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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诗全集》,西川编,作家出版社2009年3月第1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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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诗全集》首次披露海子自己为“太阳”系列诗作所画的插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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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作所的“太阳”系列插图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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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收入《海子全集》的长篇佚诗《生日颂》。这是海子的手稿,用的还是中国政法大学的信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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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坐在铁轨上。许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生命也会终结在铁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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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在北京大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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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前的3月26日黄昏,海子一个人来到山海关附近的铁路上,他为自己设计了一个自杀方式:卧轨。从山海关开来的火车,结束了他25岁的生命。这位安静、羞涩、不善言辞的农村小伙子,因其极富感染力的诗篇,以及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结局,从而成为汉语当代诗歌史上重要的一位诗人,他的诗被无数年轻学生、文学青年传诵。他的母校北京大学每年都为他举行诗歌纪念会,青年学生去他的家乡祭拜,狂热诗歌爱好者甚至把他奉为心中的神。
在海子20周年忌日,北京、上海以及他的家乡安庆,都举行了庄重的纪念仪式,作家出版社也即将推出西川主编的《海子诗全集》,纪念海子逝世20周年。我们则通过寻访他的家人、朋友,复原一个人们记忆中真实的海子。
1 弟弟曾劝他不要写诗,写琼瑶那样的小说
海子的家乡查湾村,是安徽一座普通的南方村庄。海子年迈的父母和三个弟弟依然住在这里,务农为生。当年海子离世时刚高中毕业的二弟查曙明,现在已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他热情地与记者在电话里交谈:“这段时间很忙,海子20周年忌日,我们邀请西川大哥等一批海子以前的朋友来安庆,参加纪念活动。”
尽管海子离开已经20年,但到查湾的来访者络绎不绝,与陌生人谈论海子,成为海子家人习惯的事情。查曙明也很自然地称哥哥为“海子”,尽管直到大学毕业前,海子还是叫他的本名“查海生”。查曙明告诉记者,面对各种各样的来访者,海子的父母总是热情地接待,尽可能地招待:“因为他们一直为海子感到骄傲。海子过世这么多年,还有那么多人记得他,老人觉得很安慰。”
尽管海子与查曙明只相差3岁,但在查曙明的印象中,小时候两个人没有什么一起玩耍的机会:“海子早慧,5岁就进小学,15岁就进了大学。我小时候比较皮,9岁才上小学,海子进大学的时候,我小学还没毕业。所以,在他进大学之前,我和他几乎是没什么时间在一起的。”在查曙明的讲述中,海子自小聪明过人:“我也是听父母讲,海子小时候接受能力、记忆力特别强,四五岁就能背诵毛主席语录。那时候生产大队有活动,都让他上台背语录,背得很好。当时有民办学校的老师,看到这个小孩这么聪明,就说让他读书吧,就上学去了。”早慧的海子在学习上一帆风顺,15岁就考入了北京大学,成为法律系的79级学生。“海子的母校高河中学是高河镇的重点中学,恢复高考的30多年时间里,考上北京大学的,大概海子是唯一一个,当时不仅父母感到非常高兴和荣耀,整个高河镇都轰动了。”
海子的母亲出身于地主家庭,上过十多年私塾,是一位有文化的、慈祥的母亲。尽管家庭经济窘迫,海子四兄弟都上了学。“我父亲是一位裁缝,那时全部是计工分,年终才按工分分水稻粮。家里应该说温饱不成问题,但没有余钱,生活过得很紧张。海子考上大学后,基本上没有怎么花家里的钱,都是靠奖学金。”在查曙明的记忆中,上大学后,“每年海子都会回家过春节。他总用奖学金给我们买些礼物,给父亲带北京香山的香烟,还有二锅头、水果、核桃之类。每次他回来,我们都很高兴。”
查曙明说:“海子是一个很快乐、很活泼的人。在家里的时候,他常常和我们谈他在学校里的有趣事情。他很少谈诗,因为我们听不懂。”
海子毕业参加工作后,每年回家更让家里人感到高兴,因为他带回来更多的新鲜事物。“他工作后,有工资,每年更是一回家就带一大包礼物给我们。有一年他给我和三弟各带了一件皮夹克回来,那在当时80年代是非常时髦的,在我们农村都见不到的,很高级的,把我们高兴坏了!”
那时候,安徽每年过年都下很大的雪,玩雪打雪仗也是兄弟几个人很开心的游戏。“有一次,我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海子还拿了一个照相机给我们拍照。他告诉我们,那叫‘傻瓜照相机’,一按就行,让我们也拍,我们都觉得很稀奇。这也是他用工资买的。那年他帮我们拍了雪地里的武打照片,还有和我三弟做豆腐的照片,家里现在都珍藏着。”1988年,海子给家里买了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结束了几个弟弟“抢夺盒式收音机”的历史。
查曙明说他当时知道海子在写诗,也读过。“我进高中之后,他拿过一本油印的诗集《小站》给我看,但我看不懂。那个时代最流行的是琼瑶的言情小说和金庸、梁羽生、古龙的武侠小说。我还劝过他说,别写诗了,写写琼瑶、梁羽生那样的小说,你肯定能写,而且写了肯定很赚钱。他听了这话笑笑,没说什么。”海子喜欢看的是外国小说和诗歌,查曙明记得他搬了很多类似的书回家,现在都存放在“海子故居”。“但他也喜欢武侠小说,有一次他带我去高河镇买书,花60多块钱买了一套《梁羽生小说集》回来,一本一本地看。他还告诉我,金庸的小说名字连起来是一副对联。”
因为年龄比较接近,海子在家里和查曙明聊得更多,分享一些年轻人的小秘密。“也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海子和我谈起他有一个女朋友。他拿了一张黑白照片给我看,问我漂不漂亮。我看照片上的女孩,大概十七八岁,那时候的海子也就二十一二岁。我说行。那张照片他放在枕头下,也没有和父母说起。”
在家人的记忆中,海子一直是聪明、快乐、温和、孝顺的,具有一切乖孩子的品德。“他还很爱干净,一直都注意仪表,只是在最后两年留起了长胡子,回家的时候吓了父母一跳。”查曙明回忆道:“过年那么冷的天,他还常常端着脸盆打冷水洗头。”
哪怕到海子最后一次回家过年,家里人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只是发现他最后两年开始喝酒了,以前是烟酒不沾的。有一次还喝醉过。”查曙明说:“但在过年时的农村,喝点酒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因此,当噩耗传来的时候,一家人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查曙明形容自己的父母是“很善良的农村人”。海子的过世让二老深受打击。从那时起,海子的三个弟弟同时辍学,再也没有回到学校,因为他们的父母看不到上学读书的意义。当时查曙光高中毕业,正在高河中学复读了一年,三弟上初中,四弟更小。查曙明说,父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接受了海子的死。
2 他的写作里,自始至终充满农业文明的元素
15岁的海子背着一个旧木箱走进北大,开始他在北京的十年生活。现在人们已经想不起当年这个比中学生年纪还小的男孩是什么模样。朋友们对他的记忆,都从他文学创作开始的那个时候起。
“我和海子相识于1983年的春天,还记得那是在北大校团委的一间兼作宿舍的办公室里。海子来了,小个子,圆脸,大眼睛,完全是个孩子(留胡子是后来的事了)。当时他只有19岁,却即将毕业。那次谈话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还记得他提到过黑格尔,使我产生了一种盲目的敬佩之情。海子大概是在大学三年级开始诗歌创作的。”海子生前的挚友、诗人西川在海子逝世后,写下了《关于海子的死》一文悼念他,文中这么回忆他俩的初识。
海子、西川与另一位诗人骆一禾,当年并称“北大三剑客”,是有名的诗人。但在1989年,海子逝世后一个多月,骆一禾突发脑溢血死亡,短短时间内,三把剑折了两把,在当年的诗坛造成巨大震撼。两位好友的死更是让西川承受了莫大的痛苦,或者说大于痛苦的某些感受。他至今拒绝向媒体谈论海子的任何事情。唯一的一次例外是有原因的:“他们(记者)说不是采访,只是核对事实。”
海子学生时代的另一位朋友、广东诗人陈陟云,对“孩子一样的海子”同样记忆犹新:“大概是1983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的朋友郭巍带了一位同学到宿舍来找我,介绍说,这是查海生。当时的海子十九岁,但个子很矮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光滑,肤色黝黑,干干净净,很整洁。”陈陟云现在是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他还能记起很多细节:“那天晚上我们谈了不少关于诗歌的话题。之后,海子就经常来找我。他抄了一些诗稿给我,还给我拿来很多朦胧派诗人的诗,都是手抄的,有北岛、舒婷、顾城、江河、杨炼等,我再抄一遍。那时候的海子,除了写诗,对哲学也很有兴趣,经常看黑格尔的《逻辑学》,对黑格尔很有研究。我跟他在一起时,谈的话算比较多的了。我上大学之前不太会说普通话,语言上的障碍让我沉默寡言。在我的印象中,海子也属于比较内向的类型,我和他一见如故。”
在当时,陈陟云和海子都是法律系的学生,而在北大,中文系的学生在文学创作这一块,比外系的学生要“强势”得多,著名的“五四文学社”也只吸纳中文系的学生。直到海子的油印诗集《小站》出来后,才改变了这一局面。“《小站》印出来后,同学们争相传阅,骆一禾就专门去找海子,还在五四文学社为他搞了一个讨论会。”
回忆学生时代,陈陟云认为,骆一禾对海子的写作有很大的帮助。“骆一禾理论丰富,知识面广,思辩力强,而且诗也写得很好,海子和我都深受他影响。而骆一禾从发现《小站》开始,就非常欣赏海子,不遗余力地力荐他,毕业后他俩一直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可以说,骆一禾在海子生前,对他的写作有很重要的帮助。而西川则在海子生后,不遗余力地挖掘、整理、出版海子的诗作,支援海子的家庭,对他的诗作传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海子的这两位挚友,对他的诗歌帮助真是非常大。”
海子大学毕业后被安排到中国政法大学工作,先在校刊编辑部,后来调到哲学教研室。他在昌平有了一处小小的住所,在这里他度过人生的最后几年,也是他诗歌创作迸发夺目光芒的时间。“在他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西川在《关于海子的死》一文里写道:“在离开北京大学以后的这些年里,他只看过一次电影———那是1986年夏天,我去昌平看他,我拉他去看了苏联电影《白痴》。除了两次西藏之行和给学生们上课,海子的日常生活基本是这样的:每天晚上写作直至第二天早上7点,整个上午睡觉,整个下午读书,间或吃点东西,晚上7点以后继续工作。然而海子却不是一个生性内向的人,他会兴高采烈地讲他小时候如何在雨天里光着屁股偷吃地里的茭白,他会发明一些稀奇古怪的口号,比如‘从好到好’,他会告诉你老子是个瞎子,雷锋是个大好人。”
海子虽然从学生成为了老师,依然单纯又简朴,贫穷而孤独,以写作为生活最大的追求。尽管15岁就离开农村来到北京,但海子的写作里,自始至终充满农业文明的元素:土地、麦子、太阳、风、原野……他似乎从未想过书写钢筋铁骨的现代都市。“每一个接近他的人,每一个诵读过他的诗篇的人,都能从他身上嗅到四季的轮转、风吹的方向和麦子的成长。”西川说。这个年轻诗人的内心世界,似乎一直远离于城市。
3 海子曾说,“黑夜是从麦地里飞起来的”
在今天,海子的很多诗篇被奉为诗坛杰作。但在当年,他的诗受到的肯定却远比不上现在。诗人王家新比海子年长几岁,80年代他在《诗刊》做编辑,与海子熟识。他告诉记者,海子生前发表过的诗作其实很少。当年海子给过他大量的诗稿,他也多次送审,但总是得不到领导的首肯:“我印象中,经我的手发表的海子的诗作,好像只有一首。”但王家新一直很欣赏海子的诗,他通过别的途径作了推介。“我和唐晓度编选的《中国当代实验诗选》,是比较早的一本关于朦胧诗后年轻一代诗人的诗选,是以今天所谓‘第三代诗人’为主的诗选,其中选了海子的一首诗。那是1987、1988年的事情。”
那是诗歌最后的辉煌年代,诗人们以诗会友,慷当以慨。诗人欧阳江河在一个诗歌集会上认识了海子,后来海子来成都拜访他,在他家住了一晚。“那天我们喝酒喝醉了,海子还吐了。不过后来我们都清醒了,坐在一起聊诗歌,聊到很晚。”海子还饱含感情地朗诵他的长诗《土地》。这是他最雄心勃勃的诗作之一,但一直以来在诗评家的眼里,远不如他晚期的抒情短诗那么优秀。海子一直像一个勤奋而羞涩的学生,他拿着大沓的诗稿出现在诗人聚会中,用他的安徽口音普通话朗诵,会为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羞得满脸通红。
时至今日,当年与海子熟识的诗人、朋友们,依然把海子的死看成一件“无法言说”的事情。王家新说到这个话题,语调沉重:“海子的死很多人都想找一个具体原因,这是把他庸俗化了。我认为他是为诗而死的。”王家新所见到的最后的海子“毫无异常”:“海子临过世前大半个月,大概是3月上旬,有一次到我办公室找我。那时候他刚回安庆老家过完年回北京。我们坐着聊天,他和我说起家里人是农民,现在务农,我说那怎么活?种地是不赚钱的。他说家里也卖点豆腐之类。总之是很平常的聊天。”
就是在那次会面中,海子说了王家新印象至深的一段话:“他很兴奋地告诉我他回老家的一个发现:黑夜不是从天上降下来的,而是从麦地里飞起来的。我也没在意。直到他去世后,我读到他的遗作:”黑夜从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丰收后荒凉的大地/黑夜从你的内部上升。‘这时我才如梦初醒,想起他告诉我他的发现。“在王家新看来,那时的海子已经洞穿了生与死的奥秘:”他在精神上已经超越生与死,几乎是用神的语言讲话。“
王家新觉得,海子的死,没有任何征兆:“我相信那不是他临时冲动的举动,恐怕有大半年的计划。后来从他的诗、行动中,都可以隐约看到这一点。”王家新估计,海子不止去过山海关一次,他不是贸然去的。“他挑选的那段铁轨,刚好在火车拐弯的地方,司机在之前看不到。如果是直道,可能老远司机就刹车了,等等这些,都让人感觉他是有计划的。”
“他走向山海关,那是他诗歌的一部分,对他来讲是他最终的完成,是义无反顾的。我认为他与诗歌有很深刻的契约,就是献身于诗歌。诗歌对他来说高于一起,是生命的全部意义。”王家新说:“海子是个非常纯粹的人,是个纯粹为诗歌而生的诗歌圣徒,这一点我很认同他。在这一点上,我与他是血肉相连的,他的离去我总觉得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也失去了。”当年海子在北京的追悼会,王家新没有参加:“我难以相信海子死了。”
虽然拒绝谈论海子,也不愿拿海子的死做文章,西川还是在五年后写了篇《死亡后记》,剖析海子的自杀原因,希望阻止人们对海子死因的臆想。他从自杀情结、性格因素、生活方式和荣誉问题几个方面详尽地分析了海子的性格和价值取向。查曙光说,他看到这篇文章后,给父母分析哥哥,试图解释海子自杀的原因:“解释来解释去,我自己都糊涂了。”
也许只能从诗学上解释海子的离去。欧阳江河就认为,海子看到了某种他的诗歌无法承载的“黑暗”,是他选择离去的重要原因:“海子真正的精品实际上是他晚期的作品,比如他的《黑夜的献诗》,我认为是海子最有力量的诗。他已看到一种他无法抗拒、又无法优美化的东西的出现,预示着他前期的那种优美的歌谣式的诗歌无法继续。他认为在临死之前看到的这种东西,‘黑暗’也好,更广阔的一种荒凉感也好,是他的诗歌无法承受的。可以说在诗歌的意义上讲,他已经有一种‘觉得自己写作的东西要死亡’的诗歌预感。最后他用肉体死亡的极端办法来对待自己诗学上的预感。所以说海子的死是一种很神秘的东西,没办法言说。”
4 他的死代表某种终结
而海子的死,在很多人看来,并不仅仅是简单的一个死亡事件,更是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海子的去世不仅仅是一个个人身体意义上的终结,更多的是某一个诗学上的可能性被他耗尽、终结了,某个时代随着他的离去结束了。”欧阳江河说:“90年代后的诗歌写作完全改了一个方向。”
诗人臧棣对海子有多年的研究,在北大开过海子研究课程,即将出版一本关于海子的专著。他认为,海子代表了诗歌新的写作方向:“海子的诗有他的精神、人文背景,有来自圣经、印度史诗、希伯来文化等方面的渊源。同时,他深受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影响,在精神上接受了非本土生命哲学的理念。另外,他用很简朴的语言和谣曲的形式写作。我认为他对80年代以朦胧诗为范本的诗歌语言有很深的抵触情绪,力图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但海子的辞世结束了这种文学可能性。尽管后来出现了众多的模仿者,但都不成气候。“海子写土地、麦子、太阳,后来就出现一大批‘土地诗人’、‘麦子诗人’,都没有什么影响力。因为到他们那里,麦子成为一种纯修辞了,变成一个纯符号了,很让人恶心了。但你回头看海子的诗,他的土地、麦子、太阳、原野,是元素性的,都跟他的生命是有直接联系的。”欧阳江河说。
海子身后,出现了大批的写作追随者和无数的诗歌信徒,传奇的人生也大大地增加了这位诗人的魅力。相比之下,生前与海子诗名不相上下的骆一禾,则逐渐被普通读者遗忘。“海子那种义无反顾、理想主义的冲动,更容易得到年轻人的共鸣,而骆一禾不是这样,他的诗可能年轻读者读不进去。某种意义上说,海子的死是一种‘完成’,而骆一禾的死使他的写作中断了。”王家新说。
王家新深深感受到青年学生对海子的狂热迷恋:“大概七八年前有一次,我参加北大的诗歌朗诵会。会上,一个学生上台朗诵海子那首诗《祖国,或以梦为马》,他一朗诵台下几百个学生都背诵起来,诵声如雷。我旁边一个国外的汉学家很惊讶,说像唱国歌一样。他赶紧拿录音机录下来。这样的局面让人说不出什么滋味。诗歌是个人灵魂讲话的东西,应该是一个人静静地面对诗歌。像这么几百人齐声朗诵诗歌,已经让人感到恐怖了。”
但这远不是最狂热的举动。“很多文学青年去海子墓前朝拜,甚至有人在他墓前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前几年连模仿他自杀的事件都发生过。”王家新对这样的举动很有看法:“海子不需要朝拜,他只需要安安静静的。”
王家新看来,对海子这种顶礼膜拜是危险的:“海子当然是个极优秀的诗人,但他并不是神,也有他的局限性。诗歌本身是很复杂的,德里达大概讲过类似的话:精神事物都有两重性,本身带有毒性,但同时也有解毒的东西。诗歌也一样,如果不掌握解毒的方法,诗歌会毁掉一个人。”臧棣则认为:“海子的诗与荷尔德林的诗歌是一脉相承的,荷尔德林的诗在欧洲是一种高级的文化,人们也可以理智地去理解。但在中国缺乏这种支撑的文化,又因为海子的诗歌特别能引起年轻人的共鸣,这些年轻人就会出现过激的行为。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文化的缺陷。”
今年2月份,王家新去了德国,到了荷尔德林的出生地和3岁至20岁生活过的故乡。王家新深知荷尔德林对海子的重要性。“在那里,我在心里对海子说:海子,我替你来看过了。”
本文参考查曙明《“哥哥,春天是不是又一个海子复活了”》(《汉诗》杂志即将刊登)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