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浩成:谁是“最可爱”的人?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打败美国野心狼!”这首在五十年前一度响彻中国大地,家喻户晓的歌曲,最近忽然又在耳边响起,原来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作战,进行所谓“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战争五十周年纪念日已经到来了。10月25日,北京召开了由江泽民以下全体党政军要员出席的大会,隆重纪念这个“在中国现代史上有重大意义”的日子,当天下午,北京中央电视台播出该台记者采访《谁是最可爱的人》一文作者魏巍的画面,这位年逾八十,满头白发的作家侃侃而谈,大讲当年他写出这篇名文的经过,为这篇早已进入小学语文课本,至今仍为供广大少年学习诵读的范文,而自我吹捧,得意洋洋。

我相信大陆上的多数听众,听了他这番话一定会肃然起敬,然而我却感到一阵恶心.这倒不是由于魏巍多年以来一直在“左王”邓力群手下主编左派刊物之一的《真理的追求》与贺敬之等人沆瀣一气,成为毛泽东原教旨主义的吹鼓手并不断对民主改革派人士进行围剿,而是因为这样一位被誉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作家、白发苍苍的老者,竟然至今还大言不惭地厚着脸皮当众撒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虽然毛泽东和其它中共当权者蓄意制造的弥天大慌早已被揭穿,然而由于中共一向对媒体严密控制,封锁消息,至今大陆上大多数民众还蒙在鼓里。“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仍被认为是“伟大领袖的英明决策”,是什么“爱国全义与国际主义相结合的范例”。最初,南北韩两方在“谁打了第一枪”的问题上各说各话,尽管后来早已查明,事实上是金日成首启战端,在取得斯大林支持下大举进攻南韩,并一直打到釜山,妄图一举吞并南韩。美军进行反擎,在仁川登陆,但并无将战火延烧到中国东北的计划,这就使志愿军参与这场战争的正当性受到怀疑。后来揭出的事实说明,毛泽东派遣志愿军入朝作战是上了斯大林的当,为苏、朝火中取栗,自己却得不偿失。斯大林答应出动空军支持的诺言并未兑现,中共以人海战术迎战美军的现代化武器,致使几十万志愿军官兵惨遭牺牲,成了炮灰。据中共官方公布的中国士兵在朝战中牺牲的有五十多万人(非官方报导的数字则为九十多万人)。被俘的两万多人,其中6673人在停战后返回大陆,12000多人去了台湾。这六千多名志愿军战俘在返回大陆后的命运是非常悲惨的,他们一直被拘禁、审查,遭到人们歧视,许多人都悲叹自己生不如死。我在几年前曾认识一个餐馆老板,当过志愿军战俘,常有难友来他这里聚会,大家诉说往事,往往伤心落泪。而在他国被俘战士获释返国后,出于个体生命重于一切的人道主义价值观念,一般总会受到英雄式的欢迎。更可悲的是,他们以巨大牺牲换来的却是金日成和金正日父子专制政权的延续,朝鲜人民几十年来一直在暴政下呻吟,连年饥荒,连肚子都吃不饱。而光荣凯旋归国的志愿军官兵,他们过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据报导,有一名叫张立春的在抗美援朝时任连长,立过五次战功,晚年却沦落在辽宁省朝阳市街头擦皮鞋为生。目前他胸前挂满奖章,在该市中共市委门前摆摊擦皮鞋,以此发泄他对社会制度的不满。

真相一切大白以后,这些被魏巍称为:“最可爱的人”的中国志愿军官兵,应该改称“最可怜的人”才符合实际。然而,他们的悲惨遭遇在大陆一直是讳莫如深的。因为广大人民的知情权完全被剥夺,人们根本不了解事情的真相。而以魏巍的资历和官阶,他不会不知道所有这一切,因此他至今还在重复过去的说词,除了蓄意继续骗人,还能有其它解释吗?一位已故的经济学家《资本论》中译者王亚南说过:“专制制度下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骗子,一种是哑子,我看今天的中国就是少数骗子在统治多数哑子。”魏巍在电视屏幕上这番表演,再一次为王亚南这一论断做了注脚。

2000年11月3日

【后记】:

本文写于2000年11月3日“抗美援朝”战争五十周年纪念日,因对魏巍在会上吹虚他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有不同意见而写,且已收入拙著《风雨鸡鸣》一书(今年初在香港晨钟书局出版)。

魏巍于8月24日去世后,《人民日报》于28日发表李舫:《魏巍辞世令众作家唏嘘,网友自发为其设网上灵堂》一文中吹嘘《谁是》一文“感动了一个时代”,“影响几代中国人”;同时又读到朱键国:《答魏巍意见书》一文(《民主中国》2008年5月14日),对朱文深表赞同,因此将本人这篇旧作重新在网上发表。

欢迎批评,讨论。

于浩成
2008年8月28日

王  丹:以真相抗拒极权的代表人物

1970年索尔仁尼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领奖演说中他说:“暴力并不是孤零零地生存的,而且它也不能够孤零零地生存。它必然与虚假交织在一起。凡是曾经把暴力当作他的方式来欢呼的人就必然无情地把虚假选作他的原则。”针对这样的由暴力和虚假构成的共犯结构,索尔仁尼琴呼吁“一个纯朴而又勇敢的人所采取的简单的一步,就是不参与虚假,就是不支持虚假的行动。让它进入世界,甚至让它在世界上称王称霸——但是却没有得到我的帮助。”因此,他认为抗拒极权的最好努力,就是说出真相。

做到真实其实是不容易的,它往往需要巨大的勇气。从与索尔仁尼琴同时代的俄罗斯大作家高尔基,到普通的市井小民,在斯大林的红色恐怖面前,有几个愿意说出真相的?也许对于真实更大的挑战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又有多少人可以正视自己内心的偏见,为了真实而放弃自己的坚持呢?真实看起来是一个简单的价值,但是正因为简单而往往与我们这个过于复杂的社会有些格格不入,同时也正因为简单,一旦坚守并发扬它,就会焕发出巨大的良知的光辉。索尔仁尼琴也好,哈维尔也好,他们的道义形象并不是仅仅建立在用文学对抗极权的政治层面,他们的创作以及他们用文字去阐发的理念,其实直指到了人性的核心部分。他们的道德呼吁因此就因为简单而显得庄严。寒风中有这样的橡树可以守望,人类才能有前行的力量。

胡  平:再谈如何解读中国的民意

7月23日美国的纽约时报发表文章,说:美国知名调查机构皮尤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发布其最新调查结果,由于多年经济的蓬勃发展和举办奥运的各项承诺,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的经济状况和国家发展方向持最为乐观的态度,在受调查的24个国家中名列第一。

这篇报道第二天就登上了中国的各大官方网站,引起很多评论。绝大多数网民对这份调查结果都表示怀疑,因为那和他们自己的感受太不一样。有网友挖苦道:“北朝鲜才是第一。”“还有古巴呢。”联系到近日发生的瓮安事件、杨佳袭警案以及这些事件引起的公众反应,上述调查结果的可信度更是经不起推敲。自不待言。我这里要提醒的是,在皮尤中心这份报告的全文里关于“调查方法”一段中注明:本报告的“数据援引自零点研究咨询集团自行进行的调查’中国人看世界’”。所谓零点研究咨询集团是一家在上海的中国公司,创立于1992年,现在的几个主要负责人都是海归。换句话,这份发表在西方媒体上的调查结果其实是“出口转内销”。另外还要提醒一点,和以前几次类似的调查一样,这次调查也祇是在几个大城市进行的,广大的农村和小城镇不在其内。

正像我早就讲过的那样,这类民意调查最大的问题是,中国政府自己就不相信。否则,它何苦还要花那么大的气力去压制言论自由、压制不同政见呢。

美国开国元勋麦迪逊指出:任何政府都是建立在民意之上的。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违反民意、蔑视民意的专制政府要千方百计地压制言论自由,想方设法地伪造民意的原因。不错,在今天的中国,政府控制言论的能力已经有所削弱;尤其是有了互联网,不同政见也获得了一定的表达空间。但尽管如此,我们仍不能低估政府操控舆论的力量。

一方面,政府依然在搞以言治罪,公开发表不同意见反对意见还是要冒风险的。这就迫使很多人不敢讲真话。即便在下面接受非官方机构或境外媒体的采访调查时,不少人也出于保险的心理,宁肯人云亦云,不敢讲真话。应该说这种小心不是没有缘由的。过去,确实有过不少人仅仅因为接受外界采访调查讲了真话而被查明身份就受到惩罚的。今年3月爆发西藏事件,当局封锁消息,严禁境外媒体采访,同时它又设置陷阱,派特务冒充境外媒体,引诱别人讲真话再实行惩罚。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在面对非官方机构或境外媒体时也不肯吐露真情,那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另一方面,当局通过它垄断的媒体大力宣扬主旋律,制造伪民意。老百姓虽然没几个会当真相信,但至少也会让很多人陷于困惑。正像麦迪逊阐明的那样:“人的理性,就像人自己一样,在孤独的时候是胆怯的和小心的,其坚定性和信心随着它所联系的个体的数目的增长而增长。”一般人在感觉不到自己的观点拥有广泛共鸣时,很容易心虚,对自己的观点失去自信,因此也不敢公开地表示。再加上中国缺少舆论监督的机制,不少人觉得,反正“说了也白说”,那又何必那么叫真,非说出心里话不可呢?

不错,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发展,一般民众的生活确实有所改善。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经济发展得也很快,民众生活也大幅提高,而且还没有今天这样悬殊的贫富差距,没有今天这样紧张的官民关系,然而却爆发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民主运动。今日中国,尽管不少人从经济发展中获益,但绝不是对现状没有批判意识。很多人都明白,中国的经济发展是建立在极大的伤天害理、不公不义的基础之上的。早先,共产党以革命的名义,化平民之私产为所谓全民之公产,现在,共产党又以改革的名义把属于全民的公产化为他们自己的私产。这样造成的财富分配格局,谁个会服气?祇因为共产党掌握了空前强大的镇压机器,人民暂时无力进行有效的反抗,于是不少人就转而接受现实,并努力从现实中捞取自己的一份好处;于是他们就变得似乎很知足很满意了。在互联网上你可以常常看到这样一句话,说到女人遭遇强奸,“如果你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这大概就是今日中国某些人的心理。这大概也就是今日中国政府既要做出自信满满的样子,骨子里又极其胆怯,对自由民主深怀恐惧的原因。

别总说“百年屈辱”了

(关于“百年屈辱”,高人网友的文章引出众多讨论,我也参与了一些。就此写了一篇较系统的小文,说说我的观点。)

如果说“屈辱”,中华民族确实有那一段历史。但如果天天念叨,说轻了是祥林嫂。听着使人腻烦。说重些,却是以超级爱国主义画皮,为一些人们拒绝民主、自由、宪政、人权普世价值的行为摇旗呐喊。

为什么别总说“百年屈辱”?最简单的道理是,屈辱早已结束。1840年鸦片战争起受的西方列强屈辱,随着抗日战争、成立新中国、抗美援朝、新中国伟大成就、改革开放巨大的进步,已经成为古董。学者当然要研究,就像考古学家研究商周文化一样。但从全民族看,如果不看世界、不思进取,却只会沉在“屈辱”的哀怨或“四大发明”一类久远的荣光。如此民族,不是阿Q,胜似阿Q.

若说历史屈辱,其实远非中国一家。印度、波兰等都曾经亡国。英国火烧白宫、德国占领巴黎。若说“屈辱”,这些也都不算很小了。但就“屈辱情结”看,例如中国这样广被天地、深如海洋者还真不多。美国向英国、法国向德国,还把几十年、几百年前的屈辱挂在嘴上?而我们屈辱的结束,若就新中国成立算起,明年就60年了。“百年”屈辱,数字准确。1840年鸦片战争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共109年。而今又过了60年,再把60年前就结束的“百年屈辱”至今喋喋不休,有意思吗?再说,我们汉时侵越南、隋唐伐高丽。对越南和高丽来说,就更是“千年屈辱”了,她们又当何说?

对“屈辱”也可以分分类。从屈辱的内容看,有物质的和精神的。从屈辱的来源看,有国内的和国外的。从屈辱的内容看,不平等条约、“洋人高人一等”等屈辱现在已经不存在。但没有言论、新闻、出版、结社等公民权利,难道不是屈辱?更何况物质层面,例如社会保障低,使人们不得不节衣缩食,无法过更体面的生活,许多群众更愁温饱。这种生活的匮乏,难道不是屈辱?而从屈辱的来源看,这一切屈辱,究竟来自外国还是我们自身,结论还不明显吗?

正因如此,现在我们再张口闭口“百年屈辱”,就有些不伦不类。如果一定说“屈辱”,当前中华民族的屈辱虽然仍很多,但和“百年”已不搭界。真正需要消除屈辱的,只在现在。一些人对西方的“误解”很不满意,但邓小平同志早说过:“先把自己的事做好”。自己做得好,外面的“误解”就少得多。硬件一时赶不上,人人都能理解。但软件,例如宪政,明明举手投足之力就惠及整个中华民族,却仍然推三阻四。若想海内外不“误解”,传递奥运“圣”火时没有波澜,那才奇怪。“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孟子这句话,我们都应该记住。

现在对“百年屈辱”喋喋不休的人,却常对另一个“百年”——百年宪政讳莫若深。中国宪政建设从1908年《钦定宪法大纲》算起,今年恰恰100年了。但时至今天,结果如何?相信“地球人都知道”。百年屈辱已尽、百年宪政仍难。但一些人们对逝去的屈辱大加铺陈,却对现实的屈辱故作不知。彼“百年”和此“百年”,所持态度相差,令人只能怀疑是假“屈辱”对抗“普世价值”进步思潮对国内的影响。当年有人说“攘外必先安内”。如今这话反过来了:“安内必先攘外”。看来如今一些同志,还是真能“与时俱进”呢。

云抱:生如秋水之静美(诗评)

自从2002年秋在南京认识了井蛙,我便记住了她。从此一直关注并认真阅读她的每一首诗歌。仅凭匆匆一面的寥寥数语,是无法真正读懂她的诗歌的。诗井蛙的诗,须静下心来,甚至要在冷却了一切生活的温度之后才能真正进入她的诗歌里面去。

冷静是井蛙诗歌的基调。这在诗歌体裁上是不易掌控的格调,尤其对一个年轻的女诗人而言。她基督徒的身份,给了诗歌一个虔诚安详的抒情视角。透过这个视角,我可以轻易的在某个段落里找到诗人最真实的过去与现在。读她的诗歌,我总有一种深陷其中的沉重与悲悯。在她魔幻般的叙述里,我总是心存敬畏的与那些看似信手拈来的意象躲闪着、碰撞着。而每每读罢她的诗歌,我的心头又总是霜凝露重,喟而无言。

诗人旅居海外多年,一直坚持写诗,并倔强地坚持母语写作的立场。她说,诗歌是她诸多生存方式中最完美的一种,放弃诗歌除非她死了。她说汉语是母语,用母语写作,可以使自己更准确自如地调动自己,激发自己。我觉得这不是她客套的辞令,她的选择是遵从艺术至上原则的必然结果。的确,在井蛙灵魂长成的季节里,母语仿佛那茂密的一树浓荫,信心、勇气、尊严、智慧、体验统统蕴含在其中了。

从井蛙的诗歌文本出发,我们不难解读出她对生命、艺术、情感的独特认知与体验。生命本身无所谓伟大与渺小,其价值甚至不在于一切有意义的个体求索或无意义的群体阿附,而在于痛感缺失的“苟活”之中。然而,如此清醒的觉悟过程,终于陷诗人于一场自恋抑或毁灭的冲动之中,而不能自拔了。兼之远离母语环境的创作之痛,诗人背负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诉求,一字一句的,为我们表白着她生命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心存恐惧,当然不代表顺从与忍受。诗人自有她反抗恐惧的方式与策略。即自恋的方式与毁灭的策略。

从审美的角度而言,自恋是艺术的某种极致,它是艺术信念与生存方式之间一种不得不的结合,这种结合的危险所在即是其妥协性。而一旦结合了,便具有极强的杀伤力。自恋在对灵与肉同时杀伤的过程中,颠覆一切规矩,颠覆一切传统,颠覆一切貌似真理的说教。或者换一种说法,自恋是人类情感的艺术提炼。希腊神话中的纳希瑟斯,西方画家凡高不正是这种情结的代表么?好高骛远的艺术之羽,必然的要落实在诗人渴望自由飞翔的翅膀之上。因为自恋不是无根之木,不是无源之水,相反,是一切艺术家或早或迟要感染的病症。自恋是艺术家自身免疫系统的一次考验,一个关口,以艺术的态度视之,以生命的轻重衡之,以博爱的立场恕之,就能处理好自恋与艺术的关系了,反之就会引发生命的毁灭,比如凡高。井蛙的诗里,我却读到了诗人因自恋而渐渐安静下来的灵魂,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啊。
她在《两个人的挽歌》里这样说道:

人是有翅膀的
有时因为懒惰才不想飞翔

我躺在空洞的屋里
生病,比你病得更重

我允许你眺望我
我实在看不见一点阳光

这里,呈现的是关于生命的深度体验,是情感世界恣意浮现的火花,是一个女性对现实世界的感知立场,是爱情冷却而非升温的过程,是灵魂柔软而非坚硬的独白。然而,也不难判断,其自恋的病症已然患之久矣。

我一直以为,若以线性思维阅读井蛙的诗,是很难读明白其中的诗意与美感的。且不妨从这几句诗入手,解读她奥妙的诗意所在。翅膀与飞翔,原本存在着极规则的因果关系。生活中的规则多的让人窒息,这也是诗人产生“懒惰”念头的直接原因。不想飞翔,不是没有飞翔,只是不想而已。一个疼痛有加的肉体,其最高理想无过于要抵达空灵、轻盈的境界。带着翅膀飞翔的感觉,是诗人自恋的致幻术,“懒惰”只是托词,目的在可以“躺在空洞的屋里”。“生病,比你病得更重”,诗人意在委婉的表达空洞的多层内涵:一是只身一人给屋子造成的空洞,二是沉思所需要的空间或位置,三是知悉一切真相之后的痛苦,引发诗人生病的错觉。诗人与“你”,不想构成对立系统,“你”在诗人的眼里也是病患者,这样一种假设,让“你”可以稍有宽慰,可以瞬间转身消失,也可以向诗人靠近,听诗人“病得更重”时的心跳与呼吸。

其实,诗人还有更善良的愿望。“我允许你眺望我”,传达了诗人内心最为真实的温存,抑或是某种希冀。也就是说,“你”还是保持在原来的距离上“眺望我”吧,伟大且自由的精神已经化为雾状,将诗人深深裹埋。眺望云雾的感觉永远是美好的。不要走近我,不要与我同归于尽,“我”已经病得“实在看不见一点阳光”了。诗人的良知坠在黑暗里,且勇敢的告知我们,只此一点,足以让一切伪善者忏悔终生了。

有时,我们真的要给自己一个怀疑:没有良知,没有一双流泪的眼睛,我们还能自称诗人么?

表面上看,井蛙在诗中鲜有传统的诗美理念,然而这并不奇怪。在诗人眼里,传统诗美的脐带所牵连的俗世社会几乎成了万恶之源。于是,弃绝它、毁灭它,俨然成为其灵魂深处的使命。为着弃绝与毁灭的目的,她舞起自恋的武器,救赎自己,也救赎他人。

毫无疑问,自恋给了井蛙一个很好的俯瞰人情世故的视角,也进一步的使得她的诗歌,在兼有秋水静美一般的气韵风骨的同时,也散发出一种宗教情怀的神秘氛围。这一切都为其诗歌赢得非凡艺术感染力,提供了抒情素材与思想深度。

 

一个优秀的诗人,有时远不如一首优秀的诗歌为人们所称道。我这么说的理由就在于:诗人,向来是背负了太多悲情的社会角色,更有太多个性的本体实现的冲动。而一首诗歌则不同,它是承载艺术的花篮,忘却时空地漂流在历史长河中,任由后人评说。所以井蛙的创作,一直是很谨慎认真的。她小心翼翼的叙述自己,叙述身边发生的事,可能发生的事,甚至包括那些永远不会发生的事。这才是真正的诗人应该做的,才是诗歌应该做的。

比如,《我已不能高歌》里:

我是看见有皱纹的人老了
而那些孩子也开始老成老人

一场精神分裂式的地震

这几句诗就非常准确、深刻、形象的表达了地震带给诗人心灵上的冲击。表面上看,时空停滞的根源,在于惶恐、无助,其实是感觉上的惶恐和能力上的无助。在诗人悲悯精神上的一种错位与越轨。因此,“一场精神分裂式的地震”才是一种真正的伤害,才是我们真正需要面对的。据称有很多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终生再没有了幸福感,想必正应验了井蛙的这句诗吧。远在大洋彼岸的井蛙能反省的如此深刻,这在众多表现汶川大地震题材的诗歌里,是绝无仅有的。

当然一首诗的品格与品位,最终还是取决于诗人自身的品格与品位。且看:

每一天都是我的纪念日
你只配崇拜我
向我下跪或者高歌

那么这是怎样的品格与品位呢?我是我已死去的,我是我将要纪念的。诗人的内心在挣扎,告别自己,纪念自己,自然还要归结到自恋情结的路上来解决问题的。这种为了维护艺术尊严而求死的假设,不仅纠正了世人盲目崇拜的方向,也为他人腾出了下跪或高歌的位置。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艺术的旗帜下不可以空无一人,需要有呼应者。哪怕只有一位呼应者,艺术就没有惨败,就还有乾坤倒转的机会。而诗人也就“不会遗忘穿过我窗户的人”,哪怕这个人曾经“惊慌失措/恶意毁坏”过诗人的“一张抒情的椅子”,诗人也会由衷地“保证/对你的宽恕”

井蛙诗歌的语言张力,透露出其天生的一种艺术天赋。比如:

如你这时背叛我
我允许你
用最恶毒的语言柔和我的耳朵

我也允许你这样看我
像狂想一块石头

这样的叙述口吻,是耐人寻味的。视背叛者的语言为一种柔和的声音,已不仅仅是宽恕的立场了。这其中女性倔强的一面早已跃然纸上,这是沉默无声的倔强,仿佛一块石头,任凭他人猜想或狂想,诗人只想活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块石头的味道。“我会使每一个人记得我”。
诗人的倔强还表现在:“没有人是结束我回忆的人”,生活赋予诗人的,诗人都决心珍藏一生。“没有人是终止我想象的人”,这里,诗歌表达的需要,仿佛一块烙铁,想象是这烙铁上的温度。没有温度的烙铁只剩下冰冷和沉重,而这或许将是压抑诗人直至窒息的一场恶梦罢。

诗人对于诗歌的钟爱,出自一种无以复加的自恋。正如她所说的:

我含泪推开一扇门
自此
没能回去 

她多么希望自己像纳希瑟斯一样,安心地做“一个水中歌唱的人不停歌唱”。

在井蛙的诗里,你可以感受到很沉静的叙述风格,可以感受到西方绘画艺术视觉构思方面的诸多技巧。诗人自谦为透视法写作。比如:

你其实很早就发现
天空会说流利的语言

晚霞穿过桥
方向凌乱


树上从没落过一片叶子
忙碌的行人继续埋头赶路
一个人以为自己是苹果静止不动

(摘自《死亡练习曲》)

我见过巴黎的石头
因为疲惫变成很多很多的建筑

(摘自《黄花辞组诗》)

一棵葡萄树缠绕我的身体
我被旁边的油菜花点亮

那么色情的下午
像一个国家的街道
人来人往

(摘自《最后的秋天》)

像这样充满灵性的诗性语言,在井蛙的诗里俯拾即是。现实生活与理想世界的夹缝状态,是井蛙诗美呈现的全部背景。诗人或沉默或反抗的诗歌精神,贯穿始终。诗人对生命的思考,对灵魂的追问,也是对自身诗歌信仰的一种笃诚。人活着,不能没有目的地。但我们又没有为某个不确定的目的地而活着。现实生活里有很多可能性,我们谓之世俗,还有很多不可能性,我们谓之理想。给我们幸福感的,往往是那些谓之世俗的可能性,而给我们疲惫感的,往往是那些谓之理想的不可能性。生活的备忘录,总是写着一些容易过期的感觉。我们一直这样活着,爱着,并不时提醒同伴:理想就在前方。
是的,我们都在用一种苟活的眼神张望着前方,我想,井蛙也不会例外的。最后,请允许我用井蛙的两句诗做个结束语吧:“你判我刑/让我在苟活中变得优美吧”。


2008.6.5

                        

《自由写作》首发

曾  铮:“中国造月亮即将着陆”——Not Beijing, but faking?(不叫北京,叫造假?)


《悉尼晨锋报》头版标题“孩子的心破碎了(HEARBREAK KID)”、“开幕式丑闻(Opening Ceremony Scandal)

有人讲,如果把中国称为“金牌大国”的话,那么澳洲就是真正的体育大国。此话一点不假。“金牌大国”和“体育大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相信身在澳洲的人,都能体会到这一点。澳洲人对于体育的热爱,已经深入到很多人的细胞之中,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和痴迷,却没有那么重的非要拿金牌的功利色彩。

作为一个“体育大国”,澳洲媒体对于奥运的报导,当然是铺天盖地。如果说奥运开幕之前的报导有80%都集中在中国的人权问题之外,那么开赛之后,除了每天“例行公事”的赛情报导外,澳洲媒体对奥运的关注主要集中在以下几方面:

一、奥运造假

二、奥运期间的示威抗议活动

三、中共当局对于西方媒体的打压、西方媒体与北京奥运组织方之间的冲突,以及中共官方媒体对于任何所谓“负面消息”的压制。

北京奥运的造假,在奥运史上可说是绝无仅有的。特别是打动了许多电视观众的小女孩林妙可被曝出是假唱之后,《悉尼晨锋报》在头版最显著的位置用了非常抢眼的大标题报导此事:“孩子的心破碎了(HEARBREAK KID)”、“开幕式丑闻(Opening Ceremony Scandal) ”。澳洲记者按照澳洲人的思维方式看待这件事,他觉得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假唱的林妙可和真唱的杨沛宜这两个孩子的心都会破碎,这对她们的终身都会造成很坏的影响。在澳洲人心目中,这是比开幕式的“完美”更要紧的。

笔者与一位澳洲西人女士谈起假唱之事,当说起七岁的杨沛宜表示,她的声音能够进入开幕式,已经够满足了时,这位女士立即反问:“当她知道, ‘国家’不要她的‘其余部份’时,她会怎么想?”在她看来,生命是一个应该作为整体被尊重的对象,岂能任意割裂组合?

一名叫做Stephen Hutcheon的澳洲《时代报》记者在自己的博客(http://blogs.theage.com.au/olympics/stephenhutcheon/2008/08/16/thefakewallo.html)上把北京奥运的造假一一列出,还配上生动的图片:假焰火、假唱、林妙可身上的假麦克、假少数民族儿童、假观众、假想敌、假蓝天,等等。

《悉尼晨锋报》在“评论及读者来信”版面上,刊登了一封题目为“Not Beijing, but faking”的读者来信,“Not Beijing, but faking” 是很俏皮的英文谐音,意思是“不叫北京,叫造假”。

这封读者来信在谈到北京奥运开幕造假之后,用不无幽默的语气讽刺道:虽然人们不能分辨电脑合成图像与真实拍摄的画面之间的差别,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中国制造的月亮,很快就将着陆了(One thing is certain, though: expect a Chinese moon landing soon) 。

高精度图片
《悉尼晨锋报》读者来信:“Not Beijing, but faking(不叫北京,叫造假)”

另一个名叫Mike Carlton的评论员在《悉尼晨锋报》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叫“Faster, higher, stronger but no fun”,意即“更快,更高,更强,却毫无乐趣”。文章说,这次奥运会,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有了,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想了一分钟之后,我就发现了:它缺乏灵魂和生气。它毫无温情,那种冷冰冰的操着正步的残酷的“完美”不容任何人破坏。

文章还说,不管是2000年悉尼奥运,还是2004年雅典奥运,你能看到满街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狂欢的气氛。而这次北京奥运呢?你就算端着机关枪到公共场合去扫射一番,都打不着任何人——也许真是有人端着机关枪去扫过了,所以什么地方都毫无生气。也许,这就叫共产主义?它把所有原本属于奥运的乐趣都一扫而光。

另外还有一些报导提到,假如在悉尼奥运期间发生撞死两个运动员的情况,那组委会绝对得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详细公布一切情况;但在中国,撞死两个人的消息根本没有见报。

对于让无数人无比震惊的刘翔退赛的消息,澳洲媒体一止一篇报导提到,刘翔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中国体育预算的10%都花在了他身上,甚至在赛前几个月,还把他许多队友从上海弄到北京,当他的陪练(stable ponies)。

《悉尼晨锋报》的记者Richard Hinds写道:如果你在中国呆的时间足够长,你就会了解,无论中国已经取得了怎样的成绩,但中国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仍然是不可思议的脆弱。

总而言之,中共想借用奥运给自己脸上贴金,殊不知,由于它所做所为所想,与世界主流的文明价值观实在相差太远,因而北京奥运反倒成了让它的种种恶行与“丑怪”大曝光的“国际舞台”。

陈破空:京奥闭幕,“百年国耻”洗刷一清?

8月24日,北京奥运闭幕。总导演张艺谋说:闭幕式就是一个狂欢大party(派对),要营造一个“全人类狂欢的大party”。然而,闭幕式当晚,连中国都没有狂欢,连北京城都没有狂欢,连天安门广场都没有狂欢,何来人类的狂欢?被军管的北京城,气氛依然肃杀,一片肃静。民众被遥遥隔离在鸟巢和市中心之外。豪华喧嚣、灯火辉煌的鸟巢,仿如暗夜中的孤船 — 泰坦尼克号;又仿如末世里的大观园,等待着曲终人散。

“和谐社会”、“和谐世界”,是胡锦涛当政期间,提出的政治口号。于是,张艺谋在开幕式中推出巨型“和”字,完成当局交待的政治任务。然而,这个“和”字,只对外,不对内。当局盛请80国政要出席京奥,却要求中国民众呆在家中,不得上街聚集,不论抗议还是狂欢。

当局宁愿以领土领海与大宗采购合同相交换,达成与外国的和谐,却丝毫不愿放松对中国民众的控制,达成内部的和谐。“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原只是唱给外国人听的。对外柔软,对内强硬。强权,原只是展示给中国老百姓的。

80国政要齐聚北京,见证中共强有力的统治:北京城彻底清场,持异议者,一律被关押或驱逐;任何人不得抗议;“示威专区”虚设,申请示威者,轻则警告,重则劳教;比赛场馆的观众席,宁愿空空如也,也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无数军警和便衣,控制了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胡锦涛宴请各国政要,笑嘻嘻举杯,他要传达一个信息:中共对外没有野心,我们愿意与你们和平相处;至于极权、专制、独裁,那是我们内部的事,请你们不要指责;我们关起门来,整治自己的臣民,请你们不要过问。总之,只要你们“不管闲事”,我们就会给你们好处。“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这个我们做得到,因为我们控制了举国资源……

对内宣传,又是另一种调子。把近代和当代中国的不幸,统统推给外国人,从来是统治者的一大法宝。百年奥运,当权者以“百年国耻”为题,打造百年悲情,营造百年梦想,以“凝聚民心”。然而,过去的一百年,中共统治,就占了59年,其间,中国的灾难和不幸,主要地,究竟来自外部,还是内部?

比如,1949到1978年的30年间,究竟是外国人不让中国发展经济,还是中共不让中国发展经济?30年的大破坏,中国经济崩溃,中国文物尽毁,中国精英受难,数千万人饿死,泱泱大国,衰落到世界末端。究竟谁之罪?
 
“狂欢”是虚无的,“和谐”也是虚无的。说到“和谐”,要素之一,就是“平衡”。 当今世界,大多数国家实行民主政治。议会里,汇集不同党派、不同声音,代表社会各阶层的不同利益。

北京奥运闭幕之日,在美国,正是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开幕之时。万人聚集的会场里,发出的,都是反共和党政府的声音,目标是取而代之。不同的声音,相反的声音,体现政治与社会的平衡。美国没有因此而陷入混乱,却因此保有令各国称羡的强大和繁荣。

社会平衡,才是社会和谐的基石。在这方面,中美之间的差距,又有多大?至少又是一个百年吧!莫非百年之后,中国人还要为另一个“百年国耻”而痛心疾首?

不管发生或没发生什么,中共都会欢呼北京奥运“成功”,这在意料之中。只是,中共当权者心中,会以为,这是独裁统治的成功。于是,奥运之后,中共势必固守和强化其一党专制,而对任何政治改革的呼声置若罔闻。

奥运会,从一个角度而言,是极权国家的“专业选手”对比民主国家的“业余选手”。苏联式的“举国体制”,让中国获得“金牌总数第一”。于是,今后,中共势必加倍耗资于“金牌工程”,否则,何以保持“金牌总数第一”?中国民众,从此背上的经济负担,有多沉重,可想而知。

北京奥运,极尽铺张、奢侈、浪费。与其说展示了民族自信心,不如说展示了民族自卑感。当然,这一自卑感,来自于中共政权本身的原罪感。人民无辜。昂贵的北京奥运,与无数中国民众的贫困生活,形成截然对照

面对这个史上最昂贵的、“空前绝后”的北京奥运,接过奥运火炬的伦敦市长的一句话,足以令中共当局汗颜,也足以让中国人深思,他说:我们办奥运,不浪费纳税人的一分钱。

吴思:历史原来是这个样子

读了杨天石先生的书,我有几点感想。

第一,这本书给我们提供了新视角。

我习惯于从共产党的角度看历史,在我所受的教育中,蒋介石是独夫民贼,是人民公敌。这本书让我们能够从国民党和蒋介石的角度看历史,这样就可以取得视角上的平衡,更加心平气和地带着对双方的同情和理解看问题,深入历史的真实性和复杂性。新视角来自蒋介石日记提供的新史料,我们在书中接触到了新史料,可以更加全面地观察历史真相。这是深入研究历史,理解历史的前提。

一般读者去读日记,很容易进入日记作者的思路,进得去,未必出得来。杨先生的写法是,一方面读日记,引用日记资料,另一方面又介绍介绍其他方面的情况,带着读者跳出来看日记。这种写法更有价值。即使蒋介石日记全文出版了,这本书仍然不可替代,既把我们带到蒋介石的视角里,又帮助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至于陷进去。

第二,国共分歧问题。

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几次闪过一个念头: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区别,并不像我以前想的那么大,也不像惨烈内战所表现出来的矛盾那么不可调和。两党选择道路一度非常接近,统制经济或计划经济,以党治国的政治模式,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等等。尤其是新民主主义和三民主义,在建国和发展模式方面非常接近。

这种接近也是大有道理的。历史选择必定要受到时代限制。如果把英国这种原发的资本主义看作现代化的第一波,后面的德国、日本、苏联都是模仿者,属于现代化的第二波。中国处在第三波的位置上。原发的历史条件难以复制,后发赶超的道路,无非是德国和日本模式,还有苏联模式。中国的选择空间非常有限:不管国共怎么选择,现实可行的道路选择已经被历史限定了,没有多少自由发挥的空间。国共两党的不同,从后来的表现看,可能在于政府的主导性强一些还是弱一些,强到什么程度,弱到什么程度。另外,打天下和搞建设主要依靠哪个社会集团等等。这些选择其实也是二八开或四六开的问题,不是有和无的问题。大陆改革开放之后,这方面的差异更小了,几乎都是五五开了。

第三,选择差异的原因。

在改革开放前表现出来的差异又是如何造成的?比如毛泽东和蒋介石,在他们有限的选择范围内,似乎选择了两个极端,毛泽东最后又把他的选择推到了更极端的位置,全面国有化、大跃进、人民公社,最后发动文革。当然,后来走不下去了,又大量恢复了新民主主义时期的政策。那么,毛泽东和蒋介石的差异又该如何解释呢?

形成不同的结果,可能有无数种原因。我对其中一种个人经历方面的原因有一个猜想。比如蒋介石做过股票,具体做过投资经商的事,而毛泽东做过教师,却没有当过农民,没有经过商,没有务过工。不同的人生经历,可能对后来选择不同的发展模式有一定的影响。比如当过知青的,当过农民的,和打过仗的人就有所不同。打仗的胜利者觉得用军队打仗的办法也能搞好生产。当过农民或知青的就未必这么自信,他们知道生产者怎么偷懒耍滑,怎么怠工对抗,知道光靠思想教育不行,最后得向他们做利益方面的让步。

几十年之后,回过头来看国共的历史选择,会感到差异更小了,曾经有过的差异,竟然好像走了一段弯路,渐渐又并拢了,而且越靠越近。但这并不能给我们傲视前人的理由。站在后来的高点读历史,设身处地进入当年的选择境界,会感叹这些历史人物多么不容易。一方面,苏联号称取得了几个五年计划的伟大成就,另一方面,德国和日本的道路又让人爱恨交加。同时,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在理论上讲得那么清晰透彻,指引的道路那么光明宽广。设身处地为当事人想想,任何人都会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慨。走了几十年之后,回过头来看历史,才能在错误和失败中发现我们在哪里走错了路,或者认识到当时的选择有多少正确的成分,多少错误的成分,什么东西重要,什么东西不那么重要。有了这种同情和理解,我们就会非常谨慎,不敢对历史人物的选择妄加评判。

第四,如何看待国共之争。

如果当时国共选择的差异不那么大,为什么国共内战打得那么惨烈,几千万人命搭进去,你死我活,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才开始淡化?

其实,历史上每个朝代都这么打,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都打得你死我活,连亲兄弟之间都要杀个你死我活,他们之间的分歧在哪儿?是在建国之后要采取不同的主义,建立不同的制度吗?究竟是制度、路线之争,还是不同的利益集团之争?

谁坐江山之争,在历史中的分量是很重的。用利益集团之争的性质,基本可以解释历代王朝建立过程中的各派矛盾。国共之争一向被看作制度之争、主义之争。确实存在路线之争和主义之争,但未必就没有利益集团之争。究竟采用哪一派的解释?恐怕应该博采各派之长,四六开或三七开地看问题。

第五,在写法上,我提一个修改建议。

我读的第一篇文章是重庆谈判。我心里的问题是:国共有没有可能在那时候开始合作,开辟民主建国的新路?中国在那时候进入改革开放,甚至比这个起点还要高,需要什么条件?我是带着这个问题读的,结果没有得到答案,因此感到不解渴。

可能我的期望值设得太高,不妥当,但我觉得不解渴,也不一定全是我的问题,作者可能也有问题。比如说,蒋介石认为共产党方面开的条件太高,高得无法接受,那么,为什么蒋介石会觉得条件过高?假设共产党的实力足以和他平起平坐,比如有六百万装备精良的军队,他肯定就会另有想法。

要知道蒋介石的感觉,就需要知道他手里有多少军队,对方手里有多少军队,各自的装备程度、战斗力怎么对比?我们还应该知道,蒋介石当时是如何估计这种实力?毛泽东又是如何估计的?在最扎实的实力计算中,才能明白他的内心标准,理解蒋介石为什么觉得某种要求过分,某种要求是否真的过分,判断的标准,全在硬实力的计算。像这样的大背景,如果多介绍几句,我们就知道蒋介石对毛泽东的看法为什么一变再变,为什么大发脾气,为什么国共合作最终破裂了。即使蒋介石误算了,我们也知道他错在哪儿。总之,背景介绍还可以再拉高一些,再扎实一些。

江棋生:让我们践行索尔仁尼琴的主张

在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仙逝之后,我重读了他写的《莫要靠谎言过日子》一文。新的阅读使我又一次感受到充溢在字里行间的灼人的真诚,感受到文章所具有的开启心智、撼动人心的力量。新的阅读也再次印证了我先前得到的两个看法:一是索尔仁尼琴和哈维尔、米奇尼克一样,主要着眼于为民众提供如何行动的建议,而且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二是索氏的这篇文章完全像是写给当下中国人看的。

当下中国人已经敢于窃窃私语,敢于在熟人圈子或朋友圈子里敞开心扉,大发牢骚,不少人也敢于穿上马甲在互联网上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与当年的苏联人一样,总体上也还“普遍天生胆小怕事”,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索尔仁尼琴向人们发问道:难道就毫无办法了?真的没有出路了?莫非我们只好无所作为地等待:什么事情会突然自动发生?……随后,索尔仁尼琴给出了他的提议:唾弃谎言,诚实做人。他说,这是“一把被我们忽视的、最简单、最方便地解放我们的钥匙”。

我认为,索氏提出的主张切中肯綮、一语中的;而且,它也特别适用于当下中国的“我们”。为什么这么说?我的理由首先是:索尔仁尼琴的主张十分可取。除了索氏的主张,在我们面前还有许多其它的主张,如等待上面出现“戈尔巴乔夫”,等待“军中声音”或军事政变,等待什么地方出现突发事件,等待那边厢的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不过,所有这些主张都有一个共同点:等待别人来解放自己。而索氏的主张则显然不同,它立足于个体的自我解放——抵制谎言,捍卫自己的灵魂,而这同时也是对专制制度的一种有效抵抗。

其次,索尔仁尼琴的主张实在可行。践行者有点勇气就行,不必鼓足勇气;不必绝食,更不必自焚;也不必匿名行事,不必地下操作,我们完全可以亮明身份,知行合一,不仅不必怕“特务”、“线人”和“五毛”,说不定还可以把他们“争取过来”,让他们加入自我解放者的行列。在这方面,常常给专制政权帮大忙的,是那些信奉“反对共产专制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他们的撒谎,让人无法将他们和拍板让林妙可假唱的共产党统治者相区分;他们的信口开河、满嘴跑火车,使人悲叹和心寒;而基于“撒谎者不可交”的生活常识,人们最终也只能对他们嗤之以鼻。

最后,沿着索尔仁尼琴主张的方向走下去,最有可能釜底抽薪地结束治乱循环的不归路,开创中华文明的新纪元。莫要靠谎言过日子,是索尔仁尼琴力主“诚实做人”的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呢?他也说清楚了,就是“公开讲出我们的想法”,对强势者说不。他在文中没有说第三步,但是波兰的米奇尼克说了,那就是多种多样的、独立于政府的公民自主行动。比起第一步来,跨出第二步、第三步需要更多一些勇气,更少一点怯懦。但是,这一条不容易的非暴力抗争之路,“却是可能的道路中最容易的”。而我以为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中国人自古以来从未实践过的公民化道路,一条将具有浓厚历史积淀的顺民心态和游民意识逐步边缘化的道路,一条能有效地使专制统治者的套路越来越玩不转的道路,一条使自己不再成为任何个人和集团改朝换代的工具,并最终迫使一党专制不得不让位于宪政民主的道路。

在这里,我想我必须提及另一位受人尊敬的波兰人,他叫雅采克。库隆。他和索尔仁尼琴一样,负责任地向民众提出可供选择的行动方案。1970年,波兰的和平示威工人曾经被警察所激怒,其中一些人游行到地方党委大楼(在波兰被简单地叫做委员会),并将其付诸一炬。“造反的共产主义”代表库隆先生当然理解这是一种典型的“官逼民反”,但他却没有为之叫好,而是向工人提出了一条难能可贵的建议:“建设你们自己,而不要焚毁委员会”。

现在,全世界都见证了:在反对和终结后极权制度的斗争中,波兰工人和民间果然超越了暴力这个古老的解决方案,以不要求“抛头颅洒热血”的非暴力行动缔造了一个全新的波兰。波兰,以及其它和平地结束共产专制统治的国家所发生的伟大变革,给了中国的无权者深刻的启迪和扎实的希望。我的确以为,在苏东巨变之后,我们实在没有理由不去超越对极端性手段的迷信,不去超越对暴力的宿命论崇拜,从而通过公民化道路去实现个体的自我解放和创建、培育中国的公民社会。

不难明白,在没有人权理念的时代,是不可能有什么公民化的。在连窃窃私语都不敢的年代,也是不可能有什么公民化的。而在当下中国,我们是可以践行索尔仁尼琴的主张,光明磊落地推进公民化的。中国已经有了一批拒绝谎言、说出真相的先行者。这些先行者通过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传播索尔仁尼琴的文章,应当说不成问题。而如果能有十分之一的中国网民读到索尔仁尼琴的文章,并服膺文中所阐发的道理;如果能有百分之一的中国网民能像重庆的周曙光那样,不仅狙击谎言,而且说出真相,中国的面貌便会变得认不出来了。

2008年8月28日 于北京家中

余  杰:中国信仰的复兴与中美两国的“化敌为友”——在美国众议院的演讲

二零零七年九月二十五日,我在美国访问期间,应华盛顿著名的智库“宗教与民主研究所”、众议员沃尔夫办公室等机构的邀请,在众议院办公大楼的一间办公室作了《中国信仰的复兴与中美两国的“化敌为友”》的主题报告。

我首先介绍了中国家庭教会的一些新的发展趋势。首先,中国大陆已经拥有至少七千万的基督徒和天主教徒,家庭教会成为最大的非政府组织,成为共产党之外惟一遍布全国的大型组织网络,其成员人数超过共产党员的人数。近二十年来,中国基督徒的数量,以每年数百万的人数迅速增长。在基督教传播两千年的历史上,一个国家在一段时期之内,有如此众多的民众成为基督徒,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

其次,二零零零年是中国教会发展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城市教会的发展速度开始超越乡村教会。在缺乏宗教信仰自由的外部环境下,中国的真教会以“家庭教会”的形式存在,这是上帝奇妙的安排,让中国教会以早期使徒时代的教会那样,持守与传播真理。近年来,有一大批城市的知识分子和正在成长中的中产阶级成为基督徒。一批具有先知精神和保罗精神的、受过良好教育且信仰纯正的信徒,像新鲜的血液一样进入家庭教会之中,使家庭教会在中国社会转型中成为一支精兵。中国正处于急速的城市化进程之中,中心城市的文化与价值观主导着乡村的取向。所以,城市的福音化乃是中国福音化的转折点。

再次,中国的“基督徒公共知识分子”在研究其他国家的民主化进程时,发现了长期被忽视的一个事实:在苏联及东欧的极权主义崩溃和民主制度建立的过程中,宗教信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个国家政治制度的转型,必须以文化、精神和道德的转型为先导。历史学家们承认,罗马教宗约翰•保罗二世持久的呼吁和祷告,其力量丝毫不亚于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政策。苏联及东欧各国信徒们的祷告和非暴力抗争,使特权阶级和国家暴力机器被感化而放弃使用武力解决危机。另外,马丁•路德•金领导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以及南非和南韩的社会转型,教会都发挥了关键的作用。这些经验值得中国学习。在未来中国的制度转型当中,我们希望可以调动一切健康的力量,降低大规模暴力事件和流血冲突的可能性,既使得中国顺利实现民主化转型,又避免出现剧烈的动荡甚至崩溃的局面。

我还以我所在的北京方舟教会为个案,分析了新型的城市知识分子为主体的教会的一些特征。方舟教会于二零零一年成立,最早是在我的家中开始的一个查经班,最初只有三对夫妇。如今,已经拥有五十多名会友,多为作家、律师、记者、编辑、画家、音乐家等年轻知识分子。还有部分异见人士,比如在天安门屠杀中身体残疾的人士等。也有普通的工人、到城市打工的农民等。如果不是通过上帝的爱的联结,这些不同阶层、不同经历、不同背景的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来形成一个特殊的“生活和精神的共同体”。

在今天中国不计其数家庭教会当中,我们方舟教会的异象是成为“地上的教会”,成为公开的教会,以归正的信仰来承担文化使命。除了具备普世教会的基本特征之外,我们还积极参与各种公共活动,在这个弯曲背谬的时代做光做盐。比如探访上访村、孤儿院、民工子弟学校,比如向受逼迫的农村教会提供各种无偿的法律帮助,让他们受到逼迫的时候懂得如何运用法律武器维权,比如与西方媒体和西方国家使馆中负责宗教信仰自由的官员保持密切的联系,将中国家庭教会的正面形象向全世界彰显出来等等。

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一日,布什总统在白宫接见了我和王怡、李柏光三名来自中国大陆家庭教会的基督徒,三人都是方舟教会成员或由方舟教会牧师施洗。在那次会见中,布什总统提出中国的家庭教会浮出水面、成为人权和自由运动中的先锋的建议。我们三人与布什总统会面之后,方舟教会继续受到种种骚扰和压力:秘密警察约谈方舟教会的多位会友,直接提出将其驱赶出北京的威胁;警方还向房东施加压力,导致房东取消租约,使得教会被迫提前搬迁;警察还访问若干名会友的家庭,间接向其家人施加压力等等。但是,方舟教会的绝大部分会友,并没有屈服于当局的压力,而是继续坚持自己的信仰。

我在演讲中对中共政权的宗教政策作了一些个人观察和分析。我认为,中共坚持无神论和唯物论的意识形态和一党独裁的统治模式,其打压和控制各宗教团体的基本政策不会发生重大的变化。虽然中国的宪法中有宗教信仰自由的条款,但根本不能在实际生活中得以实现。官方通过国务院二零零五年颁布的《宗教事务条例》,严重地限制了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该《条例》只是一个政府部门的规条,没有通过人民代表大会的立法程序,却具有比宪法和法律还要高的地位。该《条例》对礼拜聚会的人数、场地等作出严格的规定。中共还通过各种内部文件,规定公务员、军人和警察等不得有任何宗教信仰、不得参加宗教活动等,由此数千万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便被粗暴地剥夺了。

另一方面,近年来在国际和国内的压力之下,中共当局也不得不“与时俱进”地调整其宗教政策,宗教迫害变得越来越隐蔽,打压和控制两种手段同时使用。有关部门还展开了对西方的“宣传战”,比如有“三自会”出面,耗费重金组织了在美国各大城市的中文珍贵圣经版本展览,以显示中国人已经拥有了完全的宗教信仰自由。最近,“天主教爱国会”的副主席刘柏年,一改多年来咒骂罗马教宗的口吻,主动提出邀请罗马教宗访问中国的建议。但是,这些手腕传递是虚假的信息。许多西方宗教界的高层人士在访问中国的时候,观察到的只是“橱窗中的中国”。中共方面还将他们发表的看法断章取义,将他们塑造成中国宗教政策的辩护者,如英国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德国的巴伐利亚主教等人,都不知不觉地成为中共的“统战工具”。

我指出,中国的宗教信仰自由是残缺不全、有名无实的。比如,圣经在中国仍然是一本禁书,一本在书店里买不到的书,一本处于隐形状态的书,一本只能在官方控制的“三自会”属下的教堂里买到的书。一方面,“天主教爱国会”副主席刘柏年在政协会议上建议说,在奥运会期间,应当仿效西方国家的惯例,在有西方客人下榻的高级酒店中放置一本圣经,供基督徒阅读,让客人有宾至如归之感;但在另一方面,中国公民私自印刷和传播圣经,却有可能被判处重刑。

我列举了以下两个与圣经有关的宗教迫害案件:二零零六年十月九日,因印刷和免费散发圣经以及其他基督教书籍而被捕的家庭教会牧师王在庆,被安徽省淮南市田家庵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交纳罚金十万元,没收被查扣的书籍和印刷经费,罪名为“非法经营”。新疆乌鲁木齐市的基督徒商人周恒,因到托运站接收外地寄来的大量圣经,于二零零七年八月三十一日以涉嫌非法经营罪被正式逮捕,现羁押在西山看守所。如果罪名成立,周恒可能面临最高达十五年的徒刑。

我强烈呼吁美国国会更多关注这些受迫害的基督徒,关注他们在监狱中的处境。在奥运会前夕,美国国会应当持续地向中共当局施加压力。奥运会前夕,中国在新闻自由方面稍稍有所松动,比如二零零七年年初颁布的外国记者在中国采访的规定,至少在表面上,外国记者的新闻采访活动有了更大的自由度。总部在巴黎的记者无国界组织多次发表声明,对中国形成强大的压力。但是,宗教信仰自由的议题仍然没有得到同样的关注。因此,致力于宗教信仰自由的非政府组织、教会和所有的基督徒,都应当像记者无国界那样勇敢地行动起来,展开大量的像中国宣教的工作。即使被遣返,但每一个被遣返的事件都可以成为一个新闻事件,成为撕破铁幕的一个缝隙。

我在结束演讲的时候指出,一个福音化的中国,也必定是与美国“化敌为友”的中国。中国的危险在于共产党政权的统治方式,对内压迫民众的民主诉求,对外以所谓的“低人权优势”改变国际贸易的规则。而一个具有基督教精神的中国,一个信仰自由、政治民主并奉行真正的市场经济的中国的出现,才是冷战的最终结束。那个时候,中国和美国这两个具有同样的价值观和宗教精神的国家,将一同为世界的和平作出伟大的贡献。

我的主题演讲结束之后,来自华盛顿各人权团体、宗教机构、媒体、智库和大学的官员及学者们纷纷提问。有人提问说,律师对被捕的基督徒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能否使案件出现重大转机,能否对被迫害的基督徒带来切实的帮助?

我回答说,许多案件都是官方一手炮制出来的,在中国现有的司法体系之内,律师所起的作用相当有限。但是,一些基督徒律师的积极介入,至少在以下三个方面可以收到好的结果:首先,律师的介入,有可能使得当事人的刑期有所减少,如原定十年徒刑的,由于有来自北京的有影响力的律师介入,会减少到五、六年左右;其次,律师的介入,能够使当事人在看守所和监狱中的处境有所改善,受酷刑的可能性降低,家人也可以及时前去探访和送生活用品进去;第三,由于律师的帮助,家属会更有勇气支撑下去,并敢于接受西方媒体的采访,让更多的情况被曝光出来,五年前敢于接受西方媒体采访的家属寥寥无几,如今大部分家属都敢于公开说话了,这与律师的鼓励是分不开的。

还有人问道:如今中国大陆的出版业究竟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在中国旅行期间,在北京的书店里买到了英国著名的基督教作家路易士的作品,这是否说明基督教的书籍在中国可以自由地出版发行?

我回答说,胡锦涛上台之后,对新闻出版的控制比江泽民时代有所加强,许多出版社不敢触及敏感题材的作品,宣传部和新闻出版署有严格的审查机制。但是,今天中国的出版业已经高度地商业化了,因此胡锦涛的控制无法达到毛泽东时代“铁板一块”的水准。路易士的作品在中国出版,是因为根据他的原著改变的电影《纳尼亚传奇》在中国非常受孩子们欢迎,出版社便将他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推出来。一般的读者并不了解路易士是一位伟大的神学家。路易士的从基督教立场出发来批判共产主义的作品,根本不可能在中国翻译出版。

《耶稣在北京》的作者戴维•艾克敏及其助理傅夏霖女士补充指出,虽然艾克敏的《布什总统的信仰传记》一书可以在中国公开出版,但《耶稣在北京》却仍然不能公开出版。据说,中共政治局组织翻译之后少量印刷,专门供中共高层阅读。这个例子也可以说明中国出版界的复杂情况。

还有人问道,城市新型的知识分子教会与传统的农村家庭教会之间存在很多差异,两者之间是否会有分歧和冲突?如何解决此问题?

我回答说,两者的分歧和冲突当然是存在的,但如果有充分的交流和沟通的机会,也可以在许多方面达成一致。我谈到几年前到南方一个农村家庭教会讲道的经历。那是一个极端保守的教会,甚至有点类似美国的阿米西人,拒绝电视和报纸,不允许在教会中拍照和拍摄。当时,我前去讲道的时候便直率地指出,电视其实是中性的平台,虽然电视上可能有色情和暴力节目,但电视也可以成为传播福音的管道,在美国就有若干福音电视频道,有若干知名的电视布道家。当时,他们的长老不同意我的看法。但后来,我仍然与他们保持联系,发现他们也在慢慢地发生变化,比如尝试用DVD来传福音。因此,充分的交流非常重要。

有人问到,西方很多教会和宗教机构开始与“三自会”有越来越多的来往,有许多项目的合作,也有一些保守的教会严厉批评“三自会”,且不与他们来往。你认为西方教会应当如何处理“三自会”的问题?“三自会”组织的圣经展览等活动,是否应当去参加或者干脆就抵制?

我回答说,我们对“三自会”有这样两点基本看法。首先,我们认为“三自会”不是符合圣经真理的教会,他们完全在无神论政权的控制之下,其神职人员从政府领取薪水,其讲道内容经过审查,背离了政教分离的原则。长期以来,“三自会”成为当局迫害家庭教会的工具。其次,我们认为在“三自会”控制的会堂中聚会的许多普通信徒是虔诚的基督徒,是我们的弟兄姊妹。我在白宫与布什总统会谈的时候,布什总统提及他访问中国时,曾去参加一个官方教堂的礼拜,听到唱诗班的歌唱非常感动。他询问我,这种感觉是否确实。我回答说,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我们完全理解,因为官方教堂中许多基督徒都是真实的信仰者。

我认为,西方教会和宗教机构可以与“三自会”保持联系,也可以展开某些项目的合作,但同时也要提出正面的要求,独立地、自主地与家庭教会保持联系与合作。比如像圣经展这样的项目,不妨前去参观,因为展览的各种珍本的圣经,确实很有价值。但去参观的时候,可以携带上那些被监禁的基督徒的资料,送给展览方,请他们反馈给中国政府。通过这样方式来表达对受害的中国家庭教会的信徒的支持,也让在幕后主办这些活动的中国政府意识到,如果不停止宗教迫害,他们的宣传工作根本不可能成功。

一位学者提问说,未来中国崩溃之前,中国教会需要作哪些准备,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我回答说,目前中国教会的准备十分不足,不足以应付未来中国社会的变迁和转型。首先,教会内部要完成民主化的组织建设,此次到美国来访问,我的重点便是考察美国教会(当然也包括美国的华人教会)的组织和管理方式。中国的官方教会不必说了,即便是家庭教会,大部分也没有一套完善的管理运作机制,比如长老和执事如何产生,“长执同工会”与牧师的权力如何分割等等。这些都需要学习和借鉴西方教会的传统和经验。也就是说,教会自身要成为民主的先行者。其次,教会和基督徒要积极关注社会问题、公共问题,参与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慈善等各方面的事务,成为一种有影响力的社会力量,成为社会公义和良知的代表,在社会危机出现的时候才能得到公众的信赖。南非由图图大主教领导的“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便成功地解决了社会转型的问题,既保障了公义的彰显,也避免了报复和仇恨的蔓延。这是值得中国教会学习的榜样。

最后,还有学者提问说,奥运会前西方教会到中国宣教,以及西方各阶层人士访问中国,应当采取何种策略和方式,才能更好地促进中国的宗教信仰自由和福音的传播?应当以一种公开的、挑战性的方式,还是以低调的、秘密的方法?

我回答说,两种方法都是可行的,不同的身份、地位、处境的人或者机构,可以采取适合自己的方式,方法可以多种多样。有人可以选择先锋、挑战者的角色,即便被骚扰、被遣返,也要公开传教,这就是主动冲击中共的底线和禁区,这很重要;有人选择比较低调的方式,通过教学、经商等方式到中国工作,以实现传教的目的,这样水滴石穿地努力也不可缺少。

当然,政治家可以更加积极和主动。不久前在澳洲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的会议上,布什总统答应了胡锦涛主席的邀请,届时到中国观看奥运会比赛。这是一个好消息,中国的基督徒们迫切盼望布什总统再次到中国访问,尤其希望布什总统在此次访问中,在观看节目的同时,如果恰好遇到主日崇拜的时间,到方舟教会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家庭教会中去做礼拜,与中国的基督徒一起分享信仰的经历。我还提及,去年在白宫的会谈中,他正式邀请布什总统下次访问中国的时候到家庭教会做礼拜,此次再次向总统发出邀请。布什总统参加家庭教会的礼拜,将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对中国数千万基督徒都是巨大的鼓舞和支持。

——二零零七年九月二十五日,华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