没有民主字样,但,真正的民主不在东德在西德。很显然,从1945年开始,到1989年结束,东德人长达45年的持续逃亡,实际上是一种“用脚投票”的民主,他们用他们的脚,投了西德的票。这对以“民主”号称的东德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东德隶属苏俄斯大林式的极权主义体制,这是比此前纳粹德国更极权的政治体制。它当然控制你的言论、思想、心灵,同时也控制你的人身你的脚,比如你没有迁徙的权利。它甚至还把你亦即把自己的公民关在墙里作人质,以与墙的另一边对抗。墙的另一边是真正的民主,联邦式的民主。联邦的特点是邦(或州、或省)的行政首长来自邦民的选票,而不是由中央政府委派。英联邦、美联邦无不如是,东西统一后的德联邦依然如此。然而,中国人对联邦的概念从来就有一种普遍的误解,还是在1920年代,舆论就认为联邦是分裂,中央集权才是统一。东德号称民主,但恰恰是中央集权形态的,它的各级行政首长无不来自上级主管的任命,尽管也可以投票。但投票是在任命决定之后而非之前,属于伪投。

就柏林墙,几年前我写过一篇小博客,题目是“墙与笼子”。它是这样开头:

“1960年代,美国总统肯尼迪在柏林墙边做过演说,其中这样一句引人注目:”自由有许多困难,民主亦非完美,然而我们从未建造一堵墙把我们的人民关在里面’.是的,自由主义制度不会建造一堵墙,但却会建造一个笼子,那么,这个笼子是关谁的呢?“在话题转到笼子之前,不妨依然洞穿这座倒塌了20年但在这个世界上依然还有没有倒塌的柏林墙。毕竟柏林墙从它竖起来的那天起,就是一个符号,一个自由世界和非自由世界的符号。1963年6月26日,肯尼迪总统访问欧洲时,来到西柏林,在柏林墙的西侧,他这样宣称:”我是一个柏林人“。他说他很自豪,就像两千多年前罗马人宣称”我是一个罗马公民“一样。西柏林地处东德包围之中,是东德极权体制中的一块自由主义”飞地“。20多年来,这个被包围的飞地和墙那边相比,不仅焕发出由制度因素导致的生机和力量,而且西柏林人始终处在和极权世界隔墙对峙的第一线。正是在守卫自由、反抗极权的责任上,肯尼迪宣称自己是柏林人。

和墙对应的是笼子。接着,在那篇博客中我引用了这样一段话:“人类千万年的历史,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而是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服,实现了把他们关在笼子里的梦想。因为只有驯服了他们,把他们关起来,才不会害人。我现在就是站在笼子里向你们讲话。”这段话前几年在中文网络世界非常著名。大家以讹传讹(包括我),认为它是出自美国总统小布什。但前段时间,舛讹澄清,原来它是国中一位网友假布什之口的“代拟”。是恶作剧,还是善作剧;无论如何,这段话本身确实很精彩。尤其让它出自总统之口,更显得意味深长。其实肯尼迪也好,小布什也罢,只要是权力者,无不是笼中人。推而言,当年东德有墙而西德无墙,就在于西德有这样一个无形的笼子。1947-1949年间,美英法将其在西柏林的占领区合并,并召开立宪议会,制定宪法,实行宪政。宪政的要义即限制政治权力,权力只要被法和宪法所限制(此即笼),就不能为所欲为。因此,东德造墙,西德造笼。很难想象西德政府可以不顾人民的意愿而盖起这座柏林墙,它只能出自东德,尽管后者是以人民的名义。

当然,东德也有它的宪法,但,宪与宪不一样。如果可以谐音,宪即限;那么,柏林墙以西限制的是政府权力,柏林墙以东限制的是公民权利。在现代政治文明的意义上,权力的合法性来自权利,权力的正当性也在于权利;那么,权力必须为权利和保障权利的宪法所限制。于是,我们看到,西德因为有笼便没有墙;东德所以有墙,盖在于它缺的是笼。笼与墙的关系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这不妨就是柏林墙对我们今天的启示:是把权力关在笼子里呢,还是把权利关在墙里。进而言,一个社会是让权力造墙呢,还是让权利造笼。这个问题其实就是我们今天的问题,试问,我们造什么?

朱大可:柏林墙、逃亡与涂鸦

冷战爆发以来,几十万东德居民越境向西德逃亡,对于民主德国的脸面和内脏构成严重威胁。为阻止大逃亡浪潮,东德政治局紧急会议做出一项秘密决定:建一座“长城”来阻止人民大规模外逃的浪潮,藉此翦除人民的梦想与希望。此举也许来自中国秦帝国的历史启示。

1961年8月18日,柏林墙(“BerlinerMauer”,or“Berlintallwall”)开始全面修葺。它建于东西柏林之间,并延伸为整个东西德的边界,总长166公里,墙高约4米,宽50公分,墙体上缘焊有光滑的圆形铁筒,有的地段还附有一道3.5米高的通电铁丝网及其壕沟,用以阻止本国民众攀越逃亡。整条墙带布有数万名军警、300个观察炮楼、22个暗堡,数千个电子眼和250条凶狠的警犬,成为二战后德国分裂与冷战的地标。以“民主”自居的东德,就此成为一座庞大的监狱,用以关押数百万渴望自由的人民。

1961年8月22日,民主德国政治局再度下令,指示边防军可对越墙逃跑的“囚徒”实施无情射杀。两天后,18岁的彼得?费查(PeterFechter)被击毙于大墙之下。这是第一个慷慨就义的逃亡者,开启了东德民众为自由赴汤蹈火的漫长历程。在长达28年零3个月的岁月里,人们采用跳楼、挖地道、游泳、弹射、热气球和重型汽车等方式突破高墙,其中有5043人成功地逃入西柏林,而3221人遭到逮捕,239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的十字架墓地,以后成为柏林墙的阴郁陪衬。

柏林墙就此成为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建筑之一,它与极权主义的密切关系,甚至逾越了长城。这不仅是因为它拥有239个冤魂,而且也寄生着一种反面乌托邦的信念。它要向人民提供历史上最美妙的生活形态,但在所有关于终极幸福的承诺背后,却是秘密警察的严酷统治,它带来了暴政、监狱、贫困、恐惧及其诸多难以言说的苦难。

美国的两任总统——肯尼迪和里根,都曾站在柏林墙外,向这座代表专制的墙垣发表演讲。约翰·肯尼迪在《我是一个柏林人》的演讲中这样“骂墙”道:“自由有诸多困难,民主也并非完美,但我们从未建造一堵墙把我们的人民关在里面。”里根则面朝大墙高喊:“戈尔巴乔夫先生,请推倒这堵墙(Teardawnthewall)!”1989年11月9日,这座囚墙被激愤的德国民众所推翻,多达1%的东德公民涌入西德,与那些分离了28年之久的亲友们拥吻重聚。全世界电视观众目击了这一令人震撼的场景。

这是墙之现代性叙事的罕见高潮。为抨击墙背后的事物,在其诞生十年后的70年代,一场涂鸦运动开始悄然兴起。西德居民、外国游客和艺术家一起,在墙的西侧展开涂鸦活动。长达20多公里的墙体,被各种古怪的符码所覆盖,由此书写世界涂鸦史最漫长的一页。柏林墙是秘密警察国家的皮肤,而涂鸦者的笔刺痛了它,仿佛是一种反面的刺青,细小而尖锐地烧灼着东德政治局的神经。

涂鸦是一种侵犯和挑战的姿态。它是墙体的单侧书写。由此在墙的两面形成分裂的场景:一边是逃亡、死难和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边是用颜料制造的挑衅与狂欢;一边要重申阻隔、拦截、禁闭、制裁和死亡的暴政,而另一边则要捍卫自由、解放、沟通和生命的权利。这美学博弈缓慢而低调,犹如一场马拉松战役,一直延续到东德溃灭之后。但西德领导人为了抚平记忆的创痛,竟然在1990年匆忙拆除柏林墙,导致大量涂鸦被毁。所剩残垣中最长的一段,约有1316米,被人称作“东区画廊”(EasternGallery),117名来自21个国家的艺术家,继续在此制作壮观的涂鸦作品。

柏林墙上的最初涂鸦,只是一种沉默的呼叫。它们由名字和时间构成。那些约翰、杰克、达瓦和1980之类的数字混合起来,似乎在向另一侧的恋人或亲人,发出剧烈无声的呐喊;而有时,它们却只是一种爱的耳语,像风声一样掠过铁幕,消失在墙后的荒凉原野里。但有的名字则仅属于签名,它是休闲游客的自我纪念,旨在表达“到此一游”的快乐。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书写完整的口号式句子(如“NOMOREWARS,NOMOREWALLS”),用以宣叙关于自由的信念。此外,还有大量意义不明的语词(如“RATE”与“FUN”之类),作为冗余物攀附于墙体之上,犹如岁月爬行后留下的踪迹。

柏林墙的某个段落还出现过来历不明的红色小环,很像古老岩画的片段,但更多的却是关于骷髅、标靶、毕加索式的和平鸽的符号。用时事杂志风格涂绘的东德党魁的漫画,有时也会闪现在墙上,向墙后的国体发出放肆的嘲笑。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短小的视觉叙事(Shortstory),其风格除了典型的涂鸦画派,还指涉稚拙画、立方主义、野兽派等等,而母题分别指涉了爬墙者、动物、毕加索式的大眼巨齿人物,其中最著名的是弗鲁贝尔描述勃列日涅夫和昂纳克的“兄弟之吻”,以及布里奇特·肯德尔所画的那辆撞开一个墙洞的卫星牌汽车(民主德国的政治符号),如此等等。

柏林墙涂鸦的价值,从一开始就呈现为多样分裂的形态。它既是向专制权力的示威,也是针对墙体自身的一种游戏和反讽。涂鸦者不仅要为这座监狱下定义,判处它有罪,而且也要跟它嬉戏,对它实施戏谑式的反击。令人惊讶的是,柏林墙上没有出现恶毒的诅咒,而只有大量关于思念的爱语。跟东德警察的仇恨与枪弹相比,这是极其柔软的“天鹅绒抵抗”。是的,涂鸦最初是针对墙体的一种被动的反应,而最后则趋向于涂鸦者的主动性抗争,它不仅要戏弄东德政治,进而敲击这古怪的墙体,还要覆盖并抹除他人的涂鸦。涂鸦是针对一切秩序的多层符号反叛。涂鸦改造了现象学和符号学的边界,把它推向冷战意识形态的前线。

我们已经看到,新一轮的涂鸦还在行进之中。甚至还有个别中国愤青在上面用爱国秽语写下诅咒。这些低端的汉字脏话,跟西方涂鸦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古怪的文化拼贴。但涂鸦史的巅峰体验已经结束。它正在转成一种讨好游客的喜剧展览。柏林市政府以修缮的名义清洗掉了那些作品,企图用“新秩序”来重构历史记忆,这是对柏林墙及其涂鸦艺术的最后抹除。人类史上最著名的黑暗之墙,终究要被观光型伪墙所替换。只有在东亚、东北亚和中美洲,不屈的反叛者还在囚墙上继续“涂鸦”的事业,艰难地描绘关于自由和平等的梦想。他们接过了柏林人的伟大遗产。

长城脚下的国族叙事

跟柏林墙和耶路撒冷哭墙截然不同,这座由秦始皇建造的、起于山海关并终于嘉峪关、长达5000公里的“万里长城”,是一个集体营造的神话。它从未真正出现在中国历史的场景里。在经过冗长而详实的考据之后,亚瑟·沃尔德隆在《长城:从历史到神话》中宣称,它不过是一些破碎、凌乱、彼此断开、错位、平行并列、在时间上叠加的军事建筑物的总称而已。因为除了司马迁在史记中的两次叙述之外,人们得不到文献学、考古调查和航空遥感技术的有力支持。

连续绵亘的长墙(如八达岭长城)、独立的烽火台(如新疆克孜尔尕哈唐代烽火台)、用矩形墙体包围起来的城堡或关隘(如山海关和嘉峪关),这是一些不同形态的土壤与硅酸盐混合物,各自独立,并分别拥有自己的名称,如“关”、“塞”、“方城”、“城堑”、“边墙”(边垣)、“界壕”、“塞垣”(塞围)等等。这些名词不是关于一个事物的多重命名,而是不同事物的天然分界。尽管如此,这些建筑碎片还是被一条“地理想象线”戏剧性地衔接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叫做“长城”的事物,犹如丝线穿起了散珠。

中国历史学家坚持认为,烽火台或关隘(以下简称“烽台”)之间本来是有墙体连接的,只是因为历史久远,墙体发生了坍塌和流失,而他们正是根据各个烽台之间的距离,计算出了长城的长度。一种极端的算法宣称,各朝长城的总长度竟然多达5万公里(见“百度百科”)。但依据沃尔德隆的考证,大多数烽台都是独立建筑物,它们之间从未出现过彼此连接的墙体。这正是全部分歧的关键所在。对现存的许多古代烽台的考察可以证实这点,它们是永恒孤寂的建筑物,需要被守望和与查看,却无须冗长的墙体的拱卫。

秦代的长城,只是北方各国边塞的总称而已。嬴政组织起了大数量的民工,试图衔接它们,材料和工艺都很粗陋。但这项工程开工不久,就被贵族(项羽)和农民(陈涉)的叛乱所打断,随后就湮灭在时间的河流里。能够支撑现代人经验的,只是明代长城的遗迹而已。它跟秦始皇的政绩毫无干系。朱棣及其后裔重构了彼此孤立的烽台,用墙体把它们衔接起来,形成包括城墙、敌楼、关城、墩堡、营城、卫所、镇城和烽火台等在内的防御工事体系。

根据《明实录世宗》中记载,时任宣府、大同和山西辖区的总督翁万达,在1547年给嘉靖皇帝的奏折中透露,作为防线的长城由三个段落拼凑而成的,其总长不超过1000公里,只有历史学家宣称的2%.但正是这500年前的建筑,建构了大墙的基本意象。它在广袤的山峦上绵延不绝,犹如龙的化身,足以让所有目击者感到震撼。

明代城墙的存在,为向着秦代的历史反推,提供了坚硬的根基,并成为墙体神话运动的依据。但耐人寻味的是,这神话并非起于中国本土,而是源于西方学者和传教士的东方想象。北京的传教士爬过八达岭长城之后,开始大肆渲染它的存在,并在整个欧洲引发热烈反响。

启蒙运动领袖伏尔泰在《哲学词典》中赞美说:埃及金字塔根长城相比,“只不过是稚气十足、毫无用处的石堆而已。”英国马戛尔尼爵士则推断说,“在(长城)修筑的遥远年代,中国……是一个非常智慧善良的民族,或者至少具有这样为子孙后代考虑的远见卓识。”20世纪初叶,也即载人航天器上天的半个世纪以前,就已有欧洲人言之凿凿地宣称,可以从月球或火星上看到长城。而人们普遍接受了这种想象性推论,把它当作一个不容置疑的地理学事实。

只有卡尔·马克思把长城比喻为落后自闭的中国社会体系,一种“通向原始反动保守中心的门户”。他甚至嘲笑说,欧洲革命者在逃亡到亚洲时,可能会在长城上读到下列铭刻:民主、自由、平等、博爱!这真是对长城的一种尖锐讽刺:它的初始语义,从防止、关闭、镇压到暴政,都是这四种普世价值的死敌。

马克思的批判立场,在中国内部得到热烈响应。闻一多写于1925年的长诗《长城下之哀歌》,称其为“旧中华的墓碑”,而自己则是“墓中的一个孤魂”,明确指明长城就是民族象征,同时也是民族衰亡的重大标记。诗人还宣称自己和长城都是“赘疣”,因而应当把长城一头“撞倒”。这蓄意颠覆的激进态度,完全符合经过新文化运动洗礼的知识分子的逻辑。它要悲恸地勾勒长城的负面镜像。

尽管孙中山和毛泽东都曾经对长城给予高度评价,但长城造像的真正复兴,完全取决于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左翼的中国电通影片公司拍摄抗战电影《风云儿女》,主题曲就是聂耳谱写的《义勇军进行曲》。编剧田汉在歌词里如此写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长城再度被赋予抵抗者的崇高寓意。它不再是自我隔绝和封闭的象征,转而成为正义抵抗的象征。这是建立在国际正义底线上的国族符号,并成为中国人展开民族抒情的母题。1949年9月成为“代国歌”后,长城神话借助跟新国家的语义关联而获得最终确立。它以民族抵抗和自我保护的象征,成为毛时代国族叙事的修辞核心。

60年以来,北京成功地重塑了国族的伟大象征,它被称之为“民族脊梁”,有时则被形容为一条横卧在中国北部的“苍龙”,就连攀登者都能成为“好汉”。这些转喻拓展了城墙的意象和语义,令长城叙事变得更加宏大华丽。

八达岭长城每年要接待数千万游客,乃是中国最大的旅游景点。人们在上面竞相展开题写运动,在每一块砖石上铭刻自己的姓名,表达进入历史的卑微渴望。没有任何一块位于体表的砖石能够幸免于难。题写,就是企图超越时间,让自身的姓名跟长城一起永存。正是基于这种粗陋的题写,长城的公共神话获得了延伸,跟每个游客的私人梦想融为一体。

但这与其说是一种崇拜,不如说是一种解构,它最终消解了长城的至高无上性,令它成为可以任意阐释的事物。而更深刻的解构则来自住在城墙脚下的民众,他们热衷于拆卸城砖,用以打造自己的卧室和猪圈。而地方官员对此无动于衷。他们对长城的膜拜,仅限于话语的层面。但这完全符合长城作为神话话语的特征。

在高唱长城的民族价值的同时,孟姜女的哭泣声还在凄厉地流传。一个贵族之妻的眼泪,原本用以抨击齐国的战乱,却被移植到秦始皇身上,成为指证其政治暴行的首席证人,而死难者的身份也从大臣变为民工。这是何其感人的民间传说,向我们揭出秦帝国的黑暗性。这是从长城神话中派生出来的反面神话。这控诉如同赞美一样,坚硬地附着在长城的巨大幻象之上。

一方面是民族的伟大象征,一方面是帝国的阴郁符号,长城神话的双面性已经昭然若揭。北方烽台曾经有过无数个营造者,但其中最著名的是秦始皇嬴政和明成祖朱棣,这两个铁血暴君,犹如一对跨越千年的孪生兄弟,他们联袂出击,将极权或专制文化基因植入墙体,令它的每一块砖头,都印刻着农民工的鲜血和苦难,比现今的山西黑砖窑更为黑暗和暴虐。而那些历史教科书和景点导游词,却一直企图回避这个阴郁的真相。经过60年的洗刷,长城的反面神话几乎荡然无存。

民族主义神话的绝对性胜利,把长城叙事推向了历史的最高潮。作为冷兵器防御体系的主体,长城是农业时代的马其诺防线,却从未阻止过北方牧人的大规模南下,反而成为中国农夫闭关自守的心理屏障。这语义至今还在施展强大的功效,迫使它的信奉者保持受虐/受辱人格,坚守文化抵抗的心防。在融入“世界体系”的缓慢进程中,长城叙事是最后的精神防线。

庄礼伟:柏林墙事件的政治拼图与心灵拼图

为了拼构关于柏林墙倒塌的完整前因,有一个地方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匈牙利。德国前总理科尔说:“柏林墙的第一块砖头是在匈牙利被拆下来的。”卡尔·波普尔在接受媒体访谈时也曾说:“给予苏联政权致命一击的,是1989年匈牙利政府的一个决定。”

匈牙利:边境上的“泛欧野餐”

波普尔说的这个决定,就是1989年5月匈牙利政府开始拆除匈牙利—奥地利边界上的警戒系统。众所周知,柏林墙下有最森严的警戒系统,胆敢穿越者要冒被射杀的风险,从匈牙利越境显然丧命的风险要小一些。于是数万东德人以游客身份来到匈奥边境等候机会,他们或露营,或暂时栖身教堂。在一些民间组织的鼓动下,匈奥两国政府同意在当年8月19日将一小段边境象征性开放3小时,以举行一个暂时无国界的“泛欧野餐”,结果有600多名东德人在这个活动中趁机扒开铁丝网进入奥地利境内,并转往西德境内和西柏林。此后每年的8月19日,欧洲人都会集会纪念这场“泛欧野餐”,它拉开了铁幕垮塌的序幕,成为柏林墙垮塌和苏联解体的先声,这是一场改变了欧洲政治地理的潦草野餐。

匈牙利可以说是苏东集团国家中最先完成剧变的成员之一。匈牙利最为世人所知的政治事件大概就是1956年的“匈牙利事件”:人民群众发动反体制示威,苏军进入匈牙利境内进行武力镇压,匈牙利人民的争自由精神让东方阵营的所有国家都紧张了一阵。1989年5月,匈共中央为“匈牙利事件”平反;10月6日,匈共更名为匈牙利社会党;10月23日,匈牙利国会通过宪法修正案,将成立于1949年的匈牙利人民共和国更名为匈牙利共和国,对国家政治制度做了大幅度调整,完成了一场天鹅绒式的革命。这时候,柏林墙尚未开放和倒塌。

匈牙利的案例显示苏东剧变的动力主要来自内部,即人民要求变革的愿望与勇气。这场对自由的倾心之恋从铁幕降临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暗夜里狠狠发芽。

就在匈牙利发生一系列政治转折动作的时候,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东德)政府正忙着准备当年10月7日的40周年国庆大典。

东德:盛大的阅兵式

逃离“民主德国”和把“匈牙利人民共和国”中的“人民”勾掉,都是20世纪人类政治史中值得玩味的故事。而东德人把投奔被柏林墙团团围起来的一座孤城西柏林叫做“投奔自由”,也是一个有点黑谬的故事。

1963年,美国总统肯尼迪在西柏林说:“自由有许多困难,民主亦非完美,然而我们从未建造一堵墙把我们的人民关在里面……”。1987年,美国总统里根访问西柏林这座墙中之城时,曾公开呼吁:“戈尔巴乔夫先生,拆掉这堵墙!”后来戈尔巴乔夫做了他该做的,那就是什么也不做。尽管苏联在匈牙利和东德都部署了庞大的军队,但戈尔巴乔夫没有像过去匈牙利事件和布拉格之春时那样,动用苏军对柏林墙事件进行暴力干预,他决心站在历史的主潮流一边,终止冷战,放弃“帮主”身份,让其他国家的人民独立自主决定本国命运。

东德自1949年成立起到1961年柏林墙建成之前,共有300万东德人经西柏林逃到西方,这种用脚投票的政治表态显示的是一种难以遏制的人心与人性力量。在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开放前,东德已发生持续数月的群众抗议运动。他们抗议的,是某种不合时宜、违逆人性的强权体制,这种体制的本性究竟如何已不用多谈了,值得一提的是,这种体制往往会宣扬某种美好的终极目标,向人民许诺一个逐步升级的乌托邦之路,从而获得当权的合法性。

这种体制往往会宣称历史发展有一个必然的趋势且未来将是一个天堂般的世界,然后自命为这个天堂之路的人间引路人。对此,卡尔·波普尔批评说:想在地上造出天堂的人,往往把地上变成了地狱。当年的苏东集团之所以能够集结一大批国家和众多的人口,这个天堂之路的梦幻图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然而,早在1893年恩格斯就曾说过:“我们没有最终(的社会)目标。我们是不断发展论者,我们不打算把什么最终规律强加给人类。”数十年后,中国人顾准也醒悟道:“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底的幻想;矛盾永远存在。所以,没有什么终极目的,有的,只是进步。”古罗马智者马可·奥勒留也曾告诫说:“热爱那些仅仅发生于你的事情,热爱那些仅仅为你纺的命运之线”,切莫被那些宏大词语所忽悠。

在铁幕降临之前,在西班牙内战中领教了苏联政委的恐怖的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就已经发现这种体制的一些特点:“它虽然控制思想,但它并不固定思想。它确立不容置疑的教条,但是会逐日修改。它需要教条,因为它需要它的臣民的绝对服从,但它不能避免变化,因为这是权力政治的需要。”(1941年在英国广播公司海外节目中播讲)

曾受邀到苏联参观的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幽幽地在《从苏联归来》一书中说:“在苏联,贫困是不容易看见的。”但是他又毫不客气地说:“你看在苏联发生的事情:这个正在形成起来的新资产阶级,具有我们的资产阶级的一切恶德。”再提一件小事:纪德游苏时,到电报局去打电报,电文中提到了斯大林的名字。电报员要纪德必须在“斯大林”前面加上“伟大的”字样,纪德没有加,这份电报就打不出去了。在中国进行思想改造的年月,《从苏联归来》的中文版(1937年出版)译者郑超麟被审讯员严斥说:“你翻译的《从苏联归来》让好多青年人放弃了去延安的想法。”

应当说,要维持一个关于天国很快就会到来的幻象和一个过于强制的体制,是颇为辛苦的,所以后来苏东集团还是在社会经济发展方面做了许多切实的工作,取得了许多切实的成绩,例如世界银行1989年12月发表的报告称,东德人均国民收入已达到1.2万美元。

再罗列一些东德社会经济发展成就方面的细节吧:到1988年,东德居民有53%的家庭拥有小汽车,每100户的电冰箱为152台,洗衣机105台,电视机122台(其中彩电为47台)。1986年,东德每千户居民拥有住房400套,人均住房面积为26平方米。再介绍一些其他成绩:东德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获金牌40枚,银牌25枚,铜牌25枚,奖牌总数90枚,排名世界第二;1988年汉城奥运会,东德获金牌37枚,银牌35枚,铜牌30枚,奖牌总数102枚,仍然排名世界第二。然而,尽管有了这些内外都很骄人的成绩,东德人还是要推倒柏林墙,还是要在政治上改弦更张。这时候我们且慢为东德政府、东德体制抱屈,或去嗅寻外部敌对势力误导民众的罪证,还是去想想这个政府、这个体制还有哪些权利、利益该给人民却没有给人民吧。

网络上有人在传1989年10月7日东德建国40周年的阅兵式视频,对其中的军装、武器、步伐、方阵有很高的评价:到底还是老德国的底子!豪华、盛大、专业!然而当天东德就有大规模示威并有1000多名示威者被捕,前来参加庆典的戈尔巴乔夫看不下去了,提醒昂纳克:“谁迟到了,生活就惩罚谁。”庆典后的第11天,昂纳克就下台了。庆典后一个月,柏林墙就失效了。一切都来得那么快又那么自然。

柏林墙事件10周年,我曾经写下:“在一个全球村社里,我们共享着人类每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和生活中无边的庸常,也常常沉默地袖手,等待着聆听下一个全球性的或历史性的消息。”我们的这种心态和状态,也是那么自然,同时也那么枯涩。

赫塔·米勒:到西柏林之路

1989年11月9日,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塔·米勒在西柏林见证了那个历史性的夜晚。她在柏林墙倒塌的两年前(1987年),从罗马尼亚移民来到这道墙的西边———西柏林,等候着这堵墙的垮塌。

在冷战时期,铁幕阴沉地垂挂着,区隔了东西方两个世界。柏林墙是铁幕最直观、最具代表性的象征物,在铁幕背后,不仅有东柏林、东德,还有苏东集团的其他成员,包括赫塔·米勒的故国罗马尼亚。换言之,她就是一个生活在柏林墙后面世界的女人,她的到西柏林之路就是一条求盼光明的路。她在这个灰暗世界里生活的毫无生趣的记忆,低徊在她的作品里:《深渊》、《心兽》、《残喘》……在强力的现实面前,人类只是失却山林无所遮傍的野生鸡鸟。她写作是为了拒绝遗忘———多么不合时宜的拒绝,在这个人们不拒绝电子游戏中的帝国、极权理念并享受着暴力梦幻的21世纪初叶。

然而,米勒对那个到处是墙的过往世界始终不能释怀,封闭的思想空间、无所不在的窃听者告密者都意味着墙。在强权统治下,人们残忍迫害同类的能力空前增长,你遇到的人都是墙,都是可以撞向你、束迫你、毁掉你的墙。人们没有了家,生活中只有墙。

其实现今的世界里也到处是墙:对于罗马尼亚人来说,她是外族人;对于德国人来说,她是外国人。现实与故国对米勒来说都是墙,她只是在中间,两头不着边。德国是她爱恋的陌生人,故国是她反向怀念的地方,她还怀念着那个给她巨大痛苦的罗马尼亚,只不过这种怀念是以仇恨来维持的。仇恨使她成为能够正常生活的人。或者,文学是仇恨的出路,仇恨是文学的饲养者。她徒劳地说着德语,德语中的现实世界却与她无关,她只生活在她的记忆之墙里,深深地向地底掘进,去朝觐她的文学之源———那个“黑色大轴”。

柏林墙垮塌20年后,我们也需要另一种普世价值,那就是以宽容之心来看待曾经的人与事,受害者心结不应当是一种恒久的常态。于是,作家独自扛起了一次次撕开旧伤口的这个艰难的、必需的任务。回忆与创痛是一道墙,作家被囚禁在里头,从而能够向世人时刻提醒他们曾经的既残酷又荒谬的过往。

现实世界并不宽敞,因为墙太多了,常让人有举步维艰之感。墙引发了征服厮杀,因为墙划分了彼此,人类本来是无间的,但有了墙、分了彼此之后,就有了无间道。“在仇恨里疯狂的人是谁?在杀人中高潮的人是谁?……”整体的人类并不比一个个体更高,这才是人类的绝望之处。人无论能走多远,终究是在墙里,人类自己建造的墙里。种族、国家、文化、心理、利益的种种墙壁往往都是源于恐惧和自卑,人们获得安全感和自大感的方式就是筑墙,用恐惧筑墙,用政策筑墙,用科技筑墙。其实墙的最大作用是把筑墙者自己囚禁起来,只有拆墙,筑墙者才能解放自己。

在墙里面的堕落比在万顷虚空中的堕落更让人惬意一些,因为你可能会以为自己只是在电梯间里坐下行电梯。所以我喜欢窗子,喜欢道路,喜欢米勒所说的“我想抓住井沿看看蓝天”。

◎庄礼伟   暨南大学教授

王光泽:从《零八宪章》看未来中道联合的可能

我对传统文化有不少批评,但是也有不少肯定的地方,如中道文化。自上古尧帝以来,中华民族悉以中道为立国的根本,有人认为中道就是中国得名的来源。“所谓中道”也就是寻找合理点,并坚持实践。“中”即合理,坚守合理便是守中。《中庸》中有一名句:“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程子在《中庸章句》开头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中道被佛教认为试最高的真理。所说道理,不堕极端,脱离二边,即为中道。《大形容词积经》卷一百一十二:“常是一边,无常是一边,常无常是中。”儒家根据阴阳平衡的原理提出中庸,论语中“执两端而用其中”,即不偏不倚的意思。五千年来,这个中道传统一脉相传,后人便称之为“道统”。历代兴衰,也都是得中、失中的结果。圣经里曾说“这是正路,要行在其间。”基督教也强调正道,不要过分行义,也不要过分行恶。

以中道政治应对极端主义

共产主义运动就是一场悖逆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的极端主义运动,共产党就是思想极端行为极端的激进主义政治团体。如何应对这种激进主义组织,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以中道政治来纠偏,另外一种就是以另外一种极端主义来针尖对麦芒,以毒攻毒、以恶制恶,以《零八宪章》为主体的公民行动即是属于前者。

儒教之所以强调中庸,是有一个仁字作为内核的,佛教之所以强调中道,是以慈悲作为内核的,基督教之所以强调正道,是以博爱,甚至爱自己的敌人为核心的。这也恰恰是中道政治的意识形态基础。

关于中道政治的内涵,国内学者范亚峰做过诸多论述。在范亚峰9月初发表的《中道取势与战略选择》中,他将“激进派以高、郭为代表;温和派以许志永为代表,包括笔会;中道派以范亚峰本人为代表”。我个人认为这种划分的准确性值得讨论,但是亚峰在中道政治的诸多表述上有可取之处。

《零八宪章》的政治操作价值

关于《零八宪章》,我认为就是一份中道政治的模范文本。《零八宪章》除了具有整体性和全局观之外,《零八宪章》比较突出地体现了以下几个中道政治的特征:1、团结阶层的广泛性:可涵盖未来中国政治变革中最关键的三大板块:中产阶级、体制内开明派和体制外温和派;2、政治体制改革的可操作性:除了《零八宪章》明确提出联邦制遭到来自各界的非议和争论之外,几乎达成广泛的高度共识。联邦制这个概念,挑战了中国人既有的大一统思维,就实际情况而言,中国现在已经具备了联邦制的特点,已经成为既定事实。《零八宪章》不过只是对国体出现新的变化的现实肯定和外在延展。3、妥协性。现代政治的特征就是妥协,有人说妥协是金色的,可见妥协在实际政治操作中的价值含量;《零八宪章》内在的妥协性为未来中国各种政治力量进行圆桌会谈提供可能性;当然,《零八宪章》的妥协性也遭到激烈的批评,有些团体属下的媒体与《零八宪章》整体切割,《零八宪章》实际上造成了反对阵营中激进力量和中道力量的分野;4、可操作性,1989年的学生运动可以说把中共吓破了胆,他们绝无志向启动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中共只是进行浅层次的司法行政体制和经济体制改革,但是绝不敢触及政体层面。而这些改革反过来孕育了一个日渐成熟的市民阶层,也就是中产阶级群体,他们必然会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零八宪章》就是一份中产阶级提出的政治文本,兼顾了各方利益,具有极强的可操作性。

当然《零八宪章》不是中国民间的全部,它提供了一个中国走和平转型的图景。当然《零八宪章》也不否定其他政治力量,包括激进的政治力量,如果没有激进的政治力量,中道政治可能在当下失去了存在的价值。《零八宪章》有助于中国民间政治生态的进一步分化,使得民间政治光谱多元化。由于《零八宪章》倡导多元合作共赢的政治格局,同样也适用于民间的政治整合,这种精神可以同样适用于民间培养一种宽容协作的精神,来加强民间的自身建设,培育公民社会成长的空间。

(本文为作者在“公民维权运动与中共建政60年研讨会”上的发言,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陈卫:宪政民主:民主的系统工程

对大多数社会来说,政治制度的来源不外乎有两个,一是沿袭传统,二是进行改革。传统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但是它也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许多人很难从里面脱身出来。所以因循守旧是历史的常态,而变革则是难得一见的异类。

社会变化时期在两个方面造成了制度变革的需求,一是新兴群体对权利和利益要求重新分配,第二是社会公平性总是在社会变化时期以各种面目出现,并博得大家的认同。

政治制度的种类很多种,但是剥去神秘的面纱我们可以简单的划为两种,一种是专制,一种是民主,当然这是比较简单的划分方法,但是这种区别却解密了政治制度下面本质的东西。专制的政体表现个人独裁、群体独裁和多数专制。

个人总是追求利益,但是人群却将公平和正义放在首位,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统治者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利,而建立理想国的声音在疯狂的打压下却不绝如缕。今天的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封建专制没有市场了,但是我们依然没有享受到民主的果实,专制的变种一党专政披着民主的外衣延续古老的神话,百年的民主梦想依然是海市蜃楼。

我认为民主并不是高远的理想,专制也不是完美的童话。但是有几个方面我们必须有清醒的认识。第一,当政者拒绝宪政民主实并不是由于理念的差异,而是利益的驱动。从来卧榻之侧就不许他人酣睡,正是一些人将公共权力当作私家花园,他们才会产生那么明显的视觉盲点,他们才会理不直气很壮的拒绝宪政和民主的实现。第二,民主是一个系统工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切权力归人民,由全体人民掌握这个国家就行了,民主还必须配以宪政、人权、法治、言论自由等具体的制度或精神才能真正巩固。第三,民主不应该仅仅是思想上的变革,更应该是实际的运动,民主从来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深受专制之害的人们持续斗争的结果,是一点点从掠夺者手中抢回来的。

驳斥谎言并不需要太多的理论力量,谎言的成功并不是真理的缺乏和软弱,而是强权的结果,我们可以说强权之下无真理,就像历史上赵高成功地指鹿为马。同样,一个团体就可以永久代表人民,它可以永久的先进和正确和因为国情的独特那些被认为是普世价值的东西会在我们这里水土不服的说法也是经不起任何推敲的,一句话,貌似公正的理由之下实际包藏的是不可告人的私心。

民主曾经像旗帜一样引导无数的中国人为之奋斗,但是民主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要让民主在中国开花结果,我们必须从表面的涵义深入到其精神内核和制度层面去了解和把握,因为民主的敌人正是用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来蒙蔽人民作为拒不实行民主的托辞。

去年12月9日,303名中国各界人士联署发表了《零八宪章》,我认为这是中国人民在追求民主的道路上走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我作为首批303个联署人之一感到无比自豪和无限欣慰。这表明中国的民主运动的精神已经从单一追求人权和具体单个的目标上升到整体性的系统的层面,我们毫不犹豫的可以将其作为一个里程碑。显然,全面揭示其深刻内涵既不是一篇文章能够做到的,也不是我的学识能把握的,就此,我只想就几个我认为的重要问题谈一下我的看法。

首先,我们必须清楚宪政民主不是有了宪法就可以的,宪法和宪政民主是有区别的。宪政民主是一种精神的体现,它规定权力来源于人民,它的手段是要限制政府的权力,而宪法则只是一个法律文件,对专制国家仅仅如此而已。我们只有认识到宪政的精神是必须在人人平等之下的约定,就可以将其与那种在威胁或强权下的忍气吞声的城下之盟区别开来。对我们中国来说,尤其是将一个政党的统治地位写进宪法,这本身就是违背宪政的精神,所谓坚持什么的“领导”不外是统治的代名词。

第二,宪政的特点是保护人权。我们可以认为公共权力是我们每一个人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自愿让出的权力组合而成的,这是社会契约论的精髓。人们绝不可能同意一种侵犯自己权力的制度安排,因此人的权力(包括经济权力、政治权力和各种自由)成为了宪政民主的出发点和归属,政府也就成了守夜人和看门狗。

第三,宪政也就变成了限政。政府的权力被限定在人民赋予它的提供公共服务这一目的上,超出此目的的行为将被视为威胁到人民的权力,就是违法的行为。所以,宪政民主中的政府是有限政府,不仅它的权力有限,它的目的也是有限的。由此,那种无限作为的政府就从此成为历史。

第四,宪政民主有一个基本的假定,就是不要相信执政者。这个假定人类为此付出了高昂的学费。中西方的先哲都曾经提出让那些高尚贤明者执掌权力为民造福的思想,儒家学说里的君子通过修身齐家达到治国平天下的大道和柏拉图的哲学王就是这种代表,但是事实证明这种思想实际太天真了,人们一次次包含希望,但收获的却是背叛。我们不否认这种思想无疑出发点是好的,但却是靠不住的,它实际在不知不觉间让人们放弃了对权力的监督与控制,或许,我更愿意将它比作精神鸦片。宪政民主对人性的假定是对掌权者不相信并不是不相信他们,而是没有必要相信他们。这样主次就明确了,贤者不损其好,而伪善者则无法行恶,他们只有通过忠实的按照人民这个主人的意志行事才能立足。

第五,民主是宪政的核心,民主意味着主权在民,人民是公共权力合法性的唯一来源。因此,政府的权力是人民意志的体现,同时政府的权力必须在人民的监督之下。既然它是人民赋予的,那么它也是人民随时可以收回的,所以某种形式的普选和直选是必须的。我想不出离开了普选和直选人民的意志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同时,我们也能看出那种把特殊的政治见解和具体的集团写进宪法作为先决条件是多么不符合民主和宪政的精神。但是我们也要认识到民主也是有局限的。苏格拉底是在民主制下被判处死刑的、法国大革命和文革的例子说明民主的旗帜下多数人的暴政也是必须警惕的。

第六,宪政民主不仅仅是一个抽象的主张,同时它更重要的是有一套经过考验的成熟的制度,这是无数先哲的思想结晶,数千年历史经验的总结。代议制和三权分立是宪政民主制度的重中之重,代议制实际就是议会民主,人民当家作主是一个理想,但是除了小国寡民外,人人执政既是不现实的也是极不具效率的。代议制实际就是人人当家作主在操作层面上的一个替代物,三权分立是宪政民主的制度保证。当立法权、行政权和司法权进行分立和制衡时,这三种权力的功能凸现出来,各尽其责,但它们相互制衡和约束则使国家权力不致成为危害社会的猛兽,而成为驯服的耕牛,政治学从白日做梦走向了理性的彼岸。从世界发达国家的历史来看,代议制和三权分立虽不是完美的,但是人类目前所能找到的最好制度。

第七,《零八宪章》提出设立宪法法院进行违宪审查,这也是非常必要的。宪政民主的精神如果不在具体的法律和行为中贯彻下去,就是一句空话,而没有审查和监督制度执行就无从谈起。由于宪法的特殊性,宪法法院应该从其它法律体系中分割出来,以保持其独立和公正,成为宪政民主的坚实屏障。

第八,在宪政民主中,军队的只能作为保家卫国的工具,而不再成为政治斗争的砝码和政客的私人奴仆。军队介入政治纷争,就是抛弃公平,向强权屈服,这显然不是民主政治的游戏规则。公器公用这并不是很难的道理。

第九,《零八宪章》提出了联邦制,这在中国民间政治主张中是比较突兀的,也是引来较多误解的一个主张。其实联邦制并不是一个奇怪的制度,或者象有的人想象的是分裂国家的桥梁。我认为联邦制是大国实行民主的手段,联邦制其实是一种高度自治,是中央和地方、地方和地方的一种新型的关系,它的基础是承认各自的权利,它的精神是和平和妥协。联邦制至少是在尊重对方的权利下的现实的制度安排。特别是我们中国目前台湾统一问题,新疆、西藏的民族情绪高涨,都是非常容易引起巨大纷争和走向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局面的,还有香港、澳门的自治已经是现实,所以联邦制是一个科学和现实的选择。

宪政民主还有许多内容,《零八宪章》中提出了十九个主张,都具有非常现实的意义,象开放党禁、结社自由和言论自由甚至可以说是我们目前首先要达到的目标,但是限于篇幅就不再一一论述。

我相信,《零八宪章》的起草者和联署人找到了正确的目标,这只是第一步,我们还需要正确的道路。

当今中国的现状确实令人堪忧,理想的缺乏、政府官员道德丧失、腐败和社会不公平在各方面吞噬这个国家的肌体。生存还是灭亡,这是现实的问题,是我们不得不回答的问题。也许我们尽力而为只是有一点机会,如果我们不去面对,不去正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科学战胜愚昧,依靠的是其可以验证的结果以及有错必改不断更新的开放态度,宪政民主取代专制依靠的是其建立在公平正义原则之上的开明精神以及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的完善的制度,当然还有无数人为此不懈的努力。

我们并不遗憾,我们没有生活在宪政民主国家中,但是我们从现在开始可以宣称我们生活在宪政民主精神中,并为之奋斗!

焦国标:钱学森归国公案的核心是他不顾职业伦理

钱学森先生去世了,他当年回国的曲折过程一时又成为媒体的一个中心话题。事过半个多世纪,几乎所有的中文观点都对当年美方的做法持批评指责的态度。我的看法不同。我认为这不够公平。在我看来,钱氏归国遭遇的一切周折,皆起因于他本人对共产党中国的报国心切和由此导致的对自己所从事行当应持守的职业伦理的忽视。

第一,归国前钱学森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他确实亲共。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第二,他的执意归国,与其说是爱国,不如说是爱共。1947年钱氏就回国一次,在北京停留期间,围绕他身边的人多半是北平的地下(共产)党。当时胡适曾热心建议他做北京大学校长,他对北平地下党的朋友说他不干,他不愿为“他们”粉饰太平。1947年的国与1950年的国,就国土和人民的意义上讲,是同一个国;可是1947年,他对这个国似乎并无爱意,而三年之后,到了1950年,却爱到不能自已。为什么?因为1947年的国是国民党的国,1950年的国已经是共产党的国了。特别是当他看到师爷陈叔通(父亲和岳父的老师)在开国大典天安门城楼上就站在毛泽东身边的照片之后,亲共亲毛的情感更加不可遏止,回国之急,急如星火。如果贬义地说,已是走火入魔。

第三,回国固然是应享有的人权,但就钱氏当时所从事的职业而言,提出这个要求,有悖职业伦理,而美方予以拒绝也完全正常、正当,并非刁难。钱学森是美国空军上校,是国防部科学小组成员,参与美军导弹设计,是掌握美国最核心军事机密的人士之一。如果考虑当时的中美关系背景,美国大使司徒雷登都被毛泽东赶得“夹着皮包走路”了;若是在中国,不治钱氏投敌叛国罪就谢天谢地了。因而,此时、此人提出归国被拒绝,并不是刁难给他个人,而是举世皆然、此时尤甚的行规通则。一个唐人街的理发匠,或中餐馆送外卖的,没有人限制他回国的自由。当初邓稼先搞核弹,隐身几十年,连他的妻子尚且不清楚在做什么,试想如果邓彼时提出要到美国去,可以吗?如果你觉得这个行业不自由,那么你压根儿就不应该进入这个行当;既进入这个行当,就应该遵守这个行当的规矩。你不能既入此行当,又不守这个行当的规矩。这就是所谓的职业伦理。因而,钱学森此时回国,是职业伦理所不容的;此时提出回国,是无视职业伦理之举。

第四,事实证明,美国最初阻拦钱氏归国是正确的,后来用11个美军战俘换其回国是错误的。正如美方担心的,钱学森回国后的确是用他在美国二十年学习和研究的成果为毛泽东造出了两弹一星。如果钱学森回国后没有为毛泽东造导弹,说明美国当初的阻拦是错误的;事实正相反,他为毛泽东造了导弹,这就说明当初美方的担心和相应采取的阻拦措施并没有错。换言之,当初美方如此对待钱学森,并非空穴来风,并非无端制造迫害;钱学森的遭遇,也并不算冤枉。

第五,钱氏虽然被迫在美滞留五年,只是他归国的意志和行动受到限制,工作和家庭生活这些基本层面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他的工作岗位被换了,但仍然照常工作,照常与蒋英女士(妻子)弹琴吹萧。他的待遇仍然堪称人道。

第六,只有钱学森对不起美国,美国决无对不起钱学森。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有关方面曾表示愿意邀请钱学森访美,并由政府和有关学术机构表彰他对科学的重要贡献。如钱不愿去美国,美方可派美国科学院院长普雷斯来华,授其“国家勋章”。当时的中共总书记胡耀邦找钱谈话,劝其接受这一邀请,以推动中美关系。钱学森拒绝了胡建议,说:“美国政府如果不公开给我平反,今生今世绝不再踏上美国国土。”钱氏在美学习、生活、工作了二十年,从毛头少年,到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成为可以待价而沽的学者,全在美国完成。美国没有对不起钱学森。如果说归国遭到阻拦,那也是钱氏罔顾职业伦理在前,而且事后证明,你确曾为美国的敌人乃至文明的敌人造了核弹。只有钱学森对不起美国,不存在美国对不起钱学森。

第七,几十年来,钱学森以其所谓遭受美国迫害的经历来迎合专制排外的官方意识形态;一提美国就像八辈子仇敌,对独裁政权则巧言令色,客观上成为反对普世文明、激励民族主义的可悲人物。晚年“功”成名就的钱学森曾说:“如果中国人民说我钱学森为国家、为民族做了点事,那就是最高的奖赏,我不稀罕那些外国荣誉头衔!”请问你1935年赴美留学前一个穷小子敢说不稀罕外国学位吗?敢说不稀罕去美国留学吗?国家、民族不是望恩负义的理由,以国家、民族之名而助长丑陋的民族主义,不可原谅。
 
就个人天分和纯粹的技术创新层面,我对钱学森先生是抱有敬意的。对他此生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绝大部分我都不以为然,我不认为他是一个成功的人。在钱老尸骨未寒之际,数说他这么多“不是”,时机可能不当;可是比其大跃进放卫星时论证土地潜能的文章,可能还不算更不当。“春秋责备贤者”,写出上述文字,自问对钱老并无恶意,纯粹是为了公义和是非。

1991年,钱学森曾对来华访问的美国老朋友马布尔•法兰克说:“你知道吗,法兰克,我们都为中国做了不少事,人民现在吃得饱,有工作也有进步,但法兰克,他们并不快乐。”马布尔回忆说,钱学森对此感到非常不安,甚至好像对这个情况他也有责任。如果说钱老生前对中国人确有什么负疚感,我也仍然祝愿他在天之灵能得到够安息!

2009-11-5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