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光:维稳与脆弱不堪的执政

一、何为维稳?

“维稳”是“维护稳定”的简称。这是一个词义翻新的老词,内涵模糊、外延广阔,语境不同,用法也不同。经济人士所关注的,有所谓金融维稳、物价维稳、GDP维稳、就业维稳、股市维稳、房市维稳之类;而党政官员、宣传部门、专政机关所关注的维稳,则大异其趣:比如过滤网络言论、监控异议人士、化解群众“闹事”、阻拦访民进京、防止示威游行等等,这一类的事情,也一律被称之为维稳。本文所论,是后一种维稳,即政治维稳或政权维稳。

大体上,中国政府的政治维稳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紧急的、被动的、灭火式的维稳,比如应急处置“突发性群体事件”(每年约在10万起左右);另一种是常态的、主动的、预防式的维稳,比如禁书刊,封网站,取缔“非法组织”,监控或拘捕思想犯、言论犯、政治犯。

这两类维稳行动有若干显著的区别:一是对象不同,前者针对的是“群众”(或“不明真相的群众”),后者针对的是“敌对分子”(或“海内外反华势力”);二是场景不同,前者处置的是“事件”(通常是所谓“突发性群体性事件”),后者处置的则仅仅是“隐患”(或“威胁”);三是维稳目标不同,前者重在“和谐”、“化解”,后者则以“扼杀”、“消灭”为己任(即所谓“扼杀在摇篮之中”、“消灭在萌芽状态”)。

基于这些区别,前一种维稳以武为主,是以攻为守的单项工程,主要由公安、武警和军队负责,后一种维稳文武兼备,是攻守双全的系统工程,由政法委、中宣部牵头,党政军各部门各有其责(国保、网警、司法、海关、信访、民政、宣传、出版、文化、教育、宗教、统战等部门显然皆有维稳职能,从不久前发生的公盟事件看,就连工商、税务机关似乎也难逃政治维稳之责)。

政治维稳行动不同于一般性的行政、司法事务。其一,维稳基本上都是暗箱操作,不仅公民没有知情权、舆论没有监督权,而且,维稳系统似乎也惯于以“地下组织”模式运作,喜欢暗中下手,悄悄绑架、偷偷判决,更有所谓“黑名单”只许查、不许登,“黑批示”只许听、不许记,“内部文件”只许内达、不许外传。简而言之,维稳机关干的大都是些做得说不得、敢做不敢当的黑社会勾当。其二,维稳基本上都是无法无天,宪法和法律在这里基本无用,但凡涉及维稳,便无需正当程序、无需事实依据,可以明目张胆地编造谎言,可以肆无忌惮地罗织罪名,甚至于捕风捉影,法外施刑。简而言之,维稳是一种特别的权力,可以只“讲政治”、不讲法治,也可以只“讲大局”、不讲道理。

二、“红线”何在?

人们曾经普遍相信,当局对思想、言论、政治行为的鉴别与“定性”是有一条“红线”的。也就是说,容忍与否,镇压与否,并非随意、孤立的判断,而是统一性、系统性的规范行为。此一看法,至少包含了以下两个假设:其一,中国政府是一个自上而下、步调一致、“有机统一”的维稳行动者;其二,异议与抗争只要恪守(或绕开)此一“红线”,就仍有一定的、可预知的开放空间,并不至于被随意擒拿、胡乱打压。

然而,真实的事态并非如此。事实上,官方的宣传部门、新闻出版部门对禁书、封网、删文的“标准”因时、因地、因人而异,既有可能因人废言,也有可能因言废人,且不乏颠三倒四、乱七八糟之举(据闻,“中共”、“江泽民”、“抗日”、“学潮”、“反腐败”也一度被列为网络禁忌词)。公检法、中共政法委对思想犯、言论犯、政治犯的检控、定罪、量刑尺度不仅有明显的个案差异,也有难以捉摸的“地方特色”,并没有清晰可辨的“红线”存在。有的地方严一些,有的地方宽一些;敏感时期紧一些,平时松一些。比如,有的人因试图组建反对党或策划公开的抗议请愿行动而受到惩处,有的人则只因几篇无关痛痒的批评文章或几次默默无闻的宗教聚会而被捕;有的人因为获得了外国机构的资助或“与境外反华势力相勾结”而获罪,也有人只因接受了西方媒体的采访、向对方提供了某个新闻事件的细节,甚至仅仅因为以手机短信传播了一首讽刺本地主要官员的打油诗而遭到严厉的指控和追捕。

各地政法机关为其所捕获的思想犯、言论犯、政治犯所定下的罪名也是五花八门:“颠覆”、“煽动颠覆”、“泄露国家机密”、“诽谤”、“扰乱社会秩序”、“妨碍司法”、“破坏公物”、“非法经营”、“逃税”、“受贿”等等,简直应有尽有,令人防不胜防。人们很难确认在中央与地方、各有关部门之间有一套规范化的“维稳”机制,更难以辨识有一条确切的“红线”存在。看起来,若真有所谓“红线”,也十之八九尚未条理化、规则化、统一化,各维稳机关、各地方当局显然保留有巨大的自由裁量权。

真实的情形大概是这样:胡锦涛们可能有胡锦涛们的“红线”,李长春、周永康们,孟建柱、刘云山们,乃至每一个省委、县委及其所属的政法委们,也都在划定并实施他们自己的“红线”。在这条广阔的维稳“战线”上,中国政府远不是一个协调一致的统一行动者。进京抓记者的西丰县委书记、切断网络和手机短信的“新疆王”、在“党中央”眼皮子底下向“访民”滥施淫威的各地方政府、24小时跟踪监控“异议分子”的首都当局,如果说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共同“红线”的话,那大概就是:谁说了我不顺耳的话、做了我不顺眼的事,谁妨碍了我升官发财,我就坚决和他过不去。

三、2009维稳三大战役

2009年,当局很紧张,他们给自己拟定的年度目标是“三保”:保增长、保民生、保稳定。去年年底以来,当局在“保稳定”战场上组织实施了三大战役:一是围剿“普世价值”,拘捕刘晓波,向《零八宪章》开战;二是清理“低俗信息”、“净化”网络环境,关闭了一批最优秀的思想性、学术性网站;三是惩治维权律师、压制公益性非政府组织,试图将刚刚露头的“公民社会”逼入死地。这三大战役紧锣密鼓、气势汹汹,与以往各行其是、各自为政的维稳局面大不相同,这一回,党国各层级、各部门协同行动、分进合击。看起来,这不是敲山震虎,也不是杀鸡儆猴,而有点大小通吃、“三光政策”的意思,是“有组织、有预谋、有计划、有目的”的“专项”暴政。三大战役的发动者显然大有来头,并非是某几个利令智昏的地方政府,也并非是某几个丧心病狂的专政部门,而是中国最高当局。

迄今为止,这三大战役战果颇丰。坚忍不拔的刘晓波“被稳定”了,群英荟萃的天益网“被净化”了,急公好义的公盟也“被和谐”了。按照当局的预期,一个没有刘晓波、许志永们的国家将是一个更“稳定”的国家,一个被剥夺了自组织能力、受到严密监控的社会将更有可能是一个“和谐社会”。然而事与愿违,稳定与和谐并没有随三大战役而来。中国的官民矛盾、民族矛盾、贫富矛盾、劳资矛盾不可能随着刘晓波、许志永们的无辜蒙难而“化解”,反而愈来愈普遍化、表面化、显性化、激烈化、暴力化。不久前发生的石首事件、新疆事件,群众暴力与政府暴力交相升级,导致了触目惊心的人权灾难和无比惨重的社会损失。

现在,人们都已经看到了,这个以禁锢言论、压制异议为能事的政党,这个在人民面前肆无忌惮、在道义面前无所畏惧的政府,却在“暴乱”、“打砸抢烧”面前露拙显短、疲于奔命,竟然被“一小撮暴徒”、“极少数坏人”搞得惊惶失措、手忙脚乱。是的,你禁得住和平请愿,必制不住暴力冲突;你关得了贤明之士,必抓不光“刁民”、“暴徒”。好心当作驴肝肺,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叫做报应。我们似乎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保稳定”三大战役注定会失败。实际上,它已经失败了。

四、当局的“稳定观”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稳定诚可贵,和谐价更高。然而,中国当局的“稳定观”、“和谐观”却太不“科学”,充斥着敌我意识和冷战思维,一味地“与人斗,其乐无穷”,结果,维稳也就难免走向它的反面。

要弄清当局的“稳定观”,关键是要弄清何为“不稳定因素”。在当局眼里,“不稳定因素”是一个长长的序列,既有“动乱”、“暴乱”、“打砸抢烧”,也有言论自由、结社自由、游行示威、罢工罢课;甚至评议政务、举报贪官、上诉申冤、陈情请愿之类,也都在严防死守之列。按照当局此一“稳定观”,“暴民”要打,“刁民”要治,除此之外,“公民”要压,“良民”也不得不防。剩下来,唯有永远不问青红皂白、始终“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铁杆奴才,才是真正可靠的“稳定因素”。

1989年,邓小平发明了“稳定压倒一切”的“理论”。从那以后,当局奉行“先下手为强”、“把不稳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的维稳方略。具体地说,为了防止“出事”,就必须宁枉勿纵,提前对一切有可能“闹事”的重点人群进行防范监控;而为了使监控奏效,又必须对一切有可能导致“闹事”的思想、言论、信息、事实进行封锁和压制。这样一来,维稳实在是不堪重负,必然要沦为一项庞大复杂、劳民伤财的“烂尾工程”。如此得来的所谓“稳定”,在奥威尔的“动物庄园”、福轲的“全景式监狱”中有过,在希特勒、斯大林、毛泽东的极权帝国中也曾局部有过,但是,它显然已经超出了当今中国当局脆弱不堪的“执政能力”。

在现行体制中,负责维稳的是政法与宣传这两大党国要害部门,它们有“枪杆子”与“笔杆子”,一个欲约束人民的身体,另一个欲管制人民的大脑。这也是两个改革最少、积习最深、基本上仍沿袭30年前毛氏旧制的部门。这两个部门是毛式极权主义留给邓江胡时代的主要制度遗产,与当代政治文明格格不入。其所秉承的仍然是武断的阶级分析方法与野蛮的敌我斗争思维,其所最擅长之事,莫过于划分“N类矛盾”、“N类分子”、“N种错误思潮”、“N种人”、“N股势力”之类。在他们的精心操持之下,所谓维稳,无非也就是草木皆兵、无事生非、四面树敌、到处惹事而已。

我们不难看出,当局的“稳定观”恰恰就是当今中国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它挑起事端、激化矛盾、引发冲突、制造敌人,以破坏转型社会的自组织能力、自稳定功能为己任,它才是不折不扣的稳定之敌。

2009-10-5

北京答读者 龙应台:大江大海是和平之书

(中央社记者周慧盈北京24日电)作家龙应台新书“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内容因涉及国共内战,在中国大陆遭到封杀。龙应台今天在北京谈起这本书时称它为“和平之书”,大陆决策者若看了书,会说“赶快出吧!”

龙应台下午在三联书店出席她另1本着作“目送”的新书见面会。在中场答问时间,有读者提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目前在大陆被封杀,未来会不会解禁?

龙应台说,“我要说的是,为什么不会?当然会。它是一本和平之书……。”

“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讲述1949年在国共内战下,升斗小民的无奈。由於史观与中共当局不同而在本地被封杀。

对着现场数十名读者,龙应台说,“大江大海”是记述1949年从大陆到台湾以及原本在台湾生活的数百万人的苦难。

她说,“当你看到你不喜欢的人在那里痛的时候,你心里不会有恨。”

因此,龙应台说,如果当年台湾的故事能出一本“大江大海”,大陆应该要有一百本、一千本“大江大海”。

自认这本书未来会在中国解禁的龙应台说,“我会相信,大陆这边作决策的人,他如果看到这本书,他会说,赶快出吧!”

这场与读者的见面会,除了龙应台本人的“自说自话”,她还邀请读者上台朗读她的部分着作内容;在谈起某篇与台湾知名歌手蔡琴有关的文章时,在龙应台的带头下,现场唱起了蔡琴十分有名的歌曲“恰似你的温柔”。

此外,有读者问起台湾的民主经验让中国大陆借镜的问题。龙应台回答说,大陆的有志青年应该特别关注台湾的民主,因为台湾的民主证明在中华文化的土壤上可以有民主。

虽然台湾的民主仍不够成熟,龙应台认为大陆年轻人要用开阔的心胸来看待,“看(台湾的民主)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

除了“目送”,龙应台另外3本作品“亲爱的安德烈”、“孩子你慢慢来”与“野火集”(20周年纪念版)已在2005年与大陆读者见面,另1本“请以文明来说服我”则未出版。

廖亦武:寻找传教士墓园

2009年8月3日中午,我和老母辗转千里,自四川成都抵达云南大理,入住老牌先锋诗人野夫在苍山脚背租赁的农家院子。

野夫出远门,看家护院的,是一位叫泽鱼的佛教居士,圆脑壳大肚皮,皱褶颇丰的下巴和后颈窝,开口闭口皆笑,惹得我等连声惊呼“弥勒佛转世”。此种吹捧非同小可,于是泽鱼甩动长袖,翻动短腿,数着菩提念珠,率众下得山来,在悬挂着《麦加朝圣图》的穆斯林清真馆为我们接风。

我们吃荤腥,弥勒佛吃素菜。席间我得知,29岁的泽鱼是整个大理地区唯一的《零八宪章》签署者,不禁肃然起敬;而泽鱼却慷慨陈词,称“没有民主,哪来佛法,如果佛祖再世,也会对坐牢的刘晓波翘几下大拇指”。我不禁哈哈大笑。

这个夹在苍山洱海间的千年古城,大约被四野疯长的大麻熏坏了脑子,横竖不超过两三公里,居民人口不超过两三万,但被敬奉的神明却不计其数。首先是白族的本主庙,供养了上千尊者,从东海龙王到王母娘娘到史书记载的皇帝和大将军,应有尽有;然后是清真寺和佛庙;然后才是基督教堂和天主堂。至于官方排斥的家庭团契,以及比家庭团契更走极端的异教,如巴哈依教,也在那些低矮的屋檐底下伸缩、扎根,白蚁般暗中蚕食着无神论共产帝国的地基。因此才产生了如鱼得水的“当代弥勒泽鱼”。

眼下他站起来,冲着斜坡间的几条懒狗,宣告在云南境内流传已久的一则预言:2013年,未来佛,也就是弥勒佛,当真会从鸡足山华首门降临人间,点悟苍生,结束专制。我恍惚记得我的邻居老张,从一位云游中国的墨西哥玛雅占卜师那儿得到启示,也作过类似的宣告。还特地加一新纪元注脚:天当被地当床,男不婚女不嫁。于是我抚掌欢迎高居殿堂的大肚罗汉来到我们中间,惹得泽鱼亢奋至极,进一步宣告佛陀可以是你我他,是一条狗一条虫,是耶稣是天主,是达赖喇嘛是穆罕默德,是悲哀是怜悯是喜乐是空气。这个教那个教,众教平等才阿弥陀佛。

我说:你没醉吧?泽鱼说:青天白日哪敢醉?等落黑了再敞开,继续干饭干酒干民主思想,一干方休。我说:这些都不在话下,老廖最想干的还是访谈。泽鱼说:好,我引见城外无为寺的主持和尚给你干,何如?我说:算了。泽鱼说:不干和尚,难道干基督?我说:正是。泽鱼一拍大腿,称出大理南城门几公里,就有西方传教士的墓园。我喜出望外,当即就敲定了拜访墓园的时间。

飞毛腿时光。感觉只眨3次眼,就闪到3日后。用罢午餐,我提醒泽鱼该出门了。泽鱼合十称“善哉”,接着站院子中央看天约10分钟,嘀咕着“狗日的太阳,一轮比一轮猛,把洒家身上的寒毛都烤焦了”。我却忍不住吆喝:“屁话少说,笼起你的麻布僧袍赶快上路”。

于是一前一后,穿插羊肠道,直趋山脚。待横过马路,才抹把油汗,在古城墙的巨大阴影内回望,但见苍山如一溜粗腰农妇,齐斩斩地躺倒,敞开了由天及地的阴道;经血般的溪流绵绵不绝,肥沃着这块上帝眷顾的坝子,也肥沃着此刻米粒般的我们。

接着就在城门洞站牌前登上一辆满载白族人的中巴,奔10余公里下车。泽鱼不由分说,将我领入高坡深处的“苍麓书院”。这是一个不僧不俗的所在,门脸高耸入云,人工池塘左右,均为两进两出的白族庭院。春花般灿烂的白族服务员穿梭着,而院长却是个秋雨般晦暗的老男人。泽鱼居中拉拢,我们只得落座,看翘起小指的土著妹儿表演中国茶道。紧接着,二胡、笛子、三弦加乡村小调,裂帛一般,齐奏升平,令我等反革命如坐针毡。

借口小便告退,绕行池塘良久,正中刻满字的大石头成为整座书院的核心。院长不请自到,为我讲述这块石头的来历:它在很远很远的时候,是头羊或猪,这周围山坡上的许多石头,都是羊或猪,被观音菩萨点化,驱赶,从洱海东渡到洱海西,抵达这儿,要为白族村民造福。岂料魔鬼却藏在村头,半夜三更学鸡叫,引得全村的鸡,后来是几十个村子的几千只鸡,都叫起来。于是人类在夜半起床,下地干活。观音菩萨的计划被打乱,只好隐身走掉。失去法力的畜生群四散奔逃,全变成苍山的石头。

这就是造这个书院的起因?我问。院长点头,并叹息周围好多美妙的巨石,都被城里人开采去。这块“观音石”,还是他经过反复交涉,才作为白族历史传说的信物,永久立此存照。我想提议把“书院”改名“石院”,因为我寻遍书院,也没见几本书,但却忍住了。

稍后我大骂泽鱼不着调,白白浪费近两个钟头。可这厮却缩着龟头嗫嚅:人家院长在文革中挨过批斗,我还以为你们有共同语言。我说:文革中挨批斗的多如牛毛,有我爸,有邓小平,还要某某被枪毙的贪官,都成“统一战线”罗?

泽鱼认错。于是搭回头车,至中途南五里桥村下。爬了几分钟急坡,泽鱼就气喘如牛了。周围是回族人的地盘,石头围墙蜿蜒如蛇,空气中飘荡着牛羊的膻味。在交叉的地沟旁,我捡起一个羊骷髅,又转手抛往杂草丛。泽鱼道,清朝时,回回杜文秀造反,自称兵马大元帅,攻占大理古城,杀得白族和汉族尸横遍野;后来朝廷灭杜文秀,又将回回杀得尸横遍野。我连连咋舌,称“的确凶悍”。死也凶悍,苍山之腰,回回公墓面积最大,界碑界桩经纬分明,外人外鬼不得擅入。

继续上行几百米,没路了。望不透的大麻和飞机草,这两种强势植物,特能适应大理水土,据说下个雨,吹个风,再出个太阳,齐腰深的大麻杆顿时就拔高一倍,条形叶片苍翠欲滴,犹如惹眼的妖妇顶一把绿伞;而飞机草却如大帮乡间无赖,见缝就钻,对所有的草木死缠烂打。迂回再迂回,泽鱼像一散掉包装的肉粽,漏出油腻的肚皮;我则被虫子或锯齿草蜇得大吼两声。好歹登临一地坎,可以四下远眺。“那儿”,泽鱼指点着。间隔五六块玉米地,挖掘机的螳螂臂正伸伸缩缩。我疑惑道:他们在整理墓园么?泽鱼嘿嘿道:挖石头呢。苍山好多巨型石头都进城,为房地产服务了。

在陡峭地坎间曲折进退,鸟翅般摆动双臂,总比狗一般乱钻大麻丛的滋味好。10来分钟后,我们终于抵达传教士墓园,被无边无际的玉米林所包围,且本身就是玉米地。我跳下地坎,细细观摩每块石头,圆拱形、方形、菱形、三角形。石缝间杂草嚣张,我拔掉一些,辨认出半组黑黝黝的英文;挪几步,又是半组;再挪几步,一新鲜血色的十字架迎着斜阳闪烁。

墓墙的基础依稀可辨。四四方方两块,约两个半亩地,中间隔着一土坎。西北角有一缺口,估计是进出墓园的门。可如今谁能晓得,这儿曾经埋葬过多少西方人,多少中国人。据史料记载,这块墓园是英国牧师乔治•克拉克(George Clarke,中文名叫花果香)买下的,他是1865年在伦敦创立的中国内地会成员,于1881年携瑞士籍妻子芬尼•克拉克(Fanny Clarke),从缅甸八莫转道,风尘仆仆地来到大理古城定居、学汉语、传福音。

他们为史上最早抵达此地的西方传教士。起初,他们自己印了许多小册子,在十字路口散发,对小孩,则配发糖果。可稍后才晓得,白族的文盲太多。于是他们刻苦钻研汉语,然后教中国人识中国字,用中国话唱《赞美诗》。他们还借鉴白族拜本主、跳大神的形式,也穿戴类似民族服装,走街串巷,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念叨顺口溜,宣讲福音,有时候还进白族村子,与民间艺人交流,你弹三弦,我拉手风琴,在洱海月光下跳地中海的舞蹈。

他们在大理住了两年,才发展七八个信徒;办寄宿学校,也只招来3个学生。他们非常累、非常水土不服。但他们还是在古城生下一婴儿,取名为撒母耳•大理•克拉克(Samuel Dali Clarke),以此纪念这段艰辛岁月。产后不到两个月,母亲芬尼去世。但她病魔缠身时,依旧祷告,依旧安稳平和,满心感激主,让自己安息于此,成为苍山洱海的一部分,见证福音远播东方的未来神迹。灵肉分离的刹那,她张开手臂,双眸熊熊燃烧,正如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在《挽歌》里的句子:从她的眼里我看见世界最高的光在闪耀……

芬尼•克拉克也是史上最早死于大理的西方人。街坊邻里先是纷纷探病,被她的乐观和美妙歌喉所打动;继而目睹她的从容离去,低头聆听临终唱祷,深感震惊。她的死讯不胫而走,众多当地人由此走进基督教。

她的丈夫买下这块苍山坡地,花20多天,开辟为专门的基督徒墓园,半人高的围墙内外,嵌刻着粗糙的十字架和一些英汉对照的箴言。她的葬礼于1883年10月30日清晨举行。叮叮当当的马车运载棺材,出古城,沿茶马古道,至南五里桥;再由8个白族汉子扛起来,穿过回民村庄,抵达更西边的墓穴。诵祷过了,赞美过了,她的“花果香”丈夫,抓起第一把土,撒下去;然后是从昆明赶来的几个教会同工;然后是本地信徒和街坊邻里;然后是商贩、村民、脚夫、过路人。几百张不同的面孔,在墓园内外绕行着,或许他们此前烧香朝佛、求签算命、跳神驱鬼,就算跪拜过成百上千的神仙,可此刻都遵循上帝的仪轨,唯一永存的仪轨,为这个他们不太了解的白种女人送终。

这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据吴永生整理的《大理基督教历史》记载,继花果香夫妇之后,抵大理传福音的西方传教士源源不绝:考克宏(Colquhoun,1882)、斯蒂文(F.A.Steven,1882)、欧文•史蒂文森(Owen Stevenson,1882)、乔治•安德鲁(George Andrew, 1882)、佛雷德里克•史蒂文(Fredarick Steven,1884)、欧文•斯蒂文森(Owen Stevenson 1884)、梅斯里斯•福卡(Messrs Foucar,1885)、约翰•史密斯(John Smith,1885)、佛里德•史蒂文(Fred Steven, 1886)、德史多•福卡(F.Theodore Foucar,1886)、哈里特•史密斯(Harriett Smith,1890)、约翰•安德森(John Anderson,1892)、安德森小姐(Miss E.M.D.Anderson,1892)、玛丽•博克斯小姐(Miss Marie Box,1895)、辛普森小姐(Miss A.M.Simpson,1895)、西比尔•瑞特小姐(Miss Sybil M.E.Reid,1896)、尼格斯夫人(Mrs.Nicholls,1896)、博克斯小姐(Miss Box,1896)、约翰(John,1900)、格兰汉姆(L.Graham,1900)、S.M.E.尼克斯(S.M.E.Nicholls, 1900)、A.G.尼克斯(A.G.Nicholls,1900)、辛普森(Simpson,1900)、桑德斯(A.H.Sanders,1901)、马锡龄夫妇(英国籍,英文名无记载, 1901)、理查德•威廉姆斯(Richard Williams,1902)、哈科特•麦克里(Hector Mclean,1902)、安选三(William J.E.Mbery,1902)、迈克里(H.Mclean,1903)、克拉克医生(Dr.W.T.Clark,1903)、波特小姐(Miss Ethel A.Potter,1907)、乔治•E•米特卡福(George E.Metcalf,1907)、尼科里斯(Nicholls,1907)、内勒小姐(Miss E.E.Naylor,1907)、海克托(Ms.Hector,1907)、鲍特小姐(Miss E.A.Potter,1908)、克拉泽小姐(Miss A.Kratzer,1911)、艾德加夫妇(Mr-Mrs.Edgar,1912)、克莱门(A.J.Clement,1912)、坎宁海姆(J.D.Cunningham,1912)、达真塞勒小姐(Miss Dukesher,1902)、韩纯中夫妇(Mr-Mrs.W.J.Hanna,1912)、富能仁(J.O.Fraser,1919)、杨思惠(Allyn Cooke,1919)、普照恩(英文名无记载,1919)、赫德禄夫妇(Mr-Mrs.F.S.Hatton,1926)、肯特小姐(Miss D.S.Hatton,1926)、杨志英(John Kuhn,1930)、海富生医生(Dr.Stuart Harverson,1933)、梁锡生夫妇(Mr-Mrs.William A.Allen,1931)、马耀华(澳大利亚籍,英文名被遗忘,1934)、柏牧师夫妇(挪威籍,英文名被遗忘,1934)、何美食(Ted Holmes,1934)、施伦英夫妇(Mr-Mrs.A.W.Snow,1940)、戴德乐夫妇(Mr-Mrs.Harold Taylor 1940)、美德纯(Jessie Mc.Donald,1941)、鲍文廉(Frances E.Powell,1941)、施爱仁(M.E.Soltau,1941)、马光启(D.M.L.Madden,1941)、赵立德夫妇(Mr-Mrs.Ray Mond Joyce,1946)、毛文熙夫妇(国籍和英文名无记载,1948)、辛医生(Dr.Myrtle J.Hinkhouse)、涂约翰(Dr.J.K.Toop)、涂威廉(Dr.William J.Toop)、罗教师(Miss D.W.Burrows)、何莉莉(Miss L.Hamer)、毕丽蓉(Miss Emma Blott)、万医生(Dr.Watsons)、倪护士(澳大利亚籍,英文名无记载)、温教师(挪威籍,英文名无记载)。

历经几十年的开垦,大理成为云南乃至西南最重要的教区之一。截至1949年红魔席卷中国前夕,数百平方公里的山水间,教堂星罗棋布,信徒已达数十万。可接下来……

1951年5月4日,解放军代表接管大理福音医院,清点财产,据为己有。美国籍传教士美德纯(Jessie Mc.Donald)作为院方法人,被迫在移交文书上签字,并“限期离境”。医院围墙的红十字,转眼覆盖了“帝国主义间谍滚蛋”的大幅标语。民众奔走相告。信徒纷纷反戈一击。据说美德纯——传闻中“最后撤退的传教士”——在离去那天,竟不顾士兵们的阻拦,执意要去始建于1904年的福音教堂做“最后的晨祷”。他1941年就从河南开封来到大理,当时还是战火纷飞呢,不料10余年晃眼而过,又改朝换代了。

他在中国服务了半辈子,原以为自己会步芬尼•克拉克的后尘,埋骨在苍山脚下。可是上帝似乎另有旨意?他走进教堂,士兵们尾随而来,往日爆满的礼拜大厅,此时只剩一排排空凳子。他为中国祷告,脑海内,走马灯一般的黄面孔层出不穷,又灰飞烟灭;他为长眠于此的西方同工祷告,《赞美诗》和村间民谣交替在耳畔回荡——马车从天堂下来,把我带回你的家乡——他终于在永诀中,领略了芬尼•克拉克在弥留时分的甜美歌喉。

他再次甩开士兵,奔向穹顶。他撞响了150公斤重的大本钟。这钟在伦敦定做,仿造的也是伦敦市中心著名的大本钟,1905年由负责设计教堂的传教士理查德•威廉姆斯(Richard Williams)和安选三(William J.E.Mbery)亲自运送,先万里海运至越南西贡港,再经河内至云南边境,最后走陆路,有车乘车,没车就雇苦力,哼哟哼哟抬。全程耗时两三个月,单河内抵大理就耗掉一个半月。

近60年后,教堂周边的老人们,仍觉钟声萦绕,记忆犹新。一人冲我打保票:(钟声)起码传出了5里外;另一人嘿嘿纠正:不止不止,洱海东边肯定听得见;还有一人道:那个钟啊,嗡嗡嗡的,一波接一波,下关也感应得到。

1998年1月28日下午,一对法国籍夫妇和我一样,由当地人做向导,赶到这儿。他们是花果香夫妇的后代,在查阅了《China’s Millions》一书后,竟魂牵梦绕,不远万里而来。法国诗人瓦雷里的名篇《海滨墓园》里的名句“大理石下面夜色深沉,却有朦胧的人群接近树根”,写的就是自己依偎着母亲的墓碑,俯视人类如蚁群,牵着线回归自然的情景。我估计这情景也鼓舞了花果香夫妇的后代,因为地中海岸的墓园和苍山洱海之间的墓园同样美到了极点。

可一切荡然无存。没有墓,没有园,只剩大片被反复耕作过的庄稼地。几个放牛的村民跑来凑热闹,有的说,文革红卫兵在这儿造反多次,挥红旗,喊口号,唱战歌,把帝国主义的祖坟全挖掉;还有的说,不是挖,是炸,火药雷管塞进石头缝,点燃就躲闪,搞得地动山摇;而有长者却摇头道:不对不对,1950年代就开毁了,一次运动毁一点,大炼钢铁毁得多一点,再加上大伙修猪圈、砌院墙、填屋基,有事无事都来取石头,所以文革前,几十个的坟包包差不多平掉。红卫兵嘛,就是虚张声势吓鬼。

老外不懂中国话,更不懂云南土话,他们按自己的方式,不管不顾,仔细搜寻。曾祖母芬尼的墓碑不见,芬尼之后的墓碑墓墙也统统不见,但他们还是见到十字架的模糊刻痕。唯一能辨认的英文残片,死者是小孩。

日头渐渐西沉。自1883到1998,115年过去,曾祖母芬尼在哪儿?在故乡的回忆中飘荡吗?在他乡的苦难中沉沦吗?她笑过哭过亲吻过吗?《海滨墓园》里还写道:“起风了,只有试着活下去一条路,无边的气流翻开又合上我的书。”

共产党、毛泽东、掘墓鞭尸、血海深仇、革命反革命——这些我们烂熟于心的词汇,蔚蓝眼睛的老外们懂吗?他们和我一样,来过;不一样的是,我两手空空,他们却随身带了手风琴,小小的,两头儿压一块,像一本厚厚的《圣经》。他们在四周采集野花,编成五彩斑斓的环,支在土坎间。乌云当头驶过,夕照是晃动的船帆,银鱼似的星星从洱海跳跃,手风琴响起了。接着歌声响起了。这一首歌,曾祖母芬尼受洗前,还是小女孩时,就很拿手。如今许多中国人,也从一部电影里学会了。它是《赞美诗》吗?《夏季的最后一朵玫瑰》,上帝也允许的忧伤?死者对生者的安慰?

夏季的最后一朵玫瑰,
还在孤独地开放,
再没有亲爱的人儿,
陪伴在它身旁……

又过了11年,又拢黄昏,我的耳边还响着这支歌,而苍山之巅,两块拉拉扯扯的云伴奏着无声的手风琴。泽鱼说:回吧。我们钻出玉米林,奔走,跳跃,感恩,回民村落近了,透过大麻丛,清真寺的塔尖刺入了弯弯的长虹,而虹的上端,迸溅出弯弯的新月。

奔星如马蹄。比月夜更高远的穆斯林的诵经弥漫开去。

秦晖:老挝如何“不折腾”?

表里如一的国度

飞机掠过了莽莽苍苍的丰沙里原始森林、战争年代血流成河的查尔平原和烟波浩渺的南俄湖,下午两点多钟,我们降落在老挝首都万象西郊的万岱国际机场。我们的东南亚考察开始了。

万岱机场的规模比我国多数省会的机场还小,大约与喀什、延安这类地方机场差不多大。走出机场往东不到一公里就进入了万象市区。除了旅游者喜欢描述的异国情调外,一般人到了这里的第一印象都是:这是个穷国,一个“欠发达国家”。而且,这个国家穷得表里如一,不像一些非洲国家那样,一方面老百姓穷得饥荒不断,野有饿殍,另一方面首都的许多“形象工程”却宏伟得令发达国家都自叹不如。

老挝百姓的生活其实不像外人乍看上去那么差。但是首都万象的市容,不要说与一些国家的首都不能相比,就是与河对岸的泰国边城廊开(泰国70多个府城中规模居中的一个)也差得很远。1975年老挝革命成功至今也34年了,万象只是人口增加不少,主要市区并没有多大改观,没有进行过成片的“旧城改造”,也看不出规划“新城”的痕迹。没有工业区,没有在前苏联等地常见的大片火柴盒式国有宿舍楼群,除了城东北的凯山·丰威汉大道上的新总理府、革命纪念馆、凯山·丰威汉博物馆等仅有的几座“形象大厦”(规模也一般)外,全城看不到连片的新市区。主席府、文化宫等政治性建筑都零散分布于老城区中,不显山不露水。

万象的市政设施可以说是相当落后,没有地铁,没有高速公路(全国也没有),没有立交桥,去年建桥连通对岸泰国廊开的几公里铁路也是全国唯一的,号称“结束了老挝无铁路的历史”,但这条口岸线路主要用于与泰国的进出口运输,并未开通客运。街上出售的万象市区地图上,连每个红绿灯路口都一一标出,就像北京地图标出各个立交桥一样——万象多数路口没有红绿灯,正如北京多数路口并无立交桥。万象市区沿湄公河延伸10余公里,但河岸多是自然状态的土岸,有防洪堤的地段也是土筑,没有衬砌河岸。滨河马路也是一边民居一边土岸的普通道路,没有其他国家的河畔都市常见的河滨公园或顺岸景观大道。当然,现在这种状况已经在开始改变,我们来时,市中心的一小段河岸正在铺砌花砖,建设河滨绿化带。

一些发达国家由于私车普遍,公交呈现衰落,而一般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城市运转在很大程度上都依靠公交系统。万象这个城市却很特别,她的人口也有60万之多,居民汽车拥有量很低,但整个城市几乎没有公交系统。市内可以看到一些闲置未用的公交站棚,据说原来曾试办公交,因乘客少,经营不善,都关张了。如今万象除了两条郊区公共汽车线路(一条通往北郊的国立大学,一条通往东南郊的泰老边境口岸)外,没有别的市内公交。出租车只在机场等少数地点可以叫到。居民出行,除了骑自家的摩托车或者步行外,唯一的选择是在大街小巷穿行自如的“突突”(tuk-tuk)车,即一种使用摩托发动机的机动三轮车。它像中国城市的出租车那样属于公司所有,司机租用,统一管理。万象街头的“突突”是一大文化景观,这种车虽简陋,却装饰花哨,灵活便捷,易于绕过拥堵路段,而且服务态度还好,虽然不打表,但在民风淳朴、人人信佛的老挝,司机很少“宰客”,价格十分低廉,即便远至郊区如泰老大桥,返程往往空驶,却也不加价。这种“穷人的士”在许多发展中国家都有,中国很早就取消了它,我认为这如同许多城市禁止小排量汽车一样,是一种追求豪华“形象”而不顾穷人的“超前”规定。不过,虽然许多国家有这种交通方式,但还是将其设为公交系统的辅助,像老挝这样在几十万人口的大城市中将它作为几乎唯一的公交方式的国家,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

万象市内路况不佳,因此也有交通拥堵现象,但是并非因为汽车多,而是牛车、马车、行人摩托与汽车混杂的情况下发生的“穷国式拥堵”。在通往老挝最高级别的部队医院“103医院”附近的有农贸市场的路上,我们就被大群拉货板车堵过20分钟。

老挝自从“革新开放”(越南对改革开放的称呼,老挝跟着叫)后20年来经济增长速度也算相当快,但并没有出现以国内资金来大兴土木的情况。比较大的工程不是外国援建,就是外国投资。前面提到的万岱国际机场由日本援建,至今也是日方在经营,湄公河上的泰老大桥是澳大利亚援建的,给万象供电的老挝目前已建成的最大水电站南俄河1级也是日本援建,市中心的国家文化宫是中国援建的,万象最高建筑、也是迄今唯一十层以上的大楼、湄公河畔的“同善岛大酒店”是华商投资的,最近最著名的就是后面还要提到的“东南亚运动会”场馆群,那也是中国投资的。这给人的印象是,老挝本国新增的经济财富都流散在民间了。

悠哉佛国

万象城内,在一片片参差不齐的民房和低层商住楼中,唯有小乘佛教的庙宇金碧辉煌,而且数量很多,成为最抢眼的风景,也是老挝吸引游客、展现异国情调和历史传统的重要文化遗产和观光资源。据说万象过去有多达150多所寺庙,多年之前宗教曾受到政府打压,关闭了不少。革新时期宗教复兴,现在仍有佛寺60多座。雨季里来到万象,看着空又中满城雕梁画栋、金瓦白墙、翘脊高耸、重椽相叠、飞檐流光、群龛溢彩的古刹新宇,梵音缭绕,佛相庄严,不由人想起杜牧的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与许多宗教传统浓厚的国家一样,佛寺在这里不仅是宗教场所,也是文化教育中心,过去甚至是唯一的教育中心。时至今日,万象的许多小学仍然设在寺庙内,这个现象耐人寻味。

不少佛教胜地名闻遐迩。城东北的塔銮,在老语的“齐头式地名”中意谓“皇家之塔”,建于1566年,是全国最大的塔銮寺(瓦塔銮)所在,也是老挝历代国王与顶级高僧的骨灰安放之地,老挝国徽上绘有它的图形,可谓国宝。该寺群塔簇拥,主塔高耸,各塔皆通体贴金,光耀十里之外,规模仅次于缅甸的仰光大金塔。城中心的塔丹(黑塔),是万象城内留下的年代最久且未经重建的古迹,为暹罗征服老挝时所建。据说是因为老挝人以被暹罗征服为耻,现在这里并不是重要景点,也没有维修,显得很颓败(说来也怪,对于法国殖民那一段他们的感觉很不同,虽然老挝也抗法,但法国风情在这里仍处处可见,殖民时期的法式建筑也受到珍视)。塔銮和玉佛寺、西萨寺要买门票,并不贵,而其他的绝大多数寺庙,包括许多很有价值的寺庙都可以免费参观。

旅游业现在也是老挝的支柱产业了,而且无论从数字看,还是从街上随处可见的外国“驴友”、市区到处分布的民居旅馆(称为GH)看,这个行业也的确比较兴旺。但是这里的旅游没有国内那样浓烈的商业气味。无论卖票的还是免费开放的地方,都没有熙熙攘攘的景象,更没有摊档云集、成群小贩追着游人兜售物件的景观。老挝也有许多旅行社,但主要业务似乎以接待自助游为主,街上到处可见外国“背包客”,或独行侠,或出双入对,三三两两,却没有看到国内那种导游一手执旗、一手吹哨,带着一大队游客鱼贯而行的场面,各商店也看不到导游带队导购的情景。旅游是休闲而不是“赶集”,只有在这里才体会到了。

老挝的困难也体现在文化上。这里基本教育还是普及的,学校建筑按老挝的发展水平看应该说很不错,万象的学童都穿着校服,精神不错。但图书就不敢恭维了,整个万象没有像样的书店,一些私营小书店书籍很少,而且价格奇贵,一张万象地图开价折合人民币达三四十元,以一般老挝人的收入,买书真是太奢侈了。可以理解的是:由于老挝是小国,老文书籍发行量很小,出书成本就很高,所以这里的书店大量卖的是泰国书(泰老语言相近,懂泰文的老挝人很多),而且以二手书居多。

为何没有“柏林墙”?

差不多从一进万象城,我们就能看到街道两旁凡是“公家”的建筑物都竖着旗杆,挂着两面旗:老挝国旗和老挝人民革命党党旗。很多国家都有国旗遍挂的习惯,但党旗也与国旗遍挂,即便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也只在老挝见到。在国内除了党务机关,党旗一般只有在入党仪式上才出现。而这里不但公家建筑并树二旗,许多商店、民居也都挂着二旗,甚至一些大排档、修车铺也插着两面小旗。

执政党的影响力还表现在许多方面:党博物馆(凯山·丰威汉博物馆)与人民军博物馆都比“国家博物馆”更大而且气派;最好的医院不是国立医院,而是军队的103医院;党政建筑都是围墙设岗,不能任人进出。

老挝的社会问题还是很突出的。与老挝人交谈,他们都叹息特权严重,官僚颟顸,吏治腐败。他们说,老挝政府官员工资极低,折合人民币约仅一两百元,但很多“斗食小吏”却都有豪华洋楼,高档私车,还呼奴使婢,不知他们钱从何来,如此等等。

这样一个十分贫穷而且问题丛生的国家,与对岸的泰国形成鲜明对比。泰国当然也有一大堆弊病。但是要论贫富,两国的差距绝对要比东欧剧变前东西德的差异大得多。那时西德人均收入是东德的3倍,可是泰国人均收入在1997年危机前曾9倍于老挝。这些年泰国有点自乱方寸,老挝却由于基数低,增长得较快,不过现在泰国人的平均收入也要比老挝人多6倍。泰国这个指标比中国还高不少,而老挝却比中国低得多。在社会保障和公共福利方面,泰国的水平也明显高于老挝。往来泰老两国间,泰境高速公路四通八达,车行如梭,一入老境,就变成人、畜、机动车杂行的小路;湄公界河上,这边的边城小镇都比那边的首都省会繁华许多。一边是高楼林立,霓虹闪烁,一边是破旧城区,市井萧索。对比之鲜明,实有甚于当年勃兰登堡门内外的两个德国。

如果两国文化差异或地理屏障大些还好说,偏偏泰老又是近得不能再近。从地图上看,版图狭长的老挝横亘于越南与泰国之间,但实际上老越边界是“东南亚屋脊”长山山脉的崇山峻岭,人烟稀少;而老泰边界却是湄公河,一衣带水。此河纵贯老挝南北千余公里,除了上寮的琅勃拉邦附近与下寮的巴色附近两小段外,大部分都是界河。而老挝本是山国,全境九成是山地,只有沿湄公河一线平畴,故而全国大部分人口都聚集在河边,也就是密集在边界上。首都万象与第二大城市沙湾拿吉都滨临界河,分别与泰国城市廊开、穆达汉隔河相望,两边差异可以说历历在目。

泰老之间

而泰老两边的人种、语言、宗教文化又十分相似,与越南则相差甚远。过去很多书都说老挝有三大族群,即老龙族、老松族与老听族。实际上这个说法容易引起误解,因为这三个称呼在老挝语中本是地域之分,而非族群之分:“老龙”指水边的人,“老听”指半山腰的人,“老松”指山顶的人,均为多族的组合。“老听”主要是克木族,“老松”中最多的是苗族,而“老龙”占全国人口的70%,一般就代表了老挝,它包括老族和“普泰”。“普”(布)是壮泰语支诸语言中“人”的意思,我当年在滇黔桂交界地区当下乡知青,那里的壮族都自称“布依”,与邻近的贵州布依族实际上是一回事,而汉人则被称为“布哈”(“客人”)。所以“普泰”实际上就是“泰人”,与泰国的主体民族是一回事。而老族(又译“佬族”或“寮族”)共有2400多万,只有七分之一在老挝,称为这个小国的主体民族,其余的绝大多数都在泰国,占泰国人口的35%,是泰国最大的少数民族,也是泰东北19府即所谓“伊森地区”的主要居民。而伊森地区对老挝而言就是湄公河对岸。换句话说,泰、老实际上都是两国的跨国民族,而且两族的大多数人都居住在泰国境内。

这两个民族本身也十分相似,老挝国内把他们统称“老龙”的确是有来由的。首先,二者语言不仅同属一系(汉藏语系),而且同属一族(壮侗语族)一支(壮泰语支)。早就有人说,中国广西的壮语与泰语相似。老语介于壮泰之间,与泰语就更相似。我离开壮乡毕竟已经30年,原来熟悉的壮语已经生疏,加上壮、老之间还是有些差异,所以通常语速的老挝话听不大懂,但仔细分析一个个词汇,却大都与壮语差不多。泰语和老语自然更是如此。而越南语(中国叫“京语”)则是汉藏语系中一种语族未定的独特语言,越南语言学家甚至否认它属于汉藏语系,说是应该属于南亚语系,如果是那样,它与上述各语种的差别就大了。其次,泰、老两族的文字更为相似,老挝寺庙中较古老的老文“多坦”(“经文”),形体和拼写均类似旧傣仂文(古泰文,现在西双版纳傣族仍用),而现在通行的“多老”(“老文”),形体和拼写都近似当代泰文。无怪乎老挝书店都卖泰版书。而越南文与泰、老文字就截然不同。我国的壮族与老族虽然语言相近,文字却毫无相同之处。古壮文是类似汉字的方块字,新壮文则是20世纪50年代搞的拉丁化拼音字。这与宗教文化背景有关。泰、老两族都笃信从印度南传的小乘佛教,文字也是从印度的梵文字母演变而来。而壮族与越南人都受中华文明影响,佛教也是汉传佛教(仅指越南北方,越南南方有高棉等少数民族带来的南传佛教),所以古代文字是汉字式的,现代文字则是“西方化”的。

宗教、语言、文字之外的其他民俗,泰老也多有相似:两者都隆重地过“宋干节”(泼水节),传统上都用佛历,建筑风格、饮食习惯与一些风俗禁忌也相当类似。

老挝人与泰人历史上长期恩怨纠结,与越南倒没有多少关系。法国人来了才把泰、老分开,而把老、越拉到了一起。在法国人到来之前,原来的老挝古国已经解体,分裂为数部,均为暹罗(泰国)的藩属。法国势力从越南渗入后,1893年以武力迫使暹罗签订《法暹曼谷条约》,把湄公河以东划归法属印度支那。而大多数老族人居住的湄公河以西仍属于暹罗。所以这个条约划定的边界既不是文化界线,也不是民族界线,仅仅就是政治势力范围而已。

稳定之谜

既然湄公河两岸民族、文化差异很小,两边如今贫富差异这么大,为什么没有出现老挝人跑到泰国的潮流,就像柏林墙建成前的东西德一样?

泰老边界当然不像美国与加拿大边界或欧盟各国间边界那样不设防,但也绝不如是逃亡者无法逾越的天堑。老挝人民军有一支500多人的“内河部队”,在湄公河上设有8个基地,主要就是用于控制边界的。但对于上千公里河道,这支小部队并不能严密封锁,事实上也很少听说它在抓捕偷渡者方面有什么作为。湄公河洪枯流量相差悬殊,枯水期很多地方可以涉水而过,两国居民不经官方口岸而私自来往的事并不稀奇。没有发生大逃亡,主要还是因为没有逃亡的动力。在万象到沙湾拿吉的湄公界河上多年前一直有长途客轮航线,后来停航了,因为一些“第三国公民”借助这条航线上的船驶近泰国河岸时入水逃亡的事时有发生。但是老挝人却很少这样做。

这是为什么?有人说是因为小乘佛教使人安贫乐道,不慕繁华。这也许有点道理。但是缅甸与老挝同样都虔信小乘佛教,也同样贫穷(老挝可能更穷),在泰国的缅甸逃亡者却多达百万计,成为国际关注的严重问题,而老挝逃亡者却很少见,两者形成鲜明对比。这又怎么解释?

有人说,想逃的老挝人1975年已经逃了。这也可算是一说。老挝主要城市背靠界河,逃亡比较容易,因此1975年老挝内战时,不少反对“巴特寮”(今天的老挝人民革命党)的人士就过河到了泰国。不过那时普通老挝人并没有大量出逃。在老挝,一些山地少数民族,主要是“老松”中的苗族曾与现政府关系紧张,但是老挝的主体民族,无论老族还是普泰,出走的很少。

潇洒的贫困?

我觉得,这种情况的第一个原因应当是老挝人生活压力很小。我自己对此有些体会。想当年我在广西插队的壮乡,从货币收入来讲也是穷得一塌糊涂,一个劳动日的工分值只有1角几分钱,除去实物,强劳力一年的分红钱才十几元。但是我所在的田林县是广西面积最大、人口密度最小的县,人均生存空间很大,而且那里是亚热带丛林地区,植被茂盛,生态甚佳,据说传统时代即使遭灾颗粒未收,靠采集渔猎也能生存。我们刚去时当地山民甚至都不种菜,做饭时支起火塘到寨子附近林中采些竹笋野菜什么的就下锅。当然那也是穷日子。但是后来我到西北工作,看到那里一些苦旱山区,用货币收入来衡量与我们田林也差不多,然而那不毛之地草都长不起来,人口却高度密集,饮水、烧柴都困难之极,庄稼一旦歉收,不逃荒就没法活。这才感到那货币收入有时并不能说明一切,这里的贫穷和我们那里的贫穷不是一回事。后来改革潮起,这里的农民群起外出打工。而我在上世纪90年代末回到当年插队的寨子,看到那里其实变化不大,依旧贫困,但却没有什么人外出挣钱。因为家乡虽穷,但没什么生存压力。

老挝的情况大概就是如此,这个国家有点像我们那个滇黔桂之交的山区。它的面积与广西相当,人口却不到广西的八分之一。如果与泰国境内老族聚居的伊森地区相比,老挝的面积比伊森地区大了40%,人口却只有其28.8%,人口密度为其五分之一。老挝也是个热带丛林之国,温暖湿润,光、热、水、土充足,植被茂密,生存资源丰富。虽然山林多耕地少,但人口更少。从农业社会的角度看,这么少的人在这里讨生活还是相当容易的。只要没有战乱,这里就犹如汉人所谓的世外桃源,藏人所谓的香格里拉,西人所谓的伊甸园,有点“富贵于我如浮云”的味道。

老挝人虽然钱少,但基本可以说是丰衣足食。论气候,老挝水稻可以三熟,但农民只种一季,他们不吃杂粮,甚至不吃籼米,而只吃生长期长、产量低而口感好的糯米。肉奶消费不多,但喜欢吃鱼,菜蔬水果不一而足。老挝周边邻国如越南、柬埔寨与缅甸,历史上都发生过严重的饥荒,但老挝从来没有。老挝农民还有个习惯与我当年插队的壮族山寨相同,那就是特别爱干净,比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还怕脏,种的是“卫生田”,除牛粪(据说那“不很臭,还能忍受”)外,不施别的粪肥,尤忌人粪尿。老挝农村也有类似壮山的习惯,“没有厕所,但决不能在田间方便”是很多“游客须知”都强调的禁忌。由于欠发达的老挝化肥施用量不大,田地产量不是很高,但这并不影响农民的丰衣足食。

万象城市虽破旧,饮食水准还颇高,到处是高中低各档食肆,挤满食客。老挝餐和中、泰、韩、马(来)各国馆子就不说了,法国西餐尤其出色。据友人说,万象的法餐馆比北京还正宗,毕竟曾做过法国殖民地。老挝作为热带国家是咖啡出口国,虽然量不多但品质甚佳。老挝工业很少,但“老挝啤酒”算是个明星企业,这家公司私有化以后越来越火,不仅占据了国内市场还大量出口,在东南亚已成名牌。西餐、咖啡、啤酒在万象并非只有外国游客消费,老挝人还是主要顾客。在这些方面,老挝人还是颇为“西化”的。万象私车不多,但摩托普及,自行车较少。公交与出租汽车的不兴,主要就是被私家摩托排挤的。

这样的生活算不上富裕,但老挝人付出得也少。他们对未来预期稳定,工作时间较短。农村只种一季,城里人也很“潇洒”——不少国人说是懒散,但是曾有学术研究指出:热带地区原住民由于自然原因,代谢损耗大,体力活动持续能力较低,印度、印尼、拉美都有这个特点。中资公司的朋友曾提到:他们曾用提高小时工资的办法鼓励老挝雇员加班,没想到雇员反而因此缩短了工时,因为他们考虑的不是怎样挣最多的钱,而是为了挣到够用的钱应该劳动多久。小时工资高了,他们自然就可以少干一些了。这种现象在马克斯·韦伯的书中曾经提到。他认为“利润最大化”是“新教伦理”的观念,而天主教伦理则倾向于“闲暇最大化”,但是这种说法说服力应该很有限,因为在老挝并不存在这样的宗教上的区别。

老挝人看泰国

事实上老挝人不仅没有大量往国外跑,老挝农民也没有大量往城里跑。老挝没有户籍制,但农民并没有因此大量涌进城市。万象1975年时人口近30万,如今也不过60万。万象没有大兴工业、大量招工固然是个原因。但是万象对于“非正规就业”并不严格管制,街头摊贩到处可见,却也没有因此导致“城市爆炸”、社会失序,见不到大片的“贫民窟”。万象当然不是可以到处乱建棚户的,但除了重要公共区域外,通常不需要政府来管。民间社区可以调节这种事。万象城里各村(他们城里与乡下的基层社区称呼相同,犹如日本城乡都叫“町”,老挝华人也把这里的社区与乡下一样译作“村”),都是熟人社会。外来人摆摊设点、收破烂修五金什么的,只要大家需要就会容留。

老挝农民没有大量往城里跑,和老挝人没有大量往国外跑是同样道理。反观湄公河对岸,伊森地区人口密度是这边的五倍,虽然收入高,但生存竞争和生活压力都比这边大。而伊森地区比老挝虽然富得多,在泰国仍算贫困地区,人们不是与对岸比,而是与曼谷等泰国其他地区比,这样一比心里并不舒服。所以“伊森人”(泰国对当地老族的称呼)到曼谷等地打工的倒是很多。在这边的同族看来,这种生活方式并不那么令人羡慕。我们认识一个富有的老挝生意人,他每个礼拜天都跑曼谷去消费,但绝不常住。“那里太闹,”他说。我们也问过一位老挝的穷人,他曾在伊森地区打工。“整天忙碌,没意思,”他说。我以为,这一穷一富的两个老挝人的感觉很有代表性。

老挝人对于泰国还有一种有趣的情绪。老、泰不仅文化相近,历史上应该说他们受泰国的影响也是长期的,相对而言,泰国传统上文化比老挝发达,对老挝文明有正面影响,但泰人势力也比老挝大,对老挝有欺压,尤其是18世纪后老挝长期沦为泰国的藩属。而法国的殖民时代从1893年《法暹条约》到1954年日内瓦会议,也就60年。但是很多老挝人尊法而蔑泰。他们也抗法,但且抗且敬,而对泰国他们则且拒且厌。

“不折腾”的老挝革命

老挝在历史上没有像一些邻国一样陷入大饥荒。这或许与老挝革命的特点有关。

如前所述,1893年《法暹条约》后老挝摆脱泰国的宗主权,进入法属印度支那的版图,而法属印度支那的中心在越南。从此越南对老挝的影响超过了泰国。从法属印度支那独立出来的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的共产主义运动都起源于越南人主导的“印度支那共产党”。不过仔细研究可以发现,越南与柬埔寨两国的早期共产主义先驱都是留法的,然后在本国发展,越南的胡志明、孙德胜和柬埔寨的波尔布特、英萨利、乔森潘都是如此。而老挝的几代共产党的实际领袖(不是像苏发努冯那样的挂名的),从凯山·丰威汉、坎代·西番敦直到现在的朱马里·赛雅颂,都是越南培养的(凯山还有一半越南血统),他们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全是军队司令、带兵的人。这两个特点,前一个使老挝革命具有更多的从越南输入的性质,难以深入本土社会,后一个使他们不像一些知识分子型的职业革命家,意识形态色彩比较淡。戈尔巴乔夫在回忆录中对凯山就有这种评价。

老挝革命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越南军队打下来的,只是一种军事胜利。而老挝人民革命党自身力量不大,据说1975年掌权时党员也不过千余人,而且几乎都在军中,地方上近于空白。老、越、柬三国的革命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革命彻底胜利前共产党即使在自己的控制区也是“地下”的,柬埔寨共产党、老挝人民革命党和越南劳动党(南方抗美时期是越党的南方局)都不公开,实际领袖(柬埔寨的波尔布特、老挝的凯山和南越的阮文灵)也躲在幕后,出面活动的只是外围统战组织,如柬埔寨的“流亡政府”、老挝爱国阵线和越南的“越盟”(抗法时期)与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抗美时期),以及它们的挂名领袖(西哈努克亲王、苏发努冯亲王、阮友寿律师等)。历史较久实力较强的越共、柬共倒还罢了,本来力量很小的老挝人民革命党在这种条件下更难扩大影响。因此虽然在1975年后,随着老挝政权更迭,外交上也唯越南马首是瞻,但“社会革命”难以深入,传统社会与文化的凝聚力并未破坏。

1975年革命胜利后,老挝乡土社会受到的实际冲击仍然有限。1978年老挝推行集体化曾导致一些恶果,但在尚未发展成饥荒前当局就发觉不妙,于是知难而退,也很快放弃了其他强行改造社会的尝试。当时越南的“革新开放”尚未开始,一些老挝人自豪地说,他们走在了越南人的前面。戈尔巴乔夫也有类似的回忆。但现在看来,所谓走在越南前面,并不是说他们真的比越南多做了些事情,毋宁说相反,他们比越南少做了些事情。

如前所述,那时老挝人民革命党人数还很少,后来他们大力发展组织,如今据说已有党员8万人。但是这些党员绝大多数都是在放弃“阶级斗争”政策后入党的,思想不是很激进。老挝历史上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残酷内斗或血腥清洗,虽然也曾有过排挤苏发努冯亲王之类的现象,但他也不过是靠边站而已。老挝还允许党员信教,8万党员绝大多数仍是小乘佛教信徒,受佛教影响很大。与传统时代一样,政府中也有腐败,但不会为某种狂想去“折腾”老百姓,不会随便拿百姓做试验品去组装“新社会”。有人可以自己建豪宅,但不会强拆老百姓的陋居而将其赶走。他们可以自己钻营肥差,但不会取缔老百姓的“非正规就业”。

“弱政府”?

实际上,老挝政府在很多方面对社会的控制不强。比如,中资公司的朋友都知道,他们必须自己与当地百姓打交道,办理购地和安置事宜。老挝政府是不会替你搞征地拆迁,再以此来“招商引资”的。“他们是弱政府,”一个朋友说。“村里的事都是长老说了算,他们并不管什么国家需要。那些长老只考虑本地人的利益,他们不听政府的。跟他们讨价还价很费劲。”我们知道,传统老挝乡村都有个长老会,由各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者组成,负责筹资维修本村寺庙(老挝几乎村村有佛寺)和其他村中公共事务。但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政府的意志如何贯彻呢?“村里设有专门的政府代表,他负责办理政府交代的事。”但另一位朋友接着话说:据他所知,实际上此人通常就是长老会召集人的儿子或者他指定的族人,因此还是要听长老的。

老挝与中国一样,投资项目需要先提出可行性报告,再经一系列政府部门审批。但国内的可行性报告就是论证国家如何需要,项目本身又如何有效益。政府如果认可,通过审批决定上马,就会给你安排用地。但在老挝却是反过来的。可行性报告除了论证国家需要和项目效益外,还要说明用地是否已经解决,并把投资者自己与当地百姓草签的购地安置合同作为可行性报告的附件上呈,才能进入政府审批程序。也就是说,当地百姓如果不同意,可行性报告根本就递不上去。

老挝革命前就与越南、柬埔寨有个不同:后两国基本上就是亲美执政者与共产党领导的力量双方对立,而老挝则是“左中右三方”:左派是亲越的“巴特寮”,右派是亲美的所谓“沙湾拿吉集团”,而以富马亲王为首的王国政府则是名义上中立的。尽管印度支那战争升级后“中立派”已经分化,万象当局实际上为右派所把持,但王国政府与富马首相的“中立”形式并未取消。战争结束时右派逃走,富马政府是以开门迎接的方式向“巴特寮”移交政权的,很多上层人物,包括一些未参加右派的旧贵族并未逃亡。新政权最初对他们比较客气,不久当然就翻了脸,把他们都抓到“革命老区”、全国最穷的桑怒省去劳动改造,富马亲王据说就死在了桑怒。

但是如前所述,老挝这段“激进”时期很短,“革新”以后就让这些人返回了城市,有趣的是却发还了他们的财产。于是这些人(现在当然基本上已是其后代)又成了富人。而且与那些新近出现的暴发户相比,一般老挝人对这些“传统富人”的认可程度还要高些。我们在老挝听到不少人骂贪官污吏,却没有听到什么人骂他们。这些人的社会地位仍然很高。由于万象写字楼极少,中资公司通常都租用这类富人的别墅小楼来办公。其中一家中资办事处是前王国政府万象警察局长出租的,气派的西式洋楼有罗马式柱廊,清一色红木装修,豪华了得。此老当年也被抓到桑怒劳改过,历劫不死,回来还是个人物。据说他这类小楼有好几栋,一栋自住,其余出租。他自己既不经商,更无多少的头衔,仅凭出租这几所私宅就过得很阔绰,经常跑曼谷去购物,在当地也俨然是社会名流,很受尊敬。

的确,在党旗遍挂的万象,另一套象征符号也比比皆是。众多的寺庙、佛像就不用说了,万象街道以当代人物命名的只有城东北的凯山·丰威汉大道,但以历代国王、高僧命名的则随处可见,如法昂大道、三森泰大街、纳塔提拉大街等等。万象街头的国王塑像也很多。最大的塔銮广场上有纳塔提拉王像,西边从机场入城处竖着法昂王像,东边从老泰口岸入城,则三森泰王像在迎接着你(图:法昂王像)。而当代领袖只有凯山·丰威汉的一座塑像在其纪念馆内。万象“革新”初期曾经“去红色”,例如把国徽中的镰刀锤子图形换成了塔銮的图形。近年来政府又开始重视红色象征资源,把沙湾拿吉市改名凯山·丰威汉市(凯山出生在该地),但几年过去,除了市政府牌子外好像哪里都还是旧名,刚出的交通时刻表和旅行指南、地图上也还是印的沙湾拿吉,老挝人很少有人知道那个新地名。革命前“巴特寮”挂名领导、“红色亲王”苏发努冯在革命后备受冷落,近年来又重新宣传他,今年是他的百年诞辰,年初万象命名了苏发努冯路,但9月间我们到这里时,路牌仍没变。

老挝很老,老挝不老

总之,老挝人好像对“旧事物”很习惯,而对“新东西”不太理会。不能绝对地说这好还是不好。把“传统社会”说得花团锦簇与抹得一团漆黑都是荒唐的。今天老挝仍有很多问题,老百姓埋怨腐败,而既然“革命”的变化有限,这腐败恐怕也还要从“传统”上寻根。老挝的经济增长说不上是奇迹,由于很难大规模征地拆迁,万象也没怎么“旧貌换新颜”。“革新”20年来老挝年均经济增长6%左右,虽不如中国快,但与泰国的差距还是在缓慢地缩短。老挝粮食产量在集体化时一度跌到60万吨,革新不久的1985年就增加到了154万吨,2000年已经达到244万吨,保证了人民丰衣足食。老挝经济增长很少转化为“形象”投资,但人民消费明显在改善。国际上有评论把老挝形容为“温和仁慈的威权体制”。老挝人生活安定,虽然贫富阶层分化明显,但没有突出的社会矛盾。

如今国际上一些人在宣传“不丹模式”,据说不丹国家很小(比老挝还小),很不发达(应该比老挝更不发达),但“人文指数”却甚高,人民的“幸福感”很强,很快乐也很自豪。我没有去过不丹,但看看老挝,我觉得这样一种状态是可能的。在老挝,我们明显地感到他们对这个国家的认同是由衷的。街上很多人都穿民族服装,这并非政府提倡。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老挝与泰国的语言、文字、信仰、寺庙建筑风格、饮食习惯都很相像。可是你对老挝人这样说,他会很严肃地否认,并郑重地告诉你老挝与泰国不同在哪里,而且肯定是老挝的更好。他们对民族独特性的骄傲,绝不是装腔作势给人看的。

当然,不能说旧的东西就不需要改变。老挝人不想跑到泰国,但他们其实还是以泰国的富裕为自己努力的目标。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安贫乐道,那些丧失了所有政治资本只是保留了财富的旧贵族怎么会还有社会地位?人们向往更好的生活,因此也要求不同程度地改变现状。人们追求富裕,追求新奇——但这是每一个人自己的权利。他们不希望被人以“进步”的名义来折腾,不希望被大人物当成试验“新药方”的小白鼠。同样的道理,当他们有新的追求时,也不希望被当作献祭品摆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祭坛。老挝农民未必想要挤进城市,但他们出现在城里时,也不会遭到歧视和驱赶。他们可能喜欢进步或者喜欢保守,但没人愿意“被进步”或“被保守”。从这个角度讲,老挝人的“保守”或许同时就是他们“进步”的表现。老挝很老,但老挝又不老,甚至很新潮,接下来我们还会看到这一点。

武宜三:香港多人权团体要求中共释放刘晓波及所有良心犯

今天10 月23日,是刘晓波被正式逮捕四周月。

劳改基金会与澄社、独立中文笔会、郑南榕基金会、香港记者协会、北京之春杂誌社、香港基督徒学会 、齐氏文化基金会、普林斯顿中国学社、中国维权律师关注组、基督徒关怀香港学会、香港基督教工业委员会、香港天主教正义和平委员会以及古巴笔会、日本笔会70多个海内外团体的代表到美国驻香港领事馆递交给本年度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美国总统奥巴马的信件,要求他在下月访华时敦促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和所有因言入罪的作家及所有政治良心犯;要求奥巴马总统必须积极回应美国国会下议院通过敦促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的议案。

信件亦呼吁各国元首使用他们的影响力,说服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及所有系狱作家与良心犯。

同时,劳改基金会还与独立中文笔会、香港支联会等多个团体到中联办递交请愿信,要求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和郭泉、胡佳、黄琦、高智晟、周勇军和陈光诚等在囚的异见及维权人士。(武宜三撰文并摄影)

 

 

 

 

昝爱宗:《财经》变局凸显中国媒体先天不足

世界媒体峰会10月9日在北京召开,胡锦涛出席开幕式并致辞,提出尊重“媒体的社会责任”,树立高度的社会责任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以及遵守新闻从业基本准则,保障外国新闻机构和记者合法权益。可话音刚落,就传出《财经》杂志包括总经理在内的近70人骨干团队辞职、主编胡舒立也可能因此出局的消息。《财经》作为中国调查性报道、观点尖锐的杰出媒体,此番变动无异于釜底抽薪,有可能使创刊11年的《财经》变成一个空壳。

胡舒立是《财经》杂志内容方面的核心人物,但其角色只相当于职业经理人——她不是老板,没有对杂志的现在方向调整或未来走向以及资金分配的操纵权,一旦职业经理人与老板的意见相左,随时都有出局的可能。

1998年创刊的《财经》,由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联合办公室(简称“联办”)主办,前身是同一旗下刊物《证券市场周刊》的月末版,后由月刊改为是双周刊,独立为一家刊物,发行量虽然只有10万份,常年广告收入却达2亿元人民币,但胡舒立掌控的资金有限,可能这为日后胡舒立离开埋下伏笔。

此外,由于编辑内容方针的不同,也可能导致胡舒立离开《财经》。美国的《纽约客》杂志7月20日曾大幅报道胡舒立作为中国媒体影响力领袖之一如何突破官方舆论控制的“禁区”,但她的老板、“联办”总干事王波明谈起胡舒立的名字却显得不快,“脸上划过一种不耐烦的表情”,《纽约客》解释这是王波明“最终得到的东西比自己最初指望的要多”,“我们没有料到一起到来的还有这种程度的风险”。很明显,两人“谈不拢”,合作将很难持续下去,但出走的不可能是老板,等待离开的将是胡舒立。据媒体打探消息,胡舒立已与出版刊号资源丰富的《浙江日报》报业集团合作,拟新创一份类似《财经》的包括网络、纸刊在内的综合性的媒体“新财经”,这可能是一个无奈的结局。

胡舒立和她的老板王波明,都是出自中共官宦家庭,胡舒立的父亲是中共总工会的干部,母亲是总工会机关报《工人日报》的编辑,其外祖父胡愈之建国时任国家出版总署署长、后出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王波明的父亲王炳南则是长期从事统战工作的“地下工作者”,后出任中国驻外大使和副外长。两人都有一定的政治资源,比如胡舒立20多年前在厦门采访时认识时任厦门副市长的习近平,习现已高升为国家副主席,有可能是胡锦涛的接班人;此外,还熟悉现任副总理王岐山、央行行长周小川等高官。

对于没有显规则的中共官场来说,有一定的政治资源,并不一定能够起到“保护伞”的作用,比如《财经》曾多次受中宣部压力撤换某期杂志的封面文章以及终止某次采访,据说是他们的编辑人员亲手把报道的敏感内容一张一张撕下来,仿佛是一种羞辱。后来关于央视新大楼突然大火、新疆7?5骚乱等突发事件,他们止步不前,原因就是他们被明令不得突破禁区。

《财经》杂志的东家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联合办公室),原为1989年成立的证卷交易所研究设计联合办公室,挂靠在中华全国工商联合会,旗下有在香港上市公司财讯传媒、财经网、和讯网和《证券市场周刊》、《体育画报》等多家媒体。胡舒立此前就曾担任全国工商联的行业报《中华工商时报》的记者,与“联办”算是一家人,但由于“联办”的这些市场类媒体有个先天不足之处,本身是民营媒体,即国家没有投资,国家只是核定一个具有所谓国有性质的合法性的出版刊号,却被称为“国有媒体”,其资产也不能视为民营或私营,而且必须接受中宣部的领导。媒体不能由私人掌控,就与西方国家的媒体如路透社、《纽约时报》等的私营性质不一样,更谈不上独立性,其舆论监督的效力就在无形中打了折扣,包括《南方都市报》、CCTV也都一样。

客观地说,中国没有一份真正的私营或民营报纸,即使实际上是民营投资、按照民营企业的方式管理、运作,但最后官方不承认,仍然属于“国有资产”。原本是民营投资的媒体《中国经营报》(原名《专业户经营报》、《中国农村经营报》),先是挂靠在政府部门——国家技术监督局作为业务主管,后投资人团队要求如实恢复其民营身份,以及要求按照民营企业方式自行管理,但被国家新闻出版总署一纸命令叫停,官方下发“红头文件”明确该媒体的性质为所谓国有性质,理由就是其合法刊号是国有资源,其民营投资者的投资可以视为借款,其挂靠单位由政府部门改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主管,该媒体的人事权、财产权、内容出版权都归主办单位所有,投资人也不过是高级打工仔而已。这就是国有民办媒体的先天不足之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主管、主办单位以及中宣部、新闻出版总署的手里,要想不听话,随时都有可能被停刊、关门。

尽管《财经》属于当前中国顶尖的财经媒体,尽管是胡舒立一手创办,尽管先后发表了“基金黑幕”、“庄家吕梁”、“谁在操纵亿安科技”、“银广夏陷阱”、“谁的鲁能”等众多震撼国内财经界和社会各界的重大财经新闻报道,但都无法改变随时出局的现实。今年10月7日,胡舒立作为上个世纪50年代出生的传媒人,在《中国新闻周刊》吐露心迹表达自己的无奈:“我觉得媒体的批评权、公众的知情权远远大于利益集团自赋的或他赋的历史使命。对于未来,我当然希望经济体制与政治体制的矛盾逐渐理顺,市场规则得到真正的尊重,公开、公正、公平得到进一步的保障,记者没有那么多的‘黑幕’可揭露。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媒体有更大的空间,不承担那么多的压力,媒体人可以安心而尽职地履行媒体责任”。

新闻的生命在于“独立”,媒体的身份也在于“独立”,虽然《财经》号称“独立、独到、独家”,但《财经》同样在今天难以做到,但胡舒立表示仍在努力。不过,她的路仍然很艰难。中国的今天,必须正视公民具有言论自由和自由表达的权利,而政府作为统治者,必须接受被统治者的授权或同意,这点胡舒立并没有多大的坚持,她仍然是中共党员,并没有在《零八宪章》上签字,对于异议人士的区域保持距离,就像《纽约客》所说,胡舒立并不像地下出版物的编辑那样生活在社会边缘,也不在异见分子的宣言上签字,她认为政治体制改革带来的是巩固权力,而不是丢失权力。比如《南方都市报》的创办人程益中则明确指出胡舒立的路子是改良之路,比如“《财经》的关注点则是提升政府的工作”,“《财经》在某些方面是在为一个更具权力或一个相对更好的利益集团服务。”以胡舒立这样的理念,根本无法改变她所面对的市场类媒体或调查性报道媒体的先天不足。

一家媒体没有独立的产权,没有独立的人事权和超越党派利益和政府掌控的舆论监督权,让它提高公信力,无异于缘木求鱼,用一句曾经形容CCTV《焦点访谈》节目的话说,“我是党的一条狗,守在党的家门口,党叫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咬几口”。这样说,媒体的产权制度问题不解决,民间资本参与创办的《财经》和“党和喉舌”《焦点访谈》就没有多大的区别,无论是胡舒立随时出局,还是《焦点访谈》随时被撤稿,都是同样的悲哀。

李元龙:给《辉煌六十年》做个减法、除法

从9月23日在央视开播,至10月20日才完结的《辉煌六十年》,是一部由中共中央、国务院安排,由中宣部、广电总局、中央电视台等联合摄制的,庆祝中共建政六十周年的所谓“大型文献纪录片”。

毫无新意,毫无创意,陈芝麻加烂豆子,假话套话加鬼话胡话,提到“成就”就用加法,乘法,开方之法,甚至是无中生有,甚至是坏事变好事的手法,中宣部、中央电视台等就是这样给衣食父母夺取政权六十周年所涂脂抹粉,歌功颂德的。

提到四九年以来的六十年,真理部和殃视等有你们牵强附会,强词夺理,无聊无耻的加法、乘法等。这样的不尊重事实,不考虑常识,也由不得任何人争辩的手法,让过来人容易想起文革时期一首声嘶力竭加歇斯底里的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嘿,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但是,幸好中华民族的先民们发明的不仅仅只有加法、乘法,还有减法和除法,现在,我就要用祖先的发明创造来给殃视的《辉煌六十年》用减法减一减,用除法除一除,看看还剩下多少年辉煌。

说1949年10月至1978年12月这约29年的时间是辉煌的,这是有违1978年12月18日中共召开的所谓拨乱反正,决定改革开放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议,自食便溺的说法。

众所周知,中共建政伊始即开始的三大改造运动,肃反,反右,人民公社,大跃进,尤其是十年文革,等等,使得数千万人受到残酷迫害,无情镇压,非正常死亡人口达8000来万之多。

为了政权不至于被接近崩溃边缘的国民经济瓦解,企图红色江山永不变色,保住既得利益,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中共不得不召开十一届全会,拨乱反正,改革开放,撤销人民公社,将土地承包给农民自主生产、经营,平反右派,彻底否定文革等等。也就是说,别说辉煌,这29年的大政方针,都给中共自己给否定了,特别是文革,给定性为“十年浩劫”。真理部和殃视等就这样,是弱智还是故意颠倒是非,甚至是与党中央对着干,非得把十年浩劫等等也装进“辉煌”箩筐?这是要否定、推翻十一届三中全会决议,还是有着更加卑污的用心?

这二十九年究竟辉煌与否,是否该从辉煌六十年当中减去,我看,这段时间被斗,被关,被杀害,的地富反坏右如储安平,章伯钧,林昭,张志新,遇罗克,李九莲,甚至哪怕是刘少奇,彭德怀等等,以及被饿死的数千万贫下中农等等,等等感受最深刻,也最有发言权。

1978年前的29年是否辉煌,中共自己早有定论,不必多说。1978年至今的31年是否辉煌,有必要多费些口舌。

党的政策好,这是以央视为首的党媒体一提到所谓十一届三中全后以来的中共“丰功伟绩”时,最爱借农民之口歌颂中共的一句话。在我看来,所谓的“党的政策好”,是党媒体对时下相对宽松的政策与过去将农民的脖子、手脚全都捆绑起来,不许单干,不许种自留地,进城卖个自产自销的农产品也犯投机倒把罪的政策相比较的结果。这一只是横向比较,而不敢做纵向比较的方式,确实麻痹了不少不动脑筋,抑或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人。我经常爱用一个通俗的比方来形容十一届三中全以来的“好政策”:过去不仅将你的脖颈、四肢捆绑起来,甚至连你的嘴巴,也给封起来了,所谓的“好政策”,不过就是1978年以前把你捆绑得血脉不通、四肢发黑,现在稍稍松绑,但绳索还是没有完全除去。纵看开天辟地以来,四九年以前,农民耕田种地,卖鸡卖鸭,这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的事情,要什么政策歪策,没你的政策,我的土地种的好好的,一有政策土地怎样种,什么时候种,种什么,都由狗屁政策和党痞说了算,那土地的收成,它能好吗?实质上,现在对农民生产经营的干扰,远远没有停止。种上苞谷,非得拔了种蚕桑;栽上西红柿,非得铲除种烤烟。怀了孩子,会被强制堕胎,连好不容易多生产一个孩子,也会被扒房子,牵牛马。农业税不用交了,学费全免了,党的政策好吧?胡说,万恶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不仅早就不征收农业税,还补贴农业生产者,中国农民被冤枉征收了如许多年,人家不仅不退赃款给你,一旦不征收了,还说你得到了多少多少“实惠”,应该对党感激涕零,你说,这是什么逻辑?学费亦如此,“义务教育”收费读那样多年,违法收费不见退赃意思也罢,你来贵州,来毕节问问,哪一所学校真正做到了学费全免?

与央视一起展示辉煌的《人民日报》在标榜“用事实说话,用典型说话”的一个栏目里,有一篇叫做“经典中国•辉煌60年”,此文竟然声称:“60年,中国农民圆了几千年的梦想:温饱有余,住有所居,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养。其实,幸福生活早已超越了梦想:彩电冰箱、手机宽带、私家轿车、海选村官……”你们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了吗,十亿农民,你们认可这样的说法么?欲通过抢劫到监狱里养老的老农民,患病无钱医治,没落气就被抬到火葬场等候火化的农妇,交不起学费自杀的农村孩子,用这样的特殊方式“超越梦想”,你们愿意吗?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四九年前先富起来的那部分富人,不是被你们掠夺了财产,就是被你们镇压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摸着石头过河,有船有快艇你不坐,你神经病了?只搞经济改革,不搞政治改革,一如右脚往前走,左脚却停滞不前,这个一只脚大儿麻痹般的畸形国家能够大踏步向前发展吗?这与科学发展观,与和谐社会名实相副吗?1978年以前非正常死了8000来万人,1978年之后“只是”非正常死了数百、数千人,就文明了,先进了,辉煌了?

我的看法,1978年后的这31年是否辉煌,是否该从“辉煌六十年”的数字中减去,这得由在反资产阶级自由化中被关押、被迫流亡异国他乡的知识分子,由在六四屠城中被枪弹射死,由仅因练功或几篇文章被关押、判刑的人,由克拉玛依大火中让领导先走而被烧死的孩子,由汶川大地震中死于豆腐渣教学楼的孩子,等等,等等说了算。

这是从面上说。从点上说,那些1978年以前因为政治制度,司法制度等等系于冤狱,被迫害致死还要“被辉煌”的地富反坏右及其亲属,最起码,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将自己或自己的亲人受迫害的那段时间从辉煌六十年里减去。而1978年后被强制堕胎的妇女,有病看不起,有书读不起,为了养老而抢劫、以便到监狱中“颐养天年”,房屋受到强拆,进京喊冤还被斥为非法上访,进城卖辛劳种出的瓜菜还受到城管驱逐、殴打,六四、汶川地震死难者亲属,以及被刑讯逼供而“认罪”、坐牢11年的佘祥林,仅仅因为身份证不在身上就被打死的孙志刚,等等,他们及其亲人有充分利由将自己及其亲人受难的这段时间从辉煌六十年里减去。

这是给所谓的辉煌六十年做个减法,但是,事实告诉我们,仅给辉煌六十年做减法,那是远远不够,距离事实很远的。因为,对于非正常死亡的8000来万人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对于中华大地来说,三年人祸,十年文革,六十镇压等,不是轻描淡写的“失误”‘“错误”所说得过去的,用共产党带有阶级斗争意识的话来说,那样的事件,是犯罪,是因该受到审判和处罚的敌我矛盾,这样的罪恶用除法一计算,就会出现天文负数的滔天大罪。

以上,是从深重程度上来看。再从时间概念上来想一想,四九年前中国大地有多少真正的民间社团,有多少各种宗教信徒;再想一想,国共内战都打响了,共产党的新华日报还在国统区公开发行,国民党枪毙共产党囚徒时,还允许他们高呼打倒国民党,甚至允许他们举行刑场上的婚礼,而四九年后,共产党枪毙自己的党员时,因为害怕被枪毙者呼喊口号,就将他们的舌头割掉,或用竹签将舌头扎起来;再想一想,鲁迅拿着国民政府薪水,写了那样多“诽谤”国民政府的文章,却没有被国民党投入监狱;储安平在四九年前办抨击时政的《观察》平安无事,四九年后办《光明日报》却遭受不光明迫害;四九年前共产党的马列著作能够公开在任何书店出售,四九年后,集结四九年前《新华日报》有关呼吁民主、自由文章的书《民主先声》却成为禁书;知识界四九年前出了多少大师,四九年后竟然没有出过大师,等等,等等,这样的开历史倒车的丑恶行径,岂是做个减法,归于起点就可以的?不,这样的大倒退,不是六十减六十等于零的问题,而是出现了负数,是负六十,甚至是负八十八年(计算到1921年),负九十八年(计算到1911年)的问题。所以,关于这类问题,仅仅使用减法是不够的,还得用除法来计算辉煌六十年,才科学,才接近事实。

《辉煌六十年》共分为九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第1集反映从鸦片战争到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国人民长达109年的苦难史、奋斗史。”什么“中国人民”,讲的都是中共的发家史。解说词还称:“中国共产党……最终带领人民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建立了新中国。”无心无肝的歌星们鹦鹉学舌般舔肥屁股所唱的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网友们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他们接着这个歌词说的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人民公社,就没有反右,就没有文革,就没有张志新,就没有李九莲,就没有孙志刚,就没有计划生育,就没有城管,就没有郭沫若,就没有王兆山,就没有镇压六四……,没有共产党,我们屁民,温饱的早都小康了,小康的早都富裕了,富裕的早都巨富了……台湾不是没有共产党,才亚洲四小龙、才民主了的吗,美国不是没有共产党,才超级大国的吗?”

推翻三座大山?殃视,坟头上撒花椒,你麻鬼去吧。推翻帝国主义?帝国主义不是成为政治、经济和军事强国,天天还在对你们的内政指手画脚吗?推翻封建主义?我到是看见《辉煌六十年》里有个镜头:一个人在那什么城楼站着,全国人都不得不趴着对他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吗?推翻官僚资本主义?时下官僚之多,官僚作风之登峰造极;中国特色资本主义的邓氏说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以及资本家也可以成为同志,这算怎么回事?

“2-8集反映建国60年以来中国共产党四代领导集体领导全党全国各族人民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和改革伟大历程、巨大成就和宝贵经验”,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辉煌六十年的大蛋糕,一人两集,给中宣部和中央电视台平均切分给毛、邓、江、胡了。国家没有辉煌,人民没有辉煌,成千成万的先烈没有辉煌,就连党,也只是四九年前的,也即不在辉煌六十年范围的辉煌。可见,在中宣部等的心目中,所谓六十年辉煌,也就是四个人的辉煌。

但是,就是这样的辉煌分肥法,也是有减法可以做的。那就是,从1976年10月,“你办事我放心”的华主席上台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央军委主席,到他1981年6月下台,中间有将近五年时间,用党话说,他曾经是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用民间通俗说法,他是一朝天子,姑且不论其他,这辉煌六十年的蛋糕,怎么也得切一小块给人家华主席,两集电视的辉煌不够格,一集,二分之一集,应该够格的啊。自称推翻三座大山的人,不该把封建时代“死知府不如一个活老鼠”那一套搬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吧。不愿意承认华国锋当政的这段时期也是辉煌的?那很好办啊,60减5等于55,你的电视纪录片,名副其实的叫做《辉煌五十五年》,不就符合实事求是、科学发展观、和谐社会的构想了。

四九年前的白色恐怖一遇四九年后红色恐怖,顿成小巫,如此一减,一除下来,辉煌六十年只剩下负辉煌——灰心丧气、惶恐不安,没有可歌,只有可(哭)泣的六十年了。

《辉煌六十年》第3集解说词说:“毛泽东认为,最重要的是要独立思考。”真理部和殃视,我问问你们:是你们的《辉煌六十年》,还是我给你们的《辉煌六十年》所做的减法、除法更符合你们的伟大领袖这一“句句是真理、一句一句顶一万句”的号召?

野  火:以压制真相来维护民族和谐只能是一厢情愿

震惊海内外的新疆乌鲁木齐“7•5”事件发生三个月之后,官方几乎在同时将新疆和韶关的罪犯作出公审判决,显然这是北京当局对国际国内的形势作出研判之后而采取的统一步骤。判决结果出笼后,有海外舆论指“这些判决都是由政治推动的,不是为维护正义而作出的。”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通常中国的公众事件,当局的确都习惯以政治的考量为先决条件。

一、死刑判决的短暂威慑效应

乌鲁木齐市法院从2009年10月12日开始,即对在“7•5”事件中的7名被告人进行了审判。判处六名维族被告死刑,一维族人因协助警察追捕其他嫌疑人而被判无期。14日又开庭审理了乌鲁木齐“七•五”打砸抢烧暴力犯罪事件的其他三起“重大犯罪案件”。事件中被警方拘捕的共有700多人。总共公审了艾合买提江•莫明等21人。官方报道披露的细节称,“7月5日晚,阿不都克力木.阿不都瓦伊提在团结路,先后用脚踢踩、匕首刺、管钳砸等手段,杀害 5名无辜者;同日晚,艾尼.玉素甫等4人在中湾路,先后在4处聚众打砸抢烧,殴打致死无辜者5人,致伤2人,还放火烧毁天山粮油配送中心,令躲在店中的5 名无辜者被烧死;当晚10时许,艾合买提江.莫明等11人在大湾南路殴打无辜者,打死2人,再至一家汽车专营店,放火烧毁、砸毁汽车数十辆;同晚10时许,阿力木.麦提玉素普等2人在南湾街多次殴打无辜者,致死3人,重伤1人,还伙同他人殴打致死2名无辜群众;此外,艾则孜江.亚森在中湾街多次伙同他人,采用砖块砸、用脚踩踏方式致死2人”。乌鲁木齐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刘波声称,警方已向检方提请逮捕575人,检方已批准逮捕其中430人,目前,已起诉55 件,共108人。但实际上被批捕的人数只会比公布的要多而肯定不会少于以上的数字。

另外,在广东韶关“6•26”事件中被群殴致死的维族工人超过两人,数具尸体运返新疆,并被强迫下葬。据韶关玩具厂一名汉族工人透露,据他所知,厂方负责用飞机运送两具尸体返回新疆,其他则不清楚。该名工人又指,10月12日当地传出韶关法院再度开庭,审讯第二批“6.26”韶关骚乱事件中涉案的多名疑犯。

这次官方对外宣布的宣判结果似乎主要是以平息汉族群众的愤怒为目标,因为汉族平民中有不少人是7月在乌鲁木齐集会上强烈要求当地政府尽快惩处凶徒的。然而这次官方在维护正义的口号下,却缺乏必需而正当的法律程序作铺垫,这就不可避免地为今后的“不稳定因素”埋下了不必要的伏笔。比如,这些被定罪的人没法获得适当的辩护,因为他们的律师不是由当事人而无一例外都是由官家的法院来指定的。

二、暴力压制真相的后果

由于带着政治目的的宣判很可能加剧弥漫着对立的危险因素一触即发,所以乌鲁木齐政府早宣判前后均特别采取了防范的措施。从10月12日开始,就有大约14000名安全人员部署在该市。央视片段显示有防暴警察在法院前的街道上列队站立,街上行人稀少。审判之日,乌鲁木齐市法院暂停办公,门外保安严密,最少有两排武警穿上全身保护装备,手持盾牌,每隔两三米站岗戒备。

据英国BBC记者在骚乱三个月后2009年10月09日撰写的新疆行纪实报道中描述:

“在导致两百多人死亡的新疆乌鲁木齐骚乱发生后的三个月,我带着电视摄制组去新疆。乌鲁木齐市是个处于高度防暴状态的城市,到处都是士兵和武装警察在巡逻。在城里的街上走十分钟,你很可能碰上四到五个巡逻队,每个巡逻队都有十多个成员。气氛紧张是显而易见的,极少人愿意跟我们谈当地发生的事,公开谈更是不可能。”

BBC记者在报道中还说:“我们在这次新疆之行中看到,由于派驻大量军队和武警,在骚乱三个月之后,乌鲁木齐看上去相当平静,但在北京当局尚未全面控制的喀什,当地政府却似乎相当不自信。” “7•5”事件远远没有结束,策划“针刺”事件的背后势力未来还会想出新的方法,因此新疆短期内政治局势并不乐观。”“一名乌鲁木齐妇女偷偷跟我们说起“7•5”事件,她亲眼看见一群维吾尔族人杀死两个汉族人。这名妇女说,人们是疯了。她告诉我们,198个汉族人在7月5 日的骚乱中死亡。为了报复,两天后乌鲁木齐的汉族人开始杀维吾尔族人。有多少维吾尔族人被杀并没有官方的数据,但这名妇女说大约有十人。”

在另外一场离乌鲁木齐数千里外、似乎是与此次宣判呼应的、“6.26”韶关骚乱事件审判中,广东某法院在周末对一名因参与那次袭击维族工人事件而被定罪的人判了死刑。

7月初,在韶关被群殴致死的维族死者被运抵新疆喀什,有人发现尸体有四、五具之多。其后,喀什公安再将尸体秘密转送至新疆疏附县,当地公安要求死者家属保密,不可向外界透露遗体的情况,还被威胁“如果对外说,你们结果会不好”。并强迫立刻埋葬,死者家属也被公安监控。

三、文化的种族灭绝方式

在江泽民直到胡温时代的新疆,许多维吾尔族人对在当地人口占少数的汉族人就明显抱有相当强烈的敌意,那么,引发维汉民族敌意的起源是什么呢?

这种敌意的起源很复杂。甚至让北京政府特意出台的对维吾尔族人看起来宽厚的一些特殊政策也显得苍白无力。如在象乌鲁木齐和喀什这样的大城市中,官员为了自己任内的政绩的需要,不惜拆除带有民族风格的旧建筑而建造新房子,但是当地的维吾尔族人对此却非常反感。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文化和传统的直接打击。当地政府部门不知道他们不单是在摧毁一些旧房子。其实是在摧毁一种具有民族历史风格的建筑,是在摧毁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也是在摧毁一种悠久的文化。造成这种民族文化消弭的方式,地方当局可能是不经意的,但不管怎样,对少数民族也属于一种罪恶行为。

动辄判重刑只能短暂性地发挥威慑作用,北京的藏族作家唯色认为,目前新疆局势复杂就像一个火药桶,中央将汉、维两族都不满意的“新疆王”王乐泉调离,也许可以暂缓局势,但长远解决还要依靠对话和民族政策的调整。前些年新疆发现石油后,使许多维吾尔族人相信,新疆能够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为了防止北京政府视为最大威胁之一的伊斯兰极端主义的影响,当局有意选派干部下基层维稳社会,还招募了许多维吾尔族干部。

对此,法国世界报月刊《杂志》特派记者玛尔汀.布拉尔有进一步的揭示,“自2003年起,汉语就成为一种强迫教育科目,并且从低年班就开始,文学当然在高年级班才教,维族语似乎已经成了次等语言的身份,这一举措成了一个致命的死结,它使汉族与维吾尔族对立。许多人指责为‘文化的种族灭绝’,或是‘洗脑’。……这种专横的做法使(当地)的学生家庭增添了对汉语是必修课做法的怨恨”。

新疆以维吾尔人为首的少数民族,经受了无数的压迫,它在经历现代化过程中打烂了他们自己的文化。经济的增长,他们却并无受益。专制的政策使他们失去自己应有的特殊条件,比宗教更为甚的是他们特有的文化不断消亡,社会和文化不断分裂。“教育把我们的文化压缩使它只剩下风俗习惯。”这可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情形,只是有少数的汉人承认。

四、“7•5”与“6•26”事件中值得反思的几个问题

随着事态已经平息,暴乱者虽受到审判,但给人们留下了许多值得反思的东西,这里不妨分析几个可能留下的后遗症:

1、法律迁就政治,重判之下,基本事实却交代不清楚。“7•5”事件中那7名被告人什么时候进入乌市,案发前如何组织在一起,动机是什么,前期周密策划酝酿的作案过程,时间起始,与其他作案人员之间的联系,与热比娅以及游行的维族民众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这些统统都含糊其辞交代不清楚。而这正是社会公众希望也应该知道的因果问题。然而公安机关调查取证的材料并不想向全社会公开。究竟想瞒住谁?当局面对急剧变化的形势从来不会及时向社会公布公众有权享有的信息,令市民尤其是受害人及家属极为不满。可以预测的是,发生在新疆的一系列血腥骚乱事件,造成了长期难以癒合的民族伤口,维汉民族关系未来肯定会更加恶劣,北京虽花不少精力欲使民族伤口癒合,但事件之后的汉族大游行却使这个伤口再次流血。

2、激化民族矛盾的并不是热比娅,而是政府本身。

“针刺”事件及汉人示威游行后,使得新疆社会局势不仅不能稳定,反而越加动荡不安。为平息事态,当局已经转而惩罚处理事件不当的官员及“替罪羊”。但是,新疆事态的持续发展,已引起大陆许多学者和民众对政府处理新疆事件手法的质疑,包括对事件中政府角色的反思。有些学者认为,激化民族矛盾的并不是流亡国外的维吾尔异议人士热比娅,而是政府本身。当局把什么都推给所谓“境外敌对势力”,其实是刻意转移目标。因为汉人群众集会针对的目标并不是热比娅。实际上,最初的征兆在7月6号、7号就已经出现了,在汉族民众提着棒子上街保卫自己的时候,他们的棒子都是对政府投的不信任票。无论如何,可以肯定,新疆“7•5”悲剧事件,绝不是世维会热比娅口吐莲花随意一句“要更勇敢一点、要出点大事”就能发动起来的。如果真以为热比娅有这么大的神通在维族同胞中享有如此大号召力的话,岂不是等于荒谬地确信,只要热比娅在电话和短信或网站上多喊几句“我热比娅如果成不了东突国的开国元首就勿宁一死”,新疆许多维族同胞便真的会“都心甘情愿地舍身而出、走上街头做暴徒、充当热比娅争权夺利当东突女王的工具”?

3、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网络作家杨恒均认为,“这个治安事件搞到那么多人上街,就是因为管得太严了。很多消息官方不报导,但还有网路、手机简讯,你把老百姓的口堵住,他会有别的方式发洩出来。” 信息封锁以及种种严格管制的结果是,不但民众因无法了解情况而产生恐慌,也使得不满政府行政失误的情绪无处宣洩,最终化为上街游行。正因为中共政府彻底堵塞了舆论社会的管道,才使民众把很多积怨都郁积在心里。这不仅反映出在专制社会下对生命的漠视,也反映出北京当局对少数民族政策和制度的失败,这两年之内大陆的两个大的少数民族都发生类似流血冲突事件,显然应该反思的是政府,而不是把事件的发生归于某个人身上。中共当局应该审视的是自己的执政理念、治理国家的方式和不适应时代发展要求的暴力专政手段。而自中共建政伊始,统治者就从来不屑于建立起一个和平的,让大家都可以说话的、可以自由协商甚至可以发发牢骚泄泄气的这么一种民主对话机制。

恰恰相反,中国当局现在正在做的反而是一种加剧民族对立情绪的宣传攻势。最近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的“平息乌鲁木齐七五打、砸、抢、烧严重暴力犯罪事件纪实图片展”即受到包括体制内学者的严厉批评。北京经济学者彭定鼎认为,这一宣传性质的展览对于有批判精神的民众来说,只会起反作用。他指出,新疆问题导致民族矛盾激化,实在是政府的耻辱。“7•5”事件首先要撤职的是乌鲁木齐市长和公安局长,没有采取有效的预防措施。而事件发生后,政府却把警力调去保卫自治区党委和政府,导致民众在街头受到严重的暴力。现在正当民族矛盾激化的时刻,当局又十分不智地举办这样的展览,实际上只能起到火上浇油的作用。因为这样的展览除了图片外,还不停滚动播放影像,把一切责任都推给热比娅等境外势力身上,似乎含有政府自我表扬的意味。而这其中,更含有政府长期处理民族问题失误后推诿责任的意图。

4、脆弱的链条:“7•5”事件将重创新疆旅游和劳务输出

新疆将因“7•5”暴力事件而使近年源源不断的劳务输出顿时陷入尴尬的境地。旭日国际集团,就是那间点燃新疆“7•5”事件导火索的港资玩具制造厂,它是“香港玩具大王”蔡志明旗下的公司,主要制造厂区在深圳平湖及广东韶关,是国内最大玩具代工厂,位于韶关的工厂有员工一万多人。今年五六月份,该厂分批通过新疆喀什地区疏附县劳动部门招收了800名新疆籍农民工。

“626”械斗发生几天之后,身在海外的香港旭日国际集团主席蔡志明对媒体称,该厂聘用这批新疆籍农民工,仅仅是因为“政府鼓励厂商聘用穷人”。言下之意,这并非企业的迫切需求。

“他们的晋升空间一般比聘用的员工小很多,企业用完一段时间就不用了,员工会被重新派遣到其他机构,那么员工的归属感、对企业的感情肯定很淡,纯粹是劳动关系。”知情人士表示。

“7•5”事件给旅游业也将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 “如果按照一个游客在新疆旅游平均花费5000元计算,我们的损失就达10个亿;而今年全年的损失估计将会接近50个亿。”当地旅行社负责人表示。

对外商投资和进出口贸易、等涉外经济来说,也将带来严重的影响。事件对新疆经济社会发展的破坏程度远超过金融危机的影响。

五、真相具有唯一性

客观事实真相具有唯一性,而当真相被人为封锁后,有关客观事实真相的流言,就必然是各取所需、多种多样。唯有及时客观全面地公开全部事实真相,才能有效消除“最耸人听闻、最易激化社会茅盾、最能刺激社会相关受众情绪、最能加剧社会冲突危险”的流言,才是真正科学有效的维护稳定!政府隐藏626悲剧相关事实真相细节的官员,以及对新疆“7•5”悲剧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渎职责任!

例如,韶关政府在处理突发“特大悲剧群体性事件”时的“缺席、失语、妄语”及漠视网上‘众声喧哗’的做法,严重践踏了人民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这一做法不仅不能缓和事态、化解矛盾,反而是在加剧事态、恶化矛盾。因为现代通讯技术已经不可能被政府想当然地完全截断,例如韶关悲剧事件的部分阶段性真相,已经通过汉族拍录者发放的视频,被世界各地的维族同胞亲见亲闻,此时,任何仍继续人为封锁真相的行径,都无异于是在客观上充当着激化社会茅盾、加剧社会冲突的帮凶。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新疆短暂的政治稳定,与胡赵时代的开明政策和开放平等的领导作风息息相关,如果说,那个时候的新疆少数民族能够以少有的接纳融入中共治下的社会氛围中相安无事,那么可以说,胡赵对少数民族奉行的相对比较民主的个人作风功不可没。事实上,大多数维吾尔族人,并不要求独立,只要求尊重他们的真实地位和给予他们公平的对待,正如现在许多维吾尔族所公开表达的不满一样:“十年前我们的生活更好,但现在我们落后了”。

坦白地说,在新疆75悲剧之前,和许多汉族同胞一样,内地许多人对维族同胞的了解也几乎是个盲区。现代社会任何文明国家的执法都不能偏离社会的基本公平正义,由此我们从理性思维出发,不能把新疆75悲剧中相关维族罪犯对数百无辜汉族同胞的恐怖暴行,无理引申扩大为绝大多数正常理性的维族同胞与绝大多数正常理性的汉族同胞之间也都真的存在着你死我活无法化解的仇恨和对抗。同理,韶关626悲剧中相关汉族罪犯对数百无辜维族同胞的暴行,也并不代表绝大多数正常理性的汉族同胞的人品和人性。暴力既不是汉人的本性,也不是维族的所爱。

其实任何一个规模稍大的族群,安分守己、老实本分的老百姓都是大多数,善良淳朴自求多福与人为善的正常汉维百姓也肯定是绝大多数。

正因如此,我们必须厘清的是,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任何人,从生理构造到心理反应和大脑机制大体上都是一样的。这世界上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任何人,都是多面体,这世界上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任何人的人性,都是立体而不是平面的。这世界上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任何人,内心里其实都既潜存着一半天使的文明理性也潜伏着一半动物的原始野性。

而当失去了对“同类的生命、头顶的星空、内心的道德律”的敬畏时,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任何人,和暴徒都只有半步距离!

因此,新疆社会和平稳定与长治久安真正的根基是开放政治民主、开放新闻自由、尊重少数民族的宗教信仰。政府不应以一种信仰去规范其他民族的宗教信仰自由。这样才能逐渐确立各族群同胞的中华向心力和国家认同感。才能为国家的稳定和谐奠定坚实的根基。

苏晓康:从德国经验看文革

官方在最权威的公共空间保护着毛泽东这个“象征”,就保护了每一个文革参与者心里的“小毛泽东”——“同谋与受害者”这个双重身份就不会瓦解;文革之后又一再加固了必须保住“毛泽东”这块神牌的思路,因为他就是这个政权的来源。

 

今年法兰克福书展很热闹。胡杰制作的卞仲云死难纪录片《我虽死去》,被译成德语上了书展,由一个小出版社译制,主人叫施威德茨克(Wolfgang M.Schwiedrzik),据说曾经是个“毛分子”,他的妻子则是大名鼎鼎的维也纳大学汉学家苏珊娜·魏格林(Susanne Weigelin-Schwiedrzik),文革期间留学北京,学的是中共党史。据说他们夫妇看了这个纪录片,很震动,找到芝加哥大学的王友琴,联络上胡杰。

魏格林教授还写过一篇《如何面对文化革命的历史》,在网上很流行。自然,此文拿德国经验(纳粹)跟中国的文革经验作对比,无疑极有价值,尤其她作的是关于罪与责的对比。我想,没有哪个民族比德国人更有资格谈这个问题。

同谋与受害的两面性:中德类比

假如我的理解无误,她的一个重要观点是:希特勒曾使每一个崇拜者获得满足,由此也导致所有德国人都自觉是受害者,而拒绝面对真正的受害者;这种同谋者与受害者的“双重身份”或“两面性”,曾是一个重大障碍。

这种“双重身份”的德国式尴尬,套用到中国官方的身上,果真非常合适——“存活下来”的邓小平为首的整个中共体制,它的全部官员(走资派),当然也包括“保爹保妈”的高干子弟们,既是毛泽东的受害者,也是他的帮凶;更典型的,还要算是“副统帅”林彪集团、“小爬虫”王关戚等,但没能存活下来;不知道“四人帮”和陈伯达是不是也可以算上?其实在一定意义上,他们也是“受害者”——那就要看德国人怎么界定戈林元帅和党卫军首领希姆莱。

至于民间,魏格林认为处于一种“记忆群体”分散、割裂状态,大家各取所需、相互攻讦,因为“每一个人、每一个曾经参加过运动的阶层、每一个政治团体都要从历史经验中寻找出能够支撑重建其自尊的东西,同时又要设法忘却与此目的不相关的东西”。这个观察很准确,但是没说原因——因为她不会知道,这恰好是官方所乐见的一个局面。

毛泽东杀的都是本民族同类

说实话,西方汉学家看中国或中国历史,总会给人感觉隔了一层什么,何况文革这种云山雾罩的历史呢?魏格林能看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火眼金睛”。不过,我还是想指出她某种“隔”的东西。

首先,主席与元首的区别——德国人跟希特勒的关系,与中国人跟毛泽东的关系,最不一样的地方,是毛泽东从来没有让所有中国人都“自我满足”、自豪过,恰好相反,这位枭雄在每一次不同的政治运动中,依次让不同的社会阶层跌入地狱,饱尝挫折感、罪恶感、“另册”感,他用“运动”群众的这个法宝,变着花样挑动中国老百姓互相批斗,把中国变成一座“古罗马斗兽场”;“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这是希特勒绝对没有的一种兴趣,大概汉学家们也很难了解,若是曾经雾里看花地崇拜过毛泽东的,就更难了。

还有一层不同。纳粹歧视非日耳曼人,专杀犹太人,也有个专用名词,叫着“种族灭绝”(genocide);可是斯大林、毛泽东杀的大多是自己党内的竞争者、自己民族和国家的老百姓,这该叫个啥,好像还没人发明个词出来。这个区别,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使“同谋加受害者”的双重身份,更加暧昧,直接影响魏格林说的整个民族的“道德记忆重建”。

“全民族遗忘运动”

不可忽视的还有,在现实体制层面,第三帝国彻底崩溃,希特勒没有任何继承者存活下来,这使得德国人的反省没有任何制度的阻力。这在中国恰好是一个相反的情形。魏格林问道:“年轻一代为何不起来强烈要求公开讨论文革的问题,这是一个难以理解的现象”。可是,为什么她没有问:“中国当局为什么至今不允许公开讨论文革?”而且,中国当局在“六四”以后所竭力施行的“全民族遗忘运动”,难道是国际社会和西方汉学界视而不见的吗?今天中国的年轻人,除了还知道毛泽东是谁,对刘少奇、林彪、四人帮等一概闻所未闻,连二十年前的赵紫阳都很少有人知道了。这么一个民族,你还指望她有道德记忆,不是异想天开吗?

毛泽东的画像还挂在天安门城楼上、他的遗体还躺在对面的纪念堂里——请一个德国知识分子设想一下,假如二战之后希特勒在德国还仍然享有这样的待遇,德国民族还能反省第三帝国对犹太人的罪行吗?他们还有能力认识“为什么大多数人违反最基本的道德原则,而跟着伟大领袖走”吗?中国官方在最权威的公共空间保护着这个“象征”,就保护了每一个文革参与者心里的“小毛泽东”——“同谋与受害者”这个双重身份就不会瓦解;毛泽东就依然俯视着中国,而在他的注视之下,人们就不必理会受害者;而且,文革之后的一幕幕历史,又一再加固了必须保住“毛泽东”这块神牌的思路,因为他就是这个政权的来源。其实问题没有那么深奥:德国民族跟着希特勒毁灭过一次,中国则没有。

郑  义:严格保密的新疆核试验污染

前些日子,网上有篇文章披露了中国核试验受害老兵在沉默半世纪之后的控诉。当年,全中国都受了共产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双重催眠,为“我们国家”拥有了原子弹而欢呼雀跃。参加试验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欺骗无知再加上虚妄的自豪感,激发出一种舍生忘死的亢奋。天上空军穿越蘑菇云,地上陆军在核爆现场策马狂奔,科学家挥舞着毛语录狂呼万岁……这些镜头,我们当年都亲眼见过。半世纪过去,老兵们才开始控诉自己付出的惨痛代价。当时派驻新疆罗布泊核试场的8023部队,就曾经徒手捡拾放射性碎片,清洗飞过蘑菇云的飞机,收拾核爆之后的残余物。多年之后,这些士兵都患上怪病,很多人早死,甚至祸延子孙。

另一条可与此互为印证的消息是,日本放射线防护情报中心代表、北海道札幌医科大学教授高田纯教授近期所发表的一个报告。高田纯教授指出,中国政府在32年间进行了46次核试验,总爆炸当量达到2千万吨, 给周边居民带来巨大的健康损害和环境污染。最大型的核试验曾达到4百万吨级,爆炸力相当于前苏联核试验的10倍。据中国内部文件透露,有129万人受到核辐射,其中死亡达75万人之多。

日本中亚史专家金子民雄先生曾深入塔里木沙漠的罗布泊地区进行田野调查,据他回忆,在现场作业的时候,眼睛不停流泪,泪中渗着血,喉咙难受,鼻子还流血。核辐射后遗症多年后还困扰着他。

具体死亡人数是不是有75万人之多,没有不同的消息来源加以证实,我尚不能肯定。但是中国核试验之野蛮之无人性,却是我早就了解的。

新疆核试验场中心叫黄羊沟,距离人口稠密的库尔勒市和焉耆县以及近百万人口的水源地——新疆第一大淡水湖博斯腾湖仅仅270公里,距核试验场后勤城市马兰仅180公里,距新疆生産建设兵团农二师三十六团场仅127公里。一位曾经在新疆工作多年的旅美学者,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这样写道:

“……那里核污染情况,已到了怵目惊心的程度,凡是靠近核试验场方向的树木,树叶全部脱光,长满鱼鳞片的皮肤病患者和毛髮脱落等症,随处可见。试验基地每进行一次核爆炸,远在万里之外的日本,便向中国递上照会,严重抗议,说是原子放射的尘埃,已随风飘到日本上空,污染了日本的环境,而近在试验场数百里之内的几百万中国人民,包括汉人和少数民族,却默默忍受着所有核污染造成的种种严重后果。……新疆军区生産建设兵团二师三十六团的驻地,离开试验场只有百多里,又处在下风口,那里的核污染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树木光秃,麦子没有麦芒,短短地贴近地面。那里没有虫害。害虫和益鸟早已逃离此地。昆虫动物可以作这种选择,而人却不能。兵团的准军事制度和人身依附的户籍登记制,把三十六团近万名农工及家眷孩子,死死地拴在那里。”

从六十年代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直到今天,中国官方媒体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宣传核武的“伟大成就”,对核污染则守口如瓶。第一次原爆试验时驾机穿过蘑菇云的三位飞行员和几次进入现场收取样品、资料的大量军人和科技人员,入党记功上光荣榜,得到了很高的荣誉。但不久之后,先后得上了莫名其妙的不治之症,被送往浙江的一个疗养院,永远没有告诉社会发生了什么。一些领导核试验的上层人士,如张爱萍、聂荣臻、宋任穷、王淦昌、钱三强、邓稼先等,仅在回忆录里透露过少量核污染情况及自己的顾虑,多半是面对历史罪责以期自我开脱而已。

所有消息均受到严格控制。

每一次核试验都不通知当地政府和人民。

仅仅有一次例外——首次氢弹试验。大约当局深知氢弹的威力远远超过原子弹,破天荒事先通知了当地政府,令地方政府安排全体职工和居民放假一天。而所有的防护措施不过是不要出屋,把窗户贴上“米”字形纸条,把暴露在室外的食物用麻袋和帆布加以覆盖。直到试爆前一天,居民才得到通知。人们毫无撤离的可能,只有躲在屋里,等待可怖的夹带着热风的“滚地雷”隆隆扫过。

在这种视个人生命如草芥的制度下,身居高位的中共官员也无法免受核污染的危害。每次核试验,基地都要邀请巴音郭愣自治州党政军首长和军垦农二师首长观看,并设宴庆功。但这些官员却想尽办法,以生病或开会加以推脱。

1985年12月6日,乌鲁木齐的维吾尔族学生及民衆游行示威,其中的一条要求便是停止在新疆进行核试验。示威立即遭到禁止,并逮捕了数人。由于官方持续严密的新闻控制,时至今日,新疆核试验污染之严重仍然鲜爲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