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平:破除“中产阶级”的迷思

有一种广为流行的观点,曰:强大的中产阶级是实行民主的前提或基础。不难看出,这种“中产阶级论”实际上是经济决定论的翻版或变种。我早先写过文章批评经济决定论,这里不妨对“中产阶级论”也说上几句。

“中产阶级论”的第一个问题是含义不清。首先,何谓中产阶级?是仅仅根据收入来定义呢,还是说要加上职业、受教育程度等因素?不少人是主张按收入定义的。然而,“中”本是相对概念。穷国的中等收入在富国就只能算低等收入。如果提出一条硬标准,譬如说年收入必须在多少美元之上才算中产阶级。那么我们很容易找出反证,例如印度的中产阶级过去就没达到这条标准,但并不妨碍印度早就实现了民主;新加坡早就超过这条标准,但至今却还没有民主。另外,中产阶级这个概念和经济体制有无关系?在公有制计划经济下,国家企业事业单位的一般职工都算得上收入中等,且人数众多。他们算不算中产阶级呢?再者,笼统地说“中产阶级是实现民主的前提或基础”,这话的意思也不清楚,因为民主的争取和迫切需要是一回事,民主的巩固和良好运作是另一回事。这种区别对后发国家尤其重要。

美国学者利普赛特(SeymourMartinLipset)在《政治人》(1960年)一书里写道:“从亚里斯多德迄今,一般的论点是,只有在没有什么真正穷人的富裕社会中广大公众才可能有效地参与政治,不受不负责任的宣传鼓动的蛊惑。一个社会一边是大批贫穷的群众,一边是少数受到优待的精英,结果如不是寡头政治(少数上层的独裁)便是专制(有群众基础的独裁)。这中间的道理也不复杂。在贫富悬殊、中产阶级弱小的地方,如果实行民主,穷人很可能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去推动财产再分配政策,乃至侵夺富人的财产。这就很可能导致暴民政治。与此同时,富人则对民主深怀疑虑乃至敌意,故而倾向于寡头统治。反过来,在贫富差距不大,中产阶级占有人口较高比例的地方,由于财产配置比较均衡合理,因此民主就不会成为财产再分配的工具,社会也不会因民主而撕裂,民主也就比较稳定。”

应该说,上述分析是有一定说服力的。不过仔细想一想就可发现,这与其说是贫富差距是否悬殊,中产阶级是否强大的问题,不如说是财产配置是否合理,富人的财产是否合法的问题。印度的贫富差距也很大,美国的贫富差距也不小,但是印度和美国的民主制度都比较稳固。因为在这些社会中,大多数人(包括大多数穷人)认为,富人之富,是来自聪明才干,勤奋努力,来自开拓精神冒险精神,来自家族的多年积累,或者来自运气等等;简言之,富人的财产被认为是正当的、合法的,既有的财富配置格局是得到社会上比较广泛的接受与认可的。

回过头来看中国。我多次指出,今日中国的问题决不仅仅在于贫富差距的程度十分惊人,更在于其性质特别恶劣。在今日中国,富人所拥有的巨额财富,不是来自历史的积累,主要也不是来自市场的优胜,而是来自权力的巧取豪夺。富人之所以富,是因为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掠夺了本来属于人民的财富,而且是两次掠夺(当初的共产革命是第一次,后来的经济改革是第二次)。穷人之所以穷,主要是因为他们创造的财富被权贵所掠夺。在今日中国,很大一部分富人的财产都是来路不请白的,是不正当、不合法的。广大民众对现有的财富配置格局是不接受不认可的。

可以想见,一旦中国政治开放,人民有了发言权,一定会有大量民众,尤其是数量众多的所谓弱势群体,不会接受财产配置的既定格局。他们会强烈地要求重新洗牌,对以往的经济不公正进行矫正;势必会有大量官员受到追究和惩罚;既有的财产配置格局将经历大规模的震荡,从根本上被打乱;新的、能被广泛接受认可的经济秩序必须经过一段很长的时期才能逐渐确立。

假如上述分析不错,那是否意味着今日中国不适宜马上实行民主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既然现有的极端不合理的财富配置格局恰恰就是不实行民主的结果,我们又怎么能把它当作不应当实行民主的原因呢?这岂不是把事情的因果关系正好弄反了么?由此可见,民主的争取和迫切需要是一回事,民主的巩固和良好运作是另一回事。事实上,利普赛特的“中产阶级论”主要讲的是民主的巩固和良好运作,而且他研究的案例也只限于五六十年代西欧、北美和拉丁美洲。八九十年代的苏联、东欧,尤其是蒙古等国的经验已经证明,专制国家的民主转型并不必须要以一个强大的中产阶级为前提。

拿中国的情况来说,现在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如果在二三十年前,在经济改革的初期就同时进行政治改革,如果中国的经济改革是在民主的框架内进行的,那么我们可以肯定,就算经济增长的速度可能会慢一些,但是它所造成的财富配置格局一定会更公正更合理些,更能得到社会的广泛接受与认同,也决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贫富悬殊。如果在二三十年前就开始推行民主,来自统治集团的阻力也要更小些,因为绝大部分官员在经济上还比较清白,至少不必担心自己在民主后会被清算。虽然当时的中产阶级还很弱小,但要是实行起民主来反而更容易。今天的中国,虽然经济有了很大发展,中产阶级也在壮大,但是由于极端的贫富悬殊,由于财富配置的极端不合理,由于大量官员的贪污腐败,病入膏肓,在今天实行民主反而会遭到更大的阻力,反而有可能出现更大的社会动荡。这再次说明,把中产阶级当作实行民主的前提的观点是不成立的。那种以中国的中产阶级还不够强大为藉口,因此主张民主应当缓行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何清涟:官员眼中的真实中国

中共宣传部门与部份“愤青”习惯性地将批评声音说成“海外反华反共势力”所为,但他们显然忽视了一点,一些官员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言辞,不仅是对中国真实状态的最佳写照,也是对中共意识形态宣传的最佳解构。

中国官场有两套语言,一套是专供官员在公开场合使用,如会议发言、新闻媒体使用的通稿。另一套则是官员的心里话——这种话,或者只对近亲密友讲,或者只闷在心里。前一种讲了60多年(如果包括中共建政以前的宣传用语,那就更长),流风所及,连小学生作文也充满了这种官话套话;后一种话随着官员们的权力越来越不受制约,近年来也偶尔露峥嵘,“心里话”偶而也会脱口而出,通过网路传播不胫而走。

先分析最近的两则官话。一则来自于博讯网上一篇报道,谈的是北京10月15日召开的一个宣传内部会议,其中一位做主题发言的宣传部官员的话实在“经典”,录之如下:“这个国家还是共产党的,舆论导向还是要牢牢控制在我们手里,腐败不会弄垮我们,失去舆论导向则会亡党亡国。”——这句话的意思是:官员腐败并不要紧,党与政府也没打算将反腐败当作第一要务,只要大家团结在党的周围,形成自我保护意识就行。关键是要管住媒体与舆论,不能让人们对腐败的批评与制度联系起来。中国社会实际情况如何都不要紧,关键是把握住舆论导向,封锁住各种负面消息,让国人透过(在舆论导向指导下)打造的“舆论视窗”窥视中国共产党的伟大成就,以及西方国家的没落腐朽,让国人继续认为自己生活于千年一遇的太平盛世中就行了。

不过,这话不会上《人民日报》,也不会上新华网,那上面讲的还是共产党高层面对泛滥成灾的官场腐败的痛心疾首之言“腐败会导致亡党亡国”之类。官员们深知党对腐败官员宽大为怀,这些年来贪污上亿者都只判个死缓。

另外一则来自于国内,即那篇引起不少议论的“薄熙来披露‘打黑’初衷:‘不是我们要主动而为,是黑恶势力逼得我们没办法。’”——众多线民对薄熙来这几句话的解读大致可归为三种:一是认为此话本无它意,只是想描述黑恶势力的倡狂。二是薄熙来的重庆“打黑”遭受到很大压力,主动放话“示弱”,强调自己只是不得已而为。三是批评薄熙来“失言”说错了话。但根据笔者对中国黑社会及其错综复杂的政治保护关系的研究,我认为第一种解读最符合实情。不少媒体都谈到,重庆黑社会势力由于袍哥文化等传统与地缘关系特别兴盛。薄熙来重庆为官,其目的本是为升迁获得更雄厚资本,但重庆先后发生了计程车罢运、“7字头”公车事故,以及“3·19”枪案,这些事件不仅无法为薄的政绩增光,反而显其无能。

在此情况下,薄熙来劳心劳力“打黑”,确实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不过,如今中国各地黑社会势力是警界政界的腐败势力共同喂大的,不少地方早就形成了黑社会与政府共同治理社会的局面。在有些地方,黑社会势力这个“二政府”比名正言顺的政府还管用。薄的话可看成“实话实说”,如果这次不是重庆的黑恶势力逼得强势市长“没办法”,让他太没“面子”,它还可以逍遥自在地与政府共管重庆。

党文化那套意识形态语言常常被政府官员在不经意之间解构。如2009年6月记者调查河南郑州经济适用房时,遭到该市规划局副局长逯军质问:“你是准备替党说话,还是准备替老百姓说话?”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党与人民利益的完全对立,经网路传播,舆论哗然,因为中国共产党一直对中国人反覆灌输一个观念:党是人民利益的最高代表。即使在党与人民利益早已分道扬镳的90年代后期,江泽民在其“三个代表”理论里,还煞有介事地坚持这一自欺欺人的说法。当年北京流传一个真假难辨的故事:1999年春节期间,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在中宣部部长丁关根陪同下视察《人民日报》社,朱镕基慰勉报社员工时说:“你们一定要当好人民的喉舌。”丁关根听了顿觉不妥,连忙补充说:“在党与人民利益一致的时候,你们要当好人民的喉舌。更重要的是要当好党的喉舌。”

这个故事讥讽的就是党的利益实际上与人民利益早就不一致了。而中国人提高人权的努力到底有多困难,只要看看2009年8月湖南省衡山县店门镇镇长周建国在指挥拆迁时那句“我们只讲党性不讲人性,拆!”就可略知一二,这句话很直观地表明了在这个“人民共和国”里,党性与人性居于对立地位,党权至高至大(山西一法院院长曾肆言自己的权力大到“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而民众的人权则微末如芥子(深圳海事局局长林嘉祥的名言“你们算个屁!”)。党宣扬了几十年的“为人民服务”口号,同样也被几位级别不同的官员说过的那句“做干部就是为了钱”解构得很彻底。

这类官员的经典语录并非一时戏言,而是他们对中国状况的真实认知,人们从中可看出中国的“国运”。这“国运”就是:在执政者眼里,贪腐并非政治之癌,新闻自由才会导致政治危机;黑社会势力托庇政府官员共同治理社会并不需要打击,只有危及政府利益时才会偶尔打击;党是人民利益的最高代表只是句自欺欺人的口号,政府早就堕落成一个自我服务型的政治自利型集团。

要想改变这种极为恶劣的社会状况已经无望,所以“党与政府”只剩下管制舆论一招:不仅要管住本国的舆论,还要“不择手段”地管住海外的中文舆论——这就是10月15日在北京举行的宣传内部研讨会上那份“网路管理三年计划”的主要内容。

刘晓波被正式逮捕四个月:吁奥巴马敦促中国政府释放所有良心犯

刘晓波被正式逮捕四个月:美国总统奥巴马下月访华
呼籲履行诺贝尔和平奖宗旨 敦促中国政府释放所有良心犯
(编号:ICPC-4-NEWS004)

着名北京作家、独立中文笔会荣誉会长刘晓波博士被正式逮捕四个月,他於去年12月参与起草及联署要求中国政府改革政治制度及改善人权状况的《零八宪
章》,以及撰写一些批评政府官员的文章,被中国当局控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至今已被拘留十个月。多年来,中国内地很多异见作家及维权人士亦是因为
这个罪名而身陷囹圄。

美国总统奥巴马於10月9日获得本年度诺贝尔和平奖,他将於11月15日至18日访问北京和上海,会晤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美国国会下议院已於10月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政六十周年当日,以410票赞成、21票弃权、1票无效,大比数通过敦促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的决议案。因此,我们呼籲奥巴马总统履行
诺贝尔和平奖推动民族融和的宗旨与责任,与中国领导人会面时,促请中国政府释放所有以言入罪的作家、维权人士及政治良心犯。

我们呼籲:

1) 奥巴马总统履行诺贝尔和平奖的使命,促请中国政府释放所有因言入罪的作家及所有政治良心犯;

2) 奥巴马总统必须积极回应美国国会下议院通过敦促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的议案。

我们亦呼籲各国元首使用他们的影响力,说服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及所有系狱作家与良心犯。

联署团体:

独立中文笔会
美国笔会
奥地利笔会
加拿大笔会
德国笔会
法国笔会
香港天主教正义和平委员会
中国维权律师关注组
苏格兰笔会
海外德语作家笔会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前任主席Karin Clark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现任主席Marian Botsford Fraser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委员Edwood Kovac
巴基斯坦笔会
塞尔维亚笔会
斯洛文尼笔会
俄罗斯笔会
越南海外作家笔会
维吾尔笔会
塔塔尔笔会
匈牙利笔会
台北笔会
瑞士法语笔会
西藏海外作家笔会
赞比亚笔会
巴斯克(西班牙)笔会
荷兰笔会
土耳其笔会
蒙古笔会
瑞士义大利语笔会
义大利的里雅斯特笔会
瑞士德语笔会
瑞典笔会
波兰笔会
葡萄牙笔会
斯洛伐克笔会
新西兰笔会
挪威笔会
库尔德笔会
哈萨克笔会
埃及笔会
摩洛哥笔会
日本笔会
韩国笔会
白俄罗斯笔会
海地笔会
加利西亚(西班牙)笔会
义大利笔会
立陶宛笔会
比利时笔会
阿尔及利亚笔会
克罗地亚笔会
塞拉利昂笔会
丹麦笔会
捷克笔会
尼泊尔笔会
悉尼笔会
墨尔本笔会
保加利亚笔会
哥伦比亚笔会
古巴笔会
英国笔会
伊朗笔会
香港记者协会
香港基督徒学会
北京之春杂志社
齐氏文化基金会
普林斯顿中国学社
基督徒关怀香港学会
香港基督教工业委员会
劳改基金会
郑南榕基金会
澄社

2009年10月23日

达赖喇嘛:民主价值远胜经济利益

(特派记者谢文华/印度达兰萨拉专访) 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在八八水灾后,应南部七县市首长邀请,远从印度赶赴台湾,为死者与生者祈福。短短四天单纯祈福行,却引爆国共联手打压争议,当时在小林村法会,面对中外记者提出诸多麻辣议题,达赖喇嘛乾脆地说:「要问政治问题,到印度来找我吧!」此次专访中,他强调,民主自由价值,远比经济利益更为重要!也透露自己曾多次呼吁:「保护台湾的民主与自由,是自由国家的共同义务」。以下是记者十八日在达兰萨拉达赖喇嘛办公室进行的专访:

谈来台遇抗议人士

高兴他们享受台湾自由

记者问:与前两次(一九九九、二○○一年)相较,您今年第三次来台,是否感觉台湾有什麼不同和变化?

达赖喇嘛:这次是应灾区的邀请前往祈福,所以感受比较不一样,我个人觉得,到了灾区,心情比较感伤。另外我能够到台湾,跟很多同修、法师们一起祈福,从这个角度讲,我也相当高兴。

刚开始,我到台湾,有一些媒体对我比较犹豫不决、负面报导也有,也出现一些人抗议。一方面关於这些抗议的人啊,我觉得比较好笑,但是一方面,也觉得比较高兴,因为他们可以享受台湾的自由;后来我也跟他们讲过,他们可以把这个自由的环境,传送到中国去更好。

我到台湾后几天,媒体的报导愈来愈正面,可能是因为对我的情况比较了解。我回到印度以后,台湾的陆委会在一个公开的讲话裡面说,「达赖喇嘛的访问,没有造成海峡两岸关係的影响」,我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比较欣慰。

问:对过去政治人物抢著要见您,这次却避而不见,您的看法?有感觉台湾社会氛围和过去有什麼不同?

答:我没有觉得任何的惊奇、没有觉得任何的惊讶,因为最近以来,海峡两岸的关係逐渐加强,因此使得台湾也获得一些实质性的利益,除了经济上的利益以外,民眾对中共恐惧的心,也比原来减少了一些。

当然我们也知道,政治人物为了保护他的一些相关的发展,跟加强双方的发展,他们要有些顾虑,这是我可以理解的。

论马政府与中交流

首要应先保护台湾民主

问:但是台湾有另一部份的人反而对现况更加恐惧,感觉中国加速想併吞台湾,因为马政府一面倒讲中共好的部份;对於台湾政府跟中共合作、交流过程中,有没有一些提醒?

答:我之前就一直在讲,未来台湾的前途问题,应该由台湾人民自己决定;所以你刚刚讲的,因为这样的交流而觉得更恐惧、更害怕的这些台湾人,在社会当中应该发出声音,当然在一些公开讨论裡面,也应提出来,社会必须多些讨论,这是很重要的。

我跟很多外国朋友见面时,不管是政府的或非政府的,在美国、在欧洲,我一再地跟他们讲,台湾跟中国之间,要建立一个特殊的关係,是很重要的,但在建立特殊的关係当中,必须保护台湾的民主,有这个必要!而且我跟这些自由国家人士讲,「保护台湾的民主跟自由,是这些国家的义务」,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呼吁。

问:现在世界各国都在经济利益至上、国家利益至上考量下,採取「选择式的民主」,譬如在某种时刻,对达赖喇嘛就保持一个距离,简单来说,世界各国都要看中共脸色,这时要不要见达赖喇嘛?能不能见热比婭?您是否会觉得这是人类文明进程的民主大倒退?是否会为这种现象忧心?

答:(吼、思考一下)世界上的很多事物,是相互连繫、相互有关的。佛法当中有讲一个道理,即因缘的关係,就是说,一件事情也好、一个事物也好,他是连繫到很多很多的事物跟事件,然而,这些问题是「复杂、复杂的(中文)」(呵呵呵)。我认为,这应该是由不同领域的学者、专家,作一些公开的讨论,透过发表文章的方式、透过对谈,透过各方面的讨论,这是很重要的。

经济的问题,其实也是一个很实际性的问题,但从根本的利益上来讲的话,「经济的利益」与「民主的利益」相较,我觉得「民主的利益」更重要。「如果没有民主,就是有经济也没有用!」有了民主,应该会有更重要的发展;若没有民主,可能会失去更多创新的空间,当没有这种创新的空间、创意的空间的时候,经济跟文化的发展,可能会面对更多瓶颈,因为没有民主的国家和地方,权力都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

与中和谈西藏问题

中国民主化不是不可能

问:您来到台湾,谈及希望台湾去影响中国的民主,但连美国面对中共都不得不低头,而您与中共亦和谈了十七次,去年却仍发生西藏人民遭中共武警血腥镇压惨剧,您是否还相信中共?您是基於什麼样的信念与理由,认为中共的极权是可能被鬆动的?

答:共產党专制体制下,不是不可能解决西藏问题,可以找出双方都有利益的事,我们在努力;然而中国若能民主化,西藏问题,可能迎刃而解。近来我也见了中国知识份子、学者、专家,他们都有开明的想法,理性看待西藏问题,目前空间满大的,这在三、四十年前是不可能的事。三、四十年前,没有一个人敢见我,如果来了一个,回去可能就要被「劳改」(哈哈哈)。所以「(局势)一直在变化」。

西藏事件发生一年多来,三百多名海内外中国学者、作家、知识份子,在欧洲、美国、达兰萨拉,单独与我见面,他们都支持我主张「西藏自治」的正义中道路线。而去年三月至今一年多,支持西藏的中文文章将近七百多篇,有些人甚至支持西藏独立。

问:比您的要求更多?

答:哈哈哈,对啊,超出我所诉求的范围。

问:您从出生以来,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您的人生,如果您此世不被认定是第十三世达赖喇嘛转世,您曾想过希望当一个什麼样的人吗?

答:既然我是达赖喇嘛,就是达赖喇嘛,没有想过其他。我这一生有三个工作,一是提升人类的善性;一是促进宗教之间的和谐,这两件事情,在我有生之年,都会尽力去推动。第三项工作,因为我是西藏人、是「达赖喇嘛」,所以我有义务与责任,为西藏人代言,不过,因为在二○○一年,流亡政府的总理已改为全民直选,所以现在我可以说,在这方面,处於半退休的状态。

“文字、文字、难道只有文字?”

(独立中文笔会2009年10月22日发自林兹)国际笔会第75届代表大会于10月19日至24日在奥地利林兹举行。独立中文笔会有四位代表参加,包括会长廖天琪、副会长潘嘉伟、国际笔会理事杨炼、会员权益秘书禤素莱。

这次大会的主题是引自莎翁的一句话“文字、文字、难道只有文字?”。其欲表达的无非是语言的自由表达和文学跟作家生命的息息相关。在头两天的分组讨论里,狱中作家委员会、女作家委员会、作家争取和平作委员会、翻译与语言权利委员会分别讨论了一年以来的工作,并作了前瞻性的交流。独立中文笔会代表分别参加了各组讨论,特别是今后三年的国际文学活动,将在全球九个不同城市举行,各区域的笔会都应邀积极参与。地区性的小组讨论中,将中亚和东欧定为重点。

21日和22日两天举行全体代表大会,除了通过总部秘书处和各委员会的工作报告之外,进行了新一任会长的选举,担任了两届会长的原捷克异议作家格鲁沙卸任。加纳籍的英国女作家玛格丽特·巴斯比(Margaret Busby)和加拿大作家约翰·拉尔森顿·索罗(John Raulston Saul)

两人角逐,后者胜出。索罗既是著名的小说家也是思想家,著作颇多,他2005的那本《全球化崩溃》(The Collapse of Globalism and the Reinvention of the World)已经预言了三年后将发生的经济危机,因此得到“预言家”的美誉。

捷克的一位女出版家兼作家从三人竞选中脱颖而出,进入理事会。

像往年一样,独立中文笔会再次提出了一项谴责中国政府侵犯言论自由、骚扰、打压、囚禁作家、包括独立中文笔会会员的行为。其中李剑虹(小乔)在港边境被拒入境之事和南京师范大学郭泉被判10年的两例也纳入其中。

独立中文笔会连同几个香港团体起草了一份公开声明,要求下月访华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履行他作为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道义责任,于访华期间敦促中国政府释放刘晓波和所有系狱作家和良心犯。经过我们整天在全场的“串联”行动和德国女作家、原狱委负责人卡林克拉克(Karin Clark)的协助,终于征集到57个笔会和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新旧两任负责人的联署。

富有文化气息和历史包袱(纳粹曾在此肆虐蹂躏犹太人)的林兹,是欧洲今年的定点文化首都,随着本届国际笔会年会的召开,国际笔会的文学节“放飞文字”(free the word)也接连着启动了,为期一周的文字缤纷的盛会是由许多场精彩的艺术表演、诗歌朗诵、作品朗读、文学座谈组成的。开了几天紧凑会议之后,大家都愉快地参加这些较为轻松的文化活动,可谓乘兴而来,尽兴而返。

王  丹:看不见的台湾

前几天我在台湾,去参加允晨出版社举行的晏山农先生新书《岛屿浮光—我的庶民记忆》的发布会。两位主讲人—作 家胡淑雯和台大教授李明璁—分别以“庶民”、“我的”、“记忆”、“孤独”等关键词来介绍晏山农先生的心路历程,让我多少有些感慨:今天,在外人,甚至是 台湾人的眼里,所呈现出来的台湾图像,其真实程度到底有多大呢?关于台湾,又有多少是我们很难看到,而对于台湾自身来说其实是至关重要的呢?

我想至少有三个关于台湾的图像,我们现在越来越少看到了,那就是:庶民的台湾,台北以外的台湾,记忆中的台湾。

翻开媒体,知识分子的研究,还有文艺作品,不乏宏大的论述,华丽的陈说,关于社会,关于人类,关于未来等等,那些普通的,民间的议题有多少呢?那 些一般民众,或者是某一个普通民众的心声,我们还能听到多少?当一边是名嘴们在那里大声谴责某个党、某个人是如何制造族群冲突,而另一边你周围的人几乎 都说在生活中看不到什么严重的族群冲突的时候,这样呈现出来的台湾,不是几乎看不到庶民的存在,而只剩下“精英”们引领话题甚至是“编织”出来的社会议题 了吗?在明星充斥的时代,真正的人—庶民—消失了,这样的台湾,是真实的台湾吗?

作为台湾社会的观察者,住在台北实在是一种需要不断自我提醒的选择,这个提醒就是,台北是台湾的一部分,但是并不是台湾本身。前不久我去了一 次花莲,虽然只是不到一天的短暂行程,也再次让我强烈的感受到,其实,有太多的台湾特有的品质,有太多的丰富的台湾意象,是在台北所看不到的。或者说,如 果长久居住在台北,而不去南部、中部、西部的台湾,其实是看不到台湾的。我们看到的,只是台北。令人惋惜的是,作为主要从资讯上观察台湾的人来说,关于 台北之外的台湾,我们能看到的实在是太少了,令我经常要提醒自己:这样所看到的台湾,是真实的台湾吗?

还有记忆,似乎也很少看见了。偶尔会有一两本书,试图去抓住时光,呈现台湾曾经走过的道路。但是整个社会氛围,对记忆是越来越不重视了。不要 说荷兰统治时期的台湾,也不要说日据时期的台湾,即使是1950年代的台湾,那时候的白色恐怖,今天的社会,还有多少记忆存在呢?甚至是1980年代,那 个在我看来是台湾社会最为丰富活跃,最为精彩纷呈的时代,其实才过去了20多年,却仿佛如烟梦幻,几乎看不到任何踪影了。那么多的记忆,其实是无形的社会 财富,却因为被集体性地搁置而浪费了。一个社会,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了记忆,就只能用浅薄来形容。而如果我们看到的台湾,只是眼皮下面的今日的台湾,这样 的台湾,是真实的台湾吗?

感慨一番,我的意思无非就是,我真的希望能够有更多的论述,更多的呈现,让我们看到一个全面的,完整的,更乡土的台湾。

袁伟时:提防伪通识教育

动乱年代走上学术路

羊城晚报:您的学术研究范畴,主要在于晚清和中国近现代,这从您正在上市的这九部书名上就可以看出来。您的学术关注焦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段上?是偶然的,还是有意的?有什么样的研究心得?

袁伟时:我做的就是晚清和民国的历史的研究,这首先跟教学有关系,因为我教这一段的哲学史,其中很大部分是政治史、思想史。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一段历史是我的整个世界观、人生观形成的一个基础。

我出生于“9·18”那一年(1931年底)。一直在战争环境下成长,不由得你不考虑:中国为什么老被人家欺负?为什么我们整个国家民不聊生?为此,十几岁,在广州南海中学读高中的时候就读了很多书。其中很多就是关于中国近代史的,影响特别大的是范文澜的《中国近代史》,还有胡绳的《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陈伯达的《中国四大家族》、《人民公敌蒋介石》等等,都是讲这一段历史的,后来还包括毛泽东的《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这些书在1949年以前我都读过。那时是诗歌迷,读拜伦、雪莱、海涅、普式金,也读艾青。当时几乎天天去汉民路(今天的北京路)的书店看书,买《观察》和《世界知识》等杂志,还读罗森塔尔的《唯物辩证法》一类书籍。这样,对中国近代史的认识就成为我的世界观的基础,我成了一个左倾的青年。

后来,我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地下组织:“爱国民主协会”(解放后称为“广州地下学联”),广州解放不久,我就成了我们学校青年团的团支部书记。

羊城晚报:您在中大读的是历史专业?

袁伟时:不是,是经济专业,那个时候就想搞经济建设。

羊城晚报:那怎么会走上历史研究的道路的?

袁伟时:1957年我在复旦研究生毕业,回到中大教书,但那个时候我们国家的经济一塌糊涂。我这个人好研究,好思考,想为什么是这样,可是当时只能够按照《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的调子给学生讲课,而且很多经济资料都列为机密,拿不到。那样一种情况下,我就慢慢地,发展自己的爱好,变成研究历史了。

我也没有想到后来研究历史的结果竟会否定掉我原来对于历史的许多印象。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这个人有个特点,或者叫思维方法——你讲的东西,要有根据,要有数据,才能说服我,没有根据,没有材料,我不信。转到历史研究后,我感觉到我自己也确实是希望能够自由地研究,自由地思考,但后来才知道是不可能的。

历史研究“自高自大”不盲从

羊城晚报:在那个年代,研究历史也是不可能完全自由思想的。

袁伟时:原来以为是可能的,后来才知道不可能。我从小就没人管,都是自己看书,自己思考,自己寻找自己的道路,所以,有的人总是说我“这个家伙自高自大”,连我的入党介绍人、后来的广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黄崧华都这样说我。我就是一个不盲从、只相信自己的思考的人。

羊城晚报:有人说您“是一个老顽童、新青年”,直言不讳。但在现实中,很多单位包括高校的官僚化现象很严重,在这种氛围下,潜规则之一就是下级绝对服从上级,下级只能唯唯诺诺,世故油滑成了处世良方。

袁伟时:呵呵,有人叫我老顽童,可能有些根据。

从小父母只管饭,不管思想。

一辈子没离开过学校。高中的校长曾镜涵教授是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海归,功课抓得很紧,也不管思想,但不准国民党和三青团在学校活动。中山大学的党委书记兼副校长冯乃超非常谦逊,不整人。长期实际负责校务的黄焕秋教授的习惯是随时倾听教师的意见,推心置腹同你交谈。

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有话直说,顺理成章。不过,现在我老担心年轻人以言贾祸,一再提醒他们说话小心,是不是也有点油滑了?

羊城晚报:您觉得做一个人还是要坚持讲真话?

袁伟时:讲真话是做人的底线。环境不许可,宁可沉默,也不要说假话。

两个世纪“交学费”,“非正常死亡”两亿人

羊城晚报:刚刚您说回顾了走上学术研究道路的大概经过。做了这么多年,也出了这么多成果,您觉得晚清及近现代史研究有什么让您觉得特别“过瘾”的地方?

袁伟时:近代其实是一个转型社会,19世纪到21世纪都是转型社会。转型社会要解决什么问题?特别是东方社会,转型里面会碰到什么问题?这个已经是在世界范围内的对话,原来学的那一套,阶级斗争,慢慢慢慢变了,为什么东方社会转型是这样?西方社会转型又有什么不同?

羊城晚报:要相互参照?

袁伟时:一定要参照,如果不参照,根本理解不了。

羊城晚报:拿过去来作为现在的参照,拿西方来作为中国的参照。

袁伟时:对啊,很多不同啊,但西方也不是统一的,有一个流派叫“东方主义”……

羊城晚报:“东方主义”?

袁伟时:对,东方有它的特点,但是,它认为西方破坏了东方的文明,西方文明不足取。有种流行观点,认为没有外敌入侵,中国也会缓慢地发展到资本主义。其实不可能,根本不可能。1975年,顾准就提出这个结论。你不了解西方社会一开始就跟中国传统社会不一样,你就没有办法了解现在的中国。我的《晚清大变局》开头一章,就详细分析这个问题。

羊城晚报:您认为现在的中国社会是怎样的呢?

袁伟时:现在社会正在转变,但转变的时间太长了,整个十九世纪基本上都是在交学费,一直持续六十年。那段时间基本上十年一次大的战争,中国人付出很大很大代价。义和团以后,才真正摸到门道:要学西方,要真正地学习。义和团事件以后,没有新的外敌入侵,国内就是三大革命,很了不起。

羊城晚报:哪三大革命?

袁伟时:一个是以1905年废除科举为标志的教育革命,过渡得非常平稳;一个是法治革命。先改良,将《大清律例》中最残忍的那些酷刑——什么斩首、千刀万剐什么的去掉,那太不人道了,重新制定《民律》、《刑律》,《民事、刑事诉讼法》等等。还有一个革命是政治体制革命,叫做预备立宪。从世界记录看,英国革命后社会动荡断断续续持续了48年,1688年“光荣革命”后才稳定。法国从1789大革命开始,大概80年左右走上正轨。其他国家就是在英法之间这样的一个幅度里波动。中国从辛亥革命算起,到“文革”结束为标志,都是动荡的,从鸦片战争算起则是一百多年。代价是十九世纪非正常死亡1亿多人,饿死的,相砍相杀死的,其中洋鬼子杀得很少,大多是中国人自己杀自己。二十世纪,非正常死亡也是一亿人左右吧。有的学者根据公开了的档案算出,光是三年大饥荒非正常死亡就有3700多万。

提防伪通识教育

羊城晚报:谈到教育改革,想起最近中山大学成立了一个由甘阳任院长的博雅学院,据说想用来培养伟大的思想家?

袁伟时:伟大的计划,祝他成功!不过,一千年来,中国还没有出现过伟大的思想家。原因何在,值得深思。

此外,甘阳的有些主张也实在不敢恭维。

羊城晚报:为什么?

袁伟时:他是公认的新左派。多年来他到处提倡中国要成为儒家社会主义共和国。对他的这个高见,我在不久前发表的《用世界公民的眼光观察一切》中已作出回应,这篇文章收进我刚刚出版的新书:《文化:中国与世界》(岳麓书社),网上也很容易找到,不必重复。

羊城晚报:对他提倡的博雅教育,您怎么看?

袁伟时:就当代而言,博雅教育或通识教育大体上是同一件事,只是香港和台湾的叫法不同而已,香港现在也流行称之为通识教育。这是现代大学教育的通行做法,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大学已经有一套成熟的经验。港台已推行多年,做过中文大学校长的金耀基教授在他的有关论著中就有过精辟的论述。有关通识教育的专著市面上很容易买到。90年代以来,我们的很多大学也在逐步推行,不是什么新东西。

现在要弄清楚的是通识教育的基本要求是什么,提防鱼目混珠。

针对中国大陆的实际情况,我认为有三个要点是鉴别真伪通识教育的试金石:

第一.核心是培养学生现代公民的基本观念和素养。

陈寅恪上个世纪50年代重申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是现代公民安身立命的基础。离开这个基本点去谈通识教育必然走入邪路。但这个根本理念要通过多方面的知识和课程去培养。进入20世纪以后,更不要说21世纪了,即使是所谓培养绅士或少量精英的狭义的博雅教育,如果离开这个立足点,肯定误人子弟。

第二.读中西经典,弄清中西文化的基本区别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成就与不足。

中国和西方文明的主要经典都必须读。能读其他文明体系的经典更好。对中国人而言,既要继承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也要敢于反省其中的不足。不敢正视自身弱点,不愿学习现代文明给我们带来的灾难太可怕了。19世纪以来,盲目的民族自大情绪害惨了中国人,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姓中姓西,姓资姓社,把中国人折腾得死去回来。好不容易,邓小平一锤定音,才冲破这个魔障,千万别走回头路!现在新左派利用人们的健忘症和民族主义情绪,又在叫嚣要从西方思想束缚下解放出来。这是对中国的发展很不利的愚蠢命题。应该拷问思想是不是正确,而不必追问姓中还是姓西。

第三.合理设计涵盖现代文明基本知识和人文与科技平衡的课程。

我们的大学全盘苏化的遗毒尚未肃清,很大程度还是知识传习所。学科技的不学人文、社会科学;学人文、社科的没有现代科技的常识。通识教育必须弥补这些缺陷。特别是现代法学的基本知识,每个现代公民都必须懂得,否则不利于社会稳定。

有些新左派蛊惑人心,提出要维护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的“主体性”,要修改人文社会科学的规范和基本概念,以免上洋鬼子的当!太好玩了!鼓吹“伟大的主体思想”的是朝鲜;1935年国民党中宣部操纵十位教授提倡“建设中国本位文化”;不知他们究竟要学朝鲜,还是步国民党中宣部的后尘呢?

总谈老问题是还历史旧债

羊城晚报:现在纠缠着我们的那些问题其实还是老问题?

袁伟时:还是老问题,19世纪的老问题,我们现在是在还历史旧债。

羊城晚报:为什么我们一直都在谈老问题?

袁伟时:东方社会要转变为现代社会,很艰难。现在还有些东方国家仍在摸索,甚至中东一些国家还和我们义和团时代差不多。历史是不能躐等的,跳不过去。历史旧债要还啊。

羊城晚报:说要还历史旧债,在现实层面怎么操作?

袁伟时:一个就是要推动思想界深入地思考。中国传统文化里没有现代性,这是致命的因素。一个有责任心的知识分子,就要推动思想观念变革,这个变革的核心是人的解放,让中国人从臣民蜕变为公民。

推动思想观念的变革这个工作,很多人在做,体制内和体制外的许多有识之士都在做。关键就是要通过教育,让2000多万公务员转变观念,懂得现代社会的基本常识。

羊城晚报:在历史研究中,您曾经写过很多翻案文章,比如对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孙中山等人的重新评价,所以很多人抨击您是为翻案而翻案,甚至骂您是卖国贼,您怎么看?

袁伟时:学术本来不必也不可能有统一的结论。从同盟会、国民党开始就把历史看作是工具,执政以后,更变本加厉歪曲历史。历史学家的责任是拨乱反正,尽可能恢复历史本来面貌。我不过是做了一点该做的工作,观点是不是对,让时间去判断吧。学术是实打实的;骂人,讲不出足以服人的话,只能证明自己无能甚至没有教养。

傅国涌:抗战前夕的渐进民主论

1936年冬天到1937年春天,日本全面侵略中国的危机日近一日,《大公报》后起之秀王芸生在上海写下六封给北方青年的公开信,风行一时,产生了很大影响。其中1937年5月18日写的《六寄北方青年》,首先谈的就是民主问题:

“Democracy这个词,从希腊语源上,应该译作‘平民政治’,它的定义亦可以此四字尽之。这个名词及其运动,都发源于希腊,在历史的演变上却形成不同解释及方式。在大陆上是一种形态,在英国及美国又各有不同的解释。”

他继续引用威尔逊的话说:“近代的德谟克拉西和罗马或希腊时代的德谟克拉西是具着极不相同的形态,而它们所根据的原则,更有天渊之别。近代的德谟克拉西的理论是权利平等,而不问血族和种别。它以社会一般的福利作为法律的归趋与目的。它并且宣称,没有一个阶级,或少数的贵族,无论他们的人数如何众多,才具如何干练,思想如何开明,能用足够的广大眼光,或能充分的屏除偏见,以认清一个民族整个的需要,或是为了大众的利益,而领导它的趋向的。凡是制造法律或执行法律的人们的行为,在每一步骤中,必须被统治者的同意,加以审核与决定。”

威尔逊的解释不免太抽象了,我们要的民主究竟是哪种形态?他自问自答说,综合时贤的论点大都倾向于立宪的民选议会的代议制度,他也赞成这种制度,但他知道实现的步骤不可能一蹴即就。胡适称民主政治是幼稚园的政治,但即便是幼稚生也要达到能走路、会提小书包的年龄。“民主思想及其运动,在我们中国的历史太短浅了。我们还没有以民主思想为中心的公民教育,识字国民又那么少,土豪劣绅军阀官僚仍在支配包办着我们的国家社会,这都是实行民主政治先天的缺点。”所以,他主张中国要实行民主政治,在步骤上却须逐渐的达到,也就是走一条渐进的民主之路。在当时,就是借助孙中山设计的国民大会这个形式来推进民主,给国家树立民主政治的基础,而不是在体制外从头开始,另起炉灶。在1937年1月10写的《再寄北方青年》最后,他呼吁掌握政权的国民党确定召开国民大会的日期,并且把以前的选举法再考虑得进步一些。“经过这个阶梯,我们的政治可以更民主化一些。在一个比较民主化的政治局面下,可望团结全国力量以担当建国的任务了。”

有人批评他对民主的要求不彻底,他解释说,他在这里说的“更……一些”、“比较……的”都含有“逐渐”的意思。他认为逐渐推行民主政治,这是顾及实际的办法,这个办法虽然不是马上实行多党的议会民主,但在时间观念上,和他的民主信仰并不矛盾。在1月19日写的《三寄北方青年》最后他又一次提到国民大会,“我虽不敢对国民大会预存多少幻想,但它确是和平递嬗走向民主政治的一条大路。” 在4月20日写下的《五寄北方青年》中,他说得更详细。当时已确定在当年11月12日召开国民大会,国民大会的组织法和代表选举法都已在研讨修正中——

“我们虽不敢幻想由这个大会中出现一个完善无缺的宪政,但这却是走向民主政治的一个阶梯。我们要把握住这个阶梯,不要放任使它变成一个四肢不灵意志不全的东西。

现在无论是谁,只要是中国国民,都有对修正中的国民大会组织法及代表选举法发表意见的权利。我以为要实现一个真正民主化的国民大会,除了在立法技术上注意之外,最根本的是观念问题。在观念上,应该根本洗刷掉包办的思想。这一点是应该由国民党来放大襟度的。”

他的这些主张社会影响很大,就连中共中央宣传部长凯丰都在延安的《解放》上作出回应,发表了一篇《我们所望于北方青年者》。然而,就是这样不彻底的民主要求、“顾到实际的逐渐办法”也未能实现,国民大会安排固然是被抗日战争打断了,但执政的国民党不是没有责任的。延搁十年召开的国民大会因为共产党、民盟等重要党派的拒绝参加而不可能成为推动民主化的一个阶梯。因为8年抗战,时势的变化,王芸生倡导的这条借助国民大会的渐进民主之路走不通了。

吴弘达:永远记住劳改

劳改作为中国共产党统治的专政工具至今已达六十年了。中国共产党不论怎样“改革”或“开放”,它不可能放弃或彻底改变它的专政工具——劳改。

在五十代年初,苏联共产党和斯大林派遣来华的专家中就有“古拉格”方面的专家。他们不仅在北京政府的公安及司法部门工作,而且直接帮助和指导中共建立劳改单位。例如北京市公安局在天津茶淀附近的清河农场,本人曾在那里关押四年,就是苏联古拉格专家指导建立的。

中国著名于世的秦城监狱,是苏联的经费及图纸设计建立的,从开始就关押国民党的政府人员,以后关押各类政治囚犯,包括文化大革命中的共产党高级干部,毛泽东夫人江青,刘少奇夫人王光美,以及1989年“六四”中的学生领袖及“暴徒”。

劳改在1990年前在国内名声极大,不仅是因为关押人士之多,以“阶级斗争为纲”,大批的“反革命份子”被“劳动改造”,而且根本没有什么法律,更别说律师了,一切由中国共产党决定。劳改代替了“坐牢”“蹲监狱”等习惯用词,成了家喻户晓的常用词录了。

“劳改”是“劳动改造”的简称,其实质意义是对囚犯进行“强迫劳动和改造思想”,所有囚犯都被高强度地、没有安全保障、没有充分食物供应的劳动。这是每个囚犯“改造成社会主义新人”的必须途径。中国共产党指出,每个囚犯必须认罪、服法。劳改单位有权认为某人“不认罪、不服法”“抗拒改造”,即可由劳改单位延长其刑期,毋需法院或任何其它部门介入。

中国共产党要求劳改单位“改造第一、生产第二”,每个劳改单位必须提供二种产品。第一种是“社会主义新人”,第二种是劳动生产商品。因而劳改队有两类人士被关押的期限远长于其他人士,即天主教人士及西藏的喇嘛,因为他们“不认罪”不放弃他们的信仰。

劳改单位一方面大规模地参加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如建筑铁路、矿山、公路,修筑水坝、治河修渠、开垦荒地、开挖煤矿、铅洞、石棉等矿产,以及大规模地烧制砖瓦、开采石料,同时又发展了轻工业、纺织业、橡胶工业。生产的产品,除了茶叶、粮食、水果、棉花及畜牧业等传统产品外,还有相当规模的工业产品,不仅供应国内市场而且出口远销世界各国。中共称劳改企业是特殊企业,是一项赢利事业。它是中国国民经济中的不可分割的部份。按照中共的规定每个劳改单位都有二种性质,二个不同的名称,一是镇压统治的工具,劳改单位由公安司法单位管辖,称为监狱或劳改支队;另一个是企业名称,它是一个生产单位,称为XX 农场, XX工厂,XX砖瓦厂,XX工程处。例如云南省第一监狱,又挂牌称为云南省金马柴油机厂。

中共对其劳改单位的双重性质一直非常赞赏的。一方面镇压了犯罪份子,另一方面又生产了许多产品。劳改单位如同其他企业一样需要减低成本,提高质量,推广销路。如果产品达到出口标准,当然毫无疑问立即由政府组织出口。例如六十年代我所在的团河农场大量出口葡萄、草莓、鲜梨至日本。云南省金马柴油机厂生产的农用柴油机在八、九十年代每年出口到美国。

自九十年代起,美国海关根据美国国内法律查禁了中国劳改产品,发表了有几十产品的查禁清单,并有若干宗美国公司被起诉到法院按法处罚。中国政府警觉到这是国际关系中的大问题,也发表了不准劳改产品出口的规定,但迄今为止,大批劳改产品不是直接地由其他贸易公司转销出口。

虽然,近年来中共在劳改生产方面做了一些改进,在时间、强度、安全、食品等方面与过去相比有进步,但是六十年来不知有多少囚犯牺牲了生命。例如,1955-1956年,由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直接下令调集江苏、浙江及上海三地劳改犯二百万人参加淮河治理工程,第二年有一半囚犯死亡。再如,1960年甘肃省夹边沟农场集中了三千多名反革命右派分子,第二年仅有四百人存活。

劳改单位有多少?中共从来没有公布过,有多少人被劳改?中共也从来没有公布过。现在,据我们调查了解至少有一千多所劳改单位,约三至五百万的囚犯,近六十年来被关押的囚犯约有五千万人。

西方世界对于劳改的认识正在一步步走过来。1990年美国参议院听取我的证词,我陈述了自己十九年的劳改日程,经历了十二个不同的劳改单位。至于问到全国有多少劳改队?有多少人在内?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

我终于决定放弃个人的安定生活,调查劳改队的各方面情况。1991年开始,我回中国到各省去查访,谁知1992年我无法再去了,因为中共安全部的一份“四十九人名单”上有我的名字,其中四十八人都是与天安门事件相关的人,唯独我与天安门事件无关而被禁列。1992年中共政府发表了劳改政策的白皮书,大肆吹嘘劳改是如何公正、如何人道。

1994年我入籍美国,有了美国公民身份,获得美国护照。我决定冒着危险再次去中国,这次历时三十八天,从新疆经四川、湖北到浙江、上海再转山东、辽宁等多个省市,不仅调查了劳改队,而且访问调查了中共臭名远扬的死囚器官移植问题。

1995年6月,在新疆入境口岸上中共再次逮捕了我。我早已预料到他们会这样做。他们定我的罪名是“盗窃国家机密”判刑15年。我非常坦率地承认这个“罪行”,就如同有人如要查访苏联的古拉格,纳粹德国的集中营一定会被苏共和纳粹判刑一样。但是今天的世界毕竟很不同,中共的行为引起了轩然大波,成为众矢之的。中共宣布“先执行附加刑:驱逐出境”。我就这样在中国扣押了66天就回美国了。

1993年美国华盛顿邮报记者问我“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回答“劳改(Laogai)应该成为一个世界通用的词语,进入各种语言词典,劳改应该结束,不再存在。”

2003年英国牛津词典首先把Laogai写入词典,随后德语、法语、日语、意大利语都纷纷把Laogai列入词典。我十分欣慰,觉得自己也应该退休了,可是有人对我说“Laogai列入世界各种语言的词典,只表明事情的开始,人们要问劳改的真实情况,你怎么能退休呢?”

当今世界形势同当年西方民主国家反对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冷战时代不太一样。中国共产党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这样一种黑暗时代,今天亦改变了一些毛泽东的阶级斗争的做法,放弃了支持世界革命的宗旨,不再赞美共产主义的前景,而且积极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合作,在国际上许多方面非常迎合西方国家,在国内各方面有明显的退却和放弃。但是,中国直到今天,它还是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政治上沿袭毛泽东的政治格局,没有根本性的改变,经济上虽然放宽了国内外资本主义的成长,但仍然坚持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何况,中共统治中国的历史事实还没有暴露,劳改还在迷雾之中,宗教信仰没有自由,甚至三十年来人们不能自由生育。大家不会忘记去年中共屠杀藏人的暴行,今年又镇压维吾尔族人。这都是在今天世界开放、民主澎湃的浪潮下发生的。

若今天中国已转变成为一个自由和民主的国家,但是,在中国发生的以一个政党之见,以它的“阶级和阶级斗争”为纲的主导下建立起来的劳改的真实面目还要彻底地揭露,树立永久的纪念,永不忘怀,不致于再度发生。

杨恒均:中国人的进步:我不再从外媒了解中国

2008年初,我写了一篇《我为什么不批评美国》,向年轻的读者解释,当一个国家允许批评的时候,就是他在进步和将要进步的时候。两年过去了,我一直在以批评为己任,以我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促进国家进步。但我也可以理解,很多年轻人对我们的不理解。

 

在我的一些博客后面,经常有网友去跟帖一些“反美”的材料,例如我一表扬美国,或者批评我们自己,他们就把一些美国和西方如何糟糕的资料和报道贴上来,用来消除我文章对其他读者的影响,也顺便驳斥我。久而久之,就在我的一些博客形成了这样的现象,我在批评中国,他们在批评美国,平分秋色,针锋相对。

 

但不知道他们注意到没有,他们批评美国等西方国家原本是为了中国好,可看了他们的批评,大多网友可能只有更加郁闷。而我那些批评中国的文章,却每每让我的读者看到希望。这种感觉是多位读者写信告诉我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很简单,大家都生活在中国,谁都不傻,中国有什么问题,谁不清楚?如果没有对比,我们感觉到自己永远无法走出一些困境,只能听天由命。可一旦有了对比,我们就会想:我们还有路可走,我们还有希望啊。而那些批评美国的,几乎千篇一律使用的是美国人揭露自己国家的“黑材料”,他们放大一些缺点后,让一些大陆普通民众认为:啊,原来美国也有贪污腐败?原来这是全世界普遍的现象啊。——请问,既然全世界都贪污腐败,那么,中国的贪污腐败就是理所当然了,那么,生活在这个如此腐败的国家的民众还看得到希望吗?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当一些人在用西方国家的腐败忽悠民众的时候,无异于一万步在笑五十步。

 

中国当然有进步,而且,中国几千份官方的报纸和各种媒体几乎每天都在宣传哪怕是最细微的进步,用不上一个博客写作者以日记的形式再去献媚了。只是,他们歌颂的进步大多在掩盖落后,而中国真正的进步,他们却很少提及。我想给大家讲一件最近感受很深的事儿。上次和海外媒体人士聊天说到过,这几天在香港见朋友时再次感受到。

 

20年前我常常出入国门,当时很多中国人出国并不那么容易。我每一次出国(包括出境到香港)都会如饥似渴阅读海外媒体和书籍,从那些媒体和书籍了解到我生活和工作的中国。当时很多关于中国的“丑事”都是出口转内销的。在国内虽然你深受弊端之苦,但你“并不知道”这些弊端,更没有公开的机会去研究如何消除这些弊端了。当时,共和国情报部门的一项主要任务就是:收集海外各国政府和知名人士对中国面临问题的看法。

 

经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特别是互联网伴随着新世纪来到中国大陆,情况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20年前如果中国人想了解中国面临的问题,你要就是出国,要就是看海外媒体例如CNNBBC等;20年后,如果要了解中国,你肯定不能靠这些海外媒体了,你应该看中国网络上的各类新闻包括网友互动如博客和论坛等。

 

十几年前,我到美国后听到美国的专家学者、政府资深信息与情报专家谈起中国问题,头头是道,感觉是如此深刻如此全面,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不再愿意浪费时间和他们一起谈论中国问题,相反,他们想了解中国,反而来问我的意见。

 

20年前为了了解中国,我离开中国到国外去;20年后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中国,你必须回到中国。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当然不是一个人的进步问题,而是时代的进步,国家的进步,以及更重要的,中国民众的进步!

 

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中国的媒体报喜不报忧,只会歌功颂德,弄得好像很不错,但大家都清楚,国家有很大的问题,我们有很多需要改正的地方,但只有外国人能够谈我们的毛病,只有外国人的媒体和书刊才能自由地讨论我们的毛病和弊端。在那个时代,连我们的高级领导人也只能从外国媒体那里了解我们的老百姓在遭受怎么样的折磨,他们甚至要动用情报专家从国外了解中国的社会出了什么问题,以及如何应对。

 

有了互联网,中国民众有了一个表达的平台,渐渐可以揭露自己身边存在的弊端。作为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中国人,当然比外国人更加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前我们需要从海外知道的关于自己的消息,现在我们自己可以互相告知。

 

这种情况造成了海外媒体对中国报道的最大“变化”——其实不是他们在变,而是我们自己变,更不是海外媒体开始不了解中国,开始“歪曲”对中国的报道,而是我们比以前更了解自己的国家,对外媒的报道习以为常,并能看出他们由于无法深入中国而存在的不足之处了。

 

这就是我看到的中国最大的进步之一,这一进步正是靠批评而不是表扬促成的。美国等诸多西方国家真正的美丽之处正是几乎它所有的弊端和丑恶都是由国民自己甚至政府自己揭露和暴露出来的这个事实。

 

我曾经这样思考,当有那么一天,中国人的所有毛病都是我们自己去挖掘,中国存在的弊端都是中国人自己去揭发的时候,我们虽然不能一夜暴富,一天变强,即便还和西方有较大的差距,但我们迟早会赶上甚至超过他们。大家不妨好好回顾一下共和国的历史特别是最近三十年,扪心自问一下,共和国迄今为止取得的任何进步,有哪一点不是靠那些敢于批评揭露弊端的中国人的努力甚至牺牲换来的?……

 

杨恒均  2009-10-22 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