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  原:“中国一直在改”什么?

自私加无赖

言及国事前途,有人失望消沉,有人却春花满眼,说:”中国不是一直在改吗”?

如此天壤之别,源于二者视角不同。一者横向与先进和世界相比,一者纵向与落后和昨天相比,形成两种”不同的改革”。

中国近三十年来不计代价的增长(不一定全是发展),造成了空前繁荣的表象,说明经济层面 “一直在改”确切无疑。但是,经济建设工作本来就是由国民供养的任何一个政府的份内之事,而且还要保证”良性可持续发展”才可算是”不失职”,根本不值得另行赞赏甚到是感恩戴德。

从历史看,更多时候政府言行不一,利用人民托付的权利在决策和执行过程中进行种种暗箱操作,谋取私利,尽管有些成就,却因为专权独断,谁也不知道它在背后边做什么”好事”,往往由此引发的是”坏事多,好事少”,当然无法让无数做为”国家主人”的普通国民放心。如本次空前绝后的经济大跃进–“四万亿”拉动计划,其中种种弊病极可能会最终影响到整体效果。

长期以来不论是成就还是失误,皆可以被政府重新解读二次包装,作为占据权利要位的本钱和借口,并喜欢自做多情地将政府责任和义务当作帝王式的恩赐来强行”感动国人”。

看看与之配套的政治改革层面如何呢?从80年代后期至今,基本上无所作为,并且还时不时地”玩一把倒退的游戏”。中国的经济改革缺少了社会发展的另一条腿–政治改革,等于没有了公平制度的保证,这种发展也必然是难以保持持续与和谐,也是当前贫富差距不断加大,社会矛盾日益突出、民暴事件越来越频的主因。

这是政府在法律表面上尚且承认”主权在民”(人民共和国、人民民主专政,人民代表大会、人民政府、人民公仆)的前提下,得出的让人失望的结论。

如果政府在实质上在暗地里仍然认为中国还是一己江山,仍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话,则另当别论,但也就不必再说受到了伤害的国民的反抗是”违法的”,而应当大胆承认”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个原始荒蛮的强盗之理,让中国再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路,打烂重来算了。

暴虐且被动

“毛曾经说过夺取政权,巩固政权,都要靠两杆子,枪杆子和笔杆子,所以笔杆子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这就是现在对言论的控制、新闻出版的控制、媒体的控制的根本原因。”–张戎:《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

有苏俄档案资料佐证,在建党立朝之初,其本意难以肯定就是为了民族解放和国民幸福,诸多事则正好相反。

在此立场之下,所出现的一切有违常理人伦之举,如专制、集权、暴政、迷信、排外、极端等等,当属必然,有现在的贪腐之欲、贫富之分,亦本是预料之事,对不满现行政治者进行无情打压,更在其自我”法理”之中,要其主动放弃利益、权力,积极实行政治改良,与民分权而治国家,则除非宇宙毁灭。–“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涛天”!!!

国人皆知,本次改革之发端,始于毛氏数十年暴政至十年内乱之末,国家政治经济濒临破产边缘之际,由邓氏主导的一场为挽救一党政治生命为主要内容的政治改良运动。有人所说它”一直在改”,但首先要看清这种”改”是主动的,还是在外力的推动和压迫下被动进行的?

普通中国人得到的点滴改革 “实惠”,只不过是搭上了主流精英政治改良的”顺风车”,在统治者获取最大利益的同时,为了平衡社会结构,平息社会怨愤,而赐予国人的一些”残渣剩饭”而已。

不论其有多大改变,国民也不应有”感恩的心”,而是要认清自己才是改革的动力和 “电源”,政府只不过是一台由国民供养的吃饱喝足了国民电力粮食的被动电机,要使它保持转动状态,必须保持充足的电力供应。因为电力一旦停止,即”政改”压力稍小或消失,专制即马上复活并倒退。

处身社会底层者都能感受得到种种压抑和愤愤不平,也可以看得出实际上改得再多力度再大,也全是在无数利益受损国民的争取与抗衡下之所得,而不是贤明君主的良心发展和主动恩赐,何来”感恩”之说?

从种种严酷现实看出,中国连第一次的初级政治改革目标尚未完成,所以不要指望着开启经济改革大门的政治精英后人们能够交给中国人一把开启第二次政治改革大门的”金钥匙”,更千万不应被政府这台惰性十足的电动机的表面转动迷昏了眼睛。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民主和宪政,只有不停地”磨擦生电”,驱动它永不停息地转动起来……

改革与革命赛跑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一种被动的社会改良,其目的一如其建党立朝之念,不是为了国人的生活福祉得到改善,而是为了统治者自己的权利”牢不可破”,能使”江山万代不变色”。

一般认为,所有改革都应该是向着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前进,应该是符合人类进化规律的,可是有时候也会出现另外一种”改革”,那就是一种非常自私的,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小集团维稳式”改革”。这种仅仅徒有其名为”改革”之改革,在没有外力的推动下,多数时候缺乏勇气和胆识,表现得时时谨小慎微,为力图安稳,还往往要”迈出一大步,退回三小步”,差不多总是在原地打转,难有突破和超越之功。

受残酷现实和历史的羁绊,中国从上而下的自我改良叫喊了二十多年也无实质性动作,事至今日益加艰难,已基本失去了成功的可能,失败也越来越在情理之中。

对宪法中明确确认的各种”自由”,在社会民间对民主的要求不断提升的情况下,近年来没有”赐与”国民更多更大的自由空间,也不可能真的落实施行,而是经常性地以”完善法治,以法治国”的名义,或是另立新法,或是重新诠释和细化,进行补充和扭曲,使法律更加有利于政府一方。如此以来,中国法律的实质就加大了对民间社会的控制,目的在于”以法治的名义”应对新出现的社会难题。

种种对异议和冤民的打压迫害,说明政治空间的缩小和社会正义的丧失,说明中国的政治改革是”进的少,退的多,改的少,守的多”,这无疑让人非常容易认清并得出主流动向到底是在改,还是在拖,抑或是在倒退的结论来。

俄国宰相维特伯爵所言:改革是为了预防革命,革命一旦发生,改良必须中止。所以现实当中一切有违改良者利益的举动,皆必然成为其”敌对势力”,对异议”毫不手软”的打压也自然顺理成章。

专制制度独一无二的霸道和强势,使政治精英们产生了改革的”惰性”、”盛世”的幻觉和被”革命”的侥幸,让中国社会从精英到平民越来越错误地走上一条玉石俱焚的毁灭之路。

在改良与革命的较力之间,虽然人人希望前者压倒后者,但古往今来鲜有如愿,以中国之”特色”,则更盖莫能外。

2009-4-25

不受制约的权力:中国百年民主的困境

比起民主实验带来的暂时而表面的混乱,不受制约的权力,才一直是中国真正悲剧的来源。

在《马关条约》的第五次会谈中,伊藤博文对李鸿章感慨说:「我处境地,总不如中堂之易。中堂在中国,位高望重,无人可能摇动。本国议院权重,我做事一有错失,即可被议。」这是一八九五年的春天,伊藤博文正在说服对手接受日本提出的苛刻要求——割让台湾列岛与辽东半岛,赔偿两亿⒂白银。

协议的内容令人屈辱,但谈判的气氛却是缓和的。李鸿章七十三岁了,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一直是中国最知名和最有权力的大臣,以洋务运动的领导人自居。伊藤博文比他年轻十八岁,是明治维新中的领导人物。两人互存好感,因为比起晚到的西方人,中日之间的密切联繫由来已久。

伊藤博文这一代仍浸润于中国文化传统,熟悉儒家的伦理和唐人的诗歌,日本皇室和大臣们之间经常使用汉语的书信来交流。即使中文与日文的发音不同,二人也可以通过笔谈来交流想法。

他们十年前还在天津见过,伊藤博文专程去拜访这位北洋大臣,讨论两国变法的事宜。那时,两个国家至少在表面上还几乎处于同一条跑线上,都派遣留学生去西方,都购买德国的战舰。而且看起来,中国要更令人生畏些,它购买的战舰规模更大。很少有注意到,这两个国家的政治结构存在著多揦大的差异。在日本,留学归来的伊藤博文可以进入权力中央,而他在英国的同学严复归国后却鬱鬱不得志。

决定一八九四的中日战争,不是两国的财富,而是两种不同的政治体制和政治文化。日本可以迅速集结全国之力,而中国则先是反应迟缓,然后陷入一团慌乱,在战机不断延误之后,又决定拼死一战。

战斗发生后,所有隐藏在巨大船舰背后的弱点开始暴露出来——指挥的失利、抱弹不足、官兵士气堕落……而朝廷之中的争吵从未结束过,一个国家的战争,被当作李鸿章的一个人的战争,他的政治反对者首要的意愿,是借此摧毁他的政治权威。

而民间对于这场战争的反应同样是迟缓的。普通的公众从未接受过基本的知识训练,也从不知道世界是怎样的。山东烟台的农民们,为了一点点报酬,让日本士兵登陆。绝大部分读书人的头脑,则被四书五经、八股制艺佔据著。至于最高的当权者慈喜太后,她已不受控制地行使了三十年的权力,没人敢于挑战她的权威。而一八九四年正是她六十大寿,与日本衝突的坏消息被瞒了再瞒,才最终进入她的耳中,因为李鸿章担心因此坏了她的心情。

这个国家的所有权力,是彻底的私有化。皇室在表面上拥有一切,而在剩下来的空间里,大臣们各自发展自己的私人力量。而这种权力结构,必然性的腐蚀掉整个社会,没人为这个国家的长远未来考虑,都只是眼前利益的俘虏。

在伊藤博文看来,这位德高望重的李中堂,或许没办法集中一国之力战胜日本,却有能力将中国的土地和财富慷慨的给予日本。李鸿章在此刻享有了比他更大的权限,可以轻易的承诺和给予。在第一次会谈里,他就感慨说:「日本之民不及华民易治,且有议院居办,办事甚为棘手。」而他自己,倘若在会谈中失利,则可能随时被议院弹核。

《马关条约》给予中国一个巨大的刺激。之后的十五年中,政治制度的改变,变成了新一代中国精英的努力目标。不管是君主立宪、召开国会、民间自治,还是共和制,它都反映了中国迫在眉睫的需求——最高权力需要制约,民间需要分享这种权力,而大众也必须被启蒙和唤醒。

民主经常被视作解决这种困境的一剂良药,它是一种理念,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制度。距离伊藤博文与李鸿章的谈判,已过去了一百一十四年,中国社会仍深陷不受制约的政治权力压迫之苦,政治人物很少遭遇来自民间的制衡。中国对于民主制的实验很不成功,它经常只是流于口号。

但是,民主或许很少像此刻一样即使在价值取向上都倍受怀疑。将近两月前的人民代表大会上,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公开说,西方的民主不适合中国;两週前的海南的博鳌论坛上,影星成龙则宣称,中国需要更多的管理,台湾太自由太乱,而在一週前的汕头的餐桌上,我听到旁边两位党校的老师议论泰国的红衫军运动——那样搞真不适合中国,我们用不著那样的民主。一位政治人物、一位娱乐明星、两位教师,他们有著不同的成长背景和社会地位,却得出了相似的看法,我相信,他们或许也代表很多此刻中国人的想法。

这个国家要麽太无知、要么太健忘,或者就是两者都是。比起民主实验带来的暂时而表面的混乱,不受制约的政治权力,才一直是这个国家真正悲剧的来源。

3次辉煌过去,北大已失独立自由传统

北京大学是五四运动的策源地,并以5月4日作为校庆日,但往往流于充斥覑文艺活动的“嘉年华”,对其传统精神的探索和反思已见淡薄。对北大精神甚有心得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钱理群说,北大已失去由蔡元培任校长时所倡导的独立、自由的传统。

从五四到六四有3次辉煌

 
北大教授钱理群认为北大的精神地位不复当年。(资料图片)

“北大历史上有3次辉煌,一是‘五四’,二是1957年民主运动,三是‘六四’。”70岁的钱理群去年曾发表“不能遗忘的思想”文章,以1980年北大学生竞选海淀区人大代表事件,评述各参选者从政治、经济、文化、思想及改革方向等方面提出的政见。他形容“这次是1949年来中国政治史上唯一的真正民主选举”。

钱理群在接受本报访问时说,一间大学能够深刻影响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扮演整个民族“精神圣地”的角色,在世界上都是罕见的。但当年的历史条件已经不再,社会往多元化发展,再难形成单一的思想中心。“现时教育体制扼杀了北大当年的教育独立、思想自由的传统,今天不可能有蔡元培。蔡元培当时和教育部发生冲突,北大可以宣布脱离教育部。”

教育体制扼杀“精神圣地”

钱理群说,教育部掌握了专上院校财政大权,令校长们不得不屈从,近年来的管控更见严格,北大便再不可能如当年一样成为创新的源泉。

钱理群指出,每一个地区的综合大学都应该是该区民众的精神家园,北京大学则应成为全国“精神流浪汉”的朝圣地,“一个民族、特别是年轻人,应有一个地方让他做梦,否则就没有希望了。”

记者在北大校园内随机访问了几名学生,多数都认为五四精神最重要是“爱国”。一名读生物学大三的杨同学被问及五四的口号时,先是尴尬地说自己读理科,随后称“民主与自由?不是!是民主与科学?哦,应该是爱国,因为民主与科学归根到底都是为了爱国。”

另一名读经济学大一的胡同学则说,外界对北大有一种期望,总认为北大学生是激进的,但自己在入读后发现:“是有这样(激进)的人,但其实北大很多元化。”

冉云飞:新闻自由是自由的基石

节日的特性,我没有研究过。但节日一是纪念死去的人物和过去的事件,籍以唤起人们对该人物或者事件的记忆,学习其精神或者不忘事件的惨痛;另一种便是籍以改善当下世界而设的节日,如1993年联合国宣布将每年的5月3日定为世界新闻自由日。我们习常的吊诡是,凡是我们谈论得最多的,往往是我们知道得最少的。像世界新闻自由日,也免不了这样一种吊诡,即你宣布这个日子为世界新闻自由日的时候,就是因为这自由在世界上没能完全实现,所以我们必须宣布5月3日作为世界新闻自由日,来提醒世界各地新闻不自由、不少记者被抓乃至被杀的窘境。

“世界人权宣言”已经诞生六十年,中国自己的宪法和已经参加的世界的人权公约,都赫然写着新闻自由、言论自由,可是中国的新闻自由度之差,在世界上也是有目共睹的。此次人权组织评估了世界上195个国家的新闻自由程度,70个有新闻自由,61个有部分自由,而中国就名列64个新闻不自由的国家。不特如此,在所列的世界上10个写博客不自由的国家,中国名列第8位,与古巴、朝鲜、缅甸等国家一起获此“殊荣”。随着互联网发达,博客写作的成长,据统计,如今因新闻不自由而遭受关押逮捕的人中,博客写作者占45%。最近的河南王帅案、内蒙吴保全案、四川的邓永固案、湖北的彭永胜案等,全是因为举报当地政府的诸种腐败,与民争利而被构陷入狱。这些案件当然有大同小异之处,但基本上都少不了子虚乌有的诽谤政府罪,而且都荒唐到把政府当成一个不可批评,荒唐到是一个人格主体,荒诞到没有当事人起诉(诽谤罪的根本要件就是不告不诉),检察机关却越俎代庖去公诉,充当官员马前卒的角色。

西方俗称新闻媒体为第四种权力,起着对司法、行政、立法鼎足而三的国家运营机制,不可或缺的监督作用。新闻自由的核心,一是新闻自由竞争,二是独立客观,三是须言论自由。舍此三点,新闻自由将会成为镜中月、水中花。当今中国全是官办媒体(哪怕是相对市场化的媒体也属官营),新闻同质化、一律化极其严重,对于新闻事件只有一种声音只有一种角度,而且还要提倡主旋律(主子的旋律),这不可能带来真正的新闻竞争。整个中国的传媒从总体上讲都是党产,宣传部几乎每天都要在媒体出版前打招呼、发指示,以便扼杀真相,何谈独立客观。没有言论自由,比如徐州的限制人肉搜索(我不反对保护普通人的隐私,但对官员的人肉搜索,在不侵犯其当保护的隐私权之情形下,应该尽量保护民众用一切手段来搜索真相的权利)、比如杭州的发帖写博客实名制、禁止恶意评论,乃至官员最高当轴禁止对“伟光正”的恶搞,都是十足的限制言论自由。没有这样的言论自由作为自由之始,新闻自由以及其它自由,都只能是写在纸上的名词。

中国政府是个语言与现实严重脱节的政府,四九后官方所说的好话以及自我表扬,如果能实现百分之一,中国就是世界上其他国家可羡慕的人间乐土,可惜这一切都是永不可及的乌托邦。每年他们无度地自我吹嘘自我表扬,另一方面开了几十年空头支票。中国宪法早已写着保护言论、新闻、出版及诸种自由,但就是不按时保质兑现。以至于在宪法之下,再来个“国家人权行动计划”,真可谓叠床架屋,大言欺世。就在“国家人权行动计划”发布的当天或者前后,各种侵犯人权的事,正在中国大地上上演,就连专门说的要公布512大地震死难者名单,至今也没有要公布迹象,反倒是对调查死难者真相的艾未未调查小组志愿者极尽刁难之能事。官方在侵犯人权的时候,贯穿着这种无处不在的贼喊捉贼的方式,却有高官在那里大言不惭地说,中国是世界上人权最好的国家。事实证明,只有真正实现新闻自由,开放报(电视、电台、网络)禁,自由的曙光才能到来。

2009年5月3日世界新闻自由日8:35分于成都

曹长青:从否定五四运动开始

● 编者按:在纪念五四运动九十年之际,本文对五四的传统评价提出批判,指出反帝反封建、科学民主的口号,误导中国走向集权主义,忽视个人权利,遗患至今。

在五四运动九十周年之际,回首那场运动,实感颇有必要对那场运动重新评价。一篇短文难以详论,这里只谈几个要点。不用从别的角度,仅从共产党、国民党都歌颂、推崇五四这一点,这个运动就值得质疑。如果用西方文明的基本价值“个人自由,个体权利”来衡量,应该说,这是一场煽动集体主义,走向集权主义的运动,它为国共两党的专制,奠定了基础。这里只从运动的领导者、口号、结果这三方面,来谈为什么要否定五四。

首先,从领导者来看,五四运动的精神领袖,公认主要是陈独秀和胡适。五四爆发之前,他们倡导的以推广白话文、争取个性解放为主的新文化运动,是有相当积极意义的(但局限在要民主和科学上,其理论基础不仅薄弱,而且非常偏差),但随后以胡适为代表的模糊的推崇西方自由主义的观点,迅速被以陈独秀为代表的清晰的一系列革命理论所压倒。所以事实上,陈独秀起的作用明显远大于胡适。毛泽东曾两次说过,“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这代表中共的看法:陈是主要领导者。陈独秀当年办《新青年》杂志,鼓动五四风潮,主要是煽动民众运动,后来更明确鼓吹革命。陈曾明确提出五四有三大精神:爱国救国,直接行动,牺牲精神;并呼喊人民非得“站起来直接解决不可”。这三大精神,都是强调群体主义,更是煽动暴民运动、造反革命。结果狂热的学生以爱国的名义,冲进政府官员的私宅,砸家烧屋;抓到外交官群殴。只要是“爱国”(集体主义),什么法律都可踩在脚下,任何人都可能成为牺牲品。

●“反帝反封建”把中国带向歧途

即使不以法治观点,哪怕以最基本的伦理,政府官员再有错,甚至有罪,也不可家被砸,屋被烧,人被当众殴打。但当时太多的中国文化人为爱国这个群体主义(而非保护个人权利)的口号疯癫,只要是为了所谓人民、国家,怎样牺牲个体,都在所不惜;而且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从五四的火烧赵家楼(详见另作“火烧赵家楼烧毁中国”),就可依稀看到后来毛泽东的湖南农民(实为暴民)运动的烧杀火光,更可看到文革红卫兵打砸抢的刀光剑影。共产党就是这样一路以“为国家”、“为人民”的群体主义口号,发动群众,暴力革命,最后夺取政权,实施集权统治。

另一明显的事实是,陈独秀和五四,煽动起无数早期共产党人的造反激情,成为中共诞生的接生婆。两年后共产党就成立,绝非偶然。毛泽东就说过,对他来说,陈独秀“也许比其他任何人的影响都大”,甚至称陈是“思想界的明星”,高喊过“我祝陈君万岁!”所以,当陈独秀等人成为五四的主要精神领袖时,这场运动的性质就已决定,它是一场促成共产主义在中国兴起的运动,是给中国人带来共产专制的开端。

其次,五四运动的两个主要口号“反帝反封建”更是把中国带向歧途。反帝,导致盲目排外、拒绝西方文明。把一切过错都推给西方列强,煽动义和团式封闭排外,而回避了真正的自身反省。今天人们看得更清楚,中国的问题主要出在自身:传统文化中缺乏自由、尊严、个人权利等价值。成为一代代封建王朝御用文化的儒家文化,是根植在集体主义价值基础之上的。在一个极需引进西方个人主义思想、个人权利意识,从根基上反省中国落后的原因之际,中国知识分子却去煽动反帝,排斥和拒绝西方的先进制度。这场“反帝”煽动起来的民族主义狂热,至今仍是共产党继续一党专制的灵丹妙药,因为民族主义既是共产党热衷的集体主义、集权主义的最坚实基础,也是最有力工具。他们以此排斥西方文明、建立党天下,用“我们和他们”、“中国和外国”的对立,来混淆正确和错误,真实和虚假。

●胡适也支持社会主义

反封建,则更有迷惑性。既然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封建糟粕,怎么能不反呢?但陈独秀们的反法,只是反了表层和枝干,在反了裹小脚、包办婚姻之类的同时,反掉了许多人类共识的基本道德礼仪,却没有反传统文化中的真正核心价值:集体主义,集权主义,反而强化了这个部分。这就像毛泽东发动的文革,也是高喊“反四旧”,要打到孔家店。其结果是:在摧毁了人类基本道德准则的同时,比过去更加倍地泯灭个体价值,因此更强化了国家和集体权力,最后比任何一个朝廷的皇帝都更加暴政。

正因为反封建这个口号,除了反掉了哪个文化中都有的基本的人类行为准则和操守等,却没有触动集体主义、集权主义这个最主要的根基,所以当同样是建立在集体主义、集权主义基础上的马克思主义被引进中国之后,几乎没有受到理论上的任何挑战,立刻在知识分子中得到了一拍即合的广泛呼应;甚至连胡适都是反对资本主义,支持社会主义的。更不要说当时以及后来的中国文化名人们,几乎异口同声都是主张国有经济,反对私有财产、市场经济这些保护个人权利的根本。所以反封建这个口号,只反掉了传统文化中的部分道德伦理,却在事实上千百倍地强化了封建主义的根基。

五四还喊出民主和科学的口号。且不说在反帝反封建这种激昂的主旋律下,这两个口号只不过是漂亮的陪衬,即使没有反帝反封建之说,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提法本身也是极为空洞、甚至不着边际的。科学是一个哪个党派都可喊的口号,随着人类的进步,科学的路总是要往前走的。哪个独裁者都可以打着科学的旗号强化其统治、泯灭个人。毛泽东不是为了造原子弹可以让每个人勒紧腰带吗。

●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都无“民主”

“民主”是个一言难尽的口号,它也是任何人都可以用来做工具和武器的东西,就像“反贪腐”一样。共产党也是一路打着民主的旗号统治到今天的。但美国起草独立宣言和宪法的先贤们,却很不喜欢用“民主”这个词。《独立宣言》全文没提到“民主”。而译成中文长达一万多字的美国宪法,甚至通篇都没有“民主”这两个字。这绝不是疏忽,而是美国先贤们经过多年讨论、辩论之后的一个非常清楚的共识。奠定美国基础的这两个最重要文件,全部强调的是保护个人权利,而不是多数裁决的原则,更是要避免暴民政治。美国先贤当年没有提到民主和科学等,只是抓住“个人权利”这个根本。一切国家体制的建立,都以保障个人权利为最高目标。在保护个人权利这个根本之上,最后才会有真正民主机制的确立。如果说只用两句话概括美国强大的原因的话,那就是美国重视并实践了这样的原则:限制政府权力,保护个人权利。也就是确立个人主义的价值,以人为根本。杰斐逊起草的独立宣言,强调人的三大权利: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都是指个人。中国的五四们,没有从这样的保护个人权利的根本价值出发,所以,民主科学喊了半天,只能走向不着边际,最后经由集体主义走向集权专制。

五四的历史明明白白地展示,共产党是站在反帝(排外、民族主义)、反封建(摧毁伦理道德价值)的跳板上,弹到权力的顶峰。从这种意义上说,没有五四运动,就没有共产党。所以共产党才那么热衷肯定五四,赞美五四。今天,中国要想走向一个确立和保护个人权利的自由方向,首先就应该从否定五四开始。

2009年4月20日于美国

于泽远:五四精神今安在?

90年前的5月4日,当北京大学等学校的3000多名学生汇聚在天安门前时,他们或许没有想到,自己正在开启一个新时代。

90年岁月沧桑。当年在天安门前高呼口号的热血青年早已作古,但他们不畏当局镇压的勇敢身影和呼唤“德先生(民主)”、“赛先生(科学)”的自由精神,铸就了一座后人至今难以超越的丰碑,成为中国民主、科学、进步和爱国的标志。

作为几代中国人最大的精神遗产,五四运动历经90年起伏跌宕仍青春不老。围绕五四运动所展开的政治宣传和学术争议也从未中断。五四精神到底是什么,她在不同时代经历了怎样的岁月洗礼?她在追名逐利、少谈国事的当代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一般认为,五四运动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五四运动是指1919年5月4日因中国在巴黎和会上外交失败而引发的北京学生游行示威活动,以及从当年6月3日开始的全国性罢工、罢市运动。结果北洋军阀当局被迫释放被捕学生并满足学生部分要求,运动以学生的胜利而告终。

狭义的五四运动开创了中国平民参与政治活动的先河。当时的北大学生领袖傅斯年认为,五四运动的意义首先在于其“直接行动”精神。新文化运动主将陈独秀也强调五四运动特有的精神是“直接行动”和“牺牲精神”。

广义的五四运动则包括五四前兴起、后来继续发展的新文化运动。人们如今所谈的五四精神一般是指广义的五四运动。这一精神主要包括思想解放、民主科学和爱国图强。

五四时期的思想解放主要是对传统求解放。胡适、鲁迅、钱玄同、李大钊等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们大力批判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反对旧道德,反对文言文,主张向欧美学习,向十月革命后的苏俄学习。他们的鼓与呼深刻影响了当时的青年和舆论,迎来中国思想文化由古代向现代转型的第一个高峰。

在西方列强瓜分中国的大背景下,五四运动首先是一场爱国图强的政治运动。但后来的人们提起五四,往往更多想到的是“德先生”和“赛先生”,说明民主与科学才是五四运动的精髓。需要指出的是,五四先驱不仅倡导民主制度、民主观念,也倡导人权、自由、法治和“创造精神”。1915年9月,陈独秀在标志新文化运动兴起的《青年杂志》创刊号上向社会疾呼:“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不久,他又生动地按照外语发音将民主与科学称为“德先生”与“赛先生”,强调“只有这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

五四之后,以30年为界线,中国历史恰好经历了三大时期:第一个时期从1919年到1949年,在连绵战乱、政权几经更迭之后,中共成为中国的主宰;第二个时期从1949年到1978年底,在短短几年的社会稳定之后,中共开始一次次的政治运动,直至发动长达10年的“文化大革命”,曾经信仰“德赛二先生”的五四青年毛泽东登上“万寿无疆”的神坛;第三个时期从1979年到现在,在改革开放30年后,中国经济实现腾飞,中国崛起成为全球话题。

1921年,在苏联控制的共产国际的指导下,陈独秀、李大钊等人成立共产国际中国支部,即中国共产党。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陈独秀和李大钊不仅吸引不少有志青年加入中共,还通过发表文章,将马列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解读成五四运动的最大成果,将中共封为五四运动的正宗传人。五四运动因此变成中共诞生的摇篮。

作为一名积极投身五四运动的青年,毛泽东对五四情有独钟。他不仅在中共影响力扩大后把五四定为中国青年的节日,还把五四运动说成是中国近代和现代历史的分水岭,是中共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这个革命的前途不再是欧美式的资本主义,而是苏联式的社会主义。

但成为中共领导人后的毛泽东强调的是五四运动的革命功能和造反精神,而不再是“德先生”、“赛先生”。即使在1949年中共建国后,毛泽东的革命热情也丝毫未减,直到文革中鼓动红卫兵象五四青年那样起来造反、“破四旧”,将五四倡导的民主科学和中国传统文化荡涤一空,把中国带到经济崩溃、文化灭绝的边缘。

中国大学犬儒主义盛行

1979年后,中国走上改革开放,经济建设成为中心,社会稳定压倒一切。毛泽东推崇的革命不仅风光不再,甚至和民主、人权一起成为政治禁忌。官方对五四精神的解读也从革命变成“爱国、进步”。1989年北京学运后,官方基本不再举行活动纪念五四。即使主流官方媒体发表纪念五四的文章,也只强调五四运动的爱国特性,呼吁当代青年要在中共领导下建设小康社会,很少再提五四时期学生游行示威、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等曾被中共颂扬的革命行动。

同时,官方通过保留和提升大学的行政级别,巩固计划经济时代建立的“官学一体”体制。这种给大学校长、管理人员以及一些教授“戴官帽”的做法在有效维护大学稳定的同时,也把大学变成了缺乏独立精神、缺乏学术自由、追名逐利的官场。

今年4月25日,1960年毕业的北京大学校友任彦芳在纪念北大建校111周年座谈会上透露,北大出版社去年打算出版一本由188名北大校友撰写的怀念北大、发扬五四精神的文集《梦萦未名湖》,上级要求出版社删除了其中30多名校友的稿子,全书也由50万字变成30多万字。原本以为审查过关了,但在付印前,北大出版社又接到中宣部一名官员的电话,要求停印。于是,这本由国学大师季羡林题写书名的文集还是胎死腹中。

任彦芳在座谈会上愤怒地说:“我为北大感到耻辱,北大到今天这样,还有知识分子的自由的思想,独立人格吗?五四精神在北大早已消失了,还指望北大出人才出思想吗?五四时代的北大,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发祥地,这里有思想的自由,这里有独立的品格,这里言论出版自由。”“当年的北大与今天北大,从出这部书上便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部书的被命令不许出版,是文化专制者对宪法规定法言论出版自由的粗暴践踏。有这种任意践踏,还可能有自由的思想的五四精神吗?”

任彦芳还质问:“五四运动90年了,我们不在五四这天纪念,却改在4月25日集会,这让我们也不理解。是怕五四的到来吗?”

事实上,五四时期蔡元培校长在北大实施的“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早已成为绝响。1949年后,官方通过“社会主义改造”、反右、文革等运动,不仅在大学建立起完善的思想监督体系,而且用行政级别把大学本身也变成计划经济的一部分,使大学成为政治的附庸。这种定位导致中国大学犬儒主义盛行,一名大学校长不要说效仿蔡元培的办学方针,就连“自由”这两个字都不敢轻易出口。

更让人沮丧的是,1949年以后连绵的政治运动、思想清洗,以及大学的“官本位”和学术造假,使中国知识界无论在传统国学还是现代西学,都再也产生不出陈独秀、胡适、鲁迅、辜鸿铭、钱锺书那样大师级的领军人物。这不仅是中国文化的悲哀,也是知识界难以继承五四启蒙使命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实,知识界、舆论以及官方对于五四精神的缺失和体制的弊端心知肚明。但对当今大多数人来说,与经济增长和生活改善相比,五四精神显得有些形而上,更象是书斋里的泛泛空谈。改革开放带来的经济利益和流动空间让多数人感受不到思想管制的沉重,人们在追求物质生活的忙碌中既对官方的政治宣传不屑一顾,也与五四精神渐行渐远。

但正如毛泽东所说:“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经济增长和物质利益不可能是公众永远追求的唯一价值。90年前那些仁人志士呼唤的民主、科学、平等、自由不应该也不可能被公众长期遗忘。今天的中国当然不需要热血青年去“火烧赵家楼”,而应该全面深入地研究自己的传统和西方文化,创造出能为社会持续进步提供支撑的精神食粮。从这个意义上讲,勇于创新的五四精神更值得发扬光大。

胡  平:反驳为六四辩护的一种论调

对六四屠杀,一直有这样一种论调为之辩护。有人说:在美国、德国这类民主社会,也发生过政府派出军警武力清场,镇压示威民众并导致流血的先例。他们做得,我们为什么做不得?要说中共坏,别的政府也都坏,为什么你们单单要骂中共?你们充其量可以批评六四清场做得有些过头,可能有使用武力过当的问题,但你们没有理由否定六四清场本身。

这种辩护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众所周知,在民主国家,民众享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等项自由,还有定期的民主选举,因此,他们完全可以通过上述方式表达自己的反对意见以至于更换政府。在这一前提下,如果有抗议者做出危害秩序的行为,政府有权用强力制止(至于其强力措施是否适当,另当别论)。在这里,民主政府制止的只是示威抗议活动中的违法部分或危害社会秩序的部分,民主政府只是维护秩序,并不是要镇压和剥夺言论自由、集会自由以及通过选举更换政府的权利。

中国的六四则不同。在中国大陆,民众根本没有言论自由集会自由(更没有通过选举更换政府的权利)。六四决不只是”清场”,而是镇压与剥夺人民和平表达异议的基本权利。两者岂可相提并论。

六四的问题决不只是清场的问题,也决不只是执行戒严令的问题。因为:

1、 中共当局使用了重型致命杀伤性武器,坦克机枪,蒋彦永医生在2004年给人大政协两会的信里作证,他和其他医生发现戒严部队公然使用了国际公法禁止的开花弹。显然,六四不是清场,而是屠杀。

2、 当局不但对广场上的学生市民大开杀戒,而且还对不在现场的民众大肆逮捕通缉关押。这就决不仅仅是清场,而是明目张胆的镇压。

3、 谈到执行戒严令,且不说戒严令本身的非法性,问题还在于,戒严令只是针对北京局部地区,但是随之而来的大镇压却不但针对北京地区,而且针对全国各地,无论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沿海还是内地,无一处幸免。所有在民运中成立的组织都一概被强力取缔,所有积极参加过民运或者是曾经公开表态同情民运、反对镇压的人,都受到当局的严厉清查。从记过、开除,到监禁、枪决,一切用来整人的手段都用上了。

需要指出的是,早在学运兴起之初,中共当局就发表426社论,把学生运动定性为”动乱”,把学生自治会等组织定性为”非法组织”.事实上,六四之前的中国,人民就被剥夺了言论集会结社等项自由;六四之后,人民的言论集会结社等项自由遭到进一步的剥夺。六四绝不仅仅是武力清场,绝不仅仅是执行戒严令。六四是中共当局使用现代化的武器和各种非法的野蛮手段,对以和平方式表达自己观点和主张的民众的大屠杀、大搜捕、大镇压。六四否定的是国人的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结社自由等最基本的人权。因此,中共当局的所作所为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看做是维护必要的社会秩序,其动机、其效果都只是维护那个赤裸裸的野蛮专制。倘若这样的暴行都可以辩解,天下还有什么暴政不能原谅呢?

五四运动与中国知识分子的向左转

人们常常把五四运动称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正如人们常常把地主制社会称为封建地主社会一样。其实,这完全混淆了两个不同的东西。新文化运动是由《新青年》推动的一场提倡个人自由的文化运动;而五四运动则是由巴黎和会引发的一场爱国主义政治运动。

辛亥革命的受挫,袁世凯的恢复帝制,以及尔后出现的尊孔读经等等怪现象,使一部分先进的、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意识到,要从根本上铲除帝制,必须首先把臣民变成公民,把臣民社会变成公民社会;而这,需要的就是清除中国人身上的奴性人格,实现个性的解放,使中国人具有独立的人格和意志的自由。陈独秀在《新青年》的发刊词《敬告青年》中,给当时的青年们提出了六条行为原则:一、自主的而非奴隶的;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三、进取的而非退隐的;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便折射出了这一时代的要求。

  这份杂志让远在美国的胡适感到耳目一新,他把自己关于文学革命的想法寄给了陈独秀。然后,以《文学改良刍议》的标题发表在《新青年》上,谁也没有想到,这篇语气平和的文章,竟然在那个时代掀起了巨浪狂风,成为白话文运动的第一炮。从此,新文化运动便在知识界和学界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随着运动的深入,不能不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重新认识和估价,因而对于传统文化的清算、批判和进行新的价值评估便势必不可避免。其批判之锋利、涉及面之广,都是前所未有的,自然难免惊世骇俗,而引起文化守成主义者的反弹,由此所导致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新旧文化之争,甚至直到今天还尚未结束。

从提倡个性解放,到白话文运动,再到对传统文化的价值重估,虽然并非有意安排,但其内在逻辑却是显而易见的。要实现中国人的个性解放,就必须普及新文化;要普及新文化,就必须使用白话文;而随着新文化的普及,对于传统的生活方式、社会习俗以及思想观念等等,就不能不产生疑问,于是,对传统文化的清算和批判也就在所难免了。

五四运动虽然不能不受到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但是,它却是一场基于民族主义的救亡图存的爱国运动。当时所提出的口号:“内惩国贼,外争国权”便反映出了这场运动的特性。为了寻求救国之道,西方的各种各样的“主义”纷纷引进中国。但是,对于传统文化的清算和批判则逐渐退潮,而代之以进口的社会政治主张。正是在这种情势下,马克思主义终于引起了激进知识分子的注意,并且诞生了一些共产主义小组;虽然建立这些小组的目的在于了解马克思主义,但是,由于第三国际的插手,中国也终于建立了共产党,尽管这些人对马克思主义的还只是一知半解。

从此,新文化运动中所形成的知识群体,终于发生分裂,并出现了向左转的态势;即一部分人成为了共产主义者。当然,另一部分人则投靠国民党而成了党政大员;虽然还有一部分人依然坚持其自由主义的立场,但是,他们却在尔后的发展中却不逐渐地向左转,并终于成为了中共的拥护者和支持者。

不错,中国共产党的创立是由激进的知识分子发起的,并且初期的党员也是一知识分子为主体。但是,由于四一二政变以及中共所发动的南昌起义失败,毛泽东在井冈山建立了革命根据地。自此,共产党就逐渐蜕变成了农民党,所谓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也变成了一场新型的农民战争。然而,知识分子的向左转的态势却并没有停止。不但一些进步作家成了革命者,而且一些学者也投身革命了,紧跟着他们的则是越来越多的青年学生……

这是为什么呢?

就当时中国的情势而言,虽然洋务运动失败以后,变法、革命都是必然的。辛亥革命固然受挫,但毕竟推翻了长达两千多年的帝制。辛亥革命以后虽然出现了军阀割据的情形,但是,就经济社会情势而言,却是处于不断发展之中,并且当时的国民经济居于世界的前十名,因而可以说完全没有再次发动革命的必要性。

然而,中国的知识分子天生就有一种恋国情结,一种忧患意识;而同时他们又急于事功,急于求成,总是希望事情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变成现实。辛亥革命的受挫使他们产生了一种受骗的感觉,因此,为了使国家迅速地强大起来,革命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由于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就一直受到西方列强和日本的侵略和压迫,因而知识分子便期望中国能够强大起来,能够与列强分庭抗礼。正是出于这样的要求,作为中国知识分子前身的士人和士大夫才发起了洋务运动,才发起了戊戌变法,也才有了由新兴的知识分子发动的辛亥革命。然而,变法也好,革命也罢,并没有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使中国变得强大起来,因而一部分激进的知识分子才决定“走俄国人的路”。

虽然事实表明,中共自从北伐战争以来,就一直对社会秩序起着破坏作用;而它所领导的“土地革命”,给经济社会造成的更是一场灾难。但是,由于日本对华侵略的加剧,而中共又打出了“一致抗日”的旗帜,相形之下,国民党则采取了“不抵抗主义”的政策。这样一来,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出于爱国,出于救亡图存,自然就不能不向左转,而成为了共产党的支持者和拥护者;而共产党也因此迅速地壮大起来。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中国本来应该走上和平民主的发展道路,而且中共高层中又有人是这样认识的。但是,由于一方面是蒋介石不愿放弃其个人独裁,另一方面则是毛泽东则不愿失去其帝王梦,因而紧接着八年抗日之后,又是三年内战。在这三年内战中,由于恶性通货膨胀,弄得民不聊生。加之中共的宣传攻势,使许多自由主义的知识分子也相信中共在掌握国家政权以后会比国民党好,必定能够实现自由民主,因而就倒向了共产党,并且在他们的影响下,青年学生则更是把共产党看作了中国的救星和希望!这样一来,一个已经完全丧失民心的政权,自然就只能土崩瓦解!

显然,中共之所以能够取得政权,不仅与中共的宣传攻势分不开,也与知识分子的向左转分不开。因为正是这些自由知识分子的笔杆子扰乱了民心和军心,瓦解了国民党的士气,从而帮助中共夺得了政权!

毛泽东虽然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但他心里也明白,笔杆子同样重要,因而建国以后,他才要不择手段地控制知识分子,改造知识分子,使之为我所用。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几十年来知识分子所遭的罪,完全是咎由自取!因此,纪念五四,知识分子倒的确应该对这几十年来的苦难历程加以反省。

周素子:永远的牵挂—-记夏志纯、夏志超

夏智纯、夏智超祖籍湖北,上世纪五○年代初,他们的父亲任教杭州惠兰中学,举家迁住杭州。我和夏智纯是杭州师范同学,但不同班级,杭师有音乐专科班,称音师。我在音师班,他在普师班。我们在学校时,同学三年,没有交往,没有说过话。在三年级时,他因为考试交白卷,哄动了校园,一时成为“知名”人物,我才认识他。智纯会弹三弦,时时拿一把三弦在校园里行走。性格特立独行,孤僻。 (博讯 boxun.com)

后来听智超说,他曾一度随哥哥智纯住在杭师,因为他父亲负气辞职去上海谋求工作,家有了暂时的困难.可是那时我不认识他,没有感到有个孩子的存在。但是我们在十几岁的少年时代,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一所校园里生活过,所以也有特殊的亲切。

杭师毕业后,智纯分配到杭州德胜桥小学教书,即是我二姐任教的小学.我分配到仙林桥小学任音乐教师。我的父母随二姐住在德胜桥小学教师宿舍里,我周末回家就会碰到智纯。智纯家在上海,似乎也不和同学来往,连周末都在学校里度过.不久,我因为没有教学经验,音乐又不是学校主课,逐渐驾御不了学生,常被大一些的调皮学生欺侮,我又很想再升学读书,就自作主张辞职了。於是失业在家,住在德胜桥小学二姐处,二姐只一间房,全家要挤住在一起,心情很落寞,准备功课,想在暑期报考无锡国立艺专,因为我哥有多位同学任教於该校,而艺专的门槛并没有上海音乐学院的高,以为考取的把握很大。谁知在暑期我到了无锡后才得知师范生必须服务三年,方准报考大学,连报名资格也没有,失望而归.这段时间,除家人外,接触最多的是老同学智纯了。后来德胜桥小学聘我为代课教师(没有正式编制),我就较长期的留任该校了,父亲打趣我道:“卖了状元当书僮”。只能如此,我当努力寻求机遇和深造的机会了。

智纯自修俄语,很有成绩,能看俄文书报了。於是我提出跟他学俄语,清晨五、六点钟即起床,在学校后门运河边高声朗读,非常用心思,我进步神速,令智纯吃惊,他说他两年的功夫,我两个月就完成了。此时,我父亲正为我补习古文并楚辞、汉赋,智纯也来附读,每晚必至深夜。我们既是老同学,又是新同窗了。此时,父亲在学校附近长板巷租了两间农民平房,阖家迁此,房屋虽简陋,但屋前屋后都有空地,环境清静.智纯仍来附读.

暑期又降临,智纯得到校长支持准予报考大学,我既已辞职也不受规定限制,相约报考。我不愿报考音乐专业,竟选择录取名额极少的北京大学图书馆系,结果名落孙山,而智纯却考取了山东大学海洋系。他鼓励我到上海谋求出路,他爸爸是上海教育界的前辈,人头熟,将来也就在上海参加高考吧。反正我在杭州只是个代课教师,换个地方吧!

那时的户口制度还松弛,沪杭两地自由进出。我和智纯一起到了上海,住在他家。他家当时住四川北路底,只一间大阁楼,除父母外,还有一个姐姐,四个弟弟,拥挤的程度可谓密集。平日智纯在杭州,他姐姐已在武汉水利学院上学.此时暑期中都回家来了,还外加我一个客人。我受优待,晚上睡一张行军床,所有的弟弟一律地铺。

利用暑假,夏老先生为我奔波托人,结果安排在卢湾区泰康路小学任教,而且比代课教师高了一档,是试用教师。工资也比杭州高了许多。泰康路小学前身是私立小学,校长与教导主任都是单身女性,校长上海本地人有六十岁了,教导主任宁波人,四十多岁的能干女人。我在智纯家,等待开学.

开学后搬到学校去住,住校的老师只有两位,另一位也是新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女教师,我在学校担承音乐课和数学课.这时多少有了点教学经验,也能驾御学生了。

智纯的弟弟们都很顽皮,唯排行第四的四毛智超非常可爱,当时十一、二岁,长得英俊挺拔。他的父亲也特别看重他,说将来要靠四毛养家的。四毛静静的,笑起来特别漂亮。

我住到泰康路小学后,因路远不常到智纯家了,四毛常在周末来看我,他坐公车来,我们在小店吃排骨麵,给他买白老鼠小宠物,这只白老鼠能玩车水的游戏,在笼子里水车上爬个不停。傍晚了四毛要回家了,他舍不得离开我,上车时哭了。

夏先生在北郊中学教书,后来他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块地,建造了房屋,全家搬到北郊去住了,郊区路远,智超没有再来。我也无暇再去。能够在上海立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应该是幸运的。尤其后来调到重庆南路第二小学任教,条件更好。我若不升大学,或可免去一九五七年的噩运.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愿,后来我和智纯之间发生了引为遗憾的事情,我竟不能安心享受夏先生为我安排的好日子,辞职回杭了。

智纯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他在上海家中只呆了一星期左右,就赴青岛上学去了,临别晚上,我们到他家附近的虹口公园散步,他勇敢的向我表态,他喜欢我,希望能确定关系,希望我能等他。

我一直向往上大学,向往事业有成,有个人成就,还从没有考虑过婚姻家庭、终身伴侣.何况智纯比我还小三岁,他是个上学特别早的男孩。他仅是我的好同学,小弟弟,尤其是我近年来的亲密小朋友,如何能论婚姻谈恋爱哩!绝无可能。我安慰他说,勤奋读书是我们的当务之急,恋爱还早了一些,不应该考虑的。

我常常收到智纯自青岛的来信,回信中我总是鼓励他好好学习,珍惜这个机会。事后我知道,智纯在青岛大学有个姓李的室友,看过我们全部的通讯,他告诫智纯说,他所爱的这个女同学,不可能成为他的爱人,只能是好朋友,因为大李说,女生鼓励男生好好学习,多半是不爱的理由。於是智纯私下积攒安眠药,准备回沪落实后,作义无返顾的打算。

寒假智纯回上海,我们的小学校还没有放寒假,星期天智纯来看望我,我们步行到附近的复兴公园,阳光很温煦,我们坐在长椅上,智纯为我複述大李的话,要我表态,我的态度仍是将他看成小弟弟。

想不到的是,智纯回家仅相隔一天,他的父亲到泰康路小学,通过校长找我,原来智纯回家后,晚上服下整瓶的安眠药,睡到次日中午,家人才感到蹊跷,并在智纯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一张字条,写道:我很累,不要叫醒我。家人随即将他送往广济医院抢救。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他父亲当着校长的面,诚恳的对我说,他们全家人都没有责怪我,以为我没有责任。但是智纯恢复知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见我,狂燥不安。他父亲说非常委屈我,无论如何到医院去安抚一下他的精神吧!不是为他,是为他母亲,因为智纯若有不测,他母亲也活不成了。既然如此,我答应到医院去看望他。学校也给我公假。

智纯仍处於间歇的昏迷状态,口鼻手脚都插满了管子,我坐在病床边,仔细回想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检讨自身的责任。难堪的是,医护人员和病友们时来围观我,加之智纯清醒时拉着我的手不放。时时狂叫,我只能奉陪到底,处境很尴尬。智纯终於出院,僱了辆三轮车,我护送他回到北郊的家。

几天以后,学校放假,我在智纯家住了几天,终於无奈的告别智纯全家回到了杭州。起先,我们还通讯,但后来收到智纯父亲一封信,他父亲说智纯每捧读我的去信,情绪激动,狂叫不已,劝诫我今后不必再去信了,时间会医治一切的。如此,我不再给智纯回信。至於智纯父亲为我寻找的那份工作,我觉得我给他家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我没有资格再继续享受,我辞掉了那份工作,不再回上海了。於是,我再次失学、失业.老师和同学们都得知我屡试不中,劝告我还是报考音乐专业吧!这会比别人多些优势,次年我报考音乐专业,果然考上了。

一九五七年,我尚是一名学生,即陷身“阳谋”,颠沛一生,沦落在社会底层。一九六○年我随陈朗发配到了甘肃.约在一九六五年文革前夕,我突然收到智纯四弟智超的一封信,此信寄自新疆米泉县文化馆,真是久违了。因为遭受太多的风风雨雨,我几乎忘记了智纯和他的家人们。四毛长大了,他当该有二十多岁了。分别四毛已经十多年,这十多年有太多的坎坷,凡知识分子家庭,几乎没有几家能逃避政治的桎梏。四毛告知寻找我的困难,他想到我的哥哥周昌穀,是美院教授、知名画家,於是写信到美院向他打听我的情况,四毛向我哥哥询问我的行止,并向他求一张画,於是他得知了我在兰州的住址,也得到了昌穀先生一张画,上款题为“智超小友赏玩”。这真让四毛高兴.四毛在信上说十多年来他一直怀念我,特别是当他受委屈时,他就会想到我对他的维护,四毛留有我的照片,他常翻看,感受到亲情。我们的头几封通信,仅互相告知几年来的生活情况,彼此都避免谈到智纯,后来我还是问了他的近况,四毛为此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他说到,当年智纯经抢救后,并未及时返校学习,休学了一个学期,他情绪不安,性情狂躁,时时翻看我给他的信件,他父亲想销毁这些信件,被他得知后竟昏厥不省人事,从此父亲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休学后,返校继续学业,他不但没有痊癒,竟然精神失常了,被送进精神病院,病癒出院,勉强完成学业,分配到山东单县师范任物理、数学教师,后与单县一个农妇结婚,生有一子……。至於他的父亲夏老先生,难逃五七年“阳谋”劫难,划为右派,受尽荼毒,最后被捕入狱,母亲和弟弟们的困境可想而知。四毛为了生存,小小年纪即已自立,后以支边身份到了新疆谋生,因为会绘画,得在米泉文化馆有份工作……。

接读四毛这封长信时,正在中午,我正在为孩子们烙饼做中饭,但是这些讯息让我震撼、痛心,我为智纯深感内疚,他本当前程似锦,竟为一段不知结果的感情所葬送,我为他惋惜,我深深自责却无能为力,我感激他曾为一个平凡的女人献出年轻的生命,那天我的烙饼都焦糊了。

本来我和四毛相约,不要让智纯知道我们的通讯,不要再打乱他已趋平静的生活。可是四毛还是将我给他的几封信一并寄给了智纯,於是我收到了智纯寄自山东单县的信,他说他在灯下读我的信,然后拿出过去我给他的信(居然还珍藏着),连贯着再看,他说这就是历史,又连接上了,他希望我们不要再失去联系,直到白发苍苍生命结束。他信上有一段描述,他说他初到单县师范时,学生的年龄正是我们当年的韶华.他每到一班,即扫视女生,看有没有一个像我的,结果使他大失所望,竟然一个也不像……。他还寄来一张全家照,妻子、儿子。儿子尚小,妻子是一个相貌憨厚的山东女子。

通讯不到一年,文化革命开始,和四毛、智纯都中断了通讯。到一九六八年,经受了文革中最激烈、残酷的斗争。陈朗业已去边塞农场服役,我和孩子们也经历几次抄家后,此时到杭州郊区二姐家,因老母将遣送原籍受监督劳动,二姐又犯精神病,疯疯颠颠。我是来与家人作短暂的团聚、合力排解苦难的。冬天,夏氏三兄弟,智纯和四弟、五弟竟找到龙坞来看望我,此次他们仍是通过浙江美院我哥昌穀知道了我的行踪的。十多年的阕违,我和智纯都有三十多岁了,而四毛、五毛都是廿多岁的英俊青年了。他们在龙坞住了二天,畅述家庭变故,自身遭际.

如此艰难联系上的关系,后来由於文革的深入,紧接着下放,逼离兰州,居无定所,又都中断了。至一九七九年“落实政策”,我等返城工作。这才又开始寻找多年不通音讯的亲朋好友。不幸的是“访旧半为鬼”。智纯父亲老先生瘐死狱中,智纯本人也英年早逝了。我家老母去世,二姐也因发病沉水库而死。二哥昌穀亦死於文革迫害。

一九九三年,我们住杭州见仁里,离四毛一九六八年来访又过去了二十五年,四毛的二女儿和二女婿由深圳来访,他的二女儿又是通过浙江美院获得了我的地址,此时昌穀哥已经去世,年仅五十七岁.而堂哥昌米仍然在美院任教,美院是我们联络的枢纽,总能曲折寻到。从四毛女儿口中得知,四毛兄弟多亏母亲的妹妹小姨妈早年居美,所以在八○年代国门开放后,小姨将他们兄弟数人全部设法移民美国,居住路易斯安娜州,都发展得很好。九○年代四毛回国后,立即派遗女儿、女婿亲到杭州寻找我。二女儿像四毛一样清秀,我们一起合影,我赠送两件老玉鱼作为她的新婚贺礼.四毛家住深圳,我们恢复了通讯,但讫今未见面。一九九五年我们移民纽西兰,四毛再度去了美国。我只能在越洋电话中听其声,每次通话的第一句,四毛总是说:“素子姐,你是最好的……。”

与四毛也已经四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四毛在电话中和我畅谈,说到约在一九七七年他返新疆时,路过兰州,曾特地下车看望陈朗,和他共同生活了一天,那日陈朗巧从农场返城,四毛见陈朗接待朋友(估计是高天白),以杭州寄去的鱼乾饷客。见他处理事务,通过一日的相处,陈朗的宽厚、从容,使四毛对他印象颇佳,那时智纯还在世,他写信向在山东的大哥叙述所见所闻,至此大哥才消除了多年的隔阂和内心的嫉忌。可惜大哥智纯去世了,不然可以续写一段崭新的友谊了。

杨恒均:九十年的变与不变,五四的希望与失望

风风雨雨的九十年过去了,悲观失望者仍然有理由悲观,因为和九十年前相比,历史在诸多方面惊人的相似,相似得甚至让人怀疑:中国的历史早在九十年前就已经终结了,不再前进也不再进步。九十年前,在众多知识分子的千呼万唤下,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理性)姗姗来迟;九十年后,两位九十高龄的老先生仍然不得不犹抱琵琶半遮面,还动不动就被拿出来侮辱一番……

如果你想更直观地了解九十年的不变,你可以到图书馆翻开尘封的《新青年》、《新潮》……,同时,请打开电脑,看看我辈在互联网上摇旗呐喊呼吁民主自由和法治的美文丽句,对照一下,有哪一句和哪一个字不是九十年前的胡适、陈独秀、傅斯年等前辈忘记写过? 不曾呐喊过的?——白纸黑字,让人汗颜,所不同的只不过是竖版和横版的区别而已,以及他们用半文言半白话的词句表到了现代的思想,而我们使用的则是现代汉语加上互联网上特有的“草泥马”句型弄出的春秋笔法……

让人灰心丧气的“不变”多不胜数,然而,如果我们的眼睛只盯住那些不变,而忽视了诸多变化,那我们就永远是悲观者了。乐观者不但看到不变,也看到变,看到希望。

这样,才能做到“贤者无忧”。

第一,两种不同的压力,殊途同归的救亡

九十年前的五四运动被冠以“五四爱国运动”名副其实的。当时的有识之士充分认识到,闭关自守的中国是非常落后的,落后就要挨打。要想不挨打,必须向西方学习。

看到西方开着炮舰来了,我们急急忙忙搞了洋务运动,“器物”有了,却仍然惨败在日本手下……于是继续反思,光靠枪炮和船舰显然还不够啊,还需要制度的变革……于是打仗了,起义了,辛亥革命了,共和了……

当我们回到百年前一个又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惊讶的发现,在西方本身经过三百年的启蒙才刚刚实行全民投票选举的时候,我们九十年前的前辈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善如流,几乎在一夜之间敲定了“共和”。然而,走在时代和众人前面的先驱们显然没有想到,用几条新式步枪可以驱赶一个腐败的清王朝,可用多少次战争也不一定能够把几千年的旧文化和旧思想从中国民众大脑里驱赶走……

于是,新文化运动来了……以人权、自由、民主和法治为主旨的新文化运动就是要在国民大脑里建立起真正的“共和”——有了适应和支持真正共和的“新民”,任何军阀都无法颠覆。这批知识分子中更不乏如梁启超等人,早在五四之前就看出来了,他们要学习的那个制度,是当时欧美最先进的市场经济和宪政民主制度,本质是“以人为本”,是对人的解放。

然而,非常不幸的是,历史给古老的中国开了一个玩笑。就在中国知识分子热切地向西方理念和制度靠拢的时候,西方帝国主义给中国一个响亮的耳光。巴黎和会,我们中国人那么崇拜的西方老大哥们居然在中国战胜了的情况下还要对中国进行瓜分和分赃(特别是将胶州湾转交给日本而不归还中国)。

目瞪口呆的知识分子无法在这判若天渊的内政和外交之间作出区分,更搞不明白自由民主的西方和帝国主义的西方怎么会是同一个鸟东西,他们,迷茫了……

真是天有莫测风云,国有旦夕祸福,就在中国知识分子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震惊了世界,也彻底震傻了中国的知识分子。

中国的“新文化运动”就发生在这样一个非常不幸的时候。在五四之后中国知识分子晕头转向,客观上是因为“亡国灭种”的危机和世界思潮的变动。当时中国知分子的救亡图存的主要压力来自外部而不是内部。

这是堪称中国启蒙运动的新文化运动和欧洲启蒙运动最大的不同之一。当时欧洲的思想和人的解放运动完全是“内生”的,没有受到任何外来的压力,动力来自内部,是对自身(包括制度)的反思和改造。而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与五四爱国运动则是在列强的随时侵略并亡国的压力下展开的。

在亡国压力下的救亡很容易偏离对人的解放的正途,而把每一个人都依附于那个国家――即便那个国家已被劫持。五四运动的一个严重不足,恰恰是将人从家族制度中解放出来的同时,带着高尚的情感使人更完全彻底地依附于国家。他们以为国家得救了,他们爱国了,却忘记了救亡国家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人,是对人的救亡。而牺牲人来挽救国家则是本末倒置的。于是我们看到在过去九十年里,不止一次,当窃国者宣布国家得救了的时候,在这个国家里生存的人,却沦陷了。

时过境迁,今日的中国已经和九十年前大有不同。当今中国早就独立,而且国力达到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列强们”虽然也比以前更加强大,但却无力、也不会侵略中国了。和九十年前相比,我们面前没有了亡国灭种的外部压力。可是,我们很多知识分子却感觉到“不变”――我们的心境却没有多少变化,我们认为中国处于转折关头,中国仍然需要“救亡”!因为我们都感受到了“压力”――只是这个压力不再来自列强的炮舰,而来自我们自己――我们内心那种希望国强民富的愿望。我们需要改变,我们需要五四爱国精神,我们需要走正确的路而不是邪路,我们需要崛起——国家的崛起,更是人的价值和尊严的崛起。把爱国解释为爱民,把人的解放看成是国家真正的崛起。

这,就是今天的“救亡”。

第二,相同的知识分子,不同的民众

当我们看到自己鼓吹的民主、自由和法治等理念,早在九十年前就被有更深学养的前辈知识分子说得淋漓尽致的时候,我们能不满脸羞愧?所以,一位学富五斗的知识分子在北京说,你们写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九十年前人家都把道理说透了,你们只不过拾人牙慧啊!

也许正是在这种思维模式下,当今大多中国知识分子保持了沉默,或者说闷声发小财去了。可不管他们干什么,经过九十年的风风雨雨,知识分子们是被启蒙了,是清醒了,他们只不过是难得糊涂而已。其实,为数不少的知识分子基本上能够达到九十年前那批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当时的思想境界。这也是一个最显著的“不变”,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进步”。

问题在于,知识分子也许没有变,但另外一个群体却逐渐有了大“变”――来自民众的变化。如果从思想认识来说,中国的知识分子也许还是那样的一批,但民众却绝对不再是九十年前那样的一群。

在阅读九十年前轰轰烈烈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五四爱国运动的文献时,我们感觉到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的激情和思想,却很少能够窥探当时普通民众的所思所为。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新文化运动的启蒙下,变成“新民”了吗?

越是带着这样的问题去查阅和阅读文献,越是感觉到材料有限,学生在上街,知识分子在忙着充当幕后黑手,那么,当时普通的老百姓在干什么?他们在按部就班的生活,他们在冷眼旁观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们对他们启蒙,可他们并没有参入那样一场旨在改变他们生活和命运的新文化运动。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战士们慷慨激昂,原因之一就是当时中国广大民众的奴隶主义思想还相当严重。没有受到启蒙的“旧民”,有了“器物”(洋务运动),也是要吃败仗的;没有“新民”,就算有了制度,共和了,到头来也发现是“假共和”。五四新文化运动正是知识分子们看到在现代化和制度突然引进的时候还需要觉悟的拥有现代思想的“新民”而发起的。但很显然,知识分子们企盼的,新中国需要的“新民”并没有出现。

可是,九十年后,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说有些知识分子在向后看,在朝九十年前的知识分子靠拢,那么,由于生活水平和教育水平的提高,由于科技的进步和信息传播方式的变革,中国的民间已经和九十年前的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公民权利意识的普及程度,自由、人权、民主、法治等普世价值在广大民众中的传播范围,与九十年前已有天壤之别了。

这一点,我们还是可以从尘封的九十年前的文献和互联网上新鲜出炉的文章入手。九十年前,知识分子们以启蒙先驱的态势翘首高歌,期待一呼百应。无论在他们的学术著作还是时评文章里,你看到的都是他们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引领民众,但你却很少能够在他们的文章里看到被他们启蒙和引领的民众的身影。

然而,当你打开互联网,你却会从当今知识分子的理论和时评文章里发现,是民众在引领知识分子――无论是维权、争自由、扩大民主权利等等,全国各地的普通民众显然已经走到知识分子的前面。有时,你会从知识分子的文章里,看到他们只是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置身事外,在那里躲躲闪闪地品头论足。

和九十年前的知识分子相比,当今的知识分子对德先生和赛先生的认识除了理论知识外,显然还多了九十年世界各国的实践经验和教训,但他们如今却因为种种原因很少像九十年前的前辈那样论述德先生和赛先生。他们即便在评论老百姓的事件时不得不提到民主、法治和自由,也显得闪烁其词。如果说九十年前的启蒙知识分子忙于指引民众,那么当今的启蒙知识分子则是手忙脚乱、穷于应付地解释民众一波又一波的行动。

有的文人美其名曰:我们终于回归到了胡适先生的“少谈主义,多谈问题”  ――可问题是,九十年前不针对问题的“主义”显得苍白无力,而九十年后,老百姓那里积累的所有问题,如果真要得到彻底解决,又如何可以不谈“主义”?

这,也是九十年来最重要的变化之一。

第三,九十年来,中国人与德先生、赛先生一起成长

有人担心,如果谈主义而不谈问题,会不会又像九十年前一样,让我们的民族和国家走上弯路甚至邪路?

现在有很多人对九十年前的新文化运动和五四爱国运动心存疑虑,认为当时的思想解放让我们国家走上了弯路,我们认为这不过是一些“文人”们的空论和虚热。

这些年来知识界关于五四“全盘反传统”而将中国引上歧途的论调甚嚣尘上,实际上完全不得要领,是对历史曲解和误读,而且还大面积地误导民众。五四根本就没有“全盘反传统”,即使“全盘反传统”(彻底颠覆作为中国文化传统的专制主义)也不会将中国引上歧途——因为中国已经在歧路上活蹦乱跳地折腾了几百年。

从魏源、林则徐“开眼看世界”,到曾国藩、李鸿章发起“洋务运动”学习西方的“坚船利炮”和民间创办工商企业建立现代市场经济,到康有为、梁启超领导“戊戌变法”倡导君主立宪,到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创造共和,到民国初年建立议会制度、进行政党竞争轮替、自由结社、自由办报、自由出版,到陈独秀、蔡元培、胡适等在早期“新文化运动”中倡导以人权平等、独立自主的新伦理取代等级专制、奴隶主义的旧伦理,我们国家民族一直在人类文明的主流正道上奋勇前进。

五四以后我们国家民族确实走上了岔路,但跟“反传统”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当时“觉醒”起来的部分有力人士引错了路:从自由民主的正道引到以国家主义压制个人自由的邪道,从学习英美的人类主流文明正道引向“以俄为师”的岔路。

但即便走了弯路和岔路,也不至于让我们就此怨天尤人,悲观失望甚至生出了绝望。中国在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后又折腾了这么多年仍然不得法,决不是那个短暂的启蒙时期的新文化运动造成的,而是中国两千年顽固势力的缓冲所致。如果我们不只看到自己的苦难和不足,能够真正实事求是的话,我们应该看到,过去的九十年,即便在欧美等西方国家,也有很多国家走上弯路和邪路,包括法西斯德国和意大利、亚洲的军国主义日本等等。相比较这些集权给世界人民(包括中国人民)造成的灾难,我们还会不会认为过去九十年里,只有我们的民族走上了万劫不复的邪路?

更重要的是,当我们现在看到民主和自由法制逐渐深入人心的时候,却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在九十年前,这些概念并没有被世界大多数国家所接受,那些观念也还远远不能算是“普世价值”,五四过后的几十年里,人类先是经历了最残酷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接着又熬过了最漫长的冷战,很多国家都在邪路和岔路上走得很远。正是接二连三的教训才让很多国家回头是岸,纷纷回归人间正道。

如果说五四后的中国走向了历史的岔路和邪路,那么,当时和中国一起走上岔路的国家还有很多。无论是德先生,还是赛先生,突飞猛进的发展都是在上个世纪上半叶。如果考虑到中国几千年专制制度的话,我们没有在五四前后走向民主和自由的光明大道,恰恰表明历史有其偶然性,更有必然性。历史,是公正的。

然而,风雨仓皇九十年,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变了。九十年前中国知识分子们倡导的德先生和赛先生已经被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包括亚洲一些很小、很落后的国家所接受。

放眼世界,九十年后的今天,如果说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和民族都或多或少地误入过歧途,走过弯路,或者走过邪路,那么现在除了少数国家如北朝鲜外,地球上绝大多数国家都抛弃弯路和邪路,回归到九十年前我们前辈知识分子们呼吁、也是人类迄今为止探索出来的最不坏的那条路……

收回我们的目光,审视我们自己,不难发现,我们一边在小路上屁颠屁颠地踽踽独行,一边对九十年前的先人怨天尤人(啊,是他们把我们引向这条羊肠小道的啊),我们应该感到失望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们……

遥想九十年前的前辈,感受周围风起云涌的“新民”,抚思我们内心沉睡了太久的激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