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丹:畸形的增长—-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回顾与展望之二

今天继续关于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话题。我想,回顾中国三十年改革开放的结果,有四个特点是不应忽视的。这四个特点,使得中国的改革开放的路径与其它国家的发展路径大不相同,从而形成了中国自己的特色。因此,传统的发展理论,比如中产阶级与社会民主化的关系等等,无法适用于中国现实。

首先第一个特点就是, 中国改革取得了巨大成就,特别是在经济领域。但这些成就很难完全归功于中共政权。社会本身积蓄了极大的能量,在政府放开的领域喷发出来,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重要动因。国际资本寻找市场以获取利润,也是支撑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如果说彻底否认这个政权在经济方面的正面意义,有点偏激的话,那么我们至少可以说中国当局在中国经济发展上,在很大程度上本身也是需要克服的障碍。这种障碍尤其明显地表现在纵容权贵集团瓜分国有资产,从而一步步加剧社会不公正程度方面。随着改革的停顿、政府腐败程度的加重,它的障碍作用现在越来越明显。

同时需要注意的是,一方面,政府的权力范围在缩小,权力的有效性、集中程度在下降,这是指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地区,比如乡村、比如工厂,比如在各种社会福利中,连黑奴工这样的事情都会堂而皇之地出现,而且地方、部门的利益在强化、固化。但另一方面,政府的权力受到的限制也在缩小,动员能力在加强,甚至权力的集中程度也在提高。比如,各个地方都是一把手专政,这是在改革前的时代也见不到的,由于手里有了大量的财富,它的行动能力也得到了大大强化。

同样,一方面在法制的建设上,的确有了很大进步,无论是立法还是司法,程序的重要性得到了重视,但同时,政府肆意妄为的程度也在大大加强,事实上,可以这样说,在日常的事情上,政府变得越来越讲规矩,而在它认为特殊的时刻,它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突破、终止法律的行使。这些表面上看起来矛盾的现象同时存在,表现了中国社会转型的复杂程度,远远不是经济繁荣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可以掩盖的。 

此外,在评估中国经济增长的成就的同时,我们必须看到,这样的经济增长实际上是依靠一党专政的政治制度来推行的,这使得改革成本大为降低,这就是中国经济增长的秘密。但是,这样的增长,是建立在社会弱势群体的利益受到盘剥的基础上的,是一种不公正的增长。它的代价其实是巨大的,只是当社会矛盾被经济增长速度掩盖的时候,我们不可能看到这样的代价是多么巨大。这样的经济增长,它的意义仅仅是增长而以,并不是真正的社会发展。因此,也是一种畸形的增长。

杨莉藜:官场经济的穷途末路

今年是改革开放30周年。尽管大陆灾难连连,但由官方半官方主持的纪念会、研讨会、画展、歌会等等依旧连绵不断。说到底,共产党仍然是一个沉湎于“宣传”而且也醉心于用“宣传”为别人催眠的政治团体,仿佛不知道这越来越频繁的天灾人祸预示着30年的官场经济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按照官方的说法,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之一就是建立并完善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尽管“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一对相互矛盾的概念硬生生捏合在一起让人感觉不伦不类,但有“民主”与“集中”(民主集中制)这样生拼硬绑的例子在先,国人也许并不太在意官方一向十分醉心的这类词语哑谜。然而,生活在一个极度扭曲的社会制度下,不闻不问的超脱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三十年无法躲闪的灾难让人无法不重新审视这个制度,叩问其存在的理据。

其实,邓氏主导的改革从一开始就是延续中共的执政合法性的缓兵之计。轻徭役,薄税负而为王权计久远,是封建君主都玩得烂熟的把戏,算不上政治文明的道路上的高难度跨越。据中共自己“揭发”出的材料看,至少刘少奇、林彪等都在一定的范围内做过这样的放开经济的改革试验。由于邓氏改革的执著的“党私”目的,这场改革就不能不沦为一场权力集团——中心的和边缘的——对于无权势群体的疯狂大掠夺,市场经济的名下是无法遏制的官场经济之实。虽然在胡、赵参与执政的时期,党内高层和民间有过民主和自由的要求和冲动,但六四之后政治改革基本上划上了休止符。到了1992年10月的中共十四大,政治改革的目标被进一步限定为“完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完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所谓民主选举,所谓言论自由这类现代政治文明的要素早已了无痕迹。这种现象就是延续至今的只有经济松绑,而无政治放开的瘸足改革,或者说是官场经济单足腾挪的无潜力、无前途、无美感的挣扎。

官场经济亦可称为“裙带资本主义”或“权贵资本主义”,是披着市场经济外衣的封建主义。中央和地方的权力拥有者成为资源配置权的主导者和组织者,资源配置权被异化成“官场经济”下的“权力寻租”。以权力中心为轴心形成了一个权钱交易的巨大蛛网,纵横流动的只是权和权衍化出的钱,而广大权力场之外的民众只能是以生命为之献祭的飞蠓。

在2003年10月纪念改革开放25周年举行的改革论坛上,经济学家吴敬链警告说:中国经济陷入权贵资本主义泥潭的概率很高。这样的警告其实给北京当局留足了面子,因为中国的事实并不是有可能陷入权贵资本主义的泥潭,而是一开始就直扑权贵资本主义的泥潭。对于权贵阶层来说,所谓“泥潭”不啻是贪得无厌的河马眼里惬意的乐园,可以把公有资源据为己有,可以把公权攫为增长个人财富的资本,可以把跟权力相关的一切变幻为回报丰厚的无本投资,可以浑水摸鱼也可以枕着财富美滋滋酣睡。而对于权力边缘之外的人群来说,这个“泥潭”不啻是炼狱——无法克服的地位悬殊,无法逾越的分配不公,生机维艰,走投无路,还要处处忍受贪官奸商的敲诈、盘剥、戕害和荼毒。更为可怕的是,官场经济的泥潭一方面恶化了本就十分脆弱的自然环境,寅吃卯粮地饕餮本属于子孙的资源,另一方面毒化了这个民族赖以生存的人文环境,造成价值错位,道德沦丧,信仰缺失,国民的精神生存质量达到了历史新低。

2008年频繁发生的天灾人祸,虽然直接原因各异,但无不和长期肆虐的官场经济息息相关——无所不在的贪腐和中共各级官员的行政不作为,放大、加深了雪灾和震灾效应,权力的傲慢和暴虐引发了瓮安民变,把杨佳逼上了铤而走险的绝路,对少数民族地区资源的贪婪攫取和财富分配不公造成的流民西进,激发了藏人和疆人的奋起反抗……

三鹿毒奶粉事件是官场经济造成的直接恶果。这个官商勾结的所谓奶粉行业的龙头企业长期制假贩假,蓄意谋杀社会底层最无助的消费者——平民阶层的婴幼儿来积累财富。东窗事发后又百般抵赖,试图运动官权和媒体来为自己消弭罪责。这个权钱媾合的经济怪物的一系列表演终于让国民看清了中国的体制之弊。据说,网络上对三鹿持批评态度的网民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这其中当然包括一向盲目崇信民族主义的愤青愤老。不少人由质疑三鹿,进而质疑这个造成了相互投毒的恶劣环境的社会制度。

古谚有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西人认为,三十年为父辈与子辈出生的时间间隔,亦即两代人的界限。不论哪种说法都表明,三十年往往意味着变化的临界。2008年频繁发生的天灾人祸是不是意味着三十年官场经济行将终结和真正意义的政治改革时代的来临?从道义和民意基础上来看,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但是,掌控着国家的机器的共产党是不愿这样认为的,因为,最重要的一点,只有官场经济才符合他们的利益最大化原则,任何触及实质的政治改革都将遏制他们手中的权力,威胁到他们的既得利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联合国开会的温家宝大谈多难兴邦,而不谈造成这些灾难的制度原因;就神七上天发表讲话的胡锦涛大谈民族振兴,而对婴幼被毒杀闭口不提。

看得出,中共当局依然要私下摆平这场祸及全国的毒奶粉事件,而不愿以此为契机让瘸了的政治改革之足也硬朗起来。然而,三十年的官场经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思悔改地在这条道儿上颇行,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何清涟:“我害人人,人人害我”

毒奶风波掀起滔天巨浪,中共当局处理了几位官员以“平民愤”。但对中国人来说,今后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保证食品安全?在此,我想表述自己多年来的一点心得:在中国,要想改变食品生产链各个环节那种“我害人人,人人害我”的、以邻为壑的厂商经营方式,其难度不亚于贯彻控制人口与环保这两大基本国策。

中国的食品安全受到威胁开始于90年代。笔者在《现代化的陷阱》第6章“中国经济伦理的畸变”当中,曾指出过制劣造假蔚然成风所造成的严重危害。而这种以邻为壑的厂商经营方式之所以愈演愈烈,是因为从本世纪开始,生产主体与政府态度有了重大变化:

首先,现阶段制假造劣的生产主体与上世纪90年代不同。90年代,中国制假造劣的主体以地下工厂、个体工商户、乡镇企业为主,产品包括潲水油、矿泉水、豆腐等低成本日常食品,均冒用有名厂家的牌子。产品去向多是个体饭店商店与集市摊贩。由于地下工厂与个体工商户和政府官员瓜葛较少,也非地方纳税大户,打击他们不会妨碍政府及官员利益,所以当时各地工商局工作尚算卖力,每年3?15消费者权益保护日也是媒体报道的重头戏。

但从世纪之交开始,这一情况发生了变化,制假造劣队伍中加入了各种所有制形式的大型企业,包括一些以中国为生产基地的外资企业,以出口为主的食品加工企业。导致食品劣质化的原因很复杂,一是企业本身的责任,如在奶粉中加入三聚氰胺等。二是食品原料受到污染。这里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类是生产加工过程中的人为污染,比如蔬菜种植过程中过度投放农药,木耳加工成干货时使用硫酸铜,养殖业大量使用各种抗生素、激素等。河北天洋食品厂生产的饺子先后在日本与国内导致许多人中毒,原因是其原料含有剧毒农药甲胺磷残留物。第二类则是因土地受到严重污染,生长于其上的农产品含有各种致癌物质。目前中国受镉、砷、铬、铅等重金属污染的耕地面积近3亿亩,约占耕地总面积的1/5,被重金属污染的粮食每年也多达1,200万吨。

其次,随着各种所有制的大企业成为制假造劣的生产主体,以及食品污染源多头化,中共当局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对不同企业的制劣造假采取分而治之的态度。对于外资企业的质量丑闻,当局态度比较认真。比如美国惠氏公司的学儿乐奶粉亚硝酸盐超标准,雀巢公司的转基因奶粉与碘超标奶粉均被禁售。但对本国“民族工业”态度则比较“仁慈”,比如三鹿公司 2004年曾在阜阳假奶粉事件中沾包,但仍然被国家质检局列为向国民推荐的8种免检优质奶产品之列,中央各部委还将各种荣誉不断加之于三鹿之身,直至酿成今日大祸。

在“中国制造”因质量发生涉外贸易纠纷时,中共政府的法宝是祭起“民族主义”大旗,将经济问题政治化。比如刚刚去职的国家质检总局局长李长江在2007年7月17日的讲话中,称国外媒体“动辄以‘有毒’、‘致癌’、‘污染’等字眼,把个别食品问题说成是整个中国食品的问题,把个别不法企业的问题说成是中共政府监管体制的问题”,是有意“制造‘中国产品安全威胁论’,把中国产品妖魔化,达到在经济上严重影响我产品出口贸易,在政治上破坏我国的国际形象的目的。”此举给国内企业的暗示是“不管我们做了什么,政府会保护我们的”,从此放心大胆地制劣造假。

中共政府自知治理这种“我害人人,人人害我“的食品生产链已经难于上青天,于是国务院率先办起了为官员们服务的各类食品特供基地,优先保证官员群体的食品安全,而对市场监管采取眼睁眼闭的不负责任态度。这就是毒奶粉事件不断上演的社会大环境。

可以说,中国食品安全问题看似发生于生产领域的经济问题,但实质上却是中国政治腐败、经济伦理畸变、环境生态持续恶化中所产生的一株毒果树。它在国家(政府)、市场、生产者三者之间那种很不健康的长期互动中萌芽生长,如今已枝繁叶茂,树大根深,仅仅依靠头痛医头的治理注定无法奏效。这株毒果树的消失,有赖于滋养它的土壤改良。

袁伟时:当代思潮与社会变迁

( 根据2008年7月13日在东莞图书馆讲座上的报告录音整理、修改、补充)

【提示语】思潮的变迁是社会变迁的重要推动力。

【嘉宾简介】袁伟时,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已经结集出版的著作包括《中国现代哲学史稿》、《晚清大变局中的思潮与人物》、《中国现代思想散论》、《路标与灵魂的拷问》、《近代中国论衡》、《告别中世纪——五四文献选粹与解读》等。主编《现代与传统丛书》、《荒原学术文丛》、《牛虻文丛》等。

【按语】影响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主要思潮包括中国传统文化、当代思潮是历史上一些思潮的延续。

很高兴和东莞的朋友们讨论一些问题。今天我要讲的题目是“当代思潮与社会变迁”。

第一。先讲思潮的作用。

我们有时候会低估思潮的作用。社会变迁,最深刻的变迁或者很重要的推动力,是思想的变迁,思潮的变迁。结合历史来讲,过去我们将计划经济看作是社会主义的基础。因为这一条,弄到中国人几十年间受了很多苦,国家也发展不起来。后来要发展市场经济,非常困难,经过很复杂的辩论,到最后在很特殊的环境下,要有政治强人邓小平出来讲话,才确立这么一个观念:市场经济是与社会主义制度可以相容的。他讲话以后,整个中国面貌大变。所以,不要低估思潮的作用。思想是可以杀人的,也可以误国的。所以,我们应该关注思潮的变迁。这是我想讲的第一点意思。

第二,影响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主要是哪一些思潮。

我们当代的思潮其实是历史上的一些思潮的延续。回过头来看,19~20世纪的中国,跟21世纪的中国,应该讲是一个整体。它总的背景是中国社会在转型,从传统的社会,用我所喜欢讲的概念“中世纪社会”转变为现代社会。这个转型从19世纪开始,特别是鸦片战争前后就开始了,一直到今天还没结束。在这个过程里面,知识阶层有各种各样的主张。那些主张对国家的发展,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今天中国的发展就是历史上的那些主张相互斗争,相互冲撞,也有相互融合得出来的。

这100多年来,究竟是哪一些思潮支配着中国呢?

首先一个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集中表现在哪里呢?中国是世界上典籍最多的国家,一直到19世纪为止,中国青少年,从儿童时代开始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他们的主要知识框架是四书五经,加上二十四史,加上历史上的经、史、子、集各个方面的东西。主要是跟科举制度结合起来的四书五经,以及由此延伸的一些知识。

这些知识在社会结构方面起到什么作用呢?对建构中国传统社会作用很大。中国的传统社会归根结底以三纲为基本架构。这跟自然经济基础息息相关。一个农业社会,它需要有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但是,国外同样是以自然经为济基础的社会,没有像中国这样完整的所谓三纲的架构。差别很大。这里面,有文化的影响,思想的影响。中国古代的儒学,特别经过东汉的“白虎观会议”,编出一部法典:《白虎通义》,以后所定的法律,从现在完整保留下来的《唐律》,一直到大清律例,都是巩固和发展它的精神和具体的规定,并且演变成为社会的规矩和风俗习惯。从此以后,你要是对孔孟之道有所非议,你要是对皇上或者是尊长有所不敬,都是大逆不道,要砍头或坐牢的。

一进入转型期以后,麻烦就来了。中国老是发展不起现代科学技术、现代经济,原因在哪里呢?它那个结构不允许你发展这些东西。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我们讲西方的中世纪也是有专制的,甚至有人讲是黑暗的中世纪,其实西方的中世纪不完全是黑暗的。它有一些东西,是我们中国没有的。以知识结构来讲,它对青少年的教育有一些内容是我们根本没有的。它有数学教育,我们没有。它有形式逻辑教育,我们没有。它有法学教育,我们也没有。科学技术发展,除掉社会原因以外,很重要的是要讲形式逻辑。否则,科学技术很难发展。此外,西方它没有科举制度,甚至在日本学中国,也不学科举制度。所以,精通各种各样学问,你都可以上升。在中国你想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做官吧,你读四书五经吧,考科举吧。途径非常单一。这样一来,社会发展动力不足。思想压杀了创新的力量。文化压杀了生机。

再加上我们中国没有封建制,按国际学术界所讲的封建制度。日本有封建制度,用我们的讲法是分封制度,我们没有。分封制为什么重要呢?权力互相制约。西方中世纪,国王和下面的诸侯,它是有契约关系的。我们则全是中央集权,皇帝乾纲独断。日本当幕府掌握中央大权的时候,地方各藩可以学习西方,发展新式经济,发展自己的军事力量。中国没有这个可能,因为中国大一统,办个工厂什么的,都要皇帝批准。

中国现代经济为什么发展不起来呢?没有地方自治,没有城市的自治制度,商人的财产和经营自由没有充分的保障。在西方,国王是不能侵犯诸侯的权利的。13世纪,也就是我们南宋的时候,1215年,是世界历史上很重要的日子,英国各路诸侯带兵进入伦敦,迫使国王签署了大宪章63条。其中规定国王不能随意乱来,要增加税收,必须经过会议同意;要遵循传统,保障每个城市的自治,保障公民的自由。但是,中国根本没有这个概念啊,包括市民的自由权利,没有这个概念。思潮的作用就在这个地方,它是建构社会制度不可缺少的基础。到19世纪,我们为什么转型那么困难?别讲学习西方的社会改革,就是物质层面上学习西方也很困难。举个例子就知道了。

左宗棠,历史上很有名的人物了。他进军新疆,收复了一大片土地,当然也杀了不少少数民族。

他做江浙总督的时候,向皇帝报告,说西方的枪炮,还不如我们的台枪。什么是台枪?就是中国原来造的土枪。威力比一般的鸟枪大一些就是了。

第二,他说丹麦商人要在福州办电报公司;那个时候电报是有线电报。他说这个东西我们中国不需要,所以我就出钱将他的设备买下来了。买下来干什么?堆起来放到仓库里面去了。

左宗棠不是顽固派,为什么他对西方东西的态度会这样呢?因为中国传统文化一再教导中国人,中国文化是世界上成就最高的华夏文明,这是划分人类是文明人还是野蛮人的标准。这就是所谓“夷夏之辩”。夏是华夏,最文明的是中国人。夷是蛮夷,不接受中国的文化,不接受中国的道德,你就是野蛮人。所以,根本不需要学外国的那些东西。电报是这样,其它任何一件事情都是这样,要进来中国都非常困难。传统文化是一个很顽固的堡垒。再加上教育制度上,我们要传授的就是传统文化,即使你想学西方办工厂,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才。中国原来的基础就是这样。100多年来,这是一个支配性的东西。

现在流行一个论调,说新文化运动将中国传统文化打断了,罪该万死。究竟新文化运动是不是打断了中国传统文化呢?它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因为新文化运动跟文化革命完全不同,是自由讨论的。几个书生只是提倡他们认为正确的东西,无权强制你信这信那,也不可能用武力或者暴力将文化遗产和书拿来砸烂或烧掉。你信则信,不信则不信,自由讨论。你认为那一个讲得有道理,你就信吧,每一个人做出自己的选择。这样状况下面,它必然促进文化自由发展,死的该死,活的该活。现代文化的基本特点,就是自由讨论,自由更新。传统文化消逝的东西,应该认真检讨自身是不是还有生命力,不应本末倒置,埋怨新文化运动。

从清末废除科举开始,中国传统文化不再是教育的主要内容,它的强制力削弱了。对现状不满的文人一再兴风作浪,一次又一次反扑。他们说中国人不坚持中国的传统文化,失去中国特点,那你就不成为中国人。这个问题提得最尖锐、最集中是1935年,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授意10个教授发表一个宣言就说:从文化的角度看,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中国人。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西方文化的侵蚀,就等于没有中国人了,国家也等于灭亡了。这个观念是很极端的,但是影响非常深远。一直到今天,一些宣扬中国传统文化的极端分子,基本论调还是这样。他们攻击我们现在的教育不行。为什么不行呢?完全西化了。要保持中国特点,该怎么办呢?从小要读经!

当然,经过100多年的冲击,没有人敢讲,我们不要再学西方文化特别是科学技术了。他们说,我们要学西方文化,但中国人就是中国人,要保持中国特点,从小就读经吧。问题在哪里呢?一个国家,一个文化要保持自己特点,究竟靠什么?一个国家对待文化的基本态度应该是,所有的文化都保护。比如在广州,它有基督教的教堂,有天主教的教堂。著名的石室,石头砌的天主教教堂。在亚洲,在东亚是很独特的。这个一百多年的文物,你不能破坏吧。广州有伊斯兰教的文化,光塔寺,历史更加悠久,这个东西你也不能破坏吧。广州有儒家的东西,传统的学宫。学宫是传播儒家文化的一个政府机构,这个不能破坏吧。但是,在广州你知道学宫在哪里吗?广州原来分为两半,一半是番禺,一半是南海,两个县分别管的。一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合为一个广州市。东边是番禺,西边是南海,番禺的学宫,现在保留下来了。不知道在座的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有一个地方一讲,我相信多数人都知道——农民运动讲习所。20世纪20年代,国民党在那里办一个农民运动讲习所,不过是几年光景,人家学宫是几百年,好像是明代的学宫吧。传统的东西,借用几年办了一个训练班,就变为你的了,是不是太霸道了一点?那个番禺学宫,当然应该保护。而且农民运动讲习所是彭湃创办的,最初的所长也是他。现在创办人被淡化了,因为毛泽东也当过所长,便变成毛泽东主办了。这与历史真相符合吗?广州市区另外一个学宫——南海学宫,康有为自述年谱,就讲到跟随他的祖父在南海学宫读书。南海学宫在哪里呢?对不起,没了。原因在哪里呢?49年以后,广东省委统战部要了那个地方。那个破破烂烂的学宫要来干嘛?拆掉,起高楼大厦。现在旧建筑都没有了,就剩下广东省委统战部非常漂亮的办公大楼。

在文化问题上,有两条是要紧紧守住的。

第一条是自由交流,自由讨论,自由发展。

第二条是个人自由选择。

我喜欢儒家;我喜欢基督教;我全盘西化;行不行啊?得罪你什么啦?我没得罪你啊!也不妨碍国家发展,是不是啊?一点都不妨碍。所以,凡是拿中国传统文化大做文章、扬言排斥其他文化的人,其实不过是通过这个来谋私。说到底,是谋私。但是他们冠冕堂皇说,我是为了整个民族,为了整个国家。真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你就要有这个胸怀:将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吸收进来,哪个会保留下来,哪个会淘汰,自由争论,自由交流,让平民百姓自由选择。老百姓不要的东西,他认为不适用了,图书馆,博物馆就要保护这些文物。都要收藏下来,保存下来,这是政府的责任,研究机关的责任。冯骥才写的《三寸金莲》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现在女孩子没有人那么傻去绑小脚吧?但是小脚的缠脚布,我认为应该搜罗一点当文物收藏。有关的文献和实物作为历史研究资料,作为文物应该保留下来。

现在有些人老是吵着说我们中国人要穿汉服。要是我们的总理穿上他们设计的汉服去参加国际会议,会很好玩啊。不过我猜温家宝可能不会去穿那个东西,让别人惊呼:哇,好特别,好奇怪!文化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又是个人的习惯和爱好。现在官方举办的国际会议,除了偶尔做秀外,绝大多数人和大多数场合,官员们都穿西装。遵守这个习惯,无损国家利益,何必故意标新立异?在座的各位按照国粹派的观点,个个都是洋奴。你们穿的服装没有那一个是所谓的汉服。我们原来的服装工作起来不方便。我们的军队,要是穿上传统服装,怎么打仗啊?所以,对待包括传统文化在内的一切文化,要紧紧抓住两条:第一,自由交流,自由讨论,自然淘汰。第二条呢,自由选择。你穿你的长袍马褂,我穿我的T恤牛仔裤。个人的爱好必须尊重,不要借国家啊,民族啊,这样的大帽子来吓人。一定要守住这两条。

这样的道理,我想大家多数人都会同意的。但是,一直到今天,还有人,甚至是留学回来的,喝过洋水、吃过洋面包的一些人,还是反对这一条。

那就讲讲当代思潮吧。当代思潮里面,除掉一般讲国学的以外,我讲一个具体的人。香港大学有一个研究员叫甘阳,他提出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华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人民,以工农和其它劳动人民为主,根据他们的利益就是要搞社会主义。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是“儒家文化加社会主义”,我们要保留特点,就要这样。那跟我刚才讲的两条就背道而驰了。这样讲法,有没有道理?这就要讲到,思潮里面的第二股大思潮。

这一百多年来,还有一个重要思潮,就是激进的革命思潮。

激进的革命思潮从什么时候开始?从甲午战争后的1895年开始;从孙中山开始。1894年,也就是甲午战争那一年,孙中山原来是学医的,但是他不想做医生,他说很关心农业,就写了一封信给李鸿章,《上李鸿章书》,那时叫《上李傅相书》。这封信经过他的同乡——香山的一位前辈郑观应修改。由郑观应介绍,找到盛宣怀,盛宣怀给了他一封介绍信,到天津拜会李鸿章。李鸿章看到那封信,孙文说我很关心农业,治理国家要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利,货畅其流四个方面。这些是管子的意见,你说不对吗?都对。但是,客观地说,孙文的这封信,当时属于中下水平,没有达到时代发展的高度。时代发展的高度体现在哪里呢?集中体现在郑观应写的《盛世危言》这部书里面。那部书里面说到要开国会,办学堂,修改法律,要练新军,要跟外国进行商战,即经济上要同外国竞争。他提出了一个全面的治国和改革开放的纲领。在孙中山的《上李鸿章书》里面却没有谈到这些治国安邦的关键问题,思想水平跟郑观应差一大截,那封信水平是不高的。当时朝鲜的局势很紧张,甲午战争前夕,要打仗了,李鸿章顾不上接待这个小青年。另外,这个20来岁的毛头小伙子要来干什么呢?他说要去考察农业,发展农业。这很好,满足你的要求,就给他开了个介绍信,你老老实实考察去吧,没有得罪他。后来孙文神化自己,抬高自己,说看穿改良是行不通的,就革命了。其实,李鸿章没有格外地抬举他,此路不通,要往上爬爬不上去,老子就造反,求另外一条出路——跑到檀香山去组织兴中会。然后一直搞革命,收罗一些人革命,特别是收罗一些新军,还有一些帮会组织。当时所谓革命,就是一种军事活动,有一些是有革命信念的,特别是新军,是不满清代的腐败的统治,但是总的说来是没有完整革命纲领的军事行动,而且主要是在浓烈的民族主义情绪笼罩下行动的。同盟会的基本纲领里面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驱除鞑虏”就是将满洲人赶出去,恢复汉人的天下。它基本的东西是民族主义的。辛亥革命胜利了,孙文他老人家干什么去了?他百忙中特地抽一天跑去拜朱元璋的陵墓,说我恢复了你开创的光复汉族的光辉传统了。尽讲这些话。凡是研究中国近代史的人都承认,为什么辛亥革命那么快就成功,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利用了民族矛盾。4亿汉族人要将500万满洲人特别是少数皇族拉下台。这个当然很容易得到人们响应的。

但是,这一个革命思潮一发展起来以后,有它的正面作用,也有它的负面作用。正面作用在哪里呢?将2000多年来的统治形式改变了,所谓推翻了帝制,光是形式,实际上没有真正实行民主。这是一个。但负面作用很大,一是动不动就拿起刀枪干革命,造反。二是革命的形式——用武力夺取政权没有同建立民主法治制度紧密结合。辛亥革命后,国民党没有把建立民主法治的制度作为首要任务,所以一碰到什么问题,老子就拿起枪来干吧。

最明显的就是宋教仁案。袁世凯有好有坏。他做的坏事里面,突出的第一条是暗杀政敌,将辛亥革命后国民党的实际领导人宋教仁暗杀了。第二条是恢复帝制。这两条是最主要的。要是动动脑筋,你会发现:哦,袁伟时没有讲袁世凯卖国,没有讲《二十一条》哦。《二十一条》不是袁世凯的罪过,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是被迫的。而且他想尽办法抵制,将有些最损害国家利益的,所谓第五项,坚决拒绝,不讨论。其它条款,他故意透露出去,想让世界各国对日本施加压力。另外,拖延时间,到最后才不得不签。他的责任不大。

对比一下你就知道了。那些所谓的革命者,没有现代的革命观念,现代文明的观念没有学进脑子里面。暗杀了宋教仁,大家都认为应该通过司法程序解决。孙中山反对。那个时候上海的地方检察院,发出传票,说你这个国务总理赵秉钧有很大嫌疑,你到上海来给我讲清楚。因为当时搜查出来有他跟暗杀者来往的电报。一个地方的检察院,传当朝在位的“宰相”到检察院来讲清楚,交代清楚。在中国历史上,这是空前绝后的。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没有,辛亥革命以前,我的记忆里面也没有。赵秉钧不敢直接抗拒,但是他装傻。他说:我身体不好,有医生证明我生病了。我不能到上海,你到北京来问我吧。算是客客气气的。后来袁世凯说,你别做国务总理了,去做直隶总督。不久就被毒死了。一般人认为是袁世凯做的。孙中山就要拿起武器来进行所谓“二次革命”。但是这个“二次革命”,一个多月便全军覆没;却开创了民主共和制度建立以后,不通过法律、法治的途径解决政治矛盾这样一条道路。

美国为什么长治久安呢?美国人喜欢打官司,“政治问题司法化”。有问题,法院见;他们就走向正轨了。孙文等人没有学到现代文明的精髓,走了一条岔路。以后20世纪,一下子说,你这个政府腐败,专制,我要革命,我要造反,一直动荡不安,新的掌权者还是腐败。于是再革命,不断革命。中国社会转型就耽误了。而革命往往和狭隘民族主义结合起来。

孙文在1915年主动跟日本人联系,写信给日本的外务省,说你支持我革命,成功以后,就将满蒙交给你管理,还要请你们日本人来做我们各方面的顾问,用你们日本人的军械。这些恰恰是袁世凯拒绝的东西,孙文却主动答应。我没有说孙文卖国。他为什么做出这些承诺呢?现代民族,民族国家的观念没有树立起来。在他心目中,满洲和蒙古不是汉族的地方,满、蒙跟本部18省不同,后者才是汉族的地方。另外,日本人已经在满洲经营很久了,他要承认现实。这个是第二股思潮。提倡革命的思潮。

后来,革命发展到共产党,搞社会主义。这又要讲甘阳的一点意见了。他说中华人民共和国,一个是传统文化,一个要社会主义。那怎么搞社会主义呢?他说,为了工农大众的利益,多数人的利益,穷苦人的利益,为他们谋利益,继承革命传统特别是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60年的传统,好不好?没有人敢说不好。那就继承吧。可是,改革开放三十年就是改掉前三十年闭关锁国、以阶级斗争为纲、计划经济那些误国殃民的政策和制度,你说得明白一些,究竟要继承什么好不好?

革命的极端潮流里面,衍生出一个新的流派,叫新左派。新左派提倡的是民粹主义。民粹主义是什么东西呢?就是以民众的利益代表人,以受苦受难的民众的代表人的姿态发言。随之出现一个问题:想继承革命造反的人不多了。你再造反,再拿起刀枪打土豪分田地,我不管你有没有道理,但是有一条,必然弄得老百姓没饭吃。这一条,我相信很多人不同意。好了,实行社会主义,保护劳工利益,保护多数贫苦人的利益好不好?也没有人敢说不好。甘阳讲,一是儒家,二是社会主义。那进一步追问,什么叫社会主义?邓小平说,我说不清楚。你问我,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可以讲,什么不是社会主义。

什么不是社会主义呢?生产资料国有化,全民所有的,以实行计划经济为特征的那种经济不是。上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公有制,消灭私有制,就是社会主义。大家读马列主义,读《共产党宣言》,原教旨主义者说,书中明明说所有理论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消灭私有制,那公有制就对了。但另外有些人则说《共产党宣言》讲的是自由人的联合体,要恢复个人所有制。那我们必须搞以个人自由为核心的一套。其实不必这样争论。马克思讲过,你就不能反对啊?他没有讲过,就不能讲啊?他不是神;为什么不行呢?一切都要通过实践来检验。坚持计划经济,坚持生产资料都公有,中国已经实行很多年了,结果有两条:一条是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

还有一条呢,不能讲个人自由,冤狱遍国中。受灾了,农民要到外面去讨饭,必须到大队去打个证明。没有证明,还去不了。你得罪了大队长、大队书记,不给开证明,你要讨饭都有问题。80年代有一次在夏威夷开研讨会,一些港台的学者说:文化革命的时候,中国大陆的知识分子跑到哪里去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批评那些倒行逆施?不久前逝世的王元化先生在会议上讲了一句话:我们有顾准。顾准说了话,很了不起。这是即席问答,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观点,他没有说:当全国只有一个老板的时候,你敢随便说话吗?你要是有反对的意见,得了,你别吃饭了。开除你的公职,到街道工厂去糊纸盒吧。糊一个几分钱,如果你没有家庭负担,饿你不死,也吃不饱。一个社会,有少数人,是可以舍生取义的。任何社会都有这样的耿介之士。命可以不要,事事求个水落石出,分清是非黑白,心直口快。但是,不能以这个标准来要求多数人。多数人,首先要吃饭,要生存。在生存得到保障的情况下再讲其它。在只有一个老板的大一统制度下面,必然鸦雀无声。所以,这个不是社会主义。对不对?

因此,从生产资料里面,或者生产经营里面来区分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这是走不通的。老百姓有句顺口溜:国营不如集体,集体不如个体。这个是观察实际生活得出来的结论。比较一下私营企业和国有的企业就知道了。中国的汽车满街都是洋鬼子的品牌,为什么?中国人要造汽车,不给,拿不到牌照。只有国有工厂,加上国营和外资合资的可以造汽车。改革开放十几年民营资本仍然不准造汽车,一直到90年代后期,才发了几个牌。但是现在最有生命力的就是那几个民营工厂。什么吉利、QQ车啊,那些厂资本不雄厚,出口最多的是它们,价格最便宜的也是它们,质量也不错。

这就是民营经济的活力。这些东西,一些人革命一辈子都没有搞清楚。19世纪70年代,一个广东人郑观应就看清楚了。他在那时写文章就讲,搞企业,不能靠官营,官家办事是不行的。应该将官家的轮船这类东西交给私人去经营。为什么?商人经营得好不好,是他身家性命所在,搞不好他就要破产,不能不搞好。一百三十多年前,这位出身买办的商人,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20世纪的中国政治家却不懂。毛泽东就不懂。这个很简单的事实,你推翻不掉。全盘公有,肯定不是社会主义。

好了,从分配领域来讲社会主义好不好?现在到处讲贫富差距很大,老左、新左互相呼应,说现在不是搞社会主义;你们这些家伙是搞资本主义。其实他们根本不懂世界历史。从世界历史来看,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后开始,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就慢慢融合了。罗斯福搞新政,他提出四大自由。什么叫四大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文艺复兴以来的启蒙先驱都是这样提倡的。这两个自由是现代文明的标志。罗斯福加了两个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

先讲免于匮乏的自由。有健全的社会保障制度,最低限度的衣食住行免于匮乏。那是不是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的一部分吧。不过,社会主义不光是物质啊,好像喂猪一样,喂饱以后,只准在猪圈中打转,这个叫社会主义吗?所以他加了一条,免于恐惧的自由。人要活得自由自在,爱说什么,爱干什么,只要不违反法律规定,不损害他人的利益,就可以说,可以干。这是针对当时的恐怖统治提出来的。恐怖统治主要代表,一个是希特勒,你是犹太人,就要杀你,不管你有没有犯法。另外,你发表不利于纳粹党的言论,他要控制思想,也要惩罚你,搞意识形态恐怖。纳粹是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的简称。你违反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意志的,跟他意见不一致的,就要威胁你,要处理你。另一个是斯大林,动不动就说这个那个人是反革命,是叛国。共产党的中央委员70%都杀掉了,很多高级将领也杀掉了,好恐怖啊。恐惧统治不是社会主义,这个对吧?这个没有什么错吧?免予恐惧的自由是社会主义不可缺少的。

是不是福利制度越多越好?是不是福利越多就是社会主义程度越高?这有点道理,但有片面性。马克思主义的经典里面说,资本主义制度下面有社会主义因素,从恩格斯到列宁都承认这一条。所谓股份制等等,好多领域都有社会主义因素。还有分配上的福利,都是社会主义因素。所以说,免于匮乏的自由里面,它带有社会主义性质。这没问题。那这样讲是不是社会福利越多,社会主义就越多呢?这里就有一个界限了。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怎么样保持适当的比例,适当的界限。这条线在哪里?世界上很多国家的福利都很好,但是有一些地方的经济不能快速、持续发展。比如西欧的经济发展比较慢,原因在哪里?它是福利国家,税收很重。他们的税收通常占GDP的30%~40%,甚至50%。政府支配了那么多财富,可以大搞福利,生老病死都给你包了。有些国家甚至失业跟不失业收入也差不多。这样的话,一般人的积极性哪里来啊?经济活力差。公认现在的发达国家里面,经济上最有活力的是美国。美国的活力怎么得来?它税赋轻,只占GDP的30%左右,人的积极性就比较高,加上其它制度上的因素,活力就大了。在分配领域里,财富再分配是一门大学问。什么叫社会主义,就有文章在这里了。

回过头看,中国贫富差距大,最低的生活没有保障。现在国家发展起来了,建立医疗保障制度和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各种社会保险慢慢建立起来,对不对?完全正确。但是,要总结世界各国经验,掌握一个适当的度,不要受意识形态的束缚,说社会主义社会福利要搞多一点,搞不好就变为大包袱。福利只能够上,要降下来是很难的。福利水平提高,没问题。要降低,马上怨声载道,甚至影响社会稳定。加上中国人口那么多,更加要慎重。所以,一个政治家,要有很宽的胸怀,很高的眼光,以长远的眼光掌握全局,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中国的税收到了什么程度呢?国家统计局讲,财政部也这样讲,我们是低税收的国家。它拿出一个统计数字,说我们的税收只占GDP的20%左右。这个数字,我相信是真的。但是里面有个公开的秘密,中国不但有税,还有费,它没有统计进去。那个费才厉害,各个地方,一个小小的街道办事处随便安个名堂,就可以向你收钱。不给不行啊,自找麻烦,随便给你找点岔子,你日子就不好过。有些人讲,中国的费啊,也占GDP的10%左右。也就是说,政府收到自己口袋里的钱已经占到30%左右了,再要加的话,危险。现在中国的经济学家群起呼吁:应该减税了。中国多年的税收都按百分之二三十的比例增长。这是世界罕见的。增长那么久了,现在经济发展碰到困难,你减点税好不好?

回过头来,回答什么叫社会主义,有一条很重要的:社会主义在发展,资本主义跟社会主义在融合,不要拿过时的意识形态来糊弄人们,说照我这个办法来做就是社会主义,不照我这个办法做就不是社会主义。应该回到邓小平的思想,有利于国家发展的,有利于提高人们生活水平的,就是好东西,就是社会主义。其它东西都是假的,都是教条,不应该听。我们要警惕新左派高唱的反对国际垄断资本将中国殖民化等口号;这些东西听起来很漂亮,实际则很陈腐。

除掉上述两大流派以外,第三个流派就是所谓自由派了。

自由派,其实不是一个什么惊世骇俗的流派,它所坚持的不过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他们主张一个国家要保障公民的自由,要民主,要实行法治,社会要公正,要完善市场经济等等,都是常识,是最简单不过的东西。应该没问题吧?出乎意料,反对的声音挺大的。

当前的一个大争论就是直接针对自由派的。这就是所谓普世价值的争论。

5月12日四川汶川大地震以后,温家宝总理处理得非常及时、有力,赢得了世界众多国家政府和舆论的支持和赞扬。另外,汶川地震以后,还出现一个新的现象,民间救灾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很多老百姓给灾民、灾区提供服务。我看到一些数据说,有登记的主动到灾区的志愿者有20多万人,他们自己带钱去,不要任何报酬。有些是有组织的,有些是没有组织的。登记在册的20多万人,没有登记的不知道有多少。另外,这是到了灾区的,没有到灾区的,究竟有多少人,有两个数据,我不知道哪一个准确。有的报纸说,在各个地方,协助当地慈善组织做义工的加起来有1500万左右;有一个说法是500万人左右。不管怎么样,出现了一个新气象,刚富裕起来的中国人,不仅是关心自己,而且关心他人的痛苦。其中浙江还是江苏的一个老板,叫陈光标的,刚好在附近地区做工程,一听到消息,马上组织了120多人,调集了60多件大型机械,什么推土机啊、挖掘机啊,起重机啊等等,浩浩荡荡往灾区开,没有任何人要他这样做,他自己主动去。第二天,跟解放军同时到达灾区开展救援工作,这个是草根英雄。

怎么看这些现象?《南方周末》发表文章,赞扬这些救灾行动,赞扬中国政府真真正正以人为本,做了很出色的工作,肯定普世价值在中国已经起作用了。

好了,以司马南为代表,就跳出来攻击《南方周末》。司马南是什么人?前几年,他跟另外一个人叫何祚庥的联手反对“伪科学”,揭露有些所谓“神医”什么的,是怎样骗人的。《南方周末》大量发表他们的文章,反应很好。司马南最近说,很久没人注意我了,我要发言了。炒作,吸引人家的眼球。除此以外,以《北京日报》集团的一些人为代表,在《北京日报》和《北京晚报》上连续发表文章,攻击南方报业集团,攻击《南方周末》和《南方都市报》。说你们宣扬普世价值,是歪曲我们国家的形象。我们要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你们讲的那些普世价值,说到底,是为帝国主义服务的,是受了帝国主义支持这样做的;两者是水火不相容的。怎么证明是帝国主义支持呢?那些跨国企业在你们那里登广告,就是帝国主义变相地支助你们;你们就在那里大肆宣扬要实行民主,实行法治,成为反对中国共产党的一支力量。这里不是一句一句引原话;可能没有说得那么明确,没有那么尖锐,实际上是这个意思。

这样就回到了普世价值在中国适用不适用?宣扬普世价值是不是反对中国共产党?是不是为帝国主义服务?这个问题非常尖锐,也非常重要,不能回避。

首先应当指出,承认普世价值,维护普世价值,不是反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的,而是维护中国政府的正确决策。最明显的标志是中国2001年参加WTO.参加WTO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按照WTO的规则来改造本国的经济运行机制。你的经济制度必须是实行市场经济的,还要实行法治。没有真正的法治,市场经济不可能健康发展。这些东西主要是总结西方的经验得出来的。那你说实行这些东西,就是颠覆中国政府,为什么中国政府要费尽千辛万苦,毅然参加呢?参加以后的后果是,中国的经济大发展,进入了中国经济发展的最好阶段。那么,尊重财产权,保障经济自由,实行市场经济制度,是不是普世价值?与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有没有矛盾?

另外,1997年,1998年,中国政府相继在联合国的两个主要人权公约上签字,一个是《社会经济权利公约》,一个是《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公约》,讲的都是怎么保障公民权利的,普世价值都体现在里面了。你说普世价值要是不对的,那为什么中国政府要签字?而且1997年参加的《社会经济权利公约》已经完成了法定的手续,已经生效了。一个还没有批,但从江泽民到胡锦涛都说,我们要批准的,但是还要创造条件来批准。因为政治权利公约里面有很多东西,我们一下子做不到。比如,集会、结社自由,有人要成立一个党,你批准不批准啊?这个就复杂了。这些公约开宗明义就说四大自由,已经成为世界人民的共同要求。说承认、宣扬普世价值,就是为帝国主义服务,完全是胡说八道。

让我们回到现实层面上来,我们究竟应不应该吸收、接纳普世价值,使之成为我们社会运行机制的一个部分?所谓普世价值,其实更直截了当地说是现代文明的核心价值,是人类将近1000年发展起来的文明的结晶,已经成为现代文明的标志,是现代社会运行的基础。只要我们要实行现代化,我们就要接纳这些核心价值。你不接纳的话,我们的社会运行机制就会歪曲,就不可能健康发展。所以,这个不是理论论争问题,是一个实践问题。不要讲得那么空,说有没有普世价值,肯定有。有些人讲,普世价值应该是全世界多数人都同意的,我们中国13亿人就有很多反对意见,可见那些不是普世价值。这样说不单是胡搅蛮缠,而且缺乏常识。普世价值不是通过世界人民举手表决得来的,而是从几百年的理论辩论和实践中得来,并且邀集各国专家参与制定,通过各国政府代表谈判,在联合国大会上投票通过确认的。它是现代人类文明的结晶。亵渎它,就是亵渎文明,亵渎人类的自由和尊严。违反它,就会造成国家的灾难,会造成公民的灾难。我们现在还远远达不到。

好,不要空口说白话,一项一项地讲。

第一,自由你要不要?

为什么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最初的30年,有那么多灾难,造成那么大的困难?没有足够的自由。最明显的是经济自由没有了。1975年,我去佛山参加三级干部会议,当时新会县有一个官员提出,什么时候没有人打锣催促,农民自动开工,那就好了。很简单,分田到户以后,要你打锣干嘛!打锣,人家会说你发神经呢!打什么锣?归根到底,这就是自由,是公民的经济自由,是公民财产权受到尊重后的威力。从文艺复兴以来,先进的知识分子一再呼吁,然后到了美国的《独立宣言》里就提出,人是生而自由、生而平等的,人类有些权利是不可剥夺的。这就是自由权,生命权,追求幸福的权利,这些是不可剥夺的。人类之所以要成立政府,就是为了保护公民的这些权利。1776年美国的独立宣言是这样讲的。

1789年,法国大革命,发了一个世界文明史上很著名的《人权宣言》。这个《人权宣言》讲什么东西,它第一部分17条,10多条原则。我想,这些原则,现在中国很多知识阶层和很多政府官员可能都不懂。这是中国之所以进展不理想,腐败那么严重的根源。比如,它讲到,财产权是不可剥夺的。中国是世界上最勇敢剥夺财产权的国家之一。那后果怎么样?到现在,我们对公民的财产权保护够吗?

另外,它讲到政府是为了保护人民自由而存在的。把官员们集中起来考试,问他:为什么要成立政府?政府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我相信,全国数以千万计的政府官员,能够有百分之一答得合格就算不错了。

它还讲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凡是法律没有规定不准做的东西都可以做。不久前,汪洋出任广东省委书记,提倡思想解放。广东省委的决定,汪洋的讲话就讲了这一条。200多年前,18世纪人家就讲过了,而且在发达国家已经成为常识和生活习惯!200多年后,还作为解放思想的一个内容,中国人应该高兴还是脸红?我不知道。

还有,它还说,凡是没有分权的地方,没有舆论监督的地方,没有真正的宪政。200多年前就这样讲了,我们中国知识阶层、政府官员懂得这一条的人有多少?还有其它一系列原则,都是现代社会的基本常识。

有些人讲,这些西化的东西对中国是危险的。那抛弃了这些东西,现代化还有什么意义?抛弃这些现代文明核心价值的苦头还没吃够吗?是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危险,还是开始接受普世价值的今天危险?

有人讲,我们可以用中国的价值观念来补充普世价值。好得很,雄心壮志,应该赞成,应该支持。可是,能做到吗?将来或者可以,目前,你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将中国政府承认了的东西,签了字的东西,变为我们现实社会实实在在的运行机制。将来能够补充最好了;同时那个补充是不是真的对了,要经过实践的检验。

「互动问答」

听众:八九年的北京风波,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民主运动。

袁伟时:我完全站在学者角度分析这个非常敏感的问题。照我看来,群众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这个是可以的,包括示威权,这个是允许的。但是,有一个问题是,当时学生运动的领袖是幼稚的。他们不懂得适可而止。要求反对腐败,要求民主自由,这些是合理的。但是,要妥协,要适可而止。当前国家发展程度,那一些能够接纳,那一些不能够接纳,这个不是随便可以确定的。应该收兵的时候,应该复课的时候,不回到课堂里去,坚持一下子不能够做到的东西,这个是幼稚。结果造成矛盾不可收拾。从学生方面讲,这些是错误的。

但另外一方面,从政府方面来讲,面对这些矛盾,没有及时梳理、化解矛盾,到最后动用最激烈的手段来镇压,这也是错误的。我的看法就是这样。

听众:袁教授,您好!我想问您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西方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经历了很长的一个时期,它对西方的民众和知识阶层是很好的一个教育,是不是我们中国也应该有一批知识分子对民众进行启蒙教育?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知道,日本是亚洲第一个现代化国家,日本对中国的启发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许多方面可以从日本学习一些东西?

袁伟时:要不要进行启蒙教育,有些人反对。这是错误的。世界各个国家迟早必须适应普世价值。关起门来讲,现在一些阿拉伯国家、中东国家,为什么那么动荡不安?最简单的答案是它抵抗现代文明的核心价值,国家没有走上正常发展的轨道。像朝鲜一样,“社会主义”搞了几十年,饭都吃不饱,太给社会主义抹黑了吧?任何一个国家,普世价值都是抵挡不住的。

启蒙教育,要与实际情况结合。空洞地讲启蒙,已经远远不够了。其实实际生活已经前进了。中国最好的公民教育就是抓住一项一项具体案例,讲清道理。延安,那些警察抓老百姓看黄碟,后来引起全国舆论批评,讲明这是侵犯人权,是违反宪法。结果是警方道歉,赔偿,那个就是启蒙教育,中国的宪政就从这里开始了。政府的作用就是保护公民自由,他在自己家里面看黄碟的自由都没有,这个算什么?家是堡垒,宪法规定,任何人不得随便进入,不能随便搜查的。

后来,重庆市彭水县一位教师写诗讽刺当地政府的主要负责人,政府动用警力把他抓起来了。舆论哗然!“彭水诗案”不是闹得很大吗?后来当地官员撤职、中学教师平反。到今年的辽宁“西丰县案件”,县委书记要抓记者,后来要抓的不是记者,而是县委书记要撤职。原因很简单,新闻自由必须保障。你说她是诽谤,那就应该到法院去告她。你不告,却下令公安局去抓人,人家是《法制日报》办的杂志,是懂法的。人家没有“诽谤”你公安局,你现在来抓我,又不是刑事案件,关你什么事?你这是牛头不对马嘴。即使是诽谤,公安局也不是诉讼的主体。县委书记起诉了没有?没有!一群法盲,尽干违法的勾当,结果只好撤职。这个就是法治教育。

你要侵犯了别人的权利,他要跟你辩论,这个是公民的权利。任何公民彼此都是平等的。现在的启蒙教育就是通过一个一个这样的案例告诉老百姓,政府的作用是什么,老百姓的权利在哪里,不能随便侵犯。这是生动、出色的启蒙教育。

跟日本学什么,逐步改革,不要造反。中国多耻辱啊,又有租界,又有治外法权,都是外国侵略的恶果。但是日本也有,所谓居留地,就是租界。也有协定关税,关税不能自主。明治维新,1868年开始,外国和外国人的特权到什么时候才取消呢?甲午战争以后,发展起来了,法制也建立起来了,治外法权解决了。一直到辛亥革命那一年才真正实现了关税自主,所谓不平等条约,才消除。

中国到什么时候啊,晚几十年。关税自主到1931年,迟20年。租界全部取消,是1942年的事了。你急什么,发展自己,改革自己,不平等的东西会消除,会收回来。首先要学日本这一条,要好好改革。

但是,日本也有个大教训,我们要吸取的。日本没有实行真正的民主宪政。允许军队独立于民选政府控制之下,军部直属于天皇管理,内阁总理无权管理,结果军队常常干政。军队捣鼓天皇出面,侵略的决策就是这样来的。还有一个,元老干政。不受选民控制的元老院干政,没有真正实行民主,也是它后来侵略的根源。还有一条,它不对公民进行自由教育。1890年实行《教育敕语》,是以天皇的名义发布的。一定要忠君爱国,实行儒家的道德。儒家的道德是什么呢?乖乖地听话。结果呢,后来发动侵略战争,既给亚洲、太平洋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也给本国带来巨大的灾难。要从日本吸取经验教训的话,政治体制一定要改革,要真正实行民主宪政。不然,像战前的日本那样,实行表面的民主,有宪法,也有议会,但没有真正的民主,迟早都会带来大灾大难。

听众:社会变迁在我们生活中现在发生的一个问题,东莞市政府提了一个提案,希望把低素质的外来工赶出去。东莞外来工在这里作出那么多大的贡献,东莞市政府怎么那样对待他呢?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袁伟时:其实很简单,政府越权了。这是市场经济应该解决的问题。政府越权,对经济发展不一定好。政府可以提倡,但好多东西你应该让市场自己去运作。这又回到学日本的问题。日本战后本来发展得很好,但是从90年代开始,出现10多年经济停滞不前,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发展,有些也提高了。原因在哪里?就是政府和企业走得太近了,它那个通产省,相当于商务部,管经济的,参与很多大企业的决策,太多干预经济活动的决策。日本的官僚集团,虽然是世界上最能干的官僚之一,但也做出很多错误的决策。比如设置很多障碍,抵制开放,不让外国公司和商品进入,保护民族产业等等。结果停滞10多年。东莞要提高,这个完全对的,但问题是你要提高,要尊重市场,让资本家去决策。因为经济活动的主体是企业家,政府官员可以提建议。房租涨不涨,是房主的事,跟你政府有什么关系?假如政府认为涨租关系到人民的福利,你要开人代会来决定。因为这个关系到市民的福利问题,当然要通过民主程序来决定。

雷颐:最高的“接轨”

中国素以“礼义之邦”自居,号称“以礼治国”,对“礼”自然格外注重。在所有的礼仪中,最为庄严、神圣、隆重、严格与不可“冒犯”的,当属觐见皇上之礼。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礼”是“权威”的象征或来源,维护、加强“礼仪”就是维护、加强“权力”,所以要不顾一切地维护“成礼”,有时甚至重 “名”远甚于重“实”。由于“中国”位于“天下”之“中”的“天朝上国”,所以华夏之外统统是“不文”的野蛮世界。其他民族、国家都是“化外之邦”的“夷”“狄”“蛮”“番”。而且,又以中国作为远近的标准把“化外”的“狄夷”或“蛮夷”划分为“生番”和“熟番”,对其名称的翻译往往还要加“犭”或“口”傍,以表歧视。无论“生番”“熟番”,都要靠中国的声名文物,典章制度,礼乐规范来“教化”。

但近代以来,中国传统的精神世界受到的最大震撼便是“华夏中心”世界观的彻底崩塌。这种崩塌不仅是国家主权、领土等受到侵犯,而且与以往“狄夷”的入侵不同的是中国文化受到了空前的挑战,传统的纲常伦理、声名文物、礼仪规范等等开始动摇。这一过程无疑是痛苦的,朝野都难以接受。而最不能忍受的是华夏文化最高的礼仪性象征——晋见皇帝的礼仪居然受到了“亵渎”。那些属于化外“生番”的“洋鬼子”作为“贡使”到位居“世界之中”的“朝廷”拜见皇帝,即“真龙天子”时竟然提出拒不跪拜,而只行鞠躬之礼。但在洋人的船坚炮利面前,“朝廷”亦无可奈何,不能强迫他们跪拜中国皇帝,然而又不能容忍有几千年传统的最高礼仪被破坏,于是陷入难解的两难之中。

早在乾嘉盛世,来自化外(口英)咭唎的“番臣”马戛尔尼(George Macartney)和阿美士德(William Pitt Amherst)就偏不肯行觐见皇帝的跪拜之礼,不仅明拒 “教化”,自甘堕落,且生出一段又一段难了的“是非”。

乾隆五十八年(1793)马戛尔尼率领有七百余人的庞大船队从英国来到中国。他以为大清乾隆皇帝祝寿为名,实想为经济正在飞速发展的英国开辟一个巨大的商品市场。他有两个具体目标,一是希望清政府开放市场,扩大与英国的贸易;二是在中国首都设立常驻外交机构,建立经常性的外交关系。马氏一行辗转来到北京后,他没想到却因觐见皇上之礼与清廷争论不休,最终没有达到目的。乾隆皇帝则断然拒绝了驻使、通商这两项要求,并谕告英王:“奉天承运皇帝敕谕(口英)咭唎国王知悉:咨尔国王远在重洋,倾心教化,特遣使恭赍表章,航海来庭,叩祝万寿,并备进方物,用将忱悃。朕披阅表文,词意肫恳,具见尔国王恭顺之诚,深为嘉许……至尔国王表内恳请派一尔国之人住居天朝照管尔国买卖一节,此则与天朝体制不合,断不可行。”所谓“天朝体制”,是各国只有愿意来“天朝”“当差”者才准其长期居京,既然在“天朝”当差,实际就是“天朝”的臣民,因此要“遵用天朝服色,安置堂内,永远不准复回本国。”乾隆确实无法理解马氏提出的在各国首都互派外交使节,不能不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对通商要求,乾隆皇帝则认为毫无必要,因为“天朝德威远被,万国来王,种种贵重之物,梯航毕集,无所不有,尔之正使等所亲见,然从不贵奇巧,并无更需尔国制办物件。”马氏一行在受了一番羞辱之后,一无所获,于10月初被迫离京返国。

嘉庆二十一年(1816)又有阿美士德率团来华,中方仍认为这是英国“迭修职贡”,诚心向化。不想双方又因是否跪拜而争论不休,最后称病,不见中国皇帝。嘉庆皇帝得知详情自然大怒:“中国为天下共主,岂有如此侮慢倨傲甘心忍受之理?”当日便传旨遣其回国。

最终,“世界最强”的国家终于按捺不住,悍然发动鸦片战争,用暴力同中国“对话”,迫使“礼仪之邦”一点点屈服于西方的“语言”,中国终于在血火中被强行纳入一个新的世界体系。当然,这个过程是曲折而痛苦的。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缔约谈判中,清政府对英、法侵略者割地赔款诸条照单全收,但对英法代表提出的向咸丰皇帝亲递国书的要求却严加拒绝,激烈抗议道:“此事关系国体,万难允许”,表现出少有的坚决。视“礼仪”重于“地”与“款”,后人可能难以理解。不过几经谈判之后,清廷还是不得不同意外国公使驻京,这使“天朝体制”被打开一个不小的缺口。咸丰帝不久病故,由其年仅五岁的儿子载淳(同治帝)即位,两宫太后垂帘听政,西方使节觐见皇帝之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1873年2月,同治帝亲政,西方使节再次提出觐见皇帝的要求,对中国来说根本性的“礼仪”问题再也无法回避。对此要求,中方提出如要觐见,必行跪拜之礼,但又为外国驻华使节严拒,于是双方开始了为期四个月的有关礼仪的激烈争执。

由于事关重大,在这四个月之中,各路官员纷纷发表意见,提出自己的看法。不少官员坚决表示绝不能允许不行跪拜之礼,提出“入境问禁,入国问俗”,即“中国出使之臣,在外国则行外国之礼”,外国驻华使节“在中国则行中国之礼”。由于外国不行跪礼所以中国“出使之臣”不必向外国国君、元首行跪礼,而外国使节在中国必须向中国皇帝行跪礼。

对此,洋务重臣李鸿章也奉命发表意见。李鸿章自然明白中国早已失去“天朝上国”的地位,传统的礼节不可能不改。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反对改变者将其上到事关国体、“乾纲”的地位,因此在奏折中他首先不说明自己的观点,而是“肯定”自己坚决反对的观点“所陈各节皆系正论。朝廷体制争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在廷诸臣,共有此心。”其潜在意思是,无论什么观点,无论朝廷是否接受,都是“正论”,都是耿耿忠心为朝廷考虑。接下来他仍不说明自己的观点,而是肯定从咸丰九年到现在十好几年间,一直具体经办此事的总理衙门为此已尽了最大努力,不是亲办此事的人,很难体会其中甘苦。

然后,指出道光、咸丰年间中国已与侵略中国的一些西方国家订立条约,也表明这些国家与中国“俨然为敌体平行之国。既许为敌国,自未便以属国之礼相待”。因此,“各使臣拘执该国体例,不愿改从中国礼仪,固人情之常,无足怪者”。

他进一步提醒甚至恐吓说,如果拘泥于跪拜礼仪而拒不接见外国使节,虽然眼下不至于“遂开兵衅”,但现在“中外交涉事件繁多,为日甚长,洋人好体面而多疑猜”,结果会“积疑生衅,积愧生忿,将来稍有龃龉,必先引为口实”。“倘拒之于目前,仍不能拒之于日后,甚至议战议和,力争而后许之,则所失更多,悔之亦晚矣。”而且,这也并非“圣主包容六合驾驭群雄之志量也”!在对“圣主”的赞扬中,使之难以反对。他进一步提醒朝廷,这种“礼仪”迟早要改,已是历史的趋势,如果“拒之于目前,仍不能拒之于日后”,历史潮流,确难抗拒。

由于事关根本原则,李鸿章必须从中国儒学经典中寻找根据。他以孔子的“嘉善而矝不能,所以柔远人”和孟子的“以大事小者,乐天也”来为自己论点辩护。“嘉善而矝不能”就是说对别人的优点要承认欣赏,对别人的不足要同情宽容,所以在“礼制”上洋人有缺点不足,我们要宽容才能“柔远”。现在中国在这方面迁就洋人,并非丢脸之事,而是孟子所说的“以大事小”的“乐天”表现,也就是朱子所说的“仁人之心”。总之,“礼制”的这一重大变化完全符合圣贤教导。凡事必须符合“本本”,符合圣贤经典,必须找出“语录”作为“合法性”论据,确是中国深厚的传统。

他看出,朝廷还担心废除洋人晋见皇帝跪拜礼节很有可能导致中国臣民对“跪拜”的怀疑,进而导致对皇权的怀疑。所以他特又指出:“交邻国与驭臣下,原是截然两义。朝廷礼法严肃,中国臣庶所不容丝毫僭越者,非必概责诸数万里外向未臣服之洋人。”也就是说中国的“礼法”只能用于“内”而不能强行于“外”,但不行于“外”并不会导致不行于“内”。他接着强调“礼”要随“时”而变,“我朝向有待属国一定之礼,而无待与国一定之礼”。现在十几个国家在京城和通商口岸驻有使节,“实为数千年一大变局,不但列祖列宗无此定制,即载籍以来,昔圣昔贤亦未预订此礼经。一切交接仪文,无可援据。应如何斟酌时势,权宜变通,是在议礼制度之天子,非臣等所敢妄拟也”。这里,他明确提出“列祖列宗”和古时“圣贤”都未对现在“大变局”时代的礼仪制度做出规定,所以根据时代变化权宜通变、议定礼法等事应由现在的“天子”决断。

一直负责此事的总理衙门亦力主允许外国公使觐见同治帝。终于,朝廷在1873年6月14日降谕“著准”各国使臣觐见。6月29日,一些国家驻华公使以五鞠躬而非跪拜之礼,在紫光阁觐见了清同治皇帝。对此,满朝文武大臣和朝野士大夫愤怒不已,无奈之中,道光进士、曾任吏部主事的吴可读提出了阿Q式的“理论”聊以自慰,在上《请勿责诸使跪拜疏》中说:“彼本不知仁义礼智信为何物;而我必欲其率五常之性。彼本不知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为何事;而我必欲其强行五伦之礼。是犹聚犬马豕羊于一堂,而令其舞蹈扬尘也。”这样,“即得其一跪一拜,岂足为朝廷荣;即任其不跪不拜,亦岂为朝廷辱。”

不管怎样,在这“关系国体”的最高、最重要原则与世界“普适价值”“接轨”的方向上,中国毕竟迈出艰难的一大步。当然,这只是“对外”,“对内”并未与“普适价值”接轨,清王朝仍坚持国内臣民在皇上面前必须跪拜的“特殊性”,直至其覆亡。

奥巴马-美国革命-造神运动

如果再有一黑人 喊出“More Changes”,我们是否选他还是Obama?

数月前,当肯尼迪(Edward Kennedy )在一竞选集会上带领众人引吭高歌“Obama is our sunshine(奥巴马是我们的阳光)”,我们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我们伟大祖国的嘹亮颂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仿佛回到了风雷激荡的文 化大革命时代。

既使我们中国已不再搞大体育场或广场之类的大型群众集会,美国数百年也未曾有过。但是,今年是美国革命年,一切的一切都变了,因为我们迎来了美国乃至世界的大救星—Barack Hussein Obama(吧那个.侯赛因. 奥巴马)。上周,我们美国80,000人民在Pepsi 大体育场, 洗耳恭听 Messiah奥巴马的声调一浪高过一浪的布道与训导。(估计如能当选美国总统, 要像当年毛泽东天安门上检阅百万红卫兵一样,在华盛顿举行百万人的 就职典礼和大游行。美国乃至全世界放假一个月,以示隆重庆祝!)

Change,Change, Change, 听上去就像祈祷一样,不过我们祈祷,多有事求。而我始终不知这祈祷Change的内涵。奥巴马从未给出答案。我也问过很多人,让他/她们给我列出若干具体的Change,无人能给出一个。奥巴马究竟要 Change 什么???把Chicago的腐败政治带到华盛顿?将他的老婆工资再涨160%倍?再写信给国会拨款给Rizco,然后再让Rizco 送他一套Mansion? 我想奥巴马所要的最核心的Change是,通过这场造神运动,把他Change 成美国总统。

但问题是,他从未领导过一个哪怕最小的行政单位,又没有任何可以夸耀的成就,(在Illinois , 他在超过170项议案上投了 present,在参议院他未有一个提案)他这样一个既无经验,无作为,又无建树,更无道德的人(有很多历史疑点待查),如何让人相信他? 极左翼民主党头目们让我们投他的票,仅仅因为他的半黑的皮肤??

如果选了他,不就只是促进了整容业的发展, 越来越多的人Change自己的肤色成黑色,去享受AA 法去上Ivy 名校,去享受黑人才能独享的种种照顾,去所向披靡地去参选总统?

如果选了他,不就是鼓励政治投机,投机取巧吗? 如果再过 若干年,再有一个初出茅庐的黑人振臂一呼,喊出“More Changes”, 我们是不是要再次响应极左翼民 主党头目们的号召,呼拥而上,再造化一个比奥巴马 更耀眼的新神?

有鉴于此,我以及我的朋友们准备在在今年的大选中投McCain/Palin的票,理由如下:

(1) McCain是个英雄,心口如一,光明磊落。Palin是和我们一样的平民出身,敢和邪恶腐 败势力抗争,正派清廉,政绩斐然。

(2)我们无法Trust Obama ,他从哪里来?他要把美国往哪里带?他是一个美国自建国以来最无经验,也未经过vetting的总统侯选人。左翼媒体 从一开始就给了他a Free Pass, 这在美国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主流媒体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探究的Story, 彻底改变了我们对主流媒体的印象。左翼主流媒体对奥巴马的明目张胆的纵容与偏袒和奥巴马对Clintons的无理攻讦,漫骂与詆毁,这些也是促使我们投奥巴马反对票的原因之一。
如果他是一个非黑人(其实他是一半白人),我们也不会投他的票。

(3) 追溯美国历史,从未有极左翼民主党人或极右翼共和党人赢得总统大选。原因之一,极端化的总统侯选人会 激发 对立面Base的投票热情。

原因之二,Independents中间选民不喜欢极端化的总统侯选人。奥巴马是一极左翼民主党人,所以大量右翼共和党人和中间选民会蜂拥而出,去投共和党的票。

(4) 历史证明,国会与总统不宜属与同一政党。看看Polosi等领导的众参两院低至9%的Approval Rate,是数十年来通过立法最少的国会,而Polosi一直力挺奥巴马,你就知到道再选一个奥巴马会有多大的危险。(不过对中国或许是个利好,因为“海龟”回流会大幅增加。)

(5) 从来没有救世主,不要太相信政客。政客越是信誓旦旦,花言巧语,越是要警惕。 奥巴马的满嘴跑火车,语言花花緑緑,开得空头支票最多,但就是无真实内容,还经常根据形势需要,改变自己的说法(这也是他标榜的Change, we can)。

(6) 奥巴马是民主党历史上最大的分裂者,他已使很多老民主党人丧失信心,造成了影响久远的混乱。我们所知道的不少人因这次初选已决定脱离民主党。(感谢Clintons的大度与Grace,否则*党的情形会更糟。如果尊敬的读者知道EdwardKennedy与 Carter的1980初选,而后Carter惨败给Regan 这一段史实,就会知道我所说的缘由。 )

P.S. 我有个同事他的名字中也含有Hussein(侯赛因), 他最近叮嘱我和他的其它同事,不要再喊他Hussein, 因为奥巴马也不让叫了。估计Hussein 会很快从字典中删除,也好,少记一个单词。:=)

綦彦臣:“礼貌传唤”之后的杂感

一。先说一件“大事”

我不否认自己与当地公安国保人士保持着较为良好的沟通关系,甚至说我也“传唤”过他们——为农行377名下岗职工上访的事情,约他们紧急到我书房商谈。当时的情况是:全沧州377名农行下岗职工群情激愤,我作为他们的维权代理人已经向他们申明“只替写递材料,不负责组织上访”,而恰在此时有人传出消息说当地公安对上访的要“见一个抓一个”,我约见公安国保人士要求他们出面澄清。

稍后“见一个抓一个”的说法被证实为谣传,而我帮本市农行去北京的保定驻京办去接访,看到唐山的警察特别客气,让唐山农行一位上访的老大姐坐在警车副驾驶位置上,似乎还递给了药品…

沧州方面去否警察,我没问,但是我们这个隶属沧州管的县级市确实没去警察。我和农行的正副行长还有司机,一行四人,到了保定驻京办,由我出面说服泊头的几位上访者,并且农行专雇一部金杯面包车将几位上访者请回。对于这件事,警方没插手,至少我认为对事件的平缓化有莫大的好处。不久,劳动部以红头文件形式对我进行专项答复,认为应当到沧州劳动仲裁部门为这377人立案。但我与377人的约定为“有了初步结果,就止住,由律师介入”,同时,农总行经河北分行委派沧州分行与我面谈,交待农总行五项答复——核心点仍然是找当地劳动仲裁部门解决。

来与我面谈的人是沧州分行的一位副行长,姓庞,我的中专校友,也就是说,以私为公的色彩较为明显——这算是和谐社会的一大特色啦。谈完后,师兄要求我有新作要签名送他一本,我诺然。

整个谈话过程,有国保人士在场“旁听”。按国保人士的说法:“这个事儿不敏感,是你人敏感。”这些话都是在非常轻松的环境下说的,我则“反驳”那位私人关系已经不错的赵老兄:“你太小瞧兄弟了,我有政治目的,也不会利用这些人。”

我为人家服务,又“贬低”人家,这不是矛盾吗?不是的,那377个人大部分是与农行旧时各级领导有关系的人,否则难以以“协储员”身份进入农行并与正式干部(那时银行职员通称“干部”)混岗的。

他们多少是“花了点钱儿”进银行的,因此最后“闹事儿”无非是多要些钱而已。最有趣的是,当初,一位副市长的外甥闺女还特别对我说:“綦哥,我们是因你人品好才敢请你,但你不能把这件事给政治化了哇!”我当然守诺,不过这让某级政法委很不快,他们托人给我带话,说知道我给沧州农行下岗职工两次讲维权课程的事情。我则回答说:“都是按国家法条讲的,要调查,可传讯任何一个听课的人。”

谁在政治化此事?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嘛!

二、奥运之后,形势依然“严峻”?

奥运前,地方国保一位副局级干员两次以好友身份来我书房,要求我承诺奥运期间不外出、不写东西,等等。我答应了,其中尤以“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一条为紧要,整个奥运期间,我遵守得很好。在我记忆中,我尚欠这位好友的太太饭店的一张单子,多少钱记不清了,估计是二百块钱以内。十年前的事了。若不是1999年被抓,年底我照例会清了那单子。我开玩笑地说:“过了诉讼时效了,你要钱我也不给了。”

奥运后,我的心情有些放松,但这毒奶粉事件让人太气忿了,尽管我一向以温和著称,何况我太太又长期饮用三鹿红枣液态奶呢?说来惭愧,她有甲亢,医生说喝高档奶为好,为了既增加营养又省钱,三鹿红枣奶成了她的“特供”,我带头不喝,也不允许两个孩子喝。结果,为保护一个病人的健康,却用高档食品来害她。这个细节,在9月24日的公安“礼貌传唤”时,我着重讲了一番,以至于做笔录的与我同岁的警官老韩也有些受感染,生起气来。

公安国保传唤我,是因为昨天我接受自由亚洲采访的事情。

9月23日早晨六点,我在卫生间正想冲澡,太太有些慌忙地跑来:“电话,国际长途。”我尚穿着短袖睡衣,抖瑟着过来接电话。那头的成功先生说:我在《议报》上的《五问毒奶粉事件》短文由《议报》主编推荐过去,由于我是河北人,又是知名学者,自由亚洲电台希望谈一下后续的事情。

我想:奥运结束了,承诺主动失效,再说《参考消息》上几乎每天都有国外的批评文章转译,我侃一番没什么的。

太太给我套上运动体闲服(——9月23日很冷),我与成功聊了一个多小时。聊完后,他说分两次播出;我说:“播就播吧,反正我也信守了奥运期间不接受采访的诺言,不过有些话语激愤的地方要删下去。”我指的激愤之处是说,中国孩子不如美国的宠物狗,因为后者吃中国奶制品出了毛病,美国人提出了抗议。

中国方面本该“举一反三”,在6月份调查一番。

对于自由亚洲的采访一事,第二天我就忘了。一大早,姐姐的儿媳打来电话,要我太太去市医院给挂号,她的孩子与她嫂子的孩子要来检查,看有没有结石。

应当说,这是件好事——全国统一行动,对三周岁以下的儿童免费检查,查出肾结石来,免费治疗。

9月24日这天上午仍然很冷,太太排队冻得瑟瑟发抖,我说由我来排,她不允,我只好拍了几张照片后,回家。到家已11点,电话响了,我跑过去接。我起初以为是姐姐打来的,我好问一下她们到了什么位置。我不太记电话号码,见号码“面熟”,就接了。原来是国保大队的赵大队长,他约我到公安局,他在门口等我。到了公安局门口,没见老赵,我对门卫说了一声,就上了楼。

见面之后,赵老兄很焦急,说我接受自由亚洲采访捅了大娄子,沧州来了一位副局长,一定会训他们的。说实在的,我有点尴尬:若是沧州来人与我见面,双方辩一下,倒没什么,若让赵老兄“中间受气”,我心里“真不落忍”——按家乡话,是这么个说法。

让小黄讯问我,小黄由于与我有些“私人关系”,极力回避;而后,任务落到军官转业回来的老韩身上,简要地问了四页。主要内容无非是我重复在《议报》文章上的观点及与自由亚洲谈话的重点。问完后,我起身要走。与我同岁的老韩说:“等会儿,我看赵大队有什么安排不?”我很急切,因为姐姐是否赶到,他的两个孙女是否安然,我很挂念。

多说几句的是,我们姐弟关系非常好:一是,除我俩之外,家中别无兄弟姐妹,在我成长的历程中大我六岁的姐姐实际上尽了母亲三分之二的责任;二是,姐姐为了替我照顾父母,嫁在了本村,两大家子由她一个做主,所以后来当二外甥要媳妇时,我二话不说,把自己在乡下置办的一套房子白送给了姐姐。送房子,姐夫当然高兴,我拿脾气倔强但又自恃聪明的姐夫“找乐子”,说他:当年要不是我家穷,我姐不会嫁给你个“傻小子”,现在你算正式倒插门,娶我们家来了。

姐夫舅子关系融洽,成了乡村一段佳话。

送房子,太太不高兴,那毕竟是我们结婚后共同攒下的家业。多亏太太贤惠,不到半年,就消了气。甚至说,我的外甥媳妇与我太太的关系,比与她婆婆(我姐)的关系都好。

话归正题,老赵与我见面说:“下午我再叫你过来。”我匆忙下楼,打车回家——实际上步行也就十分钟。回家后,姐姐来了,两个外甥媳妇还有他们各自的孩子也来了。我心里高兴。姐问:“干么去了!”

“公安局的叫去了。我接受采访,他们不高兴。”我真地觉得没什么。

“又是国外的采访呗!”大外甥媳妇文化程度比较高,算是替我解释了。

中午,一大家子人进了四川火锅店,大吃一通。姐姐悄悄塞给我二百块钱,让我自己用,比方说“打羽毛球费钱,买几桶球放着”。我没留下,用来买单,省了二外甥媳妇一百五十块钱。事先,二外甥媳妇声明由她请客的。等到两点已过,她们还得去市医院,上午只领了号、交了号,下午才能正式检查。

我很无奈,下午得听公安局的电话,没法陪同她们去医院。

到了5点多,老赵没来电话,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很好,两个孩子均没问题。据说,整个泊头市才查出7例,不算高。

三、我对河北政治的看法发在《议报》上的短文,已经说了我对河北政治的一引起看法,但是,经过9月24日一天的经历,我倒有点新想法:下次,国保人士在与我约谈,我将郑重其事地要我的选民证,让他们去街道上给要。还有,我适当的时机,我将写公开信,要求市长辞职,因为我代理的一件行政复议案,政府方面超期不作为,这不符合胡温最近再次高调的民本思想。(——除了这件行政复议代理遭到搁置外,我手头仍有充分的资料能证明地方吏治败坏)

泊头这个小小的县级市吏治败坏如此,整个河北也乐观不哪里去,虽然说我对胡春华实质主政河北持欢迎态度。

对于沧州方面压给泊头的“政治任务”,传唤我到公安局,这本身从程序上没什么错,所以我无条件服从,也等了以下午的后话。但是,这个细节如果意味着河北高层,特别是胡春华本人要封锁言论,那么我有权以单个选民的身份请他离开河北,就如敦促市长引咎辞职一样。因为河北前些年让程维高给折腾烂了,至今没缓过劲来,河北不需要第二个“程维高”。如果这个细节意味着公安口儿主动维护稳定,或干脆说贯彻某级政法委的错误决定,那么,我要说一句:别再给河北添乱,别再给胡春华添乱,别没事儿找事儿地激化矛盾。比方说,拖着一个与胡总温总年纪相当的老太太并不复杂的行政复议要求,来干“闲白儿”。

对于胡春华,河北人民应以观后效:如果在毒奶粉事件平息后,他如广东的汪洋、湖南的张春贯,重庆的薄熙来一样推动第三次思想解放,大家就呼吁让他及时当河北的省委书记,乃至快进政治局;不如是,网上联名,发动“驱胡运动”。

还有一点,作为同龄人,从同龄人的角度上我要好心劝勉胡春华一句:河北官场风气阴毒,人渣子不少,稍有不慎就会被“送进狗肉柜子听梆子响”,所以,即便有人出主意来压制关于毒奶粉事件的言论,也不能采信,采信了呢,马上放弃。相反,借着国际媒体的批评声浪,整顿河北吏治,掀起第三次思想解放浪潮,何乐而不为!

陈永苗:杨佳事件要求“抵抗权”入宪

中国”布朗”杨佳

美国奴隶解放战争前夕搞暴动起义的布朗,虽然判处死刑,但是却成为北方的圣人。杨佳就是中国的布朗。

民众拿起武器的批判,非经国家暴力逼到毫无退路的地步,才有可能。这么说来,至少在原初意义上,或者暴力革命尚未变质的初期,民众的维权抗争甚至暴力革命,都是一种自我保存和自我捍卫的天道。民众的暴力非经国家暴力不能引发。当权贵对民众滥用国家暴力,民众也不得不使用暴力。这就是杨佳实施暴民的原因。杨佳实施的是以暴易暴的正义行为。

不搞你一下,你如何知道我们是不可以欺负的。这是一种被迫的主动进攻,其目的并不是进攻,而是是自我捍卫的。这就是杨佳的说法。

无辜的六名警察,让我想起引发世界第一次大战的奥匈帝国皇太子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刺杀事件,如果因为皇太子身边无辜的人,而放弃刺杀,当然是道德上高尚的。可是道德高尚如何扭转不利的政治形势。

在道德高尚与”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间,还有一个宽阔的地带,那就是,对暴力的使用,不能道德赞美,也不道德批判,让它如其所是。道德话语对于政治来说,是一个表面可笑迂腐道貌昂然实际上不顾公共利益的伪君子,除了从中盘剥之外,几乎没有提供任何助益。

道德高尚的美国国父富兰克林说,当总统腐败而独裁延续时,必要的时候,就要采取暗杀。如果凯撒没有被他养子暗杀,罗马共和就会在凯撒手上终结。在一个特殊的时候,暴力是必要的,只是这种事情不能推动,不能提携。当发生之后,应该说出其积极意义,不让流血者(杀人者和被杀者)白流血,然后想到如何避免。

最可耻最愚蠢的就是从道德上打倒。中国古代杀贪官的侠客,就对社会平衡起了很大作用。2003年浙江乙肝病毒携带者周超考公务员被歧视的,于是愤而杀人,结果促成歧视规定废除。英国法国革命的时候,如果不杀掉国王,那么革命成果将毁于一旦。

面对一个杀人如麻,视民众为草芥和虫豸的权贵,这种傲慢已经成为他的信仰,他认为自己是神不是人,这时候也,若非暴死的危险,则不足以让他回到做人。其实对权贵的致命威胁,是对他们作为人的一种拯救,把他们从魔鬼手上拯救出来。社会契约不被权贵破坏,依赖于权贵害怕暴死的危险。

民间与中央的手拉手

一个英国退役军人造反,后来被抓,国王审讯他,问他为什么要造反。退役军人说,为了提醒国王,他作为国王部下,受到不公正待遇,如果不采用造反方式,如何能够引起国王注意?

我还可以举宋江造反为了投降为例。实际上,一个王朝末年的抵抗,完全可是是原教旨主义,就是对这个王朝的原初共同理想和正义目标的恢复。革命是一种循环,是回到原初目标。这时候,对于王朝的掌权者来说,是否参与到这样的原教旨主义运动中来,是否和民众结盟,打击豪强,成了王朝延续的关键。

不管是毒奶粉事件,还是杨佳事件,几乎目前影响最大的政治冲突都是民众与地方政府或权贵之间的,而夹在二者之间的中央政府,其政治立场暧昧不明,一会儿站在民间一边,一会儿站在权贵和地方政府一边,一些部门站在民间一边,一些部门站在权贵和地方政府一边。

这种暧昧不明也表明,89之后,”九鼎”已在民间。祖国就是人民。违法地方政府、权贵和人民的对抗,也就是和祖国的。中央政府是否站在祖国一边,还是一会儿清晰,一会儿不清晰。

可以说,改革三十年获得的”自由”,都是特权。特权是特许权利。从宪法来看,所有的公民都享有自由,然而在宪法之下,又实施了特许制度,没有法律和政府的许可,是没有自由和权利的。

法律和政府的许可,取决于各阶层自身在政治中的地位,特权者享有很大的自由,无政府主义的自由,而无权者不抗争,基本上没有自由。也就是说是潜规则支撑了改革时代的自由,而这种潜规则,可以在一夜之间,全部倒塌。

改革三十年可以看成是一次分赃不均的分赃会。国家资本主义的剥削和征收,并没有因为改革而停止。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严重的,是有一些人,例如知识分子参与一些分赃,自身变为缓和。而从底层,尤其是农民来,过去的征收和剥削的政治结构,并没有改观,相反在改革中越来越深化。底层没有话语权,所以其境遇再严重,本来应该代表整体却失踪。知识分子享有话语权,有一点改善,就成了整体的改善。改革三十年是底层被抛弃,被离心出改革共同体的三十年。

权贵的大规模自由,民众是渴望的、羡慕的,可是当民众向权贵(地方政府)要求更大自由时,就会遭到权贵(地方政府)的压制。主流经济学家通过吸纳机制,也分得一杯羹,于是挤上车的,就希望关上车门。主流经济学家,与权贵(地方政府)是一条战壕的。因此,民众对权贵和主流经济学的抗争,就体现为从特权到普遍性,底层普遍参与和普遍权利的诉求,具有特殊性与普遍性一致的整体上升和进步趋向。

必须看到这条进路,还是对”特权”路径的依赖,还是保守主义的,其本质是要求扩大吸纳,把民众也纳入”特权”的范围。这种保守主义路径来依赖于民众自身的抗争,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当民众也纳入,那么”特权自由”就会变为普遍法律之下的自由,特权本身也不特了,这时候宪法规定的自由,也就实现了,宪法之下的法律,不再有特许的功能。从这样看来,这样保守主义的路径,也就是抗争与维权,是在宪法之下的革命,是扛着宪法的旗帜前进的。

近代历史种种大革命,一开始都是有原教旨主义发动的,也就是权贵对原初政治共识的破坏,引起反抗。当诉诸于大规模暴力时,暴力就主宰了革命的灵魂。美国革命有基督教为革命立法,约束暴力自己为拯救之神,而法国则在暴力恐怖美学中腥风血雨。

杨佳事件这样的维权和抗争,产生一种震撼人心的雷击,有一种已经进入历史的质感,扭转了启蒙沉思和行动实践的主次关系,扭转了知识分子与民众之间的上下关系。

通过判定权贵和地方政府已是人民公敌,也可以为扭转了官民之间的主奴关系。维权和抗争,让人民主权真正归位。

杨佳事件的当代历史意义,表明维权和抗争,已经成为后改革时代的胎记,改革已死。而一个发生在当下的事件,就可以写入历史,而不是被过去历史吸纳,成为过去历史的注脚,只能说明一个迥异于过去三十年的后改革时代的开始。就像布朗启动了美国解放黑奴的战争。而当下事件,为新时代进行奠基,所以才进入政治和历史。

抵抗权需求

一个共同体的人们,在革命抵抗权和秩序之间轮回,当经过长期的战乱,流离失所,人们就人心思定,甚至来一个暴君,也愿意默认忍受。可是暴君的统治,带来政治灾难,比长期的战乱更不逊色,这时候人们就需要革命和抵抗。甚至无政府状态和大规模死亡,都是他们灯蛾扑火的。

任何政府都是隐秘或者明显地和人民利益敌对的,肯定是一种内耗。共和式政府,就是较少内耗,最少内耗原则。一个过于巨大过于权威的政府的,肯定是内耗巨大的,一个过于弱小过于没权威的政府,也是造成内耗,当然这个内耗是由镇不住的分裂造成的。

所以美国国父汉密尔顿,要一个真正共和式,不大不小的联邦政府。连荷兰那样的巴掌大小地方,就搞一个共和,就可以横行世界,你说说一个恶劣政府的内耗有多大,一个优良政体的竞争力有多强。所以政体优良与否,是首要的,不管是大国,还是小国。

在暴民与顺民的轮回中,在革命与反革命的”翻烧饼”中,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暴君与抵抗权。如果没有革命和抵抗权时时刻刻在场,英明神武的君主,在年轻的时候还可以维持,到了晚年也一样暴君。这样的历史,肯定是一世治而千世乱,有了革命抵抗权在政治场域中在场,例如写入宪法,那么暴君也会是明君,在民主社会中,君主立宪也才有可能。这样的历史,肯定是一世乱治而千世治。

抵抗权是一个良好政体的根基。一种和平秩序的要求,必须建立在革命时时刻刻来临这种危险之上。一个良好政体的奠基,就是一个革命精神的保守性长久存在。

对1688年的光荣革命进行命名,洛克说成一种革命的自由主义,这种革命的自由主义呈现保守主义特征。

洛克关注并且强调,光荣革命与其说是革命,还不如说是保护英国人民的”公正的和自然的权利”.当这个国家处于奴隶制度和崩溃边缘的时候,这一个事件挽救了这一个国家。从威胁国家的国王詹姆斯二世手上挽救国家。

而正是坚持革命的自由主义,或者抵抗权的辉格党人,保护了人民的传统权利。这种反抗,辉格党人达到一种阻挡者的目标,一方面为合法反对暴君提供理论和政治正当性论证,同时又要确保这样的理论并非鼓励任何更深入的民众起义,就像17世纪40年代以及1685年的蒙莫斯的哪一些造反运动。

中庸和保守,作为一种阻挡,是提供一种无害的,或者危害甚小的替代品。如果辉格党人沿袭中世纪的抵抗权传统,那么就无法阻挡民众起义和造反运动。

必须指出的是,保守主义并不是一种道德立场,而是一种政治技艺。保守主义要可行,才是保守主义。当政治形势无法保守,不得不采取激进手段的时候,激进手段就是正当的。不管政治形势的紧迫,而把保守主义上升一种任何时刻,任何地点都要保持的道德真理,这时候保守主义,就马上转化为反革命的激进。

正如英美法系和英美宪政历史中所呈现的那样,保守其实是一种面具,首先必须满足改革,真正有效的改革,首要进行吸纳,而不是采取排除谴责驱赶新阶级新阶层,要形成导流明渠,而不是严守死堵。

保守主义在于如何保守,而不是发住一种道德指令:你应该保守,不许表现出激进的态度。例如告别革命,关键在于如何告别革命,而不是知识分子应该采取保守的心态。用宪法之下的阶层斗争和维权运动取代阶级斗争,才是中间的,保守的。

抵抗权入宪

当民众遭遇违法行政行为的时候,自我救济或自我防卫是否是正当?这个问题从法学院读书到今天,我一直关心。有一次著名行政法泰斗罗豪才在福州大学法学院演讲,我问他,他大致说必须遵守效力限定原则,不可承认这种抵抗权。可是我心里嘀咕说,如果这种威胁指向生命呢,还不反抗?

我认为,完全可以对违法行政行为,进行正当防卫,也可以把宪法中的言论,集会、结社等政治权利当作抵抗的手段。须知这些政治权利,在一个立宪政体中,都是革命权的替代品。也就是抵抗和革命才是第一性的,而这些政治权利是第二位的。

所以杨佳事件,以及带来的巨大政治影响,表明了一个历史进程:把抵抗权写入宪法,当下至少要正当化对地方政府的抵抗和维权。

1776美国弗吉尼亚州《人权宣言》第三节申明:当任何政府不能达成人权保障的目的时,”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可以拥有一个当然的,无可让渡的及断然的权利,来改变、更换及废止之,以来满足最大之公共福祉。”1776年美国《独立宣言》亦明确肯定了人民的抵抗权。

法国1791宪法将1789年”人权宣言”作为宪法的组成部分,同时确认人民的自由权、财产权及抵抗权,俱为不可剥夺的、源于自然法之人权。

1793年的雅各宾宪法对抵抗权作出了空前绝后的明确宣示,主要内容有:(1)抵抗权主体是集体的人,”当政府违反人民的权利时,对于人民及一部分人民而论,起义就是最神圣的之权利,和最不可缺少的义务”(第35条);(2)抵抗权既是权利也是义务,”抵抗压迫乃是另一些人权的当然结果”(第33条);(3)抵抗权的行使对象是专制政府或暴君,”当政府沦为专制及暴君独裁时,人民有权以暴力抵抗之”(第11条),”让自由的人把篡夺主权的人立刻处死”(第27条)。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1946年法国宪法草案曾规定:”当政府侵害宪法所保障的自由及权利时,一切形式的抵抗,都是神圣的权利,而且是最切实的义务”. 1968年6月24日,德国公布第十七次基本法修正案,增加基本法第20条第4项,规定:”立法应遵循宪法秩序,行政和司法应遵守正式法律和其他法律规范。对于企图废除上述秩序的任何人,如没有其他对抗措施时,所有德国人均有抵抗权。”

陈破空:重温鲁迅:救救孩子

中国毒奶粉丑闻持续发酵。世界卫生组织批评中国政府:没有及时向国际社会通报这起严重的公共卫生事件。暗示中共当局隐瞒。

在“谁应该负责”的民众质问声中,中共高层继续推出替罪羊:国家质检总局局长辞职,石家庄市委书记被免职。中共舆论称:三鹿集团于去年12月开始接到婴儿受害于毒奶粉的投诉,但没有向石家庄市政府报告;而石家庄市政府于今年8月2日开始知情,却没有向河北省和中央政府报告。言下之意:隐瞒不报的责任在三鹿集团和石家庄市当局,河北省和中央两级政府可以免责、“脱罪”。

这便是中共高层的问责逻辑:类似毒奶粉的公共灾难,只要下级不报,上级就没有责任。试问:在当今中国,下级不是由上级任命的吗?下级对上级负责,那么,上级又该对谁负责?如果上级、尤其中央一级,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那么,民众何在?

眼中没有民众,视民众如草芥,正是极权统治的本色。事实上,正是为了所谓“平安奥运”、“风光奥运”,中共高层向各地方政府下发指示:压制所有民怨,不准民众上访,控制所有丑闻,不得影响形象。与其说石家庄政府有意隐瞒,不如说中共高层视而不见;地方上的隐瞒,正合上意。

面对公共灾难,中共最高领导人,不仅无需负责,还可借题发挥,大肆作秀,“变坏事为好事”,为自己脸上层层贴金。只要掉上几滴泪,只要发出几声吼,就能轻易把自己打造成“亲民”、“青天”、“救世主”。

毒奶粉丑闻爆发十天后,总理温家宝终于露面,他表示“内疚”,但他的“内疚”却是这样表达的:“虽然老百姓很理解,但是作为政府,我们感到很内疚。”

“老百姓很理解”?“理解”什么?“理解”那些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来到人世间,就被灌入毒奶,活活致残致死?尚不会说话的婴孩,就在无法言状的痛苦中,结束仅有几百天、乃至几十天的极短生命。

“理解”那些十月怀胎、爱子如命的母亲们,眼睁睁地看着爱子在怀中断气?万箭穿心、撕肝裂肺、哭天抢地。

温家宝的“内疚”,绝非“道歉”。在中共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道歉”二字。如果温家宝真的感到内疚,就应该挖掘出那一波接一波人间惨祸的源头,并予以根绝,那便是:制度积弊。

但,胡温当局始终回避制度问题。如此,不仅无从杜绝公共灾难,还为公共灾难的再度发生和频繁发生,预留空间,培植土壤。握有最高权力而又顽固拒绝政治改革的胡温当局,无形间,岂不就是这一切人间惨剧的罪魁祸首?

任何监督系统,如果不是独立地存在于执政党的机体之外,所谓问责,永远落不到最高领导人头上。这正是中共高层拒绝政治改革、排斥新闻自由和司法独立的心理底蕴。

就在假货毒物等重大公共灾难频发的年代里,2005年4月,中南海成立了“中央国家机关食品特供中心”,该中心任务,就是专门为中央领导“臻选、评估、并生产”特供食品,明确要求,生产这类特供食品,“不使用化肥、农药、生长激素、无污染,不使用化学添加剂、防腐剂,不使用基因工程技术……”务求“安全性”和“营养性”。

呜呼!中央领导不能中毒,中国民众可以中毒;中央领导是人,中国民众不是人!声称“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原是要求人民都为共产党服务。“中央食品特供中心”的建立,本身证明:中共高层自知中国食品靠不住,要利用手中特权,首先保护他们自己,至于民众,则任其载浮载沉,自生自灭。好一个“负责任的政府”!

人祸中国,大量受害的,竟是孩子!从克拉玛依大火到沙兰镇洪水,从山西黑砖窑到四川大地震,从“大头婴奶粉”到“肾结石奶粉”

……中国孩子,何其不幸而无辜之至!

90年前,一个名叫鲁迅的作家,在其名篇《狂人日记》中写道:“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在该文最后,鲁迅呐喊一句:“救救孩子!”

90年前的名篇,应照90年后的现实。制度杀人,而被杀的人中,或被杀的人的亲人中,还竟不乏这个制度的盲从者和维护者。中国悲剧,至大至深。

余  杰:向香港新闻界的“巾帼英雄”致敬

“捍卫言论自由奖”得主麦燕庭

近期,有两位香港女记者先后获得了国际性的新闻奖项:香港记者协会前主席麦燕庭获得了美国视觉艺术家协会颁发的“捍卫言论自由奖”,香港《南华早报》记者刘晓欣获得了欧盟新闻奖。这两位女记者是香港新闻界的骄傲,是柔弱胜刚强的香港新闻界的女性工作者们当中的杰出代表。

位于美国加州的视觉艺术家协会,成立于一九八五年,起初只是一个服务视觉艺术家的非盈利组织。一九八九年,该协会奋起声援天安门学生运动、谴责天安门大屠杀,并在其宗旨中加入人权、艺术表达自由的内涵。我曾经访问过该协会,会见了协会的共同主席刘雅雅女士。刘雅雅也是一位来自香港的移民,她并没有在中国大陆生活过,而且在美国从事的是经济方面的工作,但她却对中国大陆的人权状况牵肠挂肚。

二零零七年,视觉艺术家协会将“捍卫言论自由奖”授予麦燕庭女士,可谓实至名归。麦燕庭曾担任香港记协主席长达五年时间,一直与香港新闻界同仁一起捍卫新闻自由。我在访问香港的时候,曾经与之会面。当时,在场的还有被中共抓捕入狱的香港记者程翔的太太刘敏仪、《开放》杂志的执行编辑蔡咏梅等人。我们一起谈到香港新闻自由岌岌可危的现状,并探讨了如何营救程翔以及捍卫香港的新闻自由的一些具体举措。

这一次,麦燕庭女士到美国领奖,恰好是“六•四”十八周年前夕。经天安门学生领袖周锋锁的安排,我们又在旧金山重逢。在六月三日晚上,我和麦燕庭一起作为特邀嘉宾,在旧金山纪念“六•四”十八周年的活动中发表演讲。麦燕庭以具体的数字说明香港媒体高层正主动或被动地“上缴”言论空间、以换取政治舞台,她指出:“现在在香港十八家报纸当中,有半数传媒老板接受中国人大代表与政协委员的委任,另外有四个报纸传媒的老板是中国政府领导人的好朋友。在电子传媒方面,在八家电子传媒当中,有五家老板是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由此看出传媒生态很不健康,因为传媒老板已经‘赤化’了。”

一九八九年天安门学生运动期间,麦燕庭正好在天安门广场采访。那一段经历她永远也忘不了,也使得她对维护香港的新闻自由矢志不渝。她回忆说:“当时,我在北京采访一个多月,我曾经面对一种情况,当地市民对香港记者很尊敬、也很保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我们把真实情况向世界披露,令我很感动。每次想起都觉得——活在没有自由的世界的人们多么惨!那时候我就说过,希望香港以后不要变成这个样子,如果能尽一点力的话,我希望能尽到这一点力。”可是,如今香港正在朝着这一可悲的方向发展。麦燕庭呼吁全世界的有识之士们逆流而上,共同呵护香港的新闻和言论自由环境,抵抗香港“大陆化”的趋势。

欧盟新闻奖得主刘晓欣

欧盟新闻奖的得主刘晓欣,也是香港新闻界的一位“巾帼英雄”,她因发表在《南华早报》上的关于中国南方村民试图罢黜村长的报道而获奖。欧盟新闻奖创立于一九九二年,是为了纪念欧盟前发展专员、人权的积极维护者洛伦索•纳塔利。二零零七年的欧盟新闻奖受到空前关注,来自一百六十五个国家的一千五百二十九名候选人被提名,是有史以来竞争最激烈的一年。刘晓欣是获得这一奖项的第一位华人。在颁奖仪式上,欧盟发展和人道援助专员路易•米歇尔表示,“没有民主,没有新闻自由,发展就不可能持续”。

二零零五年,广州市郊区太石村农民勇敢地站出来揭发村长的腐败,要求罢免村长并举行抗议。在抗议中,村民同警方冲突,许多支持村民维权者被打伤。刘晓欣到太石村采访,亦遭到当地政府雇佣的“保安”的殴打。此一事实充分说明:中共当局已经赤裸裸地“黑社会化”。统治阶层无法运用体制内的资源合法、合理地解决问题,政府不仅不能维护弱势群体的利益,反而亲自参与对弱势群体的掠夺。太石村事件至今仍然未能最后解决,官民冲突仍然没有划上句号。

刘晓欣在关于太石村事件的报道中写道:“村民们指责村长为自己捞钱,他们要求在律师的帮助下以和平方式重新选举。政府派出了一千多名警察对付二千名村民,警方强迫村民签署收回自己要求的声明,以阻止重新选举。不肯听命的人被投入监狱,太石村也被封锁起来。”几经周折,刘晓欣成功地与一名法国记者一起进了村。因为村民害怕,与她交谈的人不多。刘晓欣也受到警察及保安的殴打和辱骂。

四十八岁的刘晓欣发现,虽然太石村与香港相距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太石村与香港几乎就是两个世界,难道这就是“一国两制”吗?难道太石村的村民就必须生活在一个没有法治和人权的恶劣环境之下吗?刘晓欣评论说:“政府如此强硬地进行干预,是因为它担心太石村事件会成为地区动荡的起因。”但是,政府却漠视社会不公正的现状:“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村民们抗议说,有这么多的工厂,但他们没有钱,甚至不能送孩子上学。”中国的领导人是否思考过:靠一味打压就能维护所谓的“稳定”吗?

在香港的女记者中,有“牛犊顶橡树”的勇气的并不仅仅是麦燕庭和刘晓欣两人。“牛犊顶橡树”是苏联著名持不同政见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仁尼琴自传的名字,亦是他对自己一生事业的形象的比喻。牛犊力量有限,橡树则树大根深,牛犊顶橡树似乎是愚公移山一般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努力。但是,牛犊锲而不舍地顶橡树,这一行为本身便标识出一种道义尺度,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香港电视主持人张宝华便是这样的不畏强权的“牛犊”。

几年前,当我第一次访问香港的时候,我在香港光华文化中心的会议室中接受过张宝华的一次采访。其实,我早就想见见她了,她就是那个当面追问江泽民说“中央是否挺董”,而遭到江主席破口大骂的女记者。因为被“今上”辱骂,张宝华亦一举成名而为天下知。我在网络上的那段广泛流传的江主席骂人的视频中,只见江主席青筋暴起、唾沫横飞的王者之风,却不见被如此“修理”的女记者的半边倩影。

遭江泽民怒骂的张宝华

此次一见之下,我才大吃一惊:张宝华原来如此年轻、美丽和娇小!她款款走过来同我握手,抱歉地说:“我的国语不太灵光,请多包涵。”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邻家清纯的高中女孩。我不禁想,江主席口口声声说与美国大牌记者华莱士如何谈笑风生,这似乎是其“尊老”的美德,但他不会不知道中国人除了“尊老”之外,还应该“爱幼”吧?以年龄而论,江主席足以当上张宝华的爷爷了,他为何连一个小女孩都不能宽容呢、非要辱骂说“你太年轻,太愚蠢”?

张宝华却不愿我“小看”她,我们便比较起年龄来。不比不知道,原来我们竟然是同年。虽然看上去像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她却早已是香港有线电视的高级记者,做起采访来迅速就体现出一流的职业素质。她所问的问题全都切中肯綮,我的回答也让她颇为满意。采访完成之后,我们还一起照了一张合影,我开玩笑说:“大概我们两个人是中宣部最不喜欢的两个人吧!”窗外是美丽的维多利亚海湾,在碧海蓝天之畔与“童言无忌”的张宝华交谈,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张宝华告诉我,她的第一本书就快要出版了,这本书中记载了她从事新闻事业的苦与乐,当然也包括那次与“江爷爷”发生冲突的来龙去脉。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张宝华托朋友带给我的两本著作《新闻背后》和《两岸追踪》,其中还收入了对我的采访笔记。她说她很敬佩中国大陆“脖子硬硬”的知识分子们,其实她本人何尝不是如此?张宝华是香港新闻界少数敢于触及“雷区”、打破了人们逐渐习惯的“潜规则”的记者。比如,她采访了被中共贬斥为“台独教父”的台湾前总统李登辉,这可不是一般的香港记者敢于涉及的领域。难怪香港资深新闻工作者林和立形容张宝华为“学养与拚搏精神兼备的新闻铁蝴蝶”。也许,有朝一日,张宝华会成为香港新闻界的法拉奇呢。

立法会议员刘慧卿

我还多次见过香港新闻界另外一位风云人物,她就是曾经担任香港记者协会主席的现任立法会议员刘慧卿。刘慧卿堪称香港历史上遭到亲共媒体攻击最多的人士之一,她所受到的辱骂大概仅次于末代港督、被中共定义为“千古罪人”彭定康。刘慧卿受到铺天盖地的辱骂的原因,其实不过是她从台湾访问归来之后说了一句“台湾人民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罢了。在言论自由的香港,为何不能说出此种个人看法来呢?

没有想到,这句话立刻捅了马蜂窝。亲共媒体齐声辱骂刘慧卿是香港的“台独分子”、“洋人的走狗”、“非中国人”,恨不得将用唾沫将她淹没。然而,更没有想到,中共越是辱骂刘慧卿,香港民众越是钦佩她。离开新闻界之后,刘慧卿立即投身香港民主运动,参与组建香港民主派团体“前线”,并竞选立法会议员。结果,她以高票当选,让那些本以为她已经“声名狼藉”的共仔们气得七窍生烟。他们发现“文攻”没有效果,便发起了“武斗”:不久之后,刘慧卿的办事处遭人纵火,外墙被人用蓝色笔写上“所有的汉奸都要死”的恐吓字句。很显然,这是中共驱使黑帮分子干的。一个政权到了统治的末期,必然依赖黑社会,就像昔日台湾国民党政权利用黑帮暗杀作家江南一样。

刘慧卿没有被这些恐吓所吓倒。我在香港七一大游行的队伍中,看到了她干练的身影,她一度还站在路边发表激情演讲。我在香港“维权律师关注组”在立法会举办的一次研讨会上,担任演讲人致意,也与刘慧卿有过一番讨论。那天的会议结束之后,我还观察到一个感人的细节:刘慧卿亲自清理会场,将纸杯一个个地放入垃圾桶。中国大陆有哪一个“人民代表”和“政协委员”会这样做呢?

我与香港新闻界的人士有过不少的接触。我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在香港的新闻工作者当中,女性占了一大半,最勇敢、最尖锐的很多也是女性。这种情形不仅在中国大陆不太可能出现,就是在女权运动早已高唱了半个多世纪的欧美国家也不多见。我一向认为,记者是一件兼有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两者的辛苦工作,女性在这一行业中天生就处于弱者地位。但是,根据我对香港新闻界的观察,这一偏见彻底“破产”了。

香港新闻界拥有众多优秀的、勇气可嘉的女记者。在这至关重要的转型期的香港,她们配得上“巾帼英雄”的称号。香港的言论和新闻自由,有赖于这些女记者“牛犊顶橡树”般的努力,更有赖于每一个有良知和正义感的香港市民的捍卫。我们应当祝福香港、祝福香港的女记者麦燕庭、刘晓欣、张宝华和刘慧卿们。在香港新闻自由的历史上,她们已经书写下了光彩照人的一页。

——二零零七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