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官员是这个社会的火药桶

这几年群体事件越来越多,令海内外有识之士高度关切,亦引致吾国民众的不安。诱发群体事件的原因甚多,有不少人探讨,同时也有人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在有的人看来,提出一般的解决方案不过瘾,要来彻底解决的一揽子方案更为耸动视听,如此严重的社会问题,下猛药当然来得痛快。但真正于社会的良性发展,得依靠温和务实的举措来改进。我们都知道说中国加速民主自由制度的改革,是真正彻底抑制群体事件爆发的良药。但在这个利益博弈的时代,要官方立马放弃他们不当之利益,全部还利还权于民,恐怕只是民众单方面的良好愿望。说白了,任何良好的愿望都要靠实力来达成,因民众的博弈能力尚不够,官方利益集团的力量不愿轻易放弃他们垄断的不当利益。没有什么谈判不是靠实力的,要有议价与叫板能力,才能与对方签下相对平等之合同。总体来说,吾国人数虽然众多,但愚民甚久、信息屏蔽,使得不少民众意识不到自己的权益受到相当之坑害,且呈不易团结起来的马铃薯状态,于是强硬的官方便常常不把民众的抗争当回事。

但问题在于,官方应该深刻地意识到,民众权益意识的觉醒,维权意识的高张,所获信息的丰富程度,别说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八十年代不能比,就是与十年前也大为不同。我的意思是,官方应该务实地逐步还权还利于民,即便你再爱自己的利益,也应该意识到对手的维权意识与能力的增长,给官方带来的新课题。没有什么一以贯之的管理方式值得你为之殉葬,更没有什么放之四海的僵化教条,应该与时俱进。官方应该放下傲慢的态度、死不认错的面子观念,以及只有自己一惯正确的不当想法,务实而温和、依法而理性地推动社会改良,不要把强大的军队与丰盛的税收,当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迷信来看待。当你把强大的军队与丰盛的税收当作不可一世的迷信之物的时候,这个你本来可以仰仗的工具就会成为套牢你的绳索,让你深陷于对它的迷信而不能自拔,缺乏去寻找灵活变通处理群体事件的动力与办法,最终增加了治理成本,积累了民怨,使得整个社会随时处于动荡的边缘。换言之,不要相信人治,因为是人都有局限,是人都会犯错。受控于人治的人群,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因为没有法治的约束,只有把跟着领导犯错当作金科玉律来遵守。事实上,正是由于领导没有制度的约束,往往是他们犯错误后去找公安警察来弹压,让公安警察与民众成为直接对抗的前沿,最终演变成像瓮安事件里民众对公安及政府部门的冲击。

由于我们没有真正能监督政府及官员的制度,因此吏治不靖,官员贪腐成风,大有蔓延之势。当一个社会中不少人把考公务员和当官,当成是最好的职业,作为人生最好的投资的时候,这个社会一定是官员的天堂。换言之,用投入与产出之比来换算,官员无疑是当今社会最好的一个收益群体。他们的收益来得如此轻巧,那是因为民众无法无能监督,媒体不敢或者无法监督,而管理官员的上级则是他们的利益共同体,至于下属他更是手握升迁之大权,没有人敢冒险犯上。总之,一切都朝有利当官者倾斜,这才是当今社会的症结之所在。也许要立马进行系统的全方位的制度变革,还有很大的阻力与困难。说放开报禁,官方或许都会嫌脚步太快,那么官方的确应该开放媒体的批评功能,赋予媒体一定独立而不受制约的批评能力。有这样的批评功能,五月一日起颁布的“政府信息公开条例”才不会徒具空文。信息公开一旦成为政府施政的保障,那么政府领导犯错的概率将会逐渐降低,那些与商人勾结而损害民众利益的拍脑门工程,就会减少,如此一来,由民怨民愤所引爆的群体事件,自然就会减少。

说句实在话,或许不能说现在所有官员都贪,但贪渎的百分比似乎在逐年上升,因为这是制度造成的贪腐。你可以拿政府垄断的数据来压服我,说贪渎的比例在下降,但民众可以从直观的社会风气体察个中大概。一方面你要搞信息垄断,另一方面你又要说吏治在好转,同时还要民众相信你的说辞,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等着你去占便宜。他对着你的电视镜头或者公开时刻也许不敢讲真话,但并不妨碍民愤在私底下潜滋暗长。这就像地壳乃至地幔下的运动,我们很难观察到,但你不能否认地下正在聚集能量,说不准哪个时候就会像地震一样释放能量。而这能量,我们需要准确预报,这准确预报,则需要制度建设。而制度建设,从世界范围来看,诸种制度相较,截至目前为止,只有民主自由才是有效之方。

稳定固然很重要,但稳定不可压倒一切。当一切都被压倒的时候,稳定也就不复存在,只有乱象了。为了暂时的稳定,不惜使用雷霆劈雳手段,看上去很符合“坚决、彻底、全部、干净”的臆想状态,但事实上早已深埋着下次更大规模爆发冲突的引子。此种判断,毋须多么高深的学识,只须对中国的历史与现实稍加了解,即不难侦知。有矛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掩盖矛盾;有利益纷争亦很正常,可怕的是不寻正常之渠道,法律之保障来解决,而是通过黑道或者权力来解决弹压,那种认为权力可以解决一切的傲慢态度,的确害人非浅。这种傲慢态度,使官员们滋生简慢无礼的工作作风,于是拖拉瞒报,管卡压,坑蒙骗,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便祭出武警公安之旗,把他们推到第一线,使用强硬手段,来阻止民情汹汹之民意表达。所谓防微杜见,察小于未萌,不仅是对官员要求甚高,而且更需要制度的保障,才能最终减少群体事件的发生。制度不变革,吏清不靖,一些官员难免因为托大、傲慢、思维僵化、贪墨捞钱、打压民众、与民争利,而成了民众的对立面,成了民众的对立面就不可避免成了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乃至火药桶。

2008年7月16日于成都

(冉按:这是应广州《同舟共进》杂志之请而写的一篇文章,刊于该刊第八期。要想全尸是很困难的,如能得其此篇之意就算不错,今特刊于此,以飨众位友朋。2008年8月1日7:32于成都)

谢  泳:危机时代中的西南联大

中国知识界对这个抗战中的大学发生兴趣,不仅因为这个大学为战时和以后的中国培养了大批人才,更在于这个大学为中国知识分子养了“士”气。正如一西南联大学生所言,西南联大具备了双重意义,“一个是表面的意义,那当然就如其名称所揭,是一个‘学校’,是一座研究学问、传授知识的最高学府;但在另外却还有一重不为人们所见的隐潜意义,那就是一个酝酿舆论,领导思想的政治中心。这一面虽然潜隐不露,非能一望而知,但却是西南联大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意义’。若弃此不顾,只谈上课讲学,那实在不能算是了解西南联大”

作为实体的西南联大早已逝去,但作为学术研究对象,西南联大总会吸引一代又一代的学者来研究;作为精神像征,西南联大很可能会被与她有过直接间接联系的人们时常怀念;作为美丽的神话,随着时代的流逝,人们可能会在她身上寄托越来越多在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理想。特别是中国知识分子,还期待那样的时光重回当下,那样的风采再现眼前……

一、理想决定现实

西南联大的建立,来源于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对国家的情感和对教育理想的追求。西南联大建立的动议,来自胡适、王世杰和傅斯年。这几位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代表,在国家危难中帮助政府作出的历史选择,时代证明是富于远见和具有世界眼光的。

西南联大最初叫“长沙临时大学”,胡适本来也要去昆明,但因等待“战时征调”,没有去成。后来胡适给张伯苓、梅贻琦的信中曾说“此时因政府颇有意把我充军到海外去,所以不能来,只好在此为两公及孟麟兄做一个驻京代理人。”1946年底,联大九周年校庆的时候,胡适说:“我是客人,但不敢自外,因为如以九年计,也是创办人之一,且为倡组临时大学者。”

西南联大的设立,是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理想的实现。在抗战初起的民族危难中,能把眼光放远,能把文化和教育放在为国家保存学风和“士”气的角度来考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1937年夏天,胡适参加庐山谈话会,在教育组上曾讲了四点:

1、国防教育不是非常时期的教育,是常态的教育。

2、如果真需要一个中心思想,那么“国家高于一切”可以作共同行动的目标。

3、主张恢复“有同等学力者”一条招考办法(以救济天才,以阻止作伪犯罪)。

4、 教育应该独立,其涵义有三:① 现任官吏不得作公私立大学校长、董事长,更不得滥用政治势力以国家公款津贴所长的学校;② 政治势力(党的势力)不得侵入教育,中小学校长的选择与中小学教员的任聘,皆不得受党的势力的影响;③ 中央应禁止无知疆吏用他的偏见干涉教育,如提倡小学读经之类。

庐山谈话会,是中华民族在最危机的时候,召开的一次决定国家未来命运的真正政治协商会议。国民政府当时还请了郭沫若,但他没有去。何廉在他的回忆录中曾专门提到过当时蒋介石看到郭沫若名单时的态度。

按照一般人的理解,战争爆发以后,教育也应该根据战争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有人主张成立短训班,让大学生可以参加战时工作,有人甚至提出要停办高等教育。幸亏胡适和一些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意见占了上风,不然战后中国文化教育面临的将是另外一种局面。

胡适所以坚持战时教育就是常态教育的观点,一是出于对教育的深刻理解,二是接受了其他国家的教训。1941年,竺可桢在《大学生与抗战建国》一文中也认为:“大学培养的是领袖型人才,要使大学生能担当得起日后建国的重任,单教他们具有专门技术是不够的。一个国家,外患不足畏,内忧不足惧,惟有一般领袖缺乏清新的头脑、远大的眼光、坚强的意志最可怕。因此,绝不能单从国防的需要着想,把大批大学生送往前线。另外,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美各国都把大量的大学生送上前线,这是一个失策,许多国家到了战后才认识到这个问题。竺可桢说:“幸而我们的中央政府从头即决定了维持高等教育”的做法,并坚持了战时教育即平时教育的理论,否则就会重蹈英美等国的覆辙。钱穆当时也有类似的看法。

中国现代历史的一个基本事实是:政府凡接受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理想时,多数决策符合文明主流。吴宓在他日记中,对当时还在清华读书的何棣棣讲过一番话。吴宓发现,中国近世历史:

1、每期,每事,右(改革,或维新Reformation)派败而左(革命Revolution)派胜,然右派之学识较深宏而主张较正确。

2、日本之一贯政策,为破坏中国之统一政府与中央集权。中国人则为虎作伥,自坏其纲纪规律与忠诚之信念。昧于以上所言二事,而号呼救国,殊类南辕北辙。

中国现代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多数在国家前途的考虑上富有远见,比如胡适、陈寅恪等人。吴宓在日记中说,他那时常和陈寅恪散步,陈寅恪认为:“中国之人,下愚而上诈。此次事变,结果必为屈服。华北与中央皆无志抵抗。且抵抗必亡国,屈服乃上策。保全华南,悉心备战;将来或可逐渐恢复,至少中国尚可偏安苟存。一战则全局覆没,而中国永亡矣云云。寅恪之意,盖以胜败系于科学与器械军力,而民气士气所补实微。况中国之人心士气亦虚骄怯懦而极不可恃耶。宓按寅恪乃就事实,凭理智,以观察论断。但恐结果,徒有退让屈辱,而仍无淬砺湔祓耳。”当时西南联大知识分子主要考虑的是为国家保存实力,并不是害怕与敌人作战,战前主张通过外交方式解决中日问题的知识分子,比激烈主张抗简单抗战的人要更有勇气。

任鸿隽也在《为新入学的学生讲几句话》中告诫青年:“我记得民国十四年‘五卅事件’闹得最盛的时候,某大学的墙壁上,贴满了‘打倒英国’和‘直捣英伦’等等标语。我不晓得我们笼统搜索不满十万吨的海军,有什么方法能够打到伦敦去。我们记得民国十七年五三的事件,我们学生界的标语,是要‘枪毙田中’。果然田中可以由我们枪毙,又何至于有‘济南事件’。最近去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我们学生界的主张,有组织‘东亚大同盟’、‘联合东亚弱小民族’等等。我不晓得东亚弱小民族在哪里,怎么能组织起来为抵抗强日。”

西南联大,就是在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思考国家前途背景下设立的。

二、学术独立决定大学成败

大学独立是现代大学的主要特征。“独立”二字,不意谓国家不管大学,而是国家不对大学的内部事务,特别是与思想和学术有关的事务进行干涉。

中国严格意义上的现代大学,建立的时间并不长,但中国现代大学的起点很高,标志是中国现代大学的开端直接与西方现代教育接轨,这使中国现代大学从开始就呈现一派生机。清华1925年在原留美预备学校设大学部,1928年正式组建清华大学,但只用了10年时间,到1937年抗战爆发时,已成为世界知名大学。可以从她的成功中找出许多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她在开始时能够吸取现代大学的精华,就是大学独立和教授治校,这是现代大学的命脉。切断了这个命脉,大学的一切就要变形。

当年国民党也千方百计想在大学插足,但收效不大,因为那里的教授不买这个账。陈序经当西南联大法商学院院长时,大约1941年前后,国民党为加强对西南联大的控制,要求当时担任院长以上职务的教授都得参加国民党,陈序经知道后对他的一个学生很坚决地说:“如果一定要我参加国民党,我就不做这个院长!”不仅个人有这样的勇气,整个学校也具备这样的气质。1939年,陈立夫任教育部长后,为了加强对大学的控制,通过行政手段,对大学教育的诸多方面强行统一管理,其中有些规定是合理的,比如统一招生,但也有一些部令是不合理的,如颁布大学课程科目表,统一课程教材,大专以上学校毕业考试实行总考制等等,严重窒息校园的自由空气,限制师生的思想自由,因而引起联大师生的反感和抵制。

1940年6月10日,西南联大教务会议对教育部的统一大学课程教材和学生成绩考核办法等,据理抗驳,要求教育当局给予学校更多的教学自由,不必“刻板文章,勒令从同”,明确表示“盖本校承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之旧,一切设施均有成熟,行之多年,纵不敢谓极有成绩,亦可谓当无流弊,似不必轻易更张”。

对外在干扰是这样,对自己也是如此。蒋梦麟在出任行政院秘书长以后,当时没有立即辞去西南联大常委(相当北大校长)一职。江泽涵在给胡适的信中就说过:“骝先、孟真劝他辞北大校长,因为他兼北大校长,违反他手定的大学组织法。”不久蒋梦麟还是辞去了联大常委一职。在当时的西南联大,表现大学独立精神的事例不胜枚举。

三、容忍风气决定大学气质

中国北方三所最好的大学,在战时条件下临时合作,可以设想其难度。当时国民政府还在陕西固城设立了西北联合大学,但不到半年就散伙了,虽然原因有多种,但确实有知识分子精神气质方面的原因,西南联大的成功,应当说是自由主义气质在现实中的体现。

我们读钱穆的回忆录《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可以发现西南联大也不是没有矛盾,也有冲突的时候,但教授间比较有容忍的气度。钱穆曾提到当时有些教授对各院院长多由清华人担任有意见,想闹事,但当钱穆一讲“此乃何时”,大家就平静了。在危难中大学教授表现出的品质,说明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实际生活中还是养成了健全的人格。比如三校校长间的合作,也相当不容易。如果没有他们的合作,在那样的情况下,要把大批教授团结起来,延续中国教育的命脉,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总体观察,中国自由主义主义知识分子还是识大体的,特别是那些受过中西两面文化教育的知识分子,在关键时刻体现出的合作精神,是知识分子能办成大事的一个例证。抗战前,清华校长梅贻琦、北大校长蒋梦麟和南开校长张伯苓之间,并没有很深的交情,而且三个校长的办学风格也不同。西南联大初期,三校开始合作,也不是一拍即合,而是也有过猜疑,有过观望。

叶公超回忆:当年他到了长沙以后,才知道蒋梦麟仍在杭州,他回来以后,叶公超问他南开和清华的两位校长什么时候来,蒋梦麟并不乐观,不过他说,假使他们两位不来,我们也要把大学办起来。那时候的情况非常微妙。北大一向是穷惯了,什么事不一定要有什么规模,只要有教员、有学生、有教室就可以上课。清华是有家当的学校,享受惯了“水木清华”的幽静与安定。南开好像脱离了天津的地气,就得不到别的露润似的,总觉得政府要在后方办大学而要他们来参加,他们当然不能够把家当挖出来。清华有稳定的基金,但是格于条文不能随时动用。蒋梦麟和叶公超他们几个人,内中也有少数清华南开的教授,天天没事就出去游览山水。晚上聊天的时候,三校同床异梦的情况,大家都避免表露出来。大家总是要打听张伯苓先生的消息,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到长沙来。他们隔几天就向教育部去电催驾,教育部回电很快,总是说他们的电报已经转给张校长了。梅贻琦也迟迟没有确实的消息。当时就有人主张蒋梦麟回南京去一次,甚而至于说,假使张梅两校长不来,我们就拆伙好了。蒋梦麟当时的反应是很见性格的,他说:“你们这主张要不得,政府决定要办一个临时大学,是要把平津几个重要的学府在后方继续下去。我们既然来了,不管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办起来,不能够因为张伯苓先生不来,我们就不办了。这样一点决心没有,还谈什么长期抗战?我们多等几天没有关系”。

后来张伯苓、梅贻琦都到了昆明,联大前后9年,三校不能说一点矛盾没有,但总的说是合作成功的。

张东荪在上世纪四十年代评价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时曾说过:“中国接受西方文化虽只短短将近五十年,然而却居然在思想文化界中养成一种所谓Liberal Mind。此字可译为‘自由胸怀的陶养’,乃是一种态度,或风格,即治学、观物、与对人的态度或性情,亦可说一种精神”。这种精神“为时虽然不太长,幸而对于这个精神却已植了一些根基。虽然有待于将来的更发扬光大,却不能不说已经有了萌芽。为了将来发展科学,为了中国在世界文化有所贡献,这一些萌芽是必须保全下去,千万摧残不得的。”

王浩回忆他当年在西南联大时的情景,他的感受是:“大体上开诚布公多于阴谋诡计,做人和做学问的风气都是好的。”“有时我觉得当时联大有相当多的人,在看事和做人上兼备了中西文化的优点,彼此有一种暗合视为当然的价值标准。”

一所战时组建的临时大学,在几十年后还让人怀念,必有思想和文化方面的因素。

何清涟:涉外调查在中国所受的法律限制

这几天一条题为“美国‘皮尤中心’最新调查:中国人对国家前景最乐观”的新闻不仅在中国的网站上不胫而走,也引起英语世界的关注。其主要内容是:“皮尤 ”(Pew Research Center)所发布“全球态度调查计划”的最新调查结果显示,中国人对与中国未来走向和经济发展持积极态度,有86%的被访者表示对国家走向感到满意, 有82%的被访者对于中国经济也表示满意和认同。结论是: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的乐观态度位列24个被调查国家之首。

由于这项调查与中国人的日常感受相差太远,引来国人许多质疑,有人谈到样本的偏颇。这些当然都是问题,但更严重的问题即中国的涉外调查(含海外机构或任何个人在内)受到政府法规的严格限制却未被揭穿。

调查者本人当然知道这些法规的存在,但却必须假做不见。因为只要承认这点,这一调查的可信度及其学术价值将被质疑。这是我来美国以后反复多次与美国的中国学界讨论的主要话题之一。现在看来有必要在更广泛的范围内揭示这一点,虽然这会引起许多人非常不快。

曾有一段时期,到中国做调查是美国大学从教者积累学术资本最便捷的方式,其间也发生许多故事。我曾于2004年1月写过一篇文章──“警惕包裹在学术外 衣下的谎言”(http://www.danke4china.net/szpl/69.htm),分析了在中国调查受限制的事情。事后,我在《雾锁中 国》一书的第一章(P82)与注解11里专门介绍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统计法实施细则》的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外的组织、个人需要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进 行统计调查活动的,应当委托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具有涉外统计调查资格的机构进行。这方面的法规性档主要有:2004年以前是《涉外社会调查活动管理暂行 办法》(2001年3月15日发布),2004年10月13日以后,是以“国家统计局令第7号”之名公布的《涉外调查管理办法》,两部法规是继承与完备的 关系,主要原则相同。此外还有《涉外社会调查专案申报须知》等等,这些均非秘密档,国家统计局网站上可查到。

按照上述法规规定,所有涉外调查只能由国家统计局民间与涉外调查管理处批准认可的机构负责,从 2000年7月28日至2008年5月,共有10批机构先后取得“涉外社会调查许可证”。法规对调查有各种各样的严格限制,这里只提两条最主要的限制:中 国政府在《统计法实施细则》与《涉外调查管理办法》中明确规定两点:第一,中国境外的组织、个人需要在中国境内进行统计调查活动时,不得自行调查,应当委 托中国境内具有涉外统计调查资格的机构进行。而这一“调查资格”,必须由国家统计局民间与涉外调查管理处审查批准。第二,调查所得的全部资料资料在交付境 外委托方前,必须经由政府部门审核同意。

解释至此,读者应该明白,委托中国政府指定的调查机构从事调查,以及政府对调查结果审核这两条规定,等于为调查设置了两道过滤网。经此过滤之后,调查结果已经失去了所谓真实性与“科学性”。皮尤在中国做调查,当然也必须遵循上述有关法律。

皮尤的态度不值得讨论,因为这只不过是其商务行为而已。值得讨论的是中国政府对此的态度。中国当局非常清楚在自己的严格把关之后,这类涉外调查资料已经 不能反映中国的真实民意或情况。它之所以乐于大张旗鼓且断章取义地宣传这份调查,目的无非是再涮一把可怜的子民:“在党的领导下,中国多有希望呀!外国权 威调查机构都科学地证明不满者只是极少数而已。”只是此举不过再度证明中国当局的政治智慧极其有限,中国人整体上无论如何也比毛时代要聪明一些,不会在看 了中国官方媒体有关这份报告的报导之后,愚蠢得去怀疑并否定自己对生存环境的感受,转而去相信“皮尤”这份与自己生活常识相差甚远的调查。

综上所述,与其说中国当局愚弄了国民,还不如说它愚弄了自己。这种愚弄,有如当年“洪宪太子”袁克定自制一份独一无二的“《顺天时报》”,满载拥护恢复帝制的劝进文章,去哄他老子袁世凯开心一样。

寒山:也谈毛泽东的稿费到底有多少

毛泽东的稿费究竟有多少?这是一个值得全中国人民问一问的大问题。这里并不是要妄自代表全国人民,而是因为从50年代到70年代,毛的著作是全国人民都必须 买的,当时绝大多数家庭,尤其是在城镇,每户都起码有好几本毛泽东著作,从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毛泽东诗词到毛一些文章的单本可以说毛的稿费是全国人 民省吃俭用从嘴里和身上省下来的。这笔钱不管有多少,都是人民的财产。中国人民有权利知道它的总数。

现在我们有两个数字。一个是截至2001年5月底,毛稿费本息加在一起高达1·31亿元人民币,这是在2004年由《党史博采》和《党史文苑》两本刊物上分别披露的。

这个数字公布后有很多报刊转载,激起了很大反响。毛著作流行的时候是一个普遍低工资的时代,人们每月有50到60元工资就被认为是不错的收入了。从 50到60年代中期还实行稿费制,到文化大革命前稿费就被废除了。毛泽东一直号召平均主义和反所谓”资产阶级法权”,甚至主张废除货币,但他本人却积累起如此巨额的稿费,这不能进一步让人们认清这个所谓历史伟人的真相。

就在人们为毛泽东有一亿多稿费而大吃一惊时,毛泽东身边的一些侍从出来反驳,说这是对毛的造谣中伤,毛泽东的稿费根本没有这么多。这些人中最有影响 的是毛泽东的“管家”吴连登。他在毛的最后12年中担任他的生活管理员,掌管财权。根据国内毛派的”红网”介绍,吴连登特地找到他们,”系统地介绍了毛主 席稿费的有关情况,”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说明毛泽东稿费到他死时为止的准确数是124万元人民币。这个124万元人民币的数字出现后,在毛派和左派中引起热烈反响。

从一亿三千万还是一百二十四万,这两个数字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我们应该相信哪一个呢?严格来说,无论是《党史博采》和《党史文苑》还是吴连登以及其 他为毛辩护的人,提供的都不过是一个参考资料,都是口说无凭。前者作为两份历史杂志,毕竟还受到一定制度的约束;后者则可以说是以个人身份出面,加上他和 毛的特殊关系,提供的说法很难让人信服。

毫无疑问,毛泽东稿费究竟有多少,任何个人都难以为人们提供一个可信的数字,不管他是毛的管家也好,秘书也罢;任何一家杂志也是如此,因为这里涉及到大量的档案和原始材料。在涉及到这样性质的问题时,一个真正权威的资料必须由有关审计机构根据原始收据和帐户来提供。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至今为止所听到的任何资料,其真实性和可信度都是成问题的。一般来说,一亿三千万似乎多得令人难以置信;而一百二十四万似乎又明显有缩水的嫌疑。不过,即使是一百二十四万,用毛泽东年代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也称得上是天文数字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最有责任出来澄清的中共中央有关权威机构始终没有露面。中共中央办公厅既没有否认一亿三千万,也没有承认一百二十四万。这就给人们留下了充分的想像余地。

中国要进步,一定要清理毛泽东的遗产。这个遗产今天看来不仅仅是精神、思想和制度上的,也还确实有个人物质意义上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搞清楚毛泽东稿费究竟有多少,向全国人民作个交代,也是清理毛遗产的一个非常具体的方面。

帝王诗、帝王气象及专制情结

中国的帝王诗起于何时?第一首帝王诗系何人所作?

相传早在三代之前,舜帝就曾弹五弦琴,唱《南风歌》:“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舜帝在位十四年,禅位于禹,又作《卿云歌》:“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群臣进颂:“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予一人。”舜帝再歌:“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万姓允诚。于予论乐,配天之灵。迁于圣贤,莫不咸听。鼚乎鼓之,轩乎舞之。精华以竭,褰裳去之。”前者出于《孔子家语》,后者出于《尚书大传》,皆为历史传说,未可尽信。

《诗经。周颂》中《闵予小子》、《敬之》、《小毖》等篇被认为是周成王所作。其中《敬之》一篇曰:“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一般认为这是周成王自勉之作。

《乐府诗集。琴曲歌辞》有数篇系于尧、舜、禹、周文王、武王、成王等名下,多为后人伪托。

接下来,秦始皇有一首《祠洛水歌》,亦真伪莫辨。据《古今乐录》记载,秦始皇祭祀洛水,有“黑头公”从河中出,呼始皇曰:“来受天宝。”始皇相信此乃天意传国于秦,遂与群臣高歌:“洛阳之水,其色苍苍。祠祭大泽,倏忽南临。洛滨醊祷,色连三光。”

秦失其德,群雄起代,项羽、刘邦各有一篇绝唱留给诗史。后人眼中的中国帝王诗,往往从《垓下歌》和《大风歌》开始。不过,由于项羽的帝王身份不确,人们更为认同刘邦。“《大风》三言,气笼宇宙,张千古帝王赤帜,高帝哉?”[1]其实,灭秦之后,项羽分封天下,共立十八王,汉王刘邦只是其中之一,而项羽自号西楚霸王,实为天下盟主。其西楚,应该视为秦汉之间的一个短暂的王朝。司马迁作《史记》,就给了项羽一篇只有帝王才配享有的“本纪”。今之历史年表,以汉直接承秦,未免过于粗略。而项羽《垓下歌》作于公元前202年自刎乌江之时,刘邦《大风歌》作于公元前195年东讨淮南王英布途中,前后相差七年,如果略过先秦那字迹模糊的几页,中国帝王诗史是不妨从《垓下歌》开始的。

而帝王诗的尾声,一般认为,当在清末帝溥仪。溥仪三岁登基,六岁退位,他的诗都是退位之后所作,包括八岁那年为师傅陈宝琛祝寿作的第一首诗:“松柏哥哥,终寒不凋。训予有功,长生不老。”退位帝王所作的诗,应该还算作帝王诗,否则南唐后主李煜的许多亡国绝唱就都不能算数了。

但中国的帝制,到辛亥革命并没有彻底结束。且不说后来张勋复辟的闹剧和伪满洲国傀儡皇帝,民国四年,袁世凯还煞有介事地称过一回帝。尽管只做了八十三天皇帝梦,但他毕竟在中华民国总统任上,宣布过废除民国国号,恢复帝制,改元“中华帝国洪宪”。袁世凯称帝固然不得人心,但历朝历代哪一帝王又是人民选举的呢?民心民意算什么,只要枪杆子在握,何愁不能黄袍加身?袁世凯这个“中华帝国洪宪皇帝”的迅速倒台,并不全因革命党声讨和民心背弃,而主要在于他所缔造和统帅的北洋军阀的倒戈。须知民心是可以教化的,民意是可以训导的,受过几千年君主专制的统治和愚弄的中国人民,其时还多盼着“真龙天子”重出神州呢!故而,我编《历代帝王诗》,就在溥仪之后,狗尾续貂式的补选了袁世凯一首。

此外,曹操一代枭雄,其诗才情纵横,睥睨千古,历代帝王诗无出其右者,然而曹操一生并不曾称帝。“魏武帝”曹操,以及“晋宣帝”司马懿的帝号,都是其后代子孙夺得天下后追封的,严格说来,都是不大能算数的。想必朱元璋其人就对曹操、司马懿的帝号很不满,曾以归谬法(即用更为荒谬的做法与之类比,以见其谬)予以否定。朱元璋一上台,就追封自己的田舍翁爹、叫花子娘为皇帝皇后。史载,洪武元年,朱元璋追封其高祖父朱百六为玄皇帝,庙号德祖;曾祖父朱四九为恒皇帝,庙号懿祖;祖父朱初一为裕皇帝,庙号熙祖;父朱五四为淳皇帝,庙号仁祖(朱元璋原名重八,与百六、四九、初一、五四这些叫花子名属同一系列)。妣皆皇后。如果其几代“先皇”中,恰好有人做过几行打油诗、莲花落,是否也要忝列《历代帝王诗》呢?刻薄了,曹公不曾称帝,毕竟已是魏王,挟天子令诸侯,是天下的实际统治者,绝非朱重八的叫花子先皇可比。当然,曾经称帝与否,其诗在气象上还是有差别的。司马懿奉魏明帝曹叡之命出讨辽东,途经故里,歌以咏怀,前面八句何等豪迈:“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最后却出以韬晦之语,低调结束:“告成归老,待罪舞阳。”无奈纵有经天纬地之才,觊觎乾坤之志,一生终为人臣。

至于帝王诗篇间有御用文人代笔者,前人已有论及,如唐太宗、武则天以及清乾隆帝的某些作品,读者心中有数就是了,一一辨析则不是本文作者力所能及的。

从主题和风格看,帝王诗可分两类,一类是典型的帝王之诗,表达的是典型的帝王怀抱、志趣,洋溢着典型的王者气象,另一类抒写的则只是普通人的情怀,不大能看出作者的特殊身份。

“王者之气”为人乐道。何谓王者之气?似不外乎争夺天下的狂气、解救天下的正气、一统天下的霸气、感召天下的雅气,以及丧失天下的怨气。

秦始皇出巡,威仪万千,看得刘邦眼馋:“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看得项羽心动:“彼可取而代之。”此种争夺天下的狂气,以诗表达,就有落第举子黄巢的一再咏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就有朱元璋带兵征战露宿旷野时的“天如罗帐地如毡,日月星辰陪我眠。一夜不敢伸足睡,惟恐蹬倒太行山”。此辈枭雄,代不乏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赵匡胤称帝前,有诗《咏初日》:“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有诗《咏月》:“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登极之后,人以为诗谶。金废帝完颜亮一向野心勃勃,夺位之前,就多次以诗明志。其咏竹诗云:“孤驿潇潇竹一丛,不闻凡卉媚东风。我心正与君相似,只待云梢拂碧空。”其咏龙诗云:“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作混和。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见瓶中一枝岩桂,也慨然叹曰:“绿叶枝头金缕装,秋深自有别样香。一朝扬汝名天下,也学君王著赭黄。”可叹天命不济,过了一把帝王瘾,就兵败被杀,废为庶人,徒为天下笑耳。到太平天国洪秀全,更是狂气十足:“一张天榜蔑古贤,文王武王皆是犬。屈指盘古迄明世,风流数我洪秀全。”据史料[2]记载,洪秀全以黄缎数匹作“天榜”,上书七言韵句,上自盘古,下迄明末(“清妖”自不足挂齿),君臣史实,悉加品评。遇“帝”字一律不用,“王”字则加“犬”旁,如文王、武王,作“文狂”、“武狂”,以避其“天王”之讳。其狂傲愚妄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解救天下的正气,对于帝王无疑是最可宝贵的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行》诗中哀民救民的情怀无疑是真挚的。但这民不聊生的惨象是汉祚衰微和军阀混战造成的,诗人自己并不负多少责任,诗中有的只是重造时世的使命感,而非自责。后世帝王诗歌,也间有怜悯百姓苦难、检讨自己统治失误的。如果说唐玄宗李隆基登太行山,见“野老茅为屋,樵人薜作裳”,即或有自责之意,也只是虚晃一枪,那么,明宣宗朱瞻基《悯旱诗》就真诚得多了:“亢阳久不雨,夏景将及终。禾稼纷欲槁,望霓切三农。祠神既无益,老壮忧忡忡。饘粥不得继,何以至岁穷?予为兆民主,所忧与民同……”骄阳似火,旱禾绝收,百姓饥肠辘辘,君王忧从中来。其《示吏部尚书夏原吉》更以“无道”自责,简直要下罪己诏了:“关中岁屡歉,民食无所资。郡县既上言,能不轸恤之?”“吾闻有道士,民免寒与饥。循己不遑宁,因请书愧词。”可惜此种帝王襟怀古今少有,人们熟知的只是晋惠帝司马衷的故事。《资治通鉴》记载:时天下饥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或者,任凭人间饿殍遍野,冤气弥天,孤王笔下总是芙蓉满目,莺歌盈耳,无限风光。

一统天下的霸气,在刘邦那里还兼有几分忧思:“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南朝宋文帝刘义隆《北伐诗》里还兼有几分焦虑:“自昔沦中畿,倏焉盈百祀。不睹南云阴,但见胡尘起。”“逝将振宏纲,一麾同文轨。”到李世民贞观年间《正日临朝》就只拌着得意和骄态了:“条风开献节,灰律动初阳。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虽无舜禹迹,幸欣天地康。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一代女皇武则天称霸人间久了,对司春的神灵也不改喝令口吻,其《腊日宣诏幸上苑》诗云:“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君主们的霸气从何而来?来处大致有二:君权神授的理论,万民臣服的现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种圣人之言听得多了,不由你不骄横悍厉,目空一切。如今有一位擅扮皇上的影视演员谈表演经验,说看着众人口称奴才,山呼万岁,在他面前跪倒一大片,那份普天之下惟我独尊的感觉就不禁油然而生了。一介戏子尚能生出如此幻觉,何况天子临朝每日排演君臣大礼呢?帝王之所以独霸后宫,是因为后宫男人的器官都被阉割了;帝王之所以独霸天下,是因为天下男人的精神都被阉割了。一统天下的霸气,表现在武功方面,就是要开疆辟土,消灭任何不臣势力,使“耕凿从今九壤同”[3];表现在文治方面,就是要推行教化,铲除一切异端思想,使“天下归心”[4].而最让君王开心的是,“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为王前驱”。

此外,王者之气也应包括感召天下的雅气。毕竟在我们这个文明古国,人民臣服强权之时,更崇尚文化,儒雅的统治者更能得到人民的认同和拥戴。马上可以得天下,马上却不能治天下,这句名言也应该包括文化感召这一层涵义。汉家天子自不必说,历代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统治者,明智的,也纷纷汉化、文化起来,其汉化、文化的标志之一,就是学作汉诗。辽道宗耶律洪基《题李俨黄菊赋》:“昨日得卿黄菊赋,碎剪金英填作句。至今襟袖有余香,冷落西风吹不去。”意象之美,运思之妙,诗史为之讶异。金主完颜亮《南征至维扬望江东》:“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宋人就算亡国了,读此诗,也应有不少镇痛作用,毕竟亡于此君总比亡于化外野蛮部族要让人好受些。“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几经南风熏陶,到元文帝图帖睦尔《自集庆路入正大统途中偶吟》,已能吟出这样纯正而不乏创意的律诗:“穿了氁衫便著鞭,一钩残月柳梢边。二三点露滴如雨,六七个星犹在天。犬吠竹篱人过语,鸡鸣茅店客惊眠。须臾捧出扶桑日,七十二峰都在前。”清朝顺治帝以后,无一帝无诗集,乾隆帝弘历一生作诗更达四万多首,为古今诗人之冠,谅非涂鸦一语所能全盘抹杀。

而当“金陵王气黯然收”时,曾经君临天下者就只剩下一腔怨气和无奈了。“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兵败乌江,于英雄末路只能作《垓下歌》这样的悲鸣:我辜负了我的宝马和我的美人!宝马不肯弃我而去,我该怎么办呀?虞姬呀虞姬,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呀?“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蕃。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东汉少帝刘辩被董卓废为弘农王,更被毒酒逼死,刘辩与唐姬诀别,作此最后的《悲歌》。“早晚是归期,苍穹知不知?”“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唐末昭宗李晔被劫,登华州城楼,其《菩萨蛮》二首充斥着哀怨和悲绝。“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李煜束手就擒,南唐国史在泪光中结束,华夏词史却翻开了辉煌的一页。“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宋徽宗赵佶父子被金兵掳去,《在北题壁》题不尽靖康之耻、亡国之痛。“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华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建文帝朱允炆乃明太祖朱元璋之孙,帝位被其叔父燕王朱棣所夺,据说南京城破后,朱允炆由地道出逃,流亡西南为僧,这首《逊国后赋诗》,为野史盛传。

在另外一些时候,帝王可能暂时淡忘了自己的至尊身份,而写出抒发普通人情怀,与帝王气象不大相干的诗篇。因为帝王也是人,人的情思毕竟是有共性的。

当诗的兴奋点离开家国兴亡、政治搏杀和种种世俗关怀,同为自然之子,帝王的诗思也会跃入生命的自然存在这一形而上层面,也不免思考生命存在的哲学意义,为人生短暂、青春易逝而感伤。例如汉武帝刘彻《秋风辞》:“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隋文帝杨坚《宴秦孝王于并州作》:“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只是贵为天子,拥有无尽的权力、财富和美色,面对衰老和死亡,比我辈平民百姓会有更多的悲凉绝望。

而面对生命个体的终极悲剧,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及时建功立业,要么及时行乐。南朝梁武帝萧衍《赠逸民诗》感慨:“晨朝已失,桑榆复过。漏有去箭,流无还波。”激起的是延揽人才成就大业的急切愿望。梁陈诸君的艳诗,如梁简文帝《咏内人昼眠诗》“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陈后主《玉树后庭花》“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以及前蜀后主王衍《宫词》“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之类,反映的则是及时行乐的消极选择(其靡艳诗风固不足道,其坦诚做派,较之后世某些纵欲宫闱,却要禁欲海内的伪君子,还算有几分可爱之处)。如果既不想成就功业,也不想放浪形骸,对江山、美人都没了兴趣,那就只好学清初的顺治帝出家为僧,参禅礼佛去好了:“禹开九州汤放桀,秦吞六国汉登基。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黄泥。黄袍换却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落在帝王家?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我今撒手西方去,不管千秋与万秋。”

帝王诗也会吟咏爱情,但后宫佳丽三千,帝王的爱情自然没有我辈平民的专注执著。虽也偶有动人之作,如李隆基《题梅妃画真》:“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帝王诗也会吟咏友谊,但其友谊无不化为君臣之谊,如朱元璋《题扇示胡日星》:“有一老古叟,胸中罗星斗。许朕作君王,果应仙人口。赐官官不愿,予金金不受。持此一握扇,四海遂行走。”帝王诗也会歌咏亲情,但其亲情不免搀杂利害关系的考量。如南唐先主李昪年少时曾借《咏灯》述怀,说若得养父善待,必将知恩图报:“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

宫中帝王有时也会体味民间疾苦,揣摩旷夫怨妇心理,以乐府旧题,弄出一些感伤主义的东西。曹操《却东西门行》、曹丕《燕歌行》是其滥觞。前者“戎马不解鞍,铠甲不离傍。冉冉老将至,何时反故乡?”代抒戍卒的乡愁及厌战情绪。后者“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代写空闺少妇的寂寞情怀。梁武帝萧衍《拟明月照高楼》:“君如东扶景,妾似西柳烟。相去既路迥,明晦亦殊悬。”简文帝萧纲《金闺思》:“游子久不归,妾身当何依。日移孤影动,羞见燕双飞。”皆为这一路摹拟之作,无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或如隋炀帝杨广,仿佛天地间一布衣骚客,流连春江花月夜,忘乎所以:“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共星来。”或如南唐中主李璟,沉醉风花雪月,信笔摊破浣溪沙,缠绵其间:“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春色暮,接天流。”情思淡远处,王气有无中,一任唯美主义的诗韵流曳。

有一种理论告诉我们,人类社会发展有五个阶段、五种制度,依次是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可是,用这一理论来套中国历史,却发现很难套得上。中国的封建社会始于何时?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秦、魏晋……史家至今各执一辞。中国上古找不到典型的奴隶社会。封建制(分封诸侯,封土建国)在夏代就已初步形成,西周达到极致,秦以后却实行郡县制,强化中央集权,封建制基本上不复存在。而原始社会,又称原始共产主义社会,人们对它的描述充满乌托邦色彩,说那里没有阶级压迫,人人平等,共同劳动,群居生活,男人狩猎野兽,妇女采摘野果,尽管贫乏,人们分享劳动所获,寡无所患,天下为公,没有私有的婚姻和家庭,只有自由的爱情和浪漫……可是,人类真的经历过这么一个童话般美好的社会发展阶段吗?人类学者却拿不出实证来。

据说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那么,就让我们来看一看相当于人类老祖先的现代猴群的社会情形吧!今天有不少影视记录片,带领我们观摩原始丛林里的猴子(包括各种类人猿和据说与人类基因有百分之九十九点四相同的黑猩猩)社会。猴子的社会有平等吗?猴子们有平等的食物享用权和异性交配权吗?没有。猴子的社会笼罩着专制和强权。专制与强权意志的体现就是猴王。没有一个猴子部落是猴猴平等,没有猴王的。这原本没有什么奇怪,饮食雌雄,猴之大欲存焉(或曰饮食雌,雄猴之大欲存焉)。猴王的地位是靠武力征服群雄强夺而来的。居于王位,就意味着食欲、情欲的最大限度的满足。丛林里最美味的食物必须首先贡献给猴王,部落里所有的成年雌性都是猴王的姬妾。所以,猴王的地位是如此令人垂涎,值得用鲜血和生命去争夺,去保卫。“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新。”[5]不到衰老战败的那一天,猴王是决不甘心拱手让出王位的。所谓原始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妙情形,在猴子社会里是完全不存在的。因此有人推想,中华文明的源头唐尧虞舜夏禹相继禅让的故事,也只不过是一个浪漫主义的传说。古人早就怀疑过这种美妙的“禅让制”的存在。《韩非子。说疑》断定:“舜逼尧,禹逼舜。”《竹书纪年》也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舜篡尧位。”

从洪荒丛林的猴王,到周口店的猿人王,从纪元之初的五帝,到四海一家的秦始皇,直到上一世纪的清末逊帝,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从来就是专制社会。王呀,帝呀,君主呀,一脉相传,绵延不绝。其实,自古以来的人类社会,就统治方式和权利结构而言,只有两种制度:君主制度和民主制度。从夏商周到元明清,四千余年所谓“文明”社会,实行的却一直是“野蛮”的君主制度。待辛亥革命爆发,中华民国诞生,民主制度的建立和巩固还备尝艰辛,还一再上演袁世凯称帝和清逊帝复辟的丑剧。

说到底,专制主义源于人的自私贪婪的本性,是人类从猿猴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一种顽固的兽性,而民主主义则是人类试图用以取代兽性的一种神性。兽性是与生俱来的,极难克服,极易复发;而神性是接种的、移植的,会遭遇本能的排斥,是极不稳定、极易丧失的。就像现代人还可能产生“返祖现象”,长出一条令人难堪的尾巴,现代民主社会也难免重新孳生专制主义。

这样看来,洪秀全给帝王的“王”字加上一个“犬”旁,写成“狂”,强调其兽性,还是有其道理的。甚至可以说,这是洪秀全的一个伟大发现。只不过这个“犬”旁,也应该给他自己加上,他这个太平天国“天王”也应该写成“天狂”才是。同理,那位“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做了民国总统还嫌不过瘾,还要做帝国皇上的袁某人,业已返祖,应该姓“猿”。而民国国父孙先生,毕其一生为结束君主专制实行民主共和而奋斗,当然与“狲”字毫无关系了。

(毛翰编选:《历代帝王诗》,花城出版社版)

注释:

  〔1〕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二。

  〔2〕清·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四。

  〔3〕清·康熙帝玄烨:《中秋日闻海上捷音》。

  〔4〕东汉·曹操:《短歌行》。

  〔5〕明·朱元璋:《不惹庵示僧》。

《呼啸山庄》四题

一、《呼啸山庄》与新派武侠

由于诸多杂事的牵扯,这部书竟断续花费了几个月时间才得以读毕。合上最后一页,凝神回味,心中首先浮起的是一种奇异之感:那就是它在某些方面有点近似(当然绝非等同于)早些时候读过的“新派”武侠小说。

并非有意随俗哗众以吸引视听——前些年,某文学博士与出版商联手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排座次,将香港新武侠小说写家金庸列入,结果遭致众多正直严肃饱学之士的迎头痛击——前车之鉴,个中利害我自然不会不知。上述奇异之感不过是指相对于新武侠情节编排的雷同或程式化,人物性格的扁平与类型化(呈弱智、幼儿状态),以牵强的巧合误会造就惊天动地的生死恩仇等等而言,《呼啸山庄》的情节营造亦显粗疏幼稚,让人难以置信,其人物的性格行为亦乖戾反常、狂躁偏执(大抵是任情绪驱使而不顾后果),起落跌宕的情节转捩后面,人为的痕迹亦明显可见——

譬如老萧恩为何要从利物浦带回流浪儿希刺克厉夫并爱他甚于亲生骨肉?

希刺克厉夫为何要在窃听到凯瑟琳说嫁给他就会自降身份时忿然离去,而没有些许耐心听接下来对他的激烈赞美,以及炽热得连鬼神也难免为之动容的爱情表白?

伊莎贝拉为何会猝然爱上失踪三年后返回呼啸山庄的希刺克厉夫,并且痴狂执拗如磐石(这桩不合情理的悲壮婚姻只维持了短短三个月)?

更可怪的是十七年后凯蒂(埃德加与凯瑟琳之女)又依法炮制爱上了病弱无能的林淳(希刺克厉夫与伊莎贝拉之子)——虽然这桩不幸婚姻是希刺克利夫以暴力胁迫而成,但它毕竟源出那愚蠢无知的孩子气的“爱”……

类似上述经不住稍微认真推敲的情节安排、人物性格言行表露及相关细节选择,无须说还可以寻觅列举出若干——假如以正宗写实主义的基本标准与规则去考量作者及作品,那么一部《呼啸山庄》恐怕注定难逃诸如情节虚幻离奇、有违生活常理人物常态之类的指斥。事实上,如果愿去作一点考证挖掘及联想,我们还能为这种指斥找到若干合理的解释和依据。

如所周知,著名的勃朗特三姊妹降生于一个贫穷的乡村牧师家庭,因收入微薄,这一家子的经济状况相当拮据,连维持起码的生计都很困难。加之她们家居豪渥斯地区一处偏僻的旷野,并且从未离开过,称得上是终生离群索居,没有条件做一点起码的交游与旅行。也就是说,当时的艾米莉(还有她的姐姐夏洛蒂与妹妹安)不仅不可能获取比一般人更广阔的生活视野、更丰富的人生经验,而且跟当时的绝大多数女性一样,连个人的感情生活也受到法律和社会习俗的严格限制,因此其作品中生活场景的狭隘、人物思想情感的理念化(借用毛姆的说法,这“不是属于尘世的情绪”)及性格处理的简单主观几乎是必然的。更何况金无足赤,以苛刻的眼光看,任何小说(即便是最伟大的小说)也难免有某—方面(或几方面)的局限或缺失。问题在于,像这样一部局限与缺陷都非常明显的作品为何具有如此的震撼力?在某种程度上我更倾向于认为,优秀乃至一般化的作品往往不一定能挑出特别明显的毛病,而真正伟大的作品反而可能优缺点都相当突出(天才大多是偏激者或执拗者),但与此同时一定会独秉有某种超绝卓异、世所罕见、不可取代和重复的特征与品性,闪射出(或内蕴着)稀世之珍不同凡俗的炫目光芒(不妨回想品味一下果戈里、陀思妥耶夫斯基、爱伦。坡、卡夫卡,乃至鲁迅等人的杰作)。

基于上述立论,我们认定《呼啸山庄》正是一枚足以承载如是赞誉的稀世之珍。尤为费解的是,它的创造者竟是一位终生困居旷野僻地、因贫病交加仅活了短短三十个年头的乡村女子!对此,种种貌似充足的理由或解析恐怕都难以叫人真正心悦诚服,无可奈何之际,最终只能归之为造物(同时也是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自身)的神奇与神秘了。

二、“歌唱家”或“诗人”的小说

以常规标准度量,人生经验欠缺与生活视野狭窄乃是被视为人生、人性勘探记录者的作家的致命缺陷,然而艾米莉并未因此而畏葸局促。面对存在(自然环境、人类情感/命运),她以罕见的天才力量和创造激情注入了如此盎然充沛的生气,使得其中和我们日常所见的人类如此不同、差距如此巨大的男女角色生动可感呼之欲出,就像施加了神秘难解的魔法一样。

这里的所谓生动可感,并不取决于它们跟人所熟稔的实存世界的相似程度,也无须以它们是否可能在日常现实中存在为基础,而是源自它们自身(作为以生命、情感为根基的文学创造物)的可信性与魅惑力。恰如爱。摩。福斯特所言:有一种作品你无法做到使它既感人又真实,设若小说家身上有着过于强大的歌唱家或诗人的质素,而弹丸之地的小说厅堂又无引吭高歌的余地,那么他就只好敲桌击椅以至非把家具弄坏不可。福斯特素以博识幽默著称,这段话自然不止是逗趣取乐以博人一粲,而是大有深意存焉。试看另一位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她生活与创作的年代稍早于艾米莉),她以同样贫乏的生活经验(只限于中产阶级的客厅场景)写出了《爱玛》、《傲慢与偏见》等多部杰作,但其作品的风格却迥异于艾米莉,几乎称得上天差地别——前者以敏锐细密的感觉忠实地观察和摹写人物性格,分析情感心理,洞烛幽微,客观精当,丝丝入扣;后者则是以奇崛非凡的气度、夸张浓烈的笔触渲染构建出一个虚拟世界,其自然景观的荒蛮旷茫和与世隔绝、人物言行的执迷极端与性格的专横僻异都是出人意表超乎寻常的。从希氏同凯瑟琳铭心刻骨的生死恋情,到手段酷虐到近乎疯狂的复仇行为(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除了对庄园财产的攫取外,他竟然将主要的复仇目标放在对仇人后代的蓄意折磨乃至人格类型的改造重塑上),种种人间恩怨情仇的酿成,个中根由既缘自价值取向的差异、性格的极端相左,同时也缘自人与人之间沟通理解的错位,还有人心深处的顽劣阴暗怨毒怪戾——不可思议的是其间各色人物行为情感的相互抵牾、吸引、搏战,无论深广度还是恣肆放纵度,似乎都远远超逾了人类通常可能的极限,予读者以似真非真的虚幻感。

说了这么多,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对《呼啸山庄》这部“最奇特的小说”而言,生活或者事实的“真实”并不那么重要,艾米莉一心关注的是将故事(人物命运)逐次推向早经设定的结局。进一步,就读者自阅读获取的直观感受和最终理解看,其中构成作品主体的人物、事件的过程与结局(包括最难理清评判的情感纠葛),也不过是一个载体而已——环围涌动在几十万混沌粗粝之言后面的是一派雷电交加、风急雨骤的狂乱轰鸣,作为一个基本声部的人物性格、命运、行为、情感(尤其是爱与恨的交战)的演进,常常被淹没在震彻寰宇的交响里,并延展趋向至无穷的不可知之境。对此,另一位晚她三十多年出生的同胞、著名女作家弗。伍尔夫曾精当地指出:“《呼啸山庄》是一部比《简爱》更难懂的书,因为艾米莉是—位比夏洛蒂更伟大的诗人。”“当夏洛蒂写作时,她以雄辩、光彩和热情说‘我爱’、‘我恨’、‘我受苦’。她的经验,虽然比较强烈,却是和我们自己的经验在同一水平上。”艾米莉却是“被某些比较普遍的观念所激励,促使她创作的冲动并不是她自己的受苦或她自身遭受的伤害。她看到一个四分五裂、混乱无序的世界,并感到她本身有能力在一部书中把它合为一体……这场斗争的目的是通过她的人物之口来诉说某种东西,但不仅仅是‘我爱’、‘我恨’,而且是‘我们、整个人类’和‘你们,永恒的力量’……正是对于这种潜伏于人类本性的幻象之下的力量升华到崇高境界的暗示,使这部书在其它小说中显得出类拔萃,形象宏伟”。

三、环境、人物与声音

书名中的“呼啸”一词值得作一点探究。

据小说开篇时的解释,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内地形容词”,描绘的是这地方在风暴的天气里所受的气压骚动。身为某种预言(非寓言)或象征的承载者,“呼啸(Wuthering)”这个词的选用堪称传神(当然还得力于老翻译家杨苡先生的创造性翻译),我们在此至少可以谈及以下两点——

A.声音。《呼啸山庄》中自始至终充满了声响,其间有暴风雨的嚎叫、雷电撼天动地的轰鸣、人物的内心独白或喃喃自语、更有目眦皆裂的詈骂与歇斯底里的咆哮……作为人物性格情感(爱与恨)延伸、宣泄与强化的主要方式(渠道),声音的重要性甚至已经超逾了通常的背景作用,进而构成了小说主体的一部分。

B.强度或烈度。著名英国作家毛姆曾将《呼啸山庄》列为世界十佳小说之一,并宣称:“我不知道还有哪一部小说中爱情的痛苦、迷恋、残酷、执著曾经被如此令人吃惊地描述出来。”事实上不止是爱情,还有历久弥深的刻骨仇恨、匪夷所思的恶习怪癖,以及几乎所有人物(除了房客洛克乌德先生和山庄女管家丁耐莉)都偏执简单武断得有弱智之嫌的判断能力、行为动机,在作品中无一不是表现得“令人吃惊”。

据同时代人回忆,艾米莉外表沉默寡言,然其内心情感的热烈奔放、大胆忧伤,却是拜伦辞世后少有人能与之比肩的。这让人想起书中有关山庄外景的描写:“从房屋的那头有几棵矮小的枞树过度倾斜,还有那一排瘦削的荆棘都向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仿佛在向太阳乞讨温暖,就可以猜想到北风吹过的威力了。”艾米莉笔下世界的陌生新异,跟她天性及生命历程的与众不同直接关联,这二者彼此造就互为表里,此无待多言。问题是,闭塞严酷的生活不免对一个正常人的精神与肉体造成深重损伤,而在这压抑下产生的猛烈反弹里往往潜藏着某些意想不到的可怕因子,它既可能给他人也可能给自己带来严重以至致命的后果。

稍作回想,我们或许都曾耳闻、亲见或通过其他方式知晓,生长于不同地域的人类因天性的相左相异(或鲁钝、或聪慧、或刚烈、或倔强、或柔顺等)而导致做人行事(特别是在本能性应对突然变故时)准则与模式大相径庭的报道,不同秉赋品性的造成跟不同人文自然生态的长期熏染是紧密相关的——对此,“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熟语不失为一个精当的概括。以《呼啸山庄》为例,从其中的萧恩兄妹、希刺克厉夫、伊莎贝拉、林淳、老仆人约瑟夫到他们的创造者:现实中的艾米莉本人,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以各自独有的方式验证了这一点。

四、文学中远去的天才年代

我曾经在别一篇文字里写道;天才并非大师巨匠的同义语,真正的绝世天才的创造过程往往是短促的——他们不是在猛烈的燃烧里过快地耗尽了自己(早夭、疯癫、一开始即达到最高点),就是在与生俱来的生理与心理疾患(怀疑、焦虑、忧郁)中将生命缓慢地磨蚀殆尽。

有游刃有余的天才(主要表现在捉笔写作时),也有运交华盖、终生彷徨犹疑举步维艰的天才(即便在写作时)——《呼啸山庄》的作者似乎介于这两者之间。尽管因家境贫困及长期酗酒吸毒的兄长勃兰威尔暴君式的毁坏,艾米莉的个人生活几乎无幸福可言,但她毕竟在短暂的有生之年完成了这部不朽杰作,这是英国文学的幸运,也是后世读者们的幸运。单就作品数量多寡与技术运用的高下衡量,十九与二十这两个相邻的世纪好像无法相提并论,不过假如将今天每时每刻都在大量制造的小说(以流水线生产的方式)同一个多世纪前艾米莉时代留下的小说(以手工打造的方式)略加比较,我们便不难发现,伴随前者技术精细、花样百出而生的是情感冷漠、心胸褊窄与精神的萎顿——这源自科技与物质主义背景下现代人类的文明病(具体为文学的职业化与商业化),或许这才是杀死文学创作的真正的绝症。

毛姆曾这样谈到《呼啸山庄》给他留下的印象:

(这部作品)使我想起埃尔。格里科的那些伟大的绘画中的一幅,在那幅画上是一片乌云下的昏暗的荒寂土地的景色,雷声隆隆拖长了的人影东歪西倒,被一种不是属于尘世间的情绪弄得恍恍惚惚。他们屏息着,铅色的天空掠过一道闪电,给这一情景加上最后一笔,增添了神秘的恐怖之感。

在漫步浏览欧洲自文艺复兴以降出现的一大批经典文学艺术作品时,人们的确常常油然生出身临大江峻岭的浩瀚深邃之感。然而随着时代变迁、社会演进,尤其是宇宙万物在科学的名义下祛魅以后,人类已经退化为一种无所依傍的物理性存在。在当今犬儒主义、物质主义、反道德主义竞相鼓噪的背景上,反映在文艺创作领域内便是大量庸常化、平面化、弱智化、快餐化作品的粗制滥造——一种以市场消费为惟一衡量标准的克隆式书写。概言之,现代职业文人创造力的日趋贫弱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尽管人类精神文化的天空曾经被几代天才人物辉煌的光焰照亮,无奈孕生上述作品的年代正愈来愈远地离我们而去。在现代人类(包括文人)的眼里,所谓古典或经典的文艺作品更像是一批史前期孑遗下来的古生物骨骸,其间呈示的那些宏大开阔、惊心动魄的社会生活场景,亢昂激奋、幽微曲折的情感历程,百态千姿、生动可感的人物歌哭,以及纤毫毕现、蔚为大观的风俗写真,虽然庞杂混沌真切丰富,却可敬不可亲、可仰望不可摩抚,它们只不过是前人企图以虚拟时空的建构抵抗遗忘、阻遏时间之流的一种无望的努力而已——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刚刚述及的艾米莉的《呼啸山庄》。

雷一宁:站起来吧!

【在网上看到一个消息,说北京正在对中学语文教材大换血,要把《阿Q正传》、《记念六和珍君》等作品去掉,代之以金庸的武侠小说及其他当代作品云云。不禁担心,反映了纯真童心的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是否也被去掉了……我,作为一个有几十年语文教龄的教书匠,早已认为中学乃至大学的语文教材(不仅是语文教材)都必须改革,不过不应是目前所做的这种改法。看到此消息,当然有想法,无奈正与病魔斗争,无暇专心写作,姑且把我一年前写的两篇文章(另一篇是《阿Q回来了!》)拿出来吧。旨在说明阿Q并没有走,鲁迅当年想要国人认真去做的,改造国民性——救救孩子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2007年8月28日志。】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约十八日》一文中对农民有这样的评论:“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之上的权威……并从上面赐给他们雨水和阳光。”(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693页)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统治和无孔不入的愚民教育,养成了中国农民根深蒂固的观念,不相信自己,只是把希望寄托在好皇帝、清官、或伟大领袖身上。加上当时中国正处于救亡压倒一切的特殊时期,历史急需一个能够团结人民抗战的领袖,农民/人民自发地创作了歌颂领袖的《东方红》,那就不足为奇了。奇怪的是,这首歌竟然唱出了陕北农村,一直唱到北京;从1942 年的延安整风,一直唱到现在;而且有一时期,竟然法定地与《国际歌》并列:才唱罢毛泽东是红太阳,“他是人民大救星”;接着又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自己救自己。”几十年来,对于这种违背马克思主义的做法,竟然没有人说“不”,无论是被歌颂者还是歌颂者!这岂非咄咄怪事!看了这本书我才明白个中道理。

长期以来,我对正式出版并公开发行的大人物(非小人物)撰写的《回忆录》之类从不感兴趣。总觉得,他们亲历了很多重大的历史事件,本应有很多非常深刻的认识和体会,但是写出的东西却是人所共知的、肤浅的,仿佛他们当时只是个远距离的旁观者。最近我看了一本书,却改变了我的成见。这本书是《党史笔记——从遵义会议到延安整风》(利文出版社2005年4月初版)。作者何方1922年生于陕西临潼,15岁参加革命,16岁入党。1938年赴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和工作,后毕业于延安外语学院。曾长期在张闻天指导下从事国际问题和对外关系研究……吸引我的,并非作者的独特经历,而是在目录中看到一句话:“党史学界普遍说的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对全党全军的领导,是延安整风后形成的一种个人崇拜的说法,并非历史事实。”我是在解放后上的中学,在我接受的历史知识教育中,印象很深的就是这句话:“遵义会议结束了王明‘左’倾错误在中央的统治,确立了毛泽东对全党全军的领导,从此中国革命就在毛泽东的正确领导下从胜利走向更伟大的胜利。”可以说,这句话所包含的全部内容,决定了我(而且不仅仅是我!)此生的思想、生活和命运。然而现在这本书却说,这“并非历史事实”!呜呼!我之上当受骗,并非从响应号召上了北师大中文系那天开始!(详见《我是怎样成了“蛇”的?》一文,此文见俞安国、雷一宁编的《不肯沉睡的记忆》)

《党史笔记》一开头就说:“说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中央和红军中的领导地位(后来通常说成对全党全军的领导),这是延安整风时定下的基调,写进了《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下简称《历史决议(一)》),从此成为历史定论……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下简称《历史决议(二)》),对此又加以强调和重申……但是只要详加考察……这一论断并不确切,只是一种个人崇拜影响下并不合乎事实的说法。”对此他列举了八个论据(为了节省时间,我大多只抄录论点,一般不抄录论据。下同。):

(一)会议推举出的总书记是张闻天。会上只是经张闻天和王稼祥提议,毛泽东当选为政治局常委,分配做周恩来军事指挥上的助手,从此进入了党的领导核心。1979年8 月27 日,在陈云主持的张闻天追悼会上,邓小平代表党中央作的悼词中也说:“就在这次会议(指遵义会议)上他被选为党中央总书记。”

(二)在会议后的长时期里召开和主持中央会议的是张闻天。

(三)这一时期实施对全党的组织领导的是张闻天。

(四)从政治领导和决策过程看也是张闻天为首。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对发生于1936年的西安事变的处理。“在中国现代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这次事变,是在中共中央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如何正确处理西安事变,是实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策略的关键。事变第二天的12月13日,张闻天就召开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分析形势,讨论对策。……毛泽东提出两条主张:一是‘我们应以西安为中心来领导全国,控制南京’;二是‘除蒋’、‘审蒋’。张闻天在发言中表示了不同意见,主张‘不采取与南京对立方针’,‘尽量争取南京政府正统’,‘把局部的抗日统一战线转到全国性的抗日统一战线’。后来的事变发展证明,中央执行的不是毛的主张,而是张闻天提出的方针。19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对西安事变的意见已趋于一致,通过张闻天起草的《中共中央关于西安事变及我们的任务的指示》,确定和阐明了和平解决事变的方针。会上张闻天批评了‘审蒋’的意见,说‘要求把蒋介石交人民公审的口号是不妥的……’在紧急时刻,作为‘第一把手’的张闻天又亲赴西安,指导谈判和研究对策。这也象征着党中央一时到了西安(当时西安及其附近集中着一大半政治局委员和四分之三的常委)……提出方针和工作中抓总的却是张闻天(这些情况分别见《毛泽东传》和《张闻天传》、《张闻天年谱》和《毛泽东年谱1893—1949》的有关章节,以及《张闻天研究文集》中的《张闻天与西安事变》、《张闻天在我党解决西安事变中的历史作用》等)。”历史已经证明张闻天的方针是正确的。看到此,不妨来一个假设,如果当时执行了毛泽东的主张,历史会是什么样?……由于时间久远,我已记不清上学时老师在课堂上是怎么对我们讲西安事变的了,但有两点却记得很清楚:一是,蒋介石在梦中被枪声惊醒,连假牙也来不及戴,就往山上逃……二是,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在毛主席领导下取得的成果。我很想知道现在的中学历史课本是怎么写的,便上网找到“人民教育出版社”的网站,找到初中“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中国历史》八年级上册”,及高中“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必修)《中国近现代史》下册”,说法基本上都是中共中央从全民族利益出发,主张和平解决,并派周恩来到西安调停……最后西安事变得到和平解决。不同的是,在初中课本里保留了关于“假牙”的细节;相同的是,都没有提到毛泽东或张闻天,两人都被隐去了。看来是用一种含糊其辞的手法,来继续欺骗数以亿计的天真无邪的孩子!在教学中,关键的是那些《教学参考资料》,那是老师教学的“圣经”!

(五)代表党中央和以中央名义行事的是张闻天。

(六)遵义会议后毛泽东的领导地位并没有得到普遍承认。如,1940年1 月陕甘宁边区文代会上,张闻天先作报告,提出中华民族新文化发展的方向是“民族的、民主的、科学的、大众的”。四天后毛泽东也到会作了报告(此报告后来定名为《新民主主义论》),却只提“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要不要“民主的”,显然是个原则性的重大分歧……在各地学习《新民主主义论》一年多之后,邓小平在一次报告中却只引用张闻天,只字不提《新民主主义论》。他说,“什么是新民主主义文化呢,洛甫(即张闻天)同志说……”接着引用了一大段原文(见《邓小平文选》第一卷,第24 页)。

(七)“五朝领袖”之说与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全党全军的领导相矛盾。1964年4月16 日,毛泽东在一次讲话中提到,我们党的历史上有五朝领袖,第一朝是陈独秀,第二朝是瞿秋白,第三朝是向忠发(实际是李立三),第四朝是王明、博古,第五朝是洛甫(即张闻天)。1967 年7 月12日,周恩来也谈到我党的五任领袖,说“第五任是张闻天,他当了十年总书记……。”“从未见到过否认‘五朝领袖’说的意见。”

(八)原有论断既违背党的章程和制度,也有损于党及其领导人的形象。(这八条见《党史笔记》第6—23页)

遵义会议是1935 年1月召开的,到1938年9月29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扩大的六届六中全会上,王稼祥传达了共产国际“以毛泽东为首”的指示,这才在实际上确立了毛泽东的领袖地位。毛泽东自己也多次说“六中全会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六中全会是决定中国的命运的”,这就是明证。

然而一直到现在,中学的历史教材中仍然是那在几十年以前毒害了我的观点。前不久,看到袁伟时教授的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看哪!中学历史课本上谎话连篇》,他说得很对。现在我仅从中学课本中摘录有关部分(课本与前面提到的相同):

初中是:“遵义会议确立了以毛泽东为核心的党中央的正确领导。这次会议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革命,是党的历史上生死攸关的转折点。”

高中是:“遵义会议结束了王明‘左’倾错误在中央的统治,在事实上确立了以毛泽东为核心的新的党中央的正确领导,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独立自主地运用马克思主义原理解决自己的路线、方针和政策问题,妥善地处理了党内长期存在的分歧和矛盾,是中国共产党从幼稚走向成熟的标志……是党的历史上生死攸关的转折点。”正如何方指出的那样,由于在这段话的前面说“选举毛泽东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后面又说“中央政治局常委进行分工,中央由张闻天接替博古负总责。后来由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组成三人军事指挥小组……”只得在“确立了毛泽东……的正确领导”前面加上一个状语“在事实上”来自圆其说。还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不肯说“张闻天接替博古任总书记”,而是“负总责”;二是,是由毛泽东为首的三人组成军事指挥小组,毛不是“助手”了。

不过这也难怪,这些教材的编纂者,只是重复了中共党史的说法罢了,这是延安整风时定下的基调。关于延安整风,我知之不多,更不知道延安整风中竟然包含一个“抢救运动”。只知道有个叫王实味的在整风中被处决了,至于为什么,我很想弄明白,可是始终弄不明白。但是,在我的“右派”问题被改正之后,我居然在上高中语文课时,教了许多遍《改造我们的学习》之类被誉之为整风文献的毛泽东著作!那也不奇怪,因为那些《教学参考资料》早已把教案为我们写好了,拿到课堂上照本宣科即可。

现在看了《党史笔记》上下册,我才惊呼:啊,原来如此!

延安整风是毛泽东亲自发动和领导的,目的就是为了确立毛泽东对全党的绝对领导和毛泽东思想的统治地位,对这点主流党史都没有什么争论。1931年1月召开的“六届四中全会后执行的‘左’倾路线,给革命事业带来很大损失,也使毛泽东长期受压,遵义会议纠正了‘左’倾路线,毛的正确军事路线得到尊重和采纳……但毛既没有成为领导核心,有时还处于孤立地位。”“六中全会以后,毛泽东虽然已确立了比较稳定的领袖地位,但也只能掀起马列主义中国化的学习运动,为后来的整风作些酝酿和准备,还不能把批判第三次‘左’倾路线的问题提到日程上来。用毛泽东的话说,就是要‘改造中央’的条件还不成熟,领导层的认识还有分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排除上下两方面的障碍。在上层,就是整那些教条主义者和经验主义者……对下层一般干部(胡乔木说主要矛头是针对知识分子),是打掉他们的自由主义、平均主义、极端民主化思想,把他们改造成党的驯服工具或‘螺丝钉’。”(《党史笔记》第214 、219页)但是,当时要这样做,一是共产国际不支持 ,二是领导层多数人也不同意。1941年5月19 日毛泽东作《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虽然被说成是“整风学习的动员”,但实际上整风并未开始,这只是毛放出的一个试探气球。一直到1941年9 月的政治局会议上,才揭开了中央领导层以清算历史为重点的整风,全体干部的普遍整风则是半年后1942年春的事。(《党史笔记》第218-220页)

长期以来,都说延安整风是一次全党范围的普遍深入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教育运动,事实并不如此。且不说经过延安整风之后,人们普遍地把“教条主义”等同于马克思主义的现象,只要看一下规定必读的《整风文献》就可见一斑。《整风文献》中没有一篇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列宁的著作也极少,大量的是毛泽东著作,如《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等,还有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论党内斗争》、《清算党内的孟什维主义思想》,再就是斯大林著作及《联共(布)党史》了。“毛泽东明确规定,‘以《联共党史》为中心材料,其他一切为辅助材料。’因为照他说,‘联共党史是一百年来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最高的综合与总结,是理论与实际结合的典型,在全世界还只有这个完全的典型。’(见《改造我们的学习》,引自《整风文献》1949年版,第56页。此文在正式编入《毛选》第三卷时,删去了‘其他一切为辅助材料’的话。)”

显然 ,为了确立毛泽东在党内的领袖地位和毛泽东思想作为党的指导思想,“就必须仿照《联共党史》对斯大林那样,肯定毛泽东的一贯正确和只有他的思想才是马列主义同中国革命实际的结合,并以毛划线,批判所有的不同意见及其代表人物,这就不能不从研究党史着手。(见《党史笔记》,第634页)”中共中央从1937年十二月会议后就一再决定尽快召开党的七大,可是在毛泽东的主使下会期一拖再拖,各地选出的代表滞留延安三到五年参加整风和抢救(整人或挨整),原因只是:“为了确保七大开得成功,毛主席认为有必要……统一全党的认识。(《胡乔木回忆毛泽东),第176 页)”从1940年下半年起,在毛的领导下开始编纂历史文献《六大以来》,要“按照斯大林编写《联共党史》的办法,先设定党内一直存在着两条路线的斗争,毛泽东代表了一条正确路线,另一条是错误路线。选材就要选证明毛泽东正确的材料,并尽量选证明另一条路线错误的材料。(《党史笔记》第637页)”从收集资料,到延安整风 ,整整用了四年时间。到1944 年5 月21日毛又召开扩大的六届七中全会,专门总结党的历史经验,讨论《历史决议》草案。为了统一思想,会议开了十一个月, “是我党历史上时间开的最长的一次会议(《胡乔木回忆毛泽东》第306 页)”。 在会议期间,《历史决议(一)》七易其稿,每次都经毛泽东亲自修改,直到1945年4月 20 日才由全会“原则通过”。此后又经过三次修改,才在1945 年8 月9 日七届一中全会第二次会议上“最后通过”。(见《党史笔记》,第641页)

这期间,在1943 年3 月20 日的政治局会议上,决定成立由毛泽东、刘少奇、任弼时组成新的书记处,推选毛为政治局和书记处主席,并根据刘少奇所提,可以不按民主集中制原则和少数服从多数的纪律,规定书记处“会谈中所讨论的问题,主席有最后决定之权。(《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第430页)”这就正式开创了个人崇拜即个人独断的党内领导体制,在这一体制下,无论是中央委员会还是政治局和书记处,成员之间已不是平等的,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和纪律也自然失效。……所以陈云说,“假如中央常委的人,除毛主席外都是彭德怀(意为敢于提不同意见),那么局面会不会有所不同?”他认为仍然不可能:“‘反冒进’不是一次实践吗?中央同志全都参加了,毛来了个反‘反冒进’,结果搞得鸦雀无声了。(见《陈云同志的三条意见》,《胡乔木谈中共党史》,第137-138页)”这正应了一句俗语,“报应啊!”刘少奇提出的建议为他自己准备了一个枷锁,二十多年之后,当他被置于死地时,他拿出国家宪法来为自己辩护也毫无用处了!(此处内容见《党史笔记》,第349和494页)

《联共党史》是斯大林主持编写的,全书贯穿着突出个人,以人划线,为尊者讳,隐恶扬善等个人崇拜精神,已被公认是一部“斯大林个人崇拜的百科全书”。 作为整风运动的总结的《历史决议(一)》,是以《联共党史》为范本编写的,也是以突出毛泽东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为中心的,连党史权威胡乔木都不得不承认,由中共中央领导编写党史,“……到整风时才开始。缺点是实事求是不够。”还说“1945 年决议的作用是把一切归功于毛主席。那里分析的历史太简单。”(见《胡乔木谈中共党史》第254和137 页)仅仅是“不够”和“太简单”吗?在《党史笔记》中,仅就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而言,就归纳了如下几点(见《党史笔记》,第643-644页):

(1)过度颂扬 如,《历史决议(一)》的第一句话说,“从党诞生时起毛泽东就是马列主义和中国实际结合的代表” ,似乎成了天生的圣人……

(2)掠人之美 把别人的成绩用各种直接间接的办法挂在毛泽东的帐上。例如把周恩来、朱德指挥的第四次反“围剿”的胜利,就归功于“因为毛泽东同志的正确战略方针在红军中有深刻影响”……

(3)诿己之过 把毛泽东的许多错误用有时明确有时含糊的办法推给对立面或别人。如“对知识分子的过左政策”,是毛执行了一辈子的,1926 年发表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就把大部分知识分子划归反革命阵营(收入《毛选》时作了删改),在反AB团中怀疑和捕杀了不少知识分子,但《决议》中却被算成第三次“左”倾路线的一条罪状……

(4)为尊者讳 不但对毛泽东思想、工作、作风上的缺点一律讳掉,而且为了树立毛泽东的一贯正确,他的许多重大失误也被讳掉……

延安整风打破了中国共产党长达二十年所保持的不突出个人的传统,对毛泽东及其思想的宣传日益普遍起来,如,“毛泽东思想”、“毛泽东主义”的称谓出现了,领袖、导师、舵手的称呼出现了;还出现了神化和迷信的做法,呼喊万岁、歌唱《东方红》等。人们都以为“四个伟大”是林彪在“文革”时的创造,其实在延安整风后期,提出的“伟大”还更多,如 毛泽东“不但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革命家和政治家,而且是中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理论家和科学家”(见《刘少奇选集》上卷,第336 页):“中国人民有了自己自古以来未曾有过的最伟大的领袖。”这句话见于1945 年6 月14 日《解放日报》社论《团结的大会 胜利的大会》,正是这次大会即党的七大,将“毛泽东思想”写进了党章。

延安整风为个人崇拜奠定了基础,然后随着参加过延安整风的大大小小的干部普及到全国,再在1949年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发展和升级。个人崇拜这种意识形态在社会制度上的具体表现是一党专政/个人独裁,在上面是一个人说了算,在下面是紧跟和服从,一级一级自上而下,概莫能外。毛泽东就说,“一个班必须崇拜班长,不崇拜不得了(见李锐《大跃进见证录》第173—174页及《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13页)。”这就形成“东西南北中,工农兵学商”,党是领导一切的大一统局面,只要最高领袖一声令下,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每一角落都立即响应、紧跟。“胡乔木说:”毛主席在很长的时间认为,他就是中国的斯大林(不说中国的列宁)。(苏共)二十大批判了斯大林,这对毛主席的刺激是非常深的。(《胡乔木谈中共党史》122页)‘因此,为了防止中国的大小赫鲁晓夫以后冒头,鞭他的尸,他决定先发制人、斩草除根,把那些反对个人崇拜的,’脑后长有反骨的‘,反对过自己的,表现不够驯服的,以至认为会’功高压主的‘和看来不顺眼的,不论地位高低,都当作’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准备分期分批消灭之……到’文化大革命‘,个人崇拜更登上了顶峰……(《党史笔记》544页。关于此问题,详见此书中的《延安整风与毛泽东的个人崇拜》上、中、下三篇)“这便是个人崇拜在中国发展壮大的轨迹,是毛一步步由一个人人敬仰的革命家成为秦始皇的轨迹,也是他自己否定自己、背叛自己的轨迹。由于夺取政权是在马克思主义旗号下进行的,运用政权进行经济建设,仍不能放弃马克思主义的旗号,这便是”马克思+秦始皇“了。其实马克思只是一件迷人的外衣,外衣里面是斯大林。本来,他在建国前即他登上神坛前提出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是适合中国国情的,可以说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补充和发展 ,他却抛弃了,连同他许多本来正确的东西一起抛弃了。一个伟大的人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想到鲁迅的杂文《灯下漫笔》。鲁迅说,当一包沉甸甸的现银塞在他怀中,使他非常喜欢时,却使他”突然起了另一思想,就是: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成之后,还万分喜欢。“为什么?私欲也!人是各种各样私欲的奴隶。接着,鲁迅分析了几千年的中国封建社会”……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一级一级的制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因为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我们且看古人的良法美意罢——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见《左传》昭公七年。这些都是封建社会等级的名称,前四种是统治阶级的等级,后六种是被奴役者的等级。)但是’台‘没有臣,不是太苦了么?无须担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这种想凌虐/奴役别人的心理或曰私欲,便是个人崇拜/个人独裁得以发芽并生长壮大的条件——内部条件/内因。这种欲望是无止境的,有了”仆“的权,还想有”僚“的权;有了”僚“的权,还想有”隶“的权……成了”公“,还想成”王“;成了”王“,还要成”神“。只有那权术最”高明“的人,才能登上权力的顶峰。一旦大权在握,为了保住手中的权,为了这权能够升级,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是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的原因。

粉碎“四人帮”后,在“解放思想,拨乱反正”的形势之下,面临着总结建国以来的经验教训的任务,邓小平说过这样的话:“总要总结,但是不必匆忙去做……有些事要经过更长一点的时间才能充分理解和作出评价。”(1978年《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见《邓小平文选》第二卷,第149 页。)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出现了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舆论稍有开放,一些政治问题允许讨论,还先后公布了一批党史材料,要求民主的呼声渐高……面对这大好形势,邓小平改变了初衷,急于要作第二个历史决议,他说:“这个决议,也有同志提出,是不是不急于搞?不行,都在等……不能再晚了,晚了不利。”(《邓小平文选》第二卷,第305-306页)陈云说得更干脆,对毛主席的评价要“一锤子敲定”,否则我们这些人也会被否定。可见,赶紧做出《历史决议(二)》,就是要及早给党史划个圈子,做出定论,然后禁止出圈或“不搞争论”这样来维护毛泽东,也保护自己。(见《党史笔记》,第647页)因此,制订《历史决议(二)》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恢复“文革”前的领导体制和维护毛泽东的历史地位,实际上就是维护四项基本原则。虽然在文字上不得不批判个人崇拜,但其中心思想和客观效果,都还是要维护个人崇拜,维护一党专政。在此,只摘录《党史笔记》中的几点(见《党史笔记》第648-650页):

(1)“主持和领导制定《决议(二)》的邓小平开宗明义就说:”我最早提出写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第一位的任务是树立毛泽东同志和毛泽东思想的历史地位,这个问题写不好,决议宁可不写。(《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第721页,同邓立群、吴冷西的谈话)‘……经过八个多月反复修改仍然达不到要求,就是因为’决议稿对缺点错误讲得多,成绩讲得少‘……“

(2)“《决议(二)》本身及有关《决议(二)》指导思想的一些谈话,反映了不少个人崇拜的做法,如为尊者讳、隐恶扬善、揽功诿过等。例如在清算王明左倾错误造成的损失中有‘红军从三十万人减少到三万人左右’,可就是不提西路军的两万多人和肃反中被错杀的少说也有七八万人(这些是毛的错误)……”

(3)“为了维护毛泽东的个人崇拜 ,不但要‘集中讲正确的东西’,而且还要夸大成绩。……正是在《决议(二)》所提‘开始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十年’里,我们却大踏步地同周边一些国家和地区拉大了距离(落后了),因为日本和‘四小龙’都是在这个时期先后实现经济起飞的……”

(4)“《决议(二)》及其指导思想,有些提法仍然是个人崇拜的思维和逻辑。如‘没有毛主席,我们党很可能还在黑暗中苦斗’;‘没有毛泽东同志的卓越领导,中国革命有极大可能到现在还没有胜利’。”这只是一种假设,为什么不向相反方面假设呢!

看了《党史笔记》之后,我知道“抢救运动”是怎么一回事了。

抢救运动,是“党在肃反问题上一贯犯‘左’倾路线错误的一次重要演练,为以后各种政治运动创造了范式。”这是毛泽东和党中央发动并领导的,一场历时两三年的“自己人把自己人当敌特整的大混战,收获极小,损失极大,没有抓到什么敌人,自己却有一定伤亡(例如不少人含冤自杀或被逼疯、致残,包括在1945年即予平反的原四川省工委书记邹凤平等),特别是造成人力、物力、时间、精神的巨大浪费,还为以后许多运动开了不良的先例……”其“手段的残酷无情,像薄一波、曾志等描述的延安中央党校和任仲夷等回忆的北方局党校的情况(比这更严重的还有),较一直批判的所谓‘王明路线’时期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不知要厉害多少倍……(《党史笔记》第236、306、332页)” “经过整风和抢救,几乎全体干部的人性、人权以至人格俱已被‘整’掉,提高了缺少独立思考、只知服从的党性。问题还在于,这种‘无法无天’竟成为长期以来占统治地位意识形态的一部分……抢救运动不只是以言定罪,而且无言(缘)无故也可被任何单位抢救关押、刑讯逼供……建国后。我们党在全国执了政,但仍然执行的是‘无法无天’政策。毛泽东亲自领导和主持制定了他自己称之为国家临时性的根本大法——《共同纲领》和第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然而擅自废弃《共同纲领》和带头破坏宪法的正是毛泽东自己。他从来不把法放在眼里,一切都按自己的意思办,直到最后和林彪一起制造了个‘国家主席’事件,就来自他要擅自取消宪法规定的国家元首(《党史笔记》第627页)。” 抢救运动的做法与在中央苏区的抓“AB团”、改组派等,以及建国以后的反胡风、肃反、反右、“文革”等都太相似了,抢救运动只是这一系列运动中不可或缺的、承上启下的一环。

“抢救运动,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一直是中国现代史和中共党史研究的一个禁区,比中央苏区抓‘AB团’还要严格。因为‘AB团’后来一般都把责任推给尚未成立的‘左’倾中央和并不存在的王明路线(即使按许多党史书上的说法,也是大抓‘AB团’后的四中全会才出现所谓‘王明路线’),但抢救运动却无法可推,只能干脆不提……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随着解放思想和拨乱反正,抢救运动的禁区也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部分真实情况……”但这条缝很快又封上了,而且随着康生的被揭露,这段历史被作了修正:“名称从抢救运动变成了审干运动,时间从两三年变成了十来天,特别是发起者和领导者从毛泽东变成了康生……”(《党史笔记》第300、301、334页)

“抢救运动”及“抓AB团”等表明毛的过错的历史事实,在两个《历史决议》中全部隐掉了,自然在各种正史中也无反映,在中学历史课本中全都阙如,其结果便是这类悲剧得以一次次反复重演,而且手段一次比一次“高明”!

何方说,《历史决议(一)》和《历史决议(二)》是紧密相联一脉相承的,它们一起成为中共党史编纂学的基础,及历史研究不得逾越的雷池。两者的基本精神和主要目的又都是在实际上为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服务,区别只在于前者是制造,后者是维护(《党史笔记》第646页)。几十年前我们所学的中国革命史,及现在中学生学习的中国历史的有关部分,都是根据这两个《决议》来编写的,甚至有一段时间干脆是直接学那本谎话更多更重的《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年》——这本书是胡乔木根据《历史决议》撰写,并经毛泽东亲自审定的。几十年前我们在大学里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课程,并没有读多少马克思、恩格斯著作,而是读那谎话连篇的《联共(布)党史》。那篇《改造我们的学习》至今还是高中语文第二册的第一课;粉碎“四人帮”后我在语文课中教过的《整风文献》还有《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节选)、《整顿党的作风》(节选)等等。在文化大革命前的中学语文教材中,曾经有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的节选,不知现是否还有?在文革中我的罪状之一,就是我在课堂上讲了刘少奇的这篇大毒草!真是岂有此理,课本中有,我能不讲吗!据说现在大学里那门相对来说谎话比较少的《中国革命史》课已被取消,代之以选材更为“严格”的《毛泽东思想概论》了……这就更好了,所有不明历史真相的中国人尤其是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肯定都相信中国共产党始终是伟大、光荣、正确的,都相信伟大领袖毛泽东是人民的大救星!于是,当这样的党、这样的领袖发出号召或指示时,自然会无不群起响应,无不敲锣打鼓地欢呼,结果就会是已经重演了多少次的历史悲剧的重演!君不见,现在就有人在网上说“毛泽东不是神,但比神更伟大”吗?君不见……

这就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了!奇怪的倒是这:在延安整风结束时举行的,以“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载入史册的党的七大上,那些了解真实情况的、我们曾经那么崇敬的老革命们,都说了假话、大话、空话,都加入了制造个人崇拜的大合唱,如任弼时、周恩来、朱德等,连敢于提意见的彭德怀也没有例外,甚至连我看了此书后十分崇敬的、延安整风的主要对象张闻天(之前我对他是一无所知)也这样!而毛泽东对这些歌颂均一概接受,同意把一切好事都挂在自己的帐上。正所谓理直气壮地、名正言顺地当“代表”!(《党史笔记》,第501-502 页)这当然与这次大会是经过三年的整风和开了近一年的六届七中全会之后,在思想认识完全统一的基础上,在毛泽东的直接领导和具体操作之下召开的,发言稿都事先写好并经过审定有关。但是,何方又说:“高级领导层对毛泽东思想的拥护是真诚的,多数人以此为准绳的检讨主要出于自觉自愿……不能说完全出于毛泽东的‘精心安排’。(第229页)”在另一个地方又说:“但要说他们对自己的过头检讨和对毛泽东的过头颂扬,都是出于本人的真实认识和真实感情,恐怕也未必,特别是对多数了解情况的上层人士是要打折扣的。对他们来说,参与制造个人崇拜,除了主要是出于对毛泽东的景仰、钦佩、尊崇外,也还掺杂有其他因素,如各种各样的私心杂念……(《党史笔记》第533页)”这些话不是互相矛盾吗?在我百思不解时,又是鲁迅的《灯下漫笔》给了我答案,这“就是: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对于这种现象,鲁迅是这样分析的:“假如有一种暴力,‘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待到人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这不正是个人崇拜/个人独裁之树,得以发芽并生长壮大的气候和土壤——外部条件/外因吗?几千年专制统治下的愚民教育,已经把这种心理积淀成中国人的民族性格了。好好看看鲁迅笔下的阿Q吧,他便是这种性格的典型。要改造这种心理/性格,必须从孩子开始,这便是鲁迅一再呐喊“救救孩子”的原因。然而……八十八年过去了,还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革命革掉的只是男人的辫子、女人的小脚!为了实现真正的现代化,中国人任重而道远啊!

根据马克思对农民的评论,这只是一场农民革命而已,历史的发展规律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长期以来,人们尤其是革命者们都耻于说这是一场农民革命,可毛泽东却是心知肚明的,他早就说过,当代“中国的革命实质上是农民革命”。因为农民不但“是中国革命的主要力量”,还“是现时中国国民经济的主要力量”。革命军队,也只是“穿起军服的农民”(见《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提到开始的依靠对象就是被赞为‘革命先锋’的‘痞子’,即‘那些从前在乡下所谓踏烂皮鞋的,挟烂伞子的,穿绿长褂子的,赌钱打牌的’,以及‘出外当兵,或出去做工;或打流当乞丐,或为非作歹做盗贼的’。[(见《毛泽东选集》1948年东北书店版第25、27 页。)值得注意的是,建国后正式出版《毛选》时,这些话都作了删改。《党史笔记》的作者说,毛泽东的讲话或文章在收进建国后正式出版的《毛泽东选集》时几乎都经过重大修改,有的还是多次修改。毛“修改发表过的文章或重写没发表过的文章也许称得上空前(《党史笔记》第35、98页)。”]总而言之,毛泽东看准了中国的问题是农民问题 ,从而公开表明贫农是最先进的、最革命的,相反,有知识的分子倒是不革命的、最愚蠢的,一再号召他们上山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相应地,农民也就必然把他视为自己的代表了。

然而,马克思、恩格斯却认为农民“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共产党宣言》,《马、恩选集》第1卷,第261页)”

现在我明白许多回忆录之所以人云亦云的原因了:或者是自觉的,他们仍然要做驯服工具,要与两个《历史决议》保持一致;或者是自发的,他们仍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还只是一个农民,所以他们还必须维护毛泽东对自己的代表。如果他们是马克思主义者,他们就应当知道这句话: “伟人们之所以看起来伟大,只是因为我们自己在跪着。站起来吧!”(《神圣家族》,《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第104页)

何方说:“我在回顾以往时,总想到自己过去犯了不少错误。其中最大错误之一,就是在1959年反右倾运动中,由于中个人崇拜的毒深和企图蒙混过关的私心重,所以不但自己承认反‘三面红旗’(也就是反党反毛主席),还参加了揭发批判张闻天反‘三面红旗’,从而造成了终身遗恨……加之后来看到对张闻天的平反也很不彻底,所以决定,作为赎罪之一法,想响应杨尚昆‘要给张闻天拨乱反正’的号召,写一些有关张闻天的材料,而谈论整风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篇……”“延安整风实在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其影响之大之久,恐怕要超过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这就是我为什么在学习党史中,重点从张闻天转向了延安整风的原因。”这本书是他深刻的反思,真诚的忏悔。又一个经历了许多重大事件的耄耋老人站起来了,他可以毫无愧色地去向马克思汇报去了……

不,我说错了!不知这习以为常的话,“马克思主义者死后要到马克思那里去报到”的源头来自何处?也不知究竟有谁被马克思接纳了?据说当年列宁去世之后,曾流传过这样的故事:列宁去向马克思报到,到了天堂门口,敲门求进。守门人问:“你是什么人?”列宁答:“我是马克思‘资本’的利息。”马克思在里面听到了这话,当着守门人的面把天堂大门关上了。而且有趣的是,故事的前半是在俄国的布尔什维克中流传的,后半则是西欧的社会民主党人补充的。显然,在马克思的故乡,人们了解马克思不要人们把他看作神,他甚至说“我从来不是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说过:“我們兩人(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把聲望看得一錢不值。舉個例子就可證明:由于厭惡一切個人迷信,在國際存在的時候,我從來都不讓公布那許許多多來自各國的、使我厭惡的歌功頌德的東西;我甚至從來也不予答復,偶爾答復,只是加以斥責。恩格斯和我最初參加共產主義者秘密團體時的必要條件是:摒棄章程中一切助長迷信權威的東西(《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第288─289页)。”那自称“马克思+秦始皇”,连工人阶级的《圣经》、马克思主义“百科全书”的《资本论》都没有读过的人(见《党史笔记》第85页),会被马克思接纳吗?

馬克思还有一句話:“不管專制主義如何反復無常、怎樣荒謬和卑鄙,但它還是適合于統治那些除了自己主子的專橫以外從不知道其他任何法律的人民。”这句话告诉我们,“除了自己的主子的专横以外”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民,即愚弱的国民是专制主义/个人崇拜产生的气候和土壤。因此,为了清除专制主义/个人崇拜得以滋生的气候和土壤,我们必须站起来,反思我们为制造和宣传个人崇拜所做过的一切,使自己成为具有独立人格的、能独立思考的、具有批判能力的自信的现代人;必须用人类创造的全部精神财富来武装自己的头脑,这当然包括历史,真实的历史!法律其实就是许许多多人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历史经验教训的总结,其作用是防止历史悲剧重演,不能再继续“无法无天”了!

愿假话、大话、空话从孩子们必读的教科书中消失,“救救孩子”!

愿尊敬的何方先生健康长寿,完成他全部的写作计划,多为历史和子孙后代留下一些真实的见证。 因此因此愿“站起来”的人多些!再多些!!

2006年8 月完稿

武宜三:墓碑:为埋葬独裁暴政而立

【导语:中国历来的史书只有“易子而食”的记录,而毛泽东、共产党却能使中国农民把自己亲生子女也吃下去了。这是什么世界?亩产万斤、十万斤的鬼话,只是毛泽东、共产党为高征购、向农民掠夺粮食而制造的口实,人为的饥荒是中共卖国集团大规模屠杀中国人民的战略部署和既定方针。中共卖国集团拒绝苏俄以贷款方式向中国供应的100万吨救命小麦,他们除了维持庞大军费开支外,还把巨额的财物送给外国人,但对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是有粮不给吃、让他们吃野菜、树皮、观音土,直至吃死人肉。还要让他们做超体能的苦役,把他们累死、打死、饿死、毒死、病死、折磨死,甚至枪毙、活埋,在短短的三年里制造了史无前例的3,600万寃魂。】

一、纪念碑树立在香港

1961年春,刘少奇回家乡湖南搞调查时说:“要知道秦始皇、隋炀帝是修长城、修运河垮台的,实际上我们比他们死的人还多些。”他在老家宁乡县花明楼公社对当地干部说:“这里死了很多人”,“不但你们这一辈子要记住,而且还要教育你们的后一代……可以刻石立碑,永远记住这个教训。”1962年初,对即将就任中共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李葆华说:“回去以后,把前三年的历史写本书。如果勇敢些,就把它编剧演。再勇敢些,就立碑传给后代。”刘少奇是毛泽东的主要帮凶,也是大饥荒的始作俑者;他的写书、编剧、刻石立碑,仅仅是害怕政权的“垮台”。但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偌大的中国,一本书、一个剧、一块碑都不曾出现。倒是香港有了这么块“纪念碑”,这就是杨继绳先生的《墓碑—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纪实》(上下两册,共1,095页,2008年5月,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

《墓碑》是杨先生继《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之后再一次引起轰动的贡献。杨先生也提议,中国应在一切饿死人密集的县份(如信阳,通渭,罗定,亳州,凤阳,遵义,金沙,郫县,荣县,丰都,大邑,馆陶,济宁等),在饿死人最多的四川、安徽、贵州、河南、山东、甘肃、青海等省的省会,以及在天安门广场,建立大饥荒纪念碑。这些纪念碑不仅纪念亡灵,也是让人们永远记住这场灾难,从中汲取教训,让悲剧不再重演。(P15至16)《墓碑》就是杨先生用心血和勇气立的“纪念碑”,它为未来真正的纪念碑奠下了坚实的基础。

《墓碑》,是一部专政独裁制度的罪恶史、也是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农民的苦难史。据杨先生说,“墓碑”有四种含义:一是“为1959年饿死的父亲立墓碑”;二是“为3,600万饿死的的中国人立墓碑”;三是“为造成大饥荒的制度立下一个墓碑”;四,“如因此书而遭不测,也算是为理念而献身,自然也就成了自己的一个墓碑”。杨先生冒险犯难、虽千万人吾徃矣的悲壮情怀,让我钦敬!然而,在一个号称“和谐”、“权为民所用”的国家里,为了写一本书而要冒“献身”的风险,亦可见这个国家的恐怖和黑暗、执政者的无耻和凶恶。
 
《墓碑》不仅重现了那场灾难的令人惊骇、令人恶梦连连的全貌,而且全方位解释了它的成因。尤其用各地气象资料、援外与军备史料拆觧“自然灾害”、“苏修逼债”一类谎言,把那一小撮蟊贼与民为敌、视人民如蚂蚁的恶毒、残忍、残暴的心态揭露无遗。什么“人民领袖”、“无产阶级革命家”、“人民好总理”、“人民的儿子”,统统都是血债累累的杀人凶手。由于杨继绳先生的特殊地位、条件、修为、功力和道德勇气,使《墓碑》成了不可替代、也不可多得的巨著。这是一座真正的丰碑。

大饥荒是四五十岁以上中国人的恐怖记忆,杨继绳先生的令尊是在1959年活活饿死的。第一个在网上推荐《墓碑》的四川作家冉云飞先生,他家里有五口人在当年饿死。福建省虽然死人不太多,但也死了18万人,先母便是其一。她是因饥饿致浮肿,而死于1962年,仅41岁。
 
家父本是个山区私垫教师,1948年入中共地下游击队,1949年四月成为中共党员。三反运动时,被诬为“贪污分子”,后平反;1957年又在“反地方主义”斗争中被当作“不纯分子、投机分子”而开除党籍、清洗回乡,受尽岐视和打击。大饥荒期间乡下人每人每天只有4.5两米(16两为一市斤)可吃,我们就用狗脊、野芭蕉、稻草、野菜等充饥。家父的遭迫害是家母饿死的偶然因素—-但这个制度却使每个老百姓都有遭迫害和饿死的可能。

二、用史料说话,铁证如山

看看上篇《各地情况展现》的目录:第一章讲河南省,至少饿死300万。第二章讲甘肃省,非正常死亡102万。第三章讲四川省,天府之国饿死1,250万。第四章讲安徽省,非正常死亡在500–600万之间。第五章讲吉林省,守着粮库饿死近13万人。第六章讲江苏省,鱼米之乡饿死约70万。第七章讲现在和过去都是中国最富裕的广东省,当时饿死65.7万人,另有11万多人偷渡徃香港。第八章讲山东省,齐鲁之邦饿死300万人。第九章讲浙江,饿死10.77万人。第十章讲云南,饿死100万人。第十一章河北省,官方数字是饿死41万人。第十二章,贵州省饿死174.6万人。

以上12省,都是作者亲自考察过,调阅了许多机密档案,采访了许多当事人、包括一些担任各级领导职务的知情人。作者的每一句都有根据、都有来历;每一个结论,都是通过收集、采访、研究了上千万的资料之后得出是的。可谓铁证如山,不容置辩。

其它各省作者虽然没有专门去考察,但也通过各种管道得到许多资料。第十三章是综合其它各省饥荒情况,第十四章讲城市生活。

作者在第十四章里透露了两件小事。其一,中共中央在成千万人饿死的1960年批转了国务院副秘书长齐燕铭起草的《关于对在京高级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在副 食品供应方面给予照顾问题的报告》,让“各地参照执行”。作者指出“能受到照顾的高级知识分子只是知识分子中的极少数,受惠最多的还是高级干部。高级干部在照顾高级知识分子的名义下享受特需供应。”从此神秘而令人羡慕的“特需供应”成了中共高级干部的特权,一直保留至今,看来还要永远保留下去。但共产党及其喉舌却总用“共艰苦共患难”来忽悠老百姓。

二是关于“毛泽东不吃肉”的谎言,所谓不吃肉,只是因医生建议不吃胆固醇高的猪肉,但牛羊肉还是要吃的;1961年4月26日的一份歺谱中,就有牛羊肉菜十多种,西歺汤十六七种,各种风味的鱼虾十几种。在饿殍遍地的1959–1960年间,各地为毛泽东等人特别建造的豪华行宫和超级住所共有61处之多。其中著名的有韶山滴水洞、长沙蓉园、武汉梅岭、南京紫金山宾馆、北京密云水库别墅、上海西郊宾馆、庐山庐林别墅、济南南郊宾馆、杭州刘庒宾馆和汪庄宾馆、广州南湖宾馆、成都金牛坝宾馆、太原迎泽宾馆等。南宁、郑州、南昌、大连、青岛、青海、新疆等地也都有毛泽东们的别墅群;有的一地还不止一处。昆明别墅的图样设计好了,但海拔较高,不去,这才为多灾多难的云南人民省下一大笔银两。

韶山滴水洞别墅主体建筑面积3,638.62平方米。从1960年下半年开工,直到1962年底才完成。耗资1.2亿元。而1958—1961年韶山东郊公社三个大队饿死707人,全县约死3万人,湖南全省则饿死248万人,如果用建别墅的钱去买粮赈灾,可供248万饥民吃一年,三湘子民一个也不会饿死了。

毛泽东如此,从中共中央、中共中央各分局、省市委到县乡村党委、支部等大小头目,也无不如此。不顾老百姓死活的骄奢滛逸、男盗女娼、贪污挥霍,真是罄竹难书。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至少饿死100万人的河南省信阳地区,如今还是国家级贫困市,经济发展水平位列河南省倒数第几名。但这里的官员却住超级豪华的别墅。2004年他们花3,000万元巨资收购一块40亩黄金地块,10亩建了信阳市国土资源局办公大楼,30亩建了11套别墅分给局领导,每套仅收20万元,而实际价值约200万元。

三、饥荒旷古绝代,中共罪恶滔天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健康的人,被硬生生的饿死,该受多少活罪?在没有战争、风调雨顺的年代,居然可以饿死3,600万人。是怎么样的一种罪恶!?

《墓碑》中记录有大量各省、各地区详尽又可靠的人吃人案例。其惨不忍复述,请读者自行翻阅。我只想指出,中国历来的史书只有“易子而食”的记录,而在毛泽东、共产党法西斯统治之下,却使中国农民把亲子女也吃下去了。这是怎样的惨绝人寰呀!

读完《墓碑》,一个正常思维的人都会毫不迟疑地得出结论:3,600万人的死去是毛泽东、共产党对中国人民的有计划屠杀。

共产党头目自毛泽东开始,几乎全是出身于农村,即使没有亲手种过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怎么会制造出和相信亩产千斤、万斤、十几万斤的鬼话呢?

目的仅仅在于高征购——从农民口中夺粮,达到把农民或饿死——实行群体灭绝或饿服贴——便于统治。岂有它哉?

四、罪不在天灾,也不在苏联

中共享“自然灾害”和“苏修撕毁合同”欺骗了中国人民数十年。但杨继绳先生用事实、用文献、用史料告诉读者:这是胡说八道。

作者用官方的气象、水文资料以及学者的研究成果,证明1959—1961年间中国旱涝态势相当正常,可以说是风调雨顺。

为了反驳“苏联人逼债、撕毁合同”说,作者引用了大量中苏两国官方史料。1960年3月,国家计委主任李富春在人大二届二次会议上说,苏联1959年继续给了我国巨大支持,对国民经济继续大跃进起了重大作用。

1961年外贸部长叶季壮对苏联人说:“由于我国最近连续两年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1960年供应苏联的商品有很大的欠交。1961年许多商品不能出口或减少出口,给苏联造成一定的困难。但是,苏联同志对此表示了同式的合作和兄弟般的谅解。苏联政府同意我们1960年贸易业务中的欠账在今后五年内分期偿还,并且不计利息。还提出不计利息现在借给中国50万吨糖,以后由中国以同等数量归还。我们认为这些对于我们克服暂时困难来说,是重大的帮助和支持。我们永远珍视、并且衷心感谢苏联共产党、苏联政府和苏联人民给我们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援助。”(P593)

苏俄尽管干了许多对不起中国和中国人民的事,但在中国人民挨饿这件事情上,确是不曾下井落石。也就在这一年,苏联在借给中国50万吨糖的同时,还提出以贷款方式向中国供应100万吨小麦。这100万吨小麦,对于濒于死亡的中国人无异是涸鲫之望甘露,但丧心病狂的毛泽东集团却予以拒绝。

反骨的毛泽东等,初则对苏联人感激涕零,后则信口雌黄,不惜让苏联老大哥代其受过。(当然,后来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又重新投入了俄国人怀抱,因为中共到底是苏俄的裤裆里掉下来的,这段亲情终无法割舍。)

1960年,在苏联未提出还债的情况下,毛泽东让周恩来把需16年还清的80亿卢布的债务硬在五年内还清;加剧了灾情,加速了老百姓的死亡。

周恩来1964年12月31日在第三届人大一次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中说,“我们在经济困难期间,不但没有借一文钱的外债,而且把过去的外债几乎全部还清了。我们欠苏联的各项借款和应付利息共计14.06亿新卢布(其中相当大的部分是使用和消耗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军事物资的贷款和利息),已经按期偿还了13.89亿新卢布,剩下的尾数1,700百万新卢市,我们已经向苏方提出,用今年对苏贸易的顺差额中的一部分来提前全部还清。过去向苏联借的50万吨食糖,今年已经还了30万吨,其余的20万吨,准备提前在1965年全部还清。前几年我们对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贸易欠帐,现在已经全部提前还清。”“不仅如此,这一期间我们还节衣缩食,拿出了相当大的一部分资金和物资支持社会主义兄弟国家和民族主义国家。预计到1964年年底,我国的对外援助共计支出人民币66.7亿元,其中1961年到1964年支出的为35.5亿元,占53%。”(P595)

在中共中央1964年2月29日《给苏共中央的信》中也说,“到1962年底为止,我们向苏联供应的粮油和其它食品值21亿新卢布。在同时期内,我们向苏联提供矿产品和五金值14亿多新卢布……这些矿产品中,有许多都是发展尖端科学、制造火箭和核武器必不可少的原料。”

苏联单方面中止对华经援协议,撤走专家,发生在1960年7月,当时大饥荒早已酿成,大规模非正常死亡早已经发生。事实说明,把苏联翻脸说成是大饥荒饿肚子的原因,是说不通的。

如果还外债是饿死人的原因的话,比还外债多几倍的军费开支,岂不更是杀人凶手? 这是中共的不打自招。
 
五、打肿脸充胖子,致更多人死亡
   
为了拉拢亚非拉小兄弟以壮声威,证明执政的合法性,还在提前还债的同时,从人民口中夺食去无偿地援助亚非拉。本来1958和1959年,出于“大跃进”的浪费,财政紧张,对外援助已经大幅度缩减了。中苏翻脸后,又随即大幅度扩大对外援助的规模。大饥荒中的1961年,援外支出即已接近偿还外债的支出。自1962年起,援外更是大幅超过了偿债。民脂民膏流水般散给朝鲜、越南、阿尔巴尼亚、古巴等。据说他们的建设工作做好了,反对帝国主义的力量增强了,就是对中国人民的大力支持。实际死去的中国人却比这几个国家人口加起来还要多。

李先念在《关于1961年和1962年国家决算的报告》中说:“这两年尽管我们自己有很大的困难,我们还是根据可能的条件和量力而行的原则,积极地援助了某些社会主义兄弟国家和亚洲、非洲民族主义国家。我们认为,这是我们应尽的国际主义义务。1961年和1962年,对外援助支出合计为137,300万元。连同前三年的对外援助支出,五年总计236,200万元。其中:援助阿尔巴尼亚、朝鲜、越南、古巴、蒙古等社会主义国家的部分,为186,600万;援助亚洲、非洲民族主义国家的部分,为49,600万元。我们的援助是真诚的,不附带任何政治条件的,是真诚帮助他们在经济上实现自力更生的方针的。”

《墓碑》第596、951页附录的《1950-1964年中国偿还外债、对外援助和国防费用支出(亿元)》就是中共卖国集团的自供状和罪行录。

年份    偿还外债  对外援助      国防费用  国防费用占财政总支出%
———————————————————————
1950~55   6.80    12.60         332.3
1950                                     28.0         41.1
1951                                     52.6         43.0
1952                                     57.8         32.8
1953                                     75.4         34.2
1954                                     58.1         23.6
1955                                     65.0         24.1
1956     5.97     4.04          61.2         20.1
1957     6.08     4.67          55.1         18.1
1958     7.23     2.76          50.0         12.2
1959     7.11     3.50          58.0         10.5
1960     6.73     3.63          58.0          8.9
1961     6.58     5.19          50.0         13.6
1962     6.42     8.54          56.9         18.7
1963     2.86     9.61          66.4           19.6
1964     0.96    12.16          72.9           18.3
—————————-

李先念还说“在1961年和1962年财政困难的情况下,我们既没有举借新的外债,也没有发行国内公债,并且还偿还了到期的债务。我国的建设资金,向来是自力更生、依靠自己增产节约来积累的。”所谓增产节约,只是从农民身上、口中掠夺、抢劫而已。
  
中共分赃集团对国际流氓、对友邦、对外人是“真诚的”、“无私的”,其卖国本性至今不变。最近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报导,北京2008奥组委宣布:免除参加2008年残奥运动会各国参赛选手和官员的旅费和食宿费用。并骄傲地宣称这在残奥史上还是第一次。中国是世界上残疾人最多的国家,共有6,000多万。他们大多数生活贫困。如果按照联合国关于贫困的概念,中国的贫困人口更以亿计。中国富裕到了可以帮包括美国等富国在内的各国政府省钱?中共分赃集团之卖国媚外历来如此。

但对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则是非常无情、野蛮、奸诈和恶毒。中共卖国集团对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是有粮不给吃、让他们吃野菜、树皮、观音土,直至吃死人肉。还要让他们做超体能的苦役,稍有不顺眼,即行打骂、吊绑,扣饭,甚至活埋。3,600万寃魂中,被活活打死、饿死、中毒死、病了拖死、折磨死者当占不少比例。第十九章《“五风”肆虐 》等章节对“强迫命令风视民如草芥”有极详尽的披露。

为了镇压、屠杀、威慑包括少数民族、台港同胞在内的中国人民,中共豢着一支庞大的党卫军,故军费一直在国家财政支出中占极大比重。但表中所列的军费仍不是全部,因为中国很多武器是通过“军工动员”的方式由民用工厂生产的。一些重要的军事科研项目由非军事研究单位承担,很多普通院校承担了军事院校的科研项目和培养人才的任务。“两弹一星”中的大部分消耗不是来自国防经费。(P952)

六、把专政落实到每一个人的肠胃

第十八章《公共食堂》讲述了大饥荒的一个成因是普遍地把农民赶进人民公社,消灭家庭,大办食堂而让农民家徒四壁,把专政落实到每一个人的肠胃。所谓“把专政落实到每一个人的肠胃”,作者在《中国改革年代的政治斗争》中已作过概述:“中国的专制制度从公元赤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开始,沿袭了两千多年,有着丰厚的历史积淀。在毛泽东时代,尽管这是中国专制的尾声,但由于有了现代化武器、现代组织手段,再加上计划经济体制完全垄断了一切经济资源、垄断了老百姓的基本生活资料,又不让人口自由流动,因而对社会、对官员、到民众的控制比历代帝王的专制更为严密细致,更为深入广泛。它严密控制着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生活。专政的强制力量,深入到每一个边远的乡村,每一个家庭成员,每一个人的大脑和肠胃。说它是极权制度,是指行政权力的扩张已经达到了极致,已经达到了尽头,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墓碑》用了更多例子和篇幅来论证。

七、粮食问题——中共对农民的战争

中共自立国那天开始,就与农民展开“粮食战争”以巩固和稳定政权,为了粮食,农民成了中共无限压榨的对象。为了超额统购,1954年就有566名农民被逼自杀,还有35名自杀未遂,这仅是“不完全的”数字。把福建省邵武县群众骚乱定为“反革命煽动群众,破坏粮食统购统销”,逮捕114人,处决16人,判刑56人,管制9人。可谓心狠手辣!

广西省因虚报产量1954—1956年,饿死数千人。1957年新华社保定4月17日讯说,河北省“非正常死亡也在发生”。老百姓说:“共产党好是好,就是吃不饱”,一个老农民白天打灯笼以刺“共产党黑暗”。(《政治学习》,1957年8期)

中共中央和国务院曾“严肃处理”广西省事件,罢了中共广西省委第一书记陈漫远等人的官;《人民日报》煞有介事地发表《坚持同漠视民命的官僚主义作风作斗争》的社论。然而替死鬼却是“严重的自然灾害,粮食大幅度减产”。“提醒全党吸取教训”,更是骗人鬼话。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委第一书记换了韦国清之后,死人反而更多了。继1958年广西省炮制环江县水稻“亩产13万斤”等一系列牛皮后,1959年只好靠搜刮农民口粮、种子上交,譬如龙胜县,1959年粮食征购数竟然高达1957年的三倍半!一天不到四两口粮的农民,除了饿死还有别的出路吗?
   
仅环江县便饿死了3万多人。“不少人家绝户,不少村庄绝村”,最后“出现活人吃死人、活人吃活人的事件。甚至街上有人公开摆卖人肉。”柳州地区饿死16万,韦国清坐镇的临桂县五通镇,饿死了七、八千人口的三分之一,100多户人家死绝。(新华社编印的《内部参考》,1957年4月16日)广西一共饿死了多少人?韦国清自己承认是30多万,但广西公安厅厅长钟枫说,起码50万。(丁抒:《大跃进和大饥荒》)现在根据杨继绳计算是73.96万人。但这回韦国清不但无罪,反而圣眷更隆,一直到文革,都获重用。

为了从农民口中掠夺最后一口粮食,全国各地发动莫须有的“反瞒产”运动,对农民采取种种酷刑,仅河南省光山县就有2241人挨打,其中105人被打死。该县槐店公社大树大队在1959年9月至1960年1月,便打死49人。

为了推缷大量饿死人的罪行,中共决定在河南省信阳地区大杀上万人,大县杀800人,小县杀400人,每个大队杀3—5人。最后在决定杀中共光山县委书记马龙山和中共固始县委书记杨守绩时,毛泽东说,我还没有杀过县委书记,判死缓吧。毛泽东忘了他杀过张子善、刘青山;张子善、刘青山是中共天津地委书记和天津专署专员,比县委书记还大呢。毛泽东何爱于县委书记,他为了保他自已而已。

正如毛泽东曾在1958年秋武昌会议上说:“广西死了人,陈漫远不是撤了吗?死五千万人,你们的职不撤,至少我的职要撤,头也成问题。”如今真的死了几千万,他却不说要撤他的职、砍他的头了。作为这空前的人间惨剧的祸首,他显示出什么道德良心?没有。在后来的庐山会议上,他轻飘飘地说:“错误就是那么一点,有什么了不得!”

八、毛共有意的大规模杀人的例子

河南省信阳地区,当年库有粮10多亿斤,当年产量29亿斤,共40亿斤。守着40亿斤粮食,饿死100万人,作者也慨叹“真不应该”。 1959年4月至1960年4月,是饿死人最多的一年,但这期间国家粮食库存为887.03亿斤(1959年11月),最少也有286.32亿斤(1960年5月)。1960年4月春荒最严重时,粮食库存为403.51亿斤。如肯拿一半出来,也不会饿死人(P753)。当时仓库里囤满等待出口的粮食和其它食品,由军队或民兵把守。波兰学生罗文斯基亲眼看见“水果成吨的烂掉”。可是上面有规定:“饿死不开仓。”(网上资料)

1958年的征购比例为粮食产量的29.4%,1959年上升为39.7%,1960年为35.6%。到1959年11月27日,全国征粮1,077亿斤。其中,1959年10月,全国收购入库粮食241.8亿斤,比上一年同期增加153.7亿斤,即增长一倍半。作者写道:“国家千方百计的增加粮食库存,准备用于何处?为什么见死不救?真是令人不解。”(P754)可见杨先生还是忠厚人。

中共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饿死300万人时,不但不受惩罚,反而升官,身兼两省总督。当他为救人搞责任田时,却被指“复辟资本主义”遭罢官。

你为了敛聚,不给老百姓吃饭,老百姓可以逃跑离开你吗?不行。1958年丽江地委和军分区向外逃边民开火,“共消耗子弹200多发”(P460)1962年,陶铸调动全付武装的军队镇压积聚在广州火车站等待买票的上万群众(P387)。中共边防军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偷渡澳港的男女老少。

关于出口粮食。1958年出口量为288.34万吨,1959年激增为415.75万吨,仅11月就出口粮食18.8亿斤,比第三季度粮食出口总和15亿斤还多了近4亿斤,创下了粮食出口新纪录。1960年则出口272.04万吨。东欧国家鉴于中国宣传粮食大丰收,要求中国在1960年供应84.7万吨,比1959年提高50%。1959年到1960年,中国粮食连续两年减产,但对于非洲的要求,仍然“慷慨解囊”。如1960年,援助几内亚10,000吨大米,还宣布“向刚果提供5,000吨至10,000吨小麦或大米”。(网上资料)

中国的粮食出口仅1958、1959两年就高达700万吨,可以为3,800万人每天提供840热卡。这还不包括肉类、食油、蛋品等大量的出口。如果没有出口,中国人一个人也不会饿死。最缺德的是李井泉在1960年7月1日,突然一道命令宣布粮票作废,把老百姓苦苦积攒下的4,800万斤粮食化为乌有,这种做法在全国是绝无仅有。以致四川省的大饥荒时间最长、饿死人最多。

1962年,刘少奇让几艘满载小麦的中国轮船调头开向阿尔巴尼亚。(P596)

刘少奇、陈云、李先念、李井泉等人也都是罪责难逃的刽子手。

1950-1959年中国粮食国际贸易情况 (单位:万吨)(P755、网上资料)
 
年份 出口 进口 净进出口
1950 122.58 6.69 +115.89
1951 197.11  +197.11
1952 152.88 0.01 +152.87
1953 182.62 1.46 +181.16
1954 171.10 3.00 +168.10
1955 223.34 18.22 +205.12
1956 265.12 14.92 +250.20
1957 209.26 16.68 +192.58
1958 288.34 22.35 +265.99
1959 415.75 0.20 +415.55
合计 2228.1 83.53 +2144.57

饿杀以外,打杀和枪杀。有压迫就有反抗,1958年4月18日,反共救国军韩乙奴等200人胁迫4千人武装叛乱。据《青海省志》说,“从1958年4月到1962年3月,为期5年,共进行大小战斗3,639次(其中部队作战2,811次,地方干部和民兵作战828次),毙敌1.6万人,伤敌4,876人,俘获4.68万人,招降5.88万人。”可以粗略看出共产党怎样乘机杀人,杀良冒功。

1958—1961年间,云南省楚雄州即判了37人死刑。吉林省在1960年上半年杀了53人,不得不把杀人指标由80人追加为160人。“吉林是一个饥荒不算严重的省份,杀人指标成倍突破,一些饥荒严重的省份,捕人、杀人就更多一些。”(P948)

中共在这三年人祸期间及篡政五十多年来,制造了多少寃案、杀了多少无辜的人,总有一天要清算的。

九、几点补充和勘误

《墓碑》资料太丰富,讨论的问题涉及太广,我的评介是挂一漏万。而且许多社会学、政治学、统计学上的问题又是我所不能置喙的。

但愚者虽只一得,亦可作引玉之砖。姑陈浅见如上。另因本人近年收集和研读1957年反右运动史料,略知当年遍布中国各地的劳改农场、矿山之中,右派分子曾大量被饿死、打死、折磨死,死亡率极高。据在劳改队里当过统计兼文书的杨崇道先生说,光是他所在的那个队百十来名右派中,经他的手写了《死亡报告》的就有三十余人,几乎占这一个队右派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辽宁省锦西煤矿劳改队,经过大饥荒的饥饿岁月后,1,200名右派、犯人已饿死了一千人,还没有饿死的200人中的198人,都已骨瘦如柴或全身浮肿地卧床不起,成了还剩一口气的殭尸;另两个人靠吞吃活剥青蛙、蚱蜢和蝴蝶,才能下床走动走动。(戴煌:《九死一生》)辽宁省凌源县新生焦化厂的一个右派劳改中队三百人死去227人,死亡率达75%。

流放北大荒的右派,累饿折磨而死者近三分之一。四川省415筑路支队,5,000名右派分子到文革前剩下不足一半;而一半多的右派分子,不是死于饥饿、就是死于工伤,不是自杀、便是逃跑,不是被杀掉、便是被判刑。著名右派分子铁流先生是少数的生还者之一。直至今天,他仍心有余悸,常有恶梦相伴。(铁流:《铁流文集》)

甘肃省夹边沟劳改农场,从1957年10月开始羁押了近3,000名右派分子,但到1961年所谓要“抢救生命”的时候,被抢救出来的只有600来人了,而这些人在抢救过程中又死掉了不少。(赵旭:《我的右派情结》)

希望杨先生在再版时能补充这方面的材料。

另,中共浙江省委书记江华抓出来的“沙杨彭反党集团”是他反右派运动的“成果”,而不属于反右倾斗争(P425)。

其它还有几处错字,此处不赘。

(2008t723? ?/fU

应克复:中国民主化道路

中国民主化道路——民主之“行”(上)

中国实行民主化的道路漫长而艰难,已够排得上是“世界之最”。今日中国,上下都在说民主,没有人会说:我反对民主。但民主之“行”——实践,其阻力一直很大。

中国民主化的目标模式

什么是中国民主化的目标模式,在不同的人群中,定位不一。这里我且提出两种有代表性的模式:一种是所谓“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目标模式;一种是“普世民主”的目标模式。

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中共十六大、十七大政治报告给出的答案是:“坚持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有机统一”。原来,“中国特色的民主”,是将“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统一”到“党的领导”中去。可见,这个所谓“中国特色的民主”不过是“一党专政”的新说法、新版本而已。这里,我想起了毛泽东在1949年的“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的经典表述,他说:“总结我们的经验,集中到一点,就是工人阶级(经过共产党)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这里要特别注意的是,工人阶级领导是“经过共产党”实现的。以后的实践表明,有了这个“经过”,“工人阶级领导”呀,“以工农联盟为基础”呀,都成了空话、废话了。不过那时的中国人,对毛的这些话语都是当作圣经的。我们可以将中共十六大、十七大报告中的表述与毛的表述作一比较,便会发现,两者脉络一致,快一个甲子年了,依然如故。

2006年,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表了《中国的民主政治建设》白皮书,对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也作了一番表述:

——中国的民主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民主。
——中国的民主是最广大的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
——中国的民主是以人民民主专政作为可靠保证的民主。
——中国的民主是是以民主集中制 为根本组织原则和活动方式的民主。

这一表述,权威性不及中共十六大、十七大政治报告中的表述,但可以看作是这同一类的表述的补充,而且,作者的思想水平也是够损的。比如,还在将民主的大敌——“专政”,当作民主的“可靠保证”。这些秀才,大概不是生活在地球上。比如,还大捧“民主集中制”。康生说过一句大实话:“民主集中制,集中是主要的,民主不过是一个形容词而已”(李慎之:“革命压倒民主”,《李慎之文集》(上)第148页)。毛泽东有句话应该是很普及的,——我们的民主是“集中指导下的民主”,决不是无政府状态的大民主。邓小平又是怎样理解和要求全党贯彻民主集中制的呢?他说:“这几条里面(指“民主集中制”规定的“四个服从”: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最重要的是全党服从中央。”(《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71页)上述中共三位权威的言论,以及中共党史与执政史对民主集中制的实行,都说明,民主集中制的基本要求是“服从”,是“集中”,是“服从”“集中”;这个“集中”是党的中央,是中央的最高领导。所以,民主集中制无民主、而且是反民主的。怎么可能期待“民主集中制”中长出“民主”来呢!

普世民主的目标模式至少具有以下原则:

1、主权在民,人民是国家权力的主体。人民组成议会,通过议会制定(或修订)
宪法与法律,组织政府,治理国家。

2、依法治国,确保宪法与法律在国家生活中的权威;任何政党、团体与个人都必须在宪法与法律的指导下生活与工作,违反者均应追求其相应的法律责任。

3、保障公民的基本权利。公民享有生命权,财产权,以及言论、信仰 、结社、迁徙与免于匮乏、免于恐惧的自由。对暴虐统治者有反抗权。公民享有各种政治参与权。

4、各党平等,接受人民选择,在竞选中获多数者成为该届执政党,掌管国家行政权力;反对党 (在野党)有监督与批评执政党的权力。

5、国家实行行政权、立法权与司法权的分别行施与相互制约。中央权力与地方权力合理分立,保障地方自治,使地方政府不成为中央政府的附庸。

民主制的国家是一架有机复杂的机器,就其表征而言各国都有一些自己的特色,有英国式民主,美国式民主,法国式民主,瑞典式民主,日本式民主,如此等等。中国若完成民主化转型之后,也会有中国式民主。但各国民主式样的差别仅仅是表征方面的,其支撑民主制的原则是相同的,或者说,任何一个民主制国家,所包涵的民主要素必然是相同的,这就是上述所列的五条原则 。这五条原则,就是各民主制国家的共性,或曰共同点。反之,我们可以用这五条原则去鉴别某个国家是否是民主国家;在这方面,不能因为存在地域与文化等差别而否认这些原则另立标准,那样,只会与普世民主的目标模式异道而行。

中共称自己所建立的民主是有中国特色的而抛弃了民主制的普世原则,这又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即将民主制的表征(非本质的)和原则(本质的)混为一谈,企图以表征取代普世原则,其结果,这种民主制不过是一种伪民主制。在中国特色民主的宣传中,中共挥舞着“人民当家作住”的旗帜,也誓言向“法治国家”迈进,在历次颁布的宪法中总庄严地规定公民的各项权利,……但除了“党的领导”这一最高原则有各种切实的显规则和潜规则保障外,其他的宣传说辞不过是皇帝的新装,是一张张空头支票而已!

两种民主制目标模式摆在中共面前。中共对中国的民主化要作出实质性的历史贡献,必须放弃以“党的领导”为核心的所谓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方能融入普世民主的目标模式,这是中国人民期盼已久的政治体制改革的根本任务,这是一场制度转型的攻坚战;回避这一根本任务,各种政治体制改革的设想、举措、方案,只是在旧体制外隔靴搔痒,或在旧体制上一二一,踏步踏。

中国民主化的发展途径

在推进中国民主化途径的各种意见中,可以归结为两类。一类是体制内的方案,即在不改变现行一党统治体制框架的前提下,对某些领域、某些环节进行一些有限的改革。这类改革阻力较小,但民主化的前景不被看好。另一类是突破现行体制 ,实行体制转型。这一改革对中共是一次巨大的冲击(但并不意味着告别执政舞台),对中国将会发生一系列连锁式的变化,当然它所遇到的阻力也是强有力的。

不改变现行体制下的某些改革,如果也能将中国推向普世民主的目标模式,何乐而不为!问题是,这种改革能否到达普世民主的彼岸世界?

体制内改革有两种意见颇为流行,并且被中共十七大政治报告所吸纳。一种意见是发展基层民主;一种意见是推进党内民主。我们不妨估计一下这两种改革的前景。

基层民主主要是基层群众对我国各类基层管理机构的领导——农村的村委会主任 和乡(镇)的乡(镇)长,城乡社区的主任,企业事业单位的管理者——进行直选和监督,并完善民主管理,增进自治等。这种方法在全国各地已有所推广。十七大报告认为,这“是人民当家作主最有效、最广泛的途径,必须作为 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基础工程重点推进  。”基层民主的意义在于,它可以培养民众的民主意识和民主习惯,用民主制提供的方式维护自身的权益;还构建起干部与群众之间的互动桥梁,改变以往基层干部对上负责对下冷漠,甚至欺压群众的恶习,减少滥用权力、以权谋私的消极现象。基层民主的发展为我国民主化铺垫了一块重要的基石。但是,应当认识到,基层民主与国家民主是两个不同层次的民主,两者的关系值得研究。笔者认为,国家民主可以有力 影响并推进基层民主。因为国家是一个权力机构,它可以向社会发号施令,改进下级组织与国家民主不相适应的管理方式。倒没有听说过,有基层民主将一个专制国家改变为民主国家的例子。因为,基层组织没有可以改变上层国家性质的权力。再说,一个专制集权主义国家,基层民主也民主不到哪里去,因为它受到国家专制制度的限制。比如,在基层民主的发展中,基层党组织还拥有哪些权力?如果“党领导一切”的原则在基层中仍然必须坚持,基层生活中各种事务仍由党组织说了算,那么,这种基层民主岂不是一个个的肥皂泡。所以,我们考察一个国家是否是民主国家,应看其国家制度及其运作是否符合民主制的普世原则,基层民主只是一个次要的参考因素。

党内民主推动国家民主则被更多的人所追捧。认为基层民主推进国家民主是由下至上的民主发展路线。党内民主推动国家民主则是由核心向外围的民主发展路线。十七大政治报告也确立了“扩大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的民主发展战略。笔者认为,这仍然是一个良好的愿望。因为,党内民主要求在党内实行民主制。民主制要求党的权力属于全体党员 。党的最高领导人(主席或总书记)应当由全体党员选举产生,至少应当在党的代表大会上选举产生。党的代表大会是全党最高权力机关,党的领导人,党的重要机构(如中央委员会、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中央政治局与中央政治局常委),以及党的重要决定和重大决策都应当由代表大会产生与作出。党的领导人和党的机构受代表大会的委托,执行代表大会的决定,并受代表大会和全体党员的监督。在党的纪律和党的决定面前,从党的领导到每个党员一律平等。民主制还赋予每个党员享有各种民主权利,如在党内有发表各种意见和批评党的领导人的权利等等,而不是要求与党的中央机械地保持一致,禁止发出不同的声音。

可是,中共80余年来所实行的是“集中制”,经过修饰的称谓是“民主集中制”。十七大报告依然强调“严格实行民主集中制”,唯恐中央的集权受到制约。在集中制下,全党的权力中心在中央,即中央政治局、政治局常委,甚至党的主席或总书记。斯大林、毛泽东任党的主席时期,都是一人独揽全党大权,相当独裁。在集中制下,也召开党的代表大会,但这类代表大会只是通过在大会之前早已被中央安排好的各种决定,甚至,有些非常重要的决定往往是在代表大会闭会期间作出的,待到召开代表大会时再予以“追认”。党内上下等级森严,很不平等。普通党员只有服从党的义务而不享有各种权利。中共十七大报告强调,推进党内民主要落实到“维护党的集中统一,自觉遵守党的政治纪律,始终同党中央保持一致,坚持维护中央权威”。中共至今仍然凭借集中制生存,推进党内民主只是一个空洞的口号,要它去带动人民民主,岂非缘木求鱼。

再说,党与国家是两个不同的组织实体。党内民主与国家民主,其内涵和外因各不相同,两者在民主机制和运作上没有内在的逻辑关联。即使党内民主有了长足的进步,如果国家政治体制的框架仍然是“一党专政”,那么,国家权力便仍在老轨道上运行:政府仍为一党所控制,人民代表大会依然是通过一当旨意的“橡皮图章”,民主党派仍然是“老子党”领导下的“儿子党”,枪杆子——军队,依然是维护党国的“钢铁长城”。总之,极权体制照旧。所以,那种以为在不改变一党制的情况下,党内民主可以带动国家民主,乃是一种天真的想法。当然,我们无意否认党内民主的意义,也无意否认党内民主对国家发展的积极作用。党内的民主化、自由化,多多少少有利于党所作出的决策更切合实际些,减少主观性,自利性和近效性,也有利于开明的领导人脱颖而出,走上政治舞台的前沿。

既然体制内改革不可能通向普世民主世界,那么,突破体制的改革便成为唯一的选择;尽管这种选择 的代价会大一些,但这是历史必由之路。

一党制下,中国的政治——社会现状是:党的权力凌驾于宪法与法律之上,凌驾于各类国家机构(立法、行政、司法)之上,凌驾于各个党派各种非政府机构之上,凌驾于各类市场(物流市场、金融市场、文化市场等)与星罗棋布的企业(民营企业相对较为独立)之上,更凌驾于一盘散沙的人民大众之上。不改变这种现状,普世民主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比如,宪法规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是最高国家权力机关。”但在现实生活中,它不过是次高国家权力机关,因为人大要接受党的领导,党才是最高国家权力机关。党对人大的领导不是原则领导,而是有非常切实的配套措施加以保障的。其一,人大的领导人(委员长、副委员长,地方是主任、副主任)是由党派遣或钦定的,或者说,人大的领导层是由党控制的。其二,人大举行 会议时所要讨论各项议案,如政府人事安排,国家发展中的重要决策,宪法修订与法律的制定,一般都由党在事先向人大提出建议方案或作出指示。其三,人大举行会议期间设有主席团。主席团的组成人员,并非由大会选举产生,而是在会议之前由党或人大中的党组织安排的;主席团享有比大会更高的权力,因此,它实际上是大会召开期间的领导机构;而主席团之中还有人数不多(不到10人)的常务主席,他们是主席团的核心,也是整个人大核心中的核心,许多重要决定首先由他们提出,经过主席团后最后由大会通过。这是“集中指导下的民主”的一个典范。其四,人大设有中共党组,而其他党派是不允许设有相应组织的,甚至不允许有党派色彩的活动。中共党组成员与主席团常务主席成员与人大领导层人员的构成基本重合,这就保障了党对人大的领导。其五,人大代表构成中中共党员代表名额超过代表名额总数的一半,以保证中共的决定在人大中顺利通过。此外,党政官员是代表的主体,其他方面的少数代表成了陪衬;中共各省(市)的书记是各省(市)人大代表团的团长,有人因此讥言:人大是党政代表大会。

上述潜规则的实施确实保证了党对人大的领导,但由此也说明了:第一,宪法中所规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民行使国家权力的机关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不过是欺人之言。人民的权力被褫夺了,“主权在民”被否定了。第二,“依法治国”成为空谈。因为“依法治国”首先要依宪法治国。长期来,中国有宪法而无宪政,宪法的权威不能确立,原因是中共自己制定宪法,又违反宪法。第三,中共统治的法统就是这类违宪的潜规则;中共统治的“合法性”也只能由这些潜规则加以说明。那就是,中国实际上存在着两种宪法:一种是成文宪法,那就是历届全国人大所通过的宪法;一种是不成文宪法,即中共所实行的各种潜规则,它虽没有见诸于文字版本,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是得到有效贯彻并决定着国家的政治生活,因此,这个不成文宪法更具权威性。对中共来说,这些潜规则才是它的宪法,才是治国的依据。但这些潜规则毕竟不具备合法性,而只有违宪性;这意味着,中共是通过违宪的潜规则来实现其统治的。

上述通过对人民代表大会这一制度运作机制的简明分析,人们不难明白:“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是怎样得到“有机统一”的。

再比如,宪法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示威的自由。”“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事实上,从毛时代到毛后时代,中共施政的一个重点,就是侵犯与剥夺公民为宪法所规定的自由。毛时期的许多政治运动就是扼杀自由,迫害自由的追求者。邓时期同样不懈地反击自由化。自由至今仍是当局追杀的对象,这同样出于“一党专政”的需要,是由政权的专制本性所决定的。

此外,三权分立与互相制衡呀,军队国家化呀,司法独立呀,这些,都只能待到“一党专政”解冻之后才能成为现实。

我们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我们更要促使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当然,一党制解冻之日,只是进入宪政民主大门之时。即使在民主制管制下,社会不可能一片和谐,处处是春天,事事尽如人意。不是的,社会还会有矛盾,人们还会感受到春寒,变革还需要继续。但中国毕竟告别了专制主义体制,历史毕竟完成了一次跳跃。

 

中国民主化道路——民主之“行”(下)

历史老人如是说
人们常说,历史是公正的,也是无情的。现在,且听听历史老人是怎么说的。
——“除非你离开这个地球。”

笔者解释
当代世界的一个特点是民主化。民主已成为这个地球上绝大多数国家的政治制度,也成了人们基本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就在共产中国的周围,20世纪下半叶不少国家先后踏上了民主之路。台湾国民党在80年代中期主动放弃“一党专政”,实现政治体制的和平转型。那是蒋经国的功劳。国民党的领导人有这种气魄,你共产党的领导人难道没有这种胆识?!更早些,1975年,西班牙历经36年佛朗哥法西斯统治,迎来了年仅37岁的胡安.卡络斯登位。他顺应民主化潮流,毅然放弃党禁,让流亡海外的社会党、共产党回国参加竞选,西班牙由此跃入现代民主国家的行列。胡安.卡络斯是位王子,尚且能与时俱进,常把“与时俱进”挂在嘴上的共产党领导人,其觉悟总该比一位王族的王子要高得多吧!现在,历史已跨进21世纪了,中共为什么还沉湎于“一党专政”的泥潭?南非也一直实行一党专政统治。1989年德克勒克担任总统后,消除党禁,释放非洲国民大会领袖曼德拉。1994年举行不分种族的多党竞选中,曼德拉被推上副总统职位,后又任总统。南非由此也由一党专政和平地过渡上多党民主。这样的故事还很多。共产党过去叫别人“洗脑”,换脑子,现在是你自己该洗一洗脑子了。洗涤专制主义污秽,融入民主自由理念。毛泽东在50——60年代曾担心过中国被“开除球籍”。他忧虑的是中国经济落后,被别人看不起,在国际上没有地位。现在的中国,倒真有个“球籍”问题,而且已很紧迫了。今日之世界,还有几个专制主义国家?真是屈指可数,而且日子都很不好过!它们如同大海中的孤岛,风浪中的孤舟,随时会被海浪所淹没。你要在这个地球上生存下去,该放弃一党制的枷锁了。除非你离开这个地球,到别的星球上去开辟生存空间。
——“你罪孽深重,去求得人民的宽恕吧!”

笔者解释
中共革命的胜利,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是中国人在中共建政初期的感受。但,这是一场历史的误会。事实是,中国人还未站直就立即跪下去了;这一跪就是半个多世纪!

翻开中共的专政史,是连篇的黑色纪录。毛创立了共产极权体制,又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他的个人专制的才华。在他统治中国27年中所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

以下是简明的提要。

第一篇 大屠杀(1950——1952)。中共建政之初,与欢庆锣鼓声同时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枪杀声。1950年3月中共发布了“镇反”指示,开展了大张旗鼓的“镇反”运动。1951年,毛批示,“在农村,杀反革命,一般应超过人口比例千分之一……在城市一般应少于千分之一。”与此同时,如火如荼的“土改”在全国农村铺开。1950年6月30日颁发了《土改法》,实行“和平土改”。可是,至12月,毛泽东突然推翻《土改法》,下达“反对和平土改”的指示,全国各地立即对地主,也向富农乱捕、乱打、乱杀,“村村流血,户户斗争”(陶铸指示)。无论镇反和土改斗地主,都是在没有司法程序的情况下进行的,想抓就抓,想杀就杀。至1952年,中共公布消灭“反革命分子”240余万人,实际遇害国民党县长以下至地方甲长的公教人员及地主分子最少在500万人以上。1953年的“肃反”运动中,也至少有21300余人被处死,4300余人自杀或失踪。这种非人道的屠杀,不限于中共建政之初。如“文革”期间的打人、杀人之风也一时风靡全国,其中北京大兴县与广西武宣县杀“地富反坏右”及其子女是两个典型。据中共党史研究室编辑的《建国以来历次政治运动事实》报告,“文革”中有172万8千余人非正常死亡;13万5千余人被以现行反革命处死(武斗中死亡人数不在此内)。另据专家对中国县志记载统计,“文革”中非正常死亡至少达773万人。以上的历史印证了列宁所说的:“无产阶级革命专政是由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采用暴力手段来获得和维持的政权,是不受任何法律约束的政权。”(《列宁选集》第3卷第621页)

第二篇 大剥夺(1953——1956)。1953——1956年开展的史称“三大改造”只能认为是共产极权下“大剥夺”的第一轮高潮。这一次,毛泽东否定了他自己在《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中的承诺、又撕毁了《共同纲领》为其鸣锣开道。他剥夺了资本家的资本,剥夺了农民的土地,还剥夺了个体工商业者自由经营。这次大剥夺“事情做的非常好”(邓小平语),为以后中国经济的停滞与衰退埋下了根子。这种大剥夺在1958年的公社化、大跃进运动中,在“文革”的浩劫中又泛滥过两次,对中国的经济、政治、文化造成极其严重的破坏;这种破坏所造成的影响,至今未有消除。

第三篇 大迫害(1957)。对知识分子的迫害其实贯穿于整个共产帝国的专政史,1957
年只是一次集中的大规模的迫害。“反右”的研究已成显学,可中共还在极力掩饰,既没有向“右派”及其子女、向国人道歉,以求得谅解与和解,也没有给予“右派”及其家属赔偿精神与经济损失,以修复历史创伤。当年“右派”到底“划”了多少?中共1979年宣布是55万(至今大陆流传的还是这个数字)。可是,据《争鸣》(香港)2006年第1期对“反右运动档案解密”所披露的数字是,3178470人,这个数字是1958年5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宣布的。即使按55万之数计算,许良英认为,由于右派的家属、子女,乃至亲友无不受到株连,因此实际受害人数超过100万。当年右派的罪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可是,什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党反社会主义是否有罪?弄清这些问题,可以知道,中共当年犯了双重的罪错,另外,对推动今天的民主化也很有裨益。

第四篇 大冒进(1958)。毛的“大冒进”是搬开两块石头得以掀起巨浪的。一块党内以周恩来为代表的具有理性思维和务实作风的计划经济派。他们主张按比例、协调地发展国民经济,因此反对冒进。这同毛充满浪漫情怀的不按比例、超常高速发展的思路发生了冲突。后来,毛发明了一个词:“跃进”,说,我们是跃进,不是“冒进”。毛于是取得了话语的主动,厉声批周:“右倾保守”,“非马克思主义”,“离右派只有50米了”等等。周作了几次检查才恢复了总理职务。一块是知识分子,通过反右,他们不可能对中共说三道四了,知识分子失声了!“大跃进”结果是大倒退、大惨败,还留下了许多极其荒诞的旷世奇闻。

第五篇 大饥荒(1959——1962)。这是“大冒进”的一个直接后果。可是以往中共蒙骗国人的宣传说辞是由于“三年自然灾害”。其实,这一说法早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就被刘少奇“七分人祸,三分天灾”一说所否定。那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这是由气象资料证明了的。大饥荒到底饿死了多少人?长期以来的说法是带有估计性的,统计方法与数字也不一致。据曹树基(上海交通大学历史系教授)2005年的一项研究成果显示,1959——1961年中国在大饥荒中饿死人数计3755.8万人。他的这一数字是建立在对1462个县统计资料“认真求证”的基础上的,这为全面揭开三年大冒进时期饿死人的真相走出了关键的一步。这比中共上台执政前的2129年中203次重大气候灾害的死亡人数之和还要多764万人。特别需要说明,三年中饿死近4000万人,既不是自然灾害,也不是国家没有救济能力。还需要说明,各县志记载的死亡人数肯定只会缩小,不会夸大,而且此数字截至到1961年,进入1962年后,死亡现象没有完全绝迹。因此大饥荒中实际死亡人口无疑会超过4000万。总有一天会建造  个纪念碑,让子孙后代铭记这民族之痛。

第六篇 大浩劫(1966——1976)。“文革”作为毛掀起的一场“大浩劫”已成定论,但自90年代以来,愈来愈成为不让回忆、不让反省的禁区。巴金关于修建“文革纪念馆”的倡议遭到官方的冷遇。“文革”40周年(2006年)在悄无声息中度过。然而,揭开这长长一幕的黑色史,相信不会来得太久。

1976年,毛泽东去世,他所上演的种种闹剧、惨剧终于帷幕下落。他的后继者邓小平,经济上非毛化,政治上仍是毛的后继者,他弹奏的是承毛与非毛的二重奏,因此有了以下续篇。

续篇一 “六四”大血案(1989)。邓小平在89年“六四”对以北京为中心的民主运动的大镇压,这是他第三次复出的大败笔,也是他在整个80年代不懈地反对自由化的必然逻辑。邓是一个两重性的历史人物,基本的一面是使中国继续在“一党专政”的轨道上运转。邓以血洗北京城的壮举挽救着一党制的衰落。

续篇二  贫富大分化(1992——2008)。波士顿咨询公司《2006年全球报告》显示,中国大陆0.4%的富有家庭(约150万户)的资产额占有70%的社会财富。这是改革30年所造就的一个“奇迹”。原因是市场经济是权势阶层、党政大员的婢女。市场变异了,改革变异了。这是中国发展的一个“陷阱”。《南方周末》2008年4月16日发表周天勇的文章指出,显示贫富差别的基尼系数日前的中国已攀高到0.6%以上,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邓小平自己说过,“如果导致两极化,改革就算失败了。”(《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39页)

中共欠人民的,已经太多太多了!你怎样求得人民的宽恕?

我们期盼社会大和谐,这首先得民族大和解,制度大转型。
——“合乎潮流,顺应民心,以求新生”

笔者解释
如果说,80年代的一系列变化与进步是由于破除对毛的神化,那么,今天要使中国出现一次跳跃式的进步,必须破除“党神化”,突破“一党专政”的腐朽体制。

今天,中共当局的一切努力,在于力挽一党统治之延续。为此,它在极高的成本下运行。这不合乎潮流,也不顺应民心。一党制早已是中国进步的阻力。

或许,有人会认为,中共放弃“一党专政”,让新政党脱颖而出,营造多党并存、平等竞争的政治局面,是放弃党的领导,丢掉共产党几十年的革命成果,是共产党的败家子。从这种思想出发,那麽中共现任领导的使命,便是守江山,保特权,做维持会会长了。这会很辛苦,但又徒劳。

其实,从法理上讲,中共在1949年所建立的政权是一个临时的过渡政府。现代国家理论认为,国家权力产生于契约,是受人民所委托的权力,它是通过一定的民主程序组建起来的。而中共的权力,它的产生和延续,从来没有经过公民选举这一程序;它不是人民委托的权力,只是凭借战争的胜利而获得的权力,以后,又主要是依靠暴力支撑而延续的权力。到了今天,如果仍认为因为有强大的国家机器而拒绝履行执政合法性手续,那或者是对自己取信于民缺乏自信;或者是,无视法治,无视民权。通过民选而获得执政资格是现代民主与法治的底线,若以暴力取代这一底线,人民的自由和幸福安有保障?社会的和谐与康宁安能实现?!

中国与中共都处在历史关头。中国必然走向民主化,多党民主必然取代一党专政。问题在于,中共是主动地实现这一转型,还是被动地完成这一转型。人民(包括中共在内的开明人士)所期盼的是前者,因为这是和平、民主方式的转型,国家、人民和中共自身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将会小得多。中共内许多人至今所以反对转型,因为,在他们看来,转型意味着丢失政权。这是一种肤浅之见。难道,死抱僵尸的执政模式,一副专制的面相与腐败的躯体,在矛盾交织和维权运动四起的社会现状下,罔顾世界性的民主潮流,压制国内的民主呼声,能使一党制的江山万年长吗?硬顶世界潮流,孤意违背民意,执迷一党专政,就必须采取种种强硬手段,使国家机器警察化,政府行为暴力化,这是对人民犯下的新的罪错,势必导致社会矛盾的进一步激化,从而使中共众叛亲离。这不是自己把自己推上火山、焚为灰烬吗?!所以,明智的有远见的选择,应当是启动宪政,保障公民在宪法中所规定的言论自由、结社自由、信仰自由等条款,放弃党禁、报禁,一改共产专制恶习与霸道形象,反省与检讨自己的历史过失,诚恳地向57年“反右”、89年“六四”事件以及“法轮功”等历史罪错道歉,实现民族和解,以尊重人民意愿的新姿态、新形象出现在民众之中。只有这样,才能消除与人民的隔阂,化解多年的积怨,走出目前的困境,重新获得人民的执政支持。这才是对自己、对历史负责任的选择。这种选择,可以使国家避免动乱,在和平转型中实现政党执政模式的平稳转轨;这种转型与转轨,成本低,代价小,风险也小,而中共继续执政的可能性大,因为如果中共主导转型,这本身就是对中国历史的伟大贡献,中共也因此而获得新生,谱写历史新篇章。

 2008年4月30日 完成

刘文忠:韩国—-儒家精神与现代民主的邂逅

第一次听说韩国还是在小时候,学校教育我们,志愿军如何英勇保卫朝鲜,又如何把”美帝国主义者”及走狗韩国李承晚政府打败。那时,一听到韩国就觉得是敌人。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在今天中国人的生活中,《大长今》等韩剧成了各大电视台的热播节目,”韩流”成为韩国各种流行文化的代名词,专门追逐韩国时尚的年轻人甚至被称为”哈韩族”.韩国,又一次进入了我的视野,然而更吸引我注目的是韩国的民主建设。最近,韩国总理李海瓒辞职,原因很简单:2006年3月1日韩国铁路工人突然开始大罢工,情况紧急,而总理却仍按原计划与一群商人去打高尔夫球,结果舆论大哗,民众反应激烈,指责他”不务正业、不分轻重缓急”.在与论和民众的压力下,他只能引咎辞职、黯然下台。这件事充分说明,韩国的民主化进程已经非常的成熟了。韩国人自古以来就视自己为”小中原”,与中国文化的渊源较日本更深,所以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也更深,儒家文化深深地烙在韩国民族精神的深处。而在儒家文化圈下的社会都有着相似的不良病症,诸如封建专制思想严重、宣传权威政治、无视民主,韩国也不曾例外。可他们竟然能在民主化的道路上取得如此耀眼的成就,真可谓是一个奇迹,更可以说是一个谜。同是儒家文化圈的韩国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现代民主与传统儒家精神的契合呢?

2006年4月,我因商务考察踏上了这片神秘的土地,也把我的疑惑和期盼带到了这里。

“民之于仁,甚于水火”

我们乘飞机到达韩国的首都汉城(首尔),缓缓流过汉城市中心的汉江是韩国经济发展的象征和动力,也是汉城市民的最爱。它由西向东贯穿市中心,把城市划分为南北两部分,市中心为平地,周围山势平缓而溪流清澈,四季分明的气候令城市风景显得格外山青水秀。正是在这里,曾经上演了一幕幕的悲欢离合,见证了韩国充满荆棘、血泪和希望的民主历程。

1948年5月,韩国在联合国的监督下诞生了制宪国会起草宪法,同年7月获得通过。由于李承晚的阻碍,原定的责任内阁制没有被采纳,而是代以总统制,李承晚本人顺理成章地成为总统。当时的宪法赋予总统极大的权力,于是专制的阴影就此开始笼罩韩国。李承晚虽是韩国历史上第一位获得美国博士学位的人,接受过西方文化的熏陶,但他根本没有美国的开国总统华盛顿那样的胸襟。按照法律在担任了两届总统后就该缷任回家,而他却一再要求更改宪法,或者用各种手段打压野势力,以求延长他的总统任期。以后的几位总统也大都步他的后尘,因而导致韩国的民主化一拖再拖。

在韩国人眼中民主是争来的,而不是恩赐来的,不给就要争,而且要无所畏惧不屈不挠地争。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韩国人,特别是年轻的大学生都积极地投入到反对专制的惊涛骇浪中。1980年,爆发了震惊世界的”光州事件”.5月18日,光州1500名学生示威,抗议全斗焕的军事独裁。在接下来的十多天中,政府派军队进行镇压,枪杀示威者,甚至发生坦克进城碾过躺在地上进行阻拦的市民的血腥事件。据官方报导,光州事件造成了191人死亡,122名重伤,730名轻伤。进入80年代中后期,韩国民主化运动更是此起彼伏,不断高涨, 1987年达到高潮。据不完全统计,仅在1987年6月10日至26日的半个月间,韩国各地共爆发2145次示威,参加人数达830多万;警方逮捕示威群众17244人,向示威群众施放催泪弹35万发;在示威群众与警员的流血冲突中,有6000多名警员和示威群众受伤,近300个警察机构被示威群众捣毁;164辆汽车被炸毁。这是总统全斗焕上台以来参加人数最多、规模最大、冲突最激烈、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政治斗争,被称为”六月抗争”.正是这个忧国忧民的传统使韩国人前仆后继的为民主而战斗,最终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曙光。1993年,第一位非军人总统金泳三当选上台,从此开始了”文人政府”的时代。他签署”518″运动特殊法令,为”518″殉难者建立国家公墓,为死难者家属支付赔偿金。对镇压”518″的元凶两位前总统全斗焕、卢泰愚以内乱罪课以重刑。这位”民主斗士”出身的总统在其任期内把韩国从”向民主过渡”阶段带入”民主的巩固”阶段。整个韩国也逐步进入了民主化的轨道,司法昌明,政通人和,经济欣欣向荣。1995年韩国人均收入突破一万美金,经济水平位居亚洲前列,经济增长速度也位居世界前列,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

诚如儒家的先哲先圣们所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古代人民对于比生活中的火与水更重要的”仁政”的需求,就是现代韩国人对选举制、总统罢免制等现代的民主政治的追求。由此可见,儒家精神与现代民主不仅不相矛盾,而且恰恰有利于民主的达成。

“仁则荣,不仁则辱”

在国会大厦附近,我们的导游小姐指着一片不起眼的旧房子让我们猜谁住那里?大家都猜不透,金导说:”那里都是一些有权势的议员住房。人民看到自己选出的议员住宅这么朴素节俭也安心了,当然,谁也不清楚内部豪华程度怎么样。”我问金导:”为什么我们在中国新闻中经常看到,韩国议员在国会开会时常冲突并且吵闹打架?”她回答道:”韩国现在受西方影响很大,是个民主意识很强的国家,也是近几年亚洲民主进程完成较快的国家。老百姓认为他们选出的议员在议会吵闹越凶,表示越接近于廉政,代表人民的意见和利益越是得到尊重体现。韩国人民喜欢那些善于独立思考敢说敢干的议员,而不喜欢那些温文尔雅只会举手一致通过的代表。”韩国经济的起飞是靠政府扶植大企业财团,从而才创造出”汉江奇迹”的。在这种发展中,企业财团为得到政府的贷款,经常要使出各种手段向国会议员和官员行贿,因此造成了韩国社会屡禁不止的非法政治献金问题,所以韩国总统及亲属出事的特多。金导说,在韩国当官、包括当总统都不容易,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人民都看在眼里,新闻媒体的监督非常厉害,只要他们做了坏事或错事,马上就会被毫不留情曝光,人民立即会哄他们下台。

在韩国的总统中最杰出有三位,其中朴正熙统治期间,韩国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开始由贫困走向富裕;而后二位民主斗士、基督信徒金泳三与金大中,则使韩国走上民主化的道路。他们长期受专制政权迫害都曾被关押流放,被称为”亚洲的曼德拉”,是完成韩国民主制度的大功臣。

金泳三上台后在全国首次掀起了反腐倡廉运动,并公布了自己和家人的财产状况。在他的努力下,韩国国会通过了《公职人员财产登记制度法案》、《公职人员伦理法修正案》,从此以后,韩国高级公职人员每年都要申报财产,说明财产来历。检察机关如果发现其财产可疑,就有权立案进行调查。可惜的是金泳三因儿子受贿、人民并不原谅他而被迫下台。在离职前,金泳三面对记者,喟然长叹:”改革比革命还困难!”金大中,这位经过五度死里逃生、六年监狱囚禁并使一条腿致残、十年的软禁和海外流亡生涯、以及受四十年的政治迫害的总统,在当选的第二天就声明,绝不会进行政治报复。他说:”宽恕曾加害过我的政敌并不能称之为天性,原本我就没有很强的憎恨之心。我也是人,我也会对迫害过我的人有恨意,也曾想过有权时一定不会饶过他们。但过后又仔细一想,这种报仇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不幸,对我自己来说,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光荣。”他认为,要憎恨的不是某个人,而是罪恶本身。他希望在这片土地上不要再上演政治报复的悲剧。当时,全斗焕、卢泰愚两位前总统因贪污渎职而被判刑,正在狱中服刑。金大中公开表示,全斗焕、卢泰愚毕竟是前总统,他们对韩国经济发展有过一定的贡献,让他们获得自由有助于国家的团结,最终这两位前总统获得了特赦,恢复了自由。金大中对南北统一事业怀有极深的个人感情,甚至视之如自己的生命。80年代初,他提出实现南北和平统一”三个阶段”的构想。1993年亲自到德国考察两德统一,作为南北朝鲜统一的借鉴,大大充实和完善了”三个阶段”的构想。金大中的”三个阶段”构想的第一阶段是:南北朝鲜组成一个邦联,在这个邦联中,在维持民族团结的原则下,有两个拥有独立政府的国家,两国的双边合作制度化。第二阶段:南北朝鲜将组成联邦,在这个联邦中将只有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和一种制度,但是有两个自治的地区政府。外交活动、国防等重要的外部事务由一个中央政府来管理,而两个自治的地区政府将管理余下的内部事务。第三阶段:建立一个既有一个中央政府又有几个自治的地区政府的统一的国家,就像美国或德国那样的联邦制国家,最终实现完全的统一。金大中还主动与金正日实现历史性握手,推行”阳光政策”政策,因此在2000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成为一百年来第一个获此奖的韩国人。曾是金大中诺贝尔和平奖竞争对手的美国总统克林顿亲自打电话给金大中表示祝贺,说”只有像金大中总统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获得这种殊荣”.韩国舆论高度评价金大中的获奖,称他是一朵盛开在新千年的”忍冬花”,说金大中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是一部朝鲜半岛和平与人权的缩写史。可惜的是韩国人眼中沾不得半点沙子,也是因为儿子的受贿和逃税,金大中被迫低下了高贵的头,五次向人民道歉,但人民还是不原谅他,最终被逼下野。

韩国的历届总统都没有好结果,不是流亡入狱,就是遇剌,再就是被弹劾下野。第一任李承晚,这位开国领袖早期为韩国的独立而奋斗,办过报、坐过牢、流亡过,是赫赫有名的独立斗士、民族英雄。结果因为独裁统治遭到韩国人反对,下台后客死美国。第二任朴正熙遭暗杀,第三任全斗焕因学潮下野,后被查获贪污,判22年半徒刑;第四任卢泰愚以贪污罪送上法庭,先被判死刑后改无期徒刑;第五任金泳三因儿子贪污被株连下野;第六任金大中因二个儿子贪污逃税下野,晚景凄凉;第七任草根庶民卢武炫还是逃不了被弹劾。尽管所有总统都曾对韩国做出大小不一的贡献,但在韩国人眼中政治人物就是为公众服务的,总统只是一个为民服务的公仆,并没有什么特权。他们为韩国立下的功劳并不能替代他们的过失与罪,该下台就得下台,该入狱就得入狱,与老百姓一样。记得丘吉尔说过,”对自己民族的功臣不感恩戴德的民族是一个强大的民族”.韩国人正是如此,民主和宪政已成为现代韩国公民的基本素质。以前我常常不明白韩国人为什么这么爱国,为什么他们的民族自尊感特别强。现在,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个国家的人们竟然是这样对待他们的领导人,真是十万分的敬佩。深受儒家思想洗礼的韩国人大都有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使得这里的人们的民主参与意识非常强。而广大民众对政治的民主参与,又会使得这个国家的贪污极大的减少,经济也蒸蒸日上。试问:这样的国谁不爱?这样的民何所惧?

“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我们的商务考察去了汉城、釜山、济州岛等地,一路上,大家惊讶地发现,无论是在高速公路还是在城市里,行驶的清一色都是韩国国产车,大宇、现代、双龙、起亚等,而现今人们最离不开的通讯工具——手机,韩国人也都是用三星、吉事达、泛泰、星玛等国产货。为了保护自己民族的汽车工业,韩国人不需要鼓动宣传,从政府官员、到有钱的富人都带头抵制买进口车,无论哪个政府官员坐进口车都会被人民议论而瞧不起。韩国人知道日本许多产品比他们质量好,但就是不愿意用日本货,韩国人将此视为一种爱国表现,韩国人的观念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和韩国人爱国精神相比,中国的官员和暴发户却是坐越高级的进口车就越显得有面子有身价;一边喊抵制日货,一边特别喜欢日本货。诚可叹也!

金导带我们去参观”世界杯体育场”,它设计为帆船形状,是亚洲最大的足球专业体育场,可供六万四千人观看。我们轮流坐在当年要二十万人民币一张票的贵宾席位上,回顾和感受韩国那六万多”红魔球迷”狂热的爱国情绪。据说2002年世界杯韩美大战这天,整个韩国万人空巷,上至政治家下到黎民百姓几乎都停下手中的工作,把目光盯向大邱赛场。场内六万多人身穿”进军十六强”的红恤衫,身披国旗,每个人脸上都涂上各种爱国的图案文字,天下着大雨,没有一人拿雨具,任凭雨丝抽打,一缕缕黑发贴在脸上,站在雨中一遍又一遍呼喊着,为自己国家的球队呐喊助威。各市中心广场上,成千上万集体看球的人也全身湿透。特别是当安贞焕扳平一球时,这一球如同点燃的火药库,整个韩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由足球引起的民族自豪感把每个韩国人都变成了最狂热的球迷。巨大而炽热的爱国情怀充分体现出来的力量,让外国人和各国记者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不少西方记者说:”到了韩国才知道亚洲的足球也让上帝差点疯掉。”体育场底楼大厅陈列着当年的照片,几张年迈老人和可爱的小孩捡垃圾的照片吸引了我。原来,世界杯期间每一场球赛后,狂热的球迷无论男女老少,都会自动把场地上的垃圾捡起,放进自备的塑料袋里带走。这件事感动了各国记者,被全世界媒体报导,纷纷赞美韩国人的素养。

韩国人的爱国还体现在国家有难之时。亚洲金融危机时期,韩国也面临金融困难、财政危机。危难关头,举国上下无论贫富自发掀起”献金爱国运动”,金大中总统和第一夫人李姬镐首先带头捐出家里珍藏的金首饰。其它政府官员也紧跟着拿出家里的金子或者是拿出手中的美元到银行兑换韩元,最后影响到几乎所有国民排着长队到政府去献金。老人拿出一辈子珍藏的金条,孩子们拿出长辈赠送的金银礼品,女人拿出出嫁时心爱的金手饰,一起帮助政府共度难关。许多感人的事例当时都有报导,并引起亚洲许多国家效仿,但是唯有韩国是真正成功的。金融危机时韩国人共向政府献出价值21亿美元的黄金,通过这些流通资金募集,国家避免了破产的灾难。到了1998年8月,政府已经积累了外汇储备410亿美元。金大中政府开始对金融机构进行严厉整顿,有一百六十多家境况不佳的金融机构在整顿中被关闭,生存下来的银行取得”洁净银行”的地位,获得了新生。政府为了感谢人民同舟共济,金融危机结束后,又用财政钱赎回金银给人民。我们曾问导游与司机,当时你们怎样做?他们坦然回答:当然跟总统一样。

“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太平”

韩国人认为孔子为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是万世之师。孔子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韩国人应继承和光大孔子的思想。韩国九万多平方公里土地上到处都有与儒学有关的遗迹,如纪念孔子的”大成殿”,专修儒学的”明伦堂”.我们参观了汉城的”成均馆”,大成殿里供奉着孔子、孟子及其弟子的牌位。导游说我们这次来晚了,一个月前就在这里举行了”儒尊大祭”.这是韩国追悼孔子及众多儒家圣贤的祭礼,是儒林最大的活动之一,每年春秋举行。韩国许多官员包括总理高建都是孔子忠诚的崇拜者,韩国人说他是孔子的”痴迷”.韩国人将儒学称为儒教,把它当成一种价值观和生活态度。你同韩国人谈人伦,他会用”孝”来诠释;你同他谈社会,他会以”敬”去贯穿。儒家的”克己复礼”和”忠孝”思想给韩国文化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长辈抽烟,小辈递烟点火;长辈喝酒、小辈斟酒敬酒;小辈见长辈、下级遇上级都要鞠躬为礼;逢年过节小辈要向长辈敬大礼、长辈给小辈赐祝福等。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很多韩国青年人认为离开父母自己去过家庭生活是不道德的,而进城谋生的成年人,周末和节假日必返回老家看望年迈双亲,以尽孝道。

走访韩国我们处处感受到儒家的”礼仪”,我与金导热烈地讨论起来。她告诉我:韩国人的亲戚和家庭成员之间的纽带非常牢固,当一个人遇到困难时首先想到的是得到亲属的帮助,亲人也将此视为不得以任何理由推卸的庄重责任。现在的韩国,几世同堂的传统式家庭结构已开始解体,子女成婚后另立门户,由长子赡养父母。但这种儒家文化的精神依旧在韩国人的思想中牢牢扎根,因此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爱和责任感仍然十分强烈,无法割断。一家之长被视为权威所在,全家人都应该听他的命令或遵照他的愿望行事,严格服从命令不得有违,儿辈或孙辈违抗长辈愿望被韩国人视为不可想象的事情。金导以身说法告诉我们,她结婚后在婆家生活的情况,处处要小心谨慎地看婆婆的脸色,虽然先生疼她,但她在先生面前撒娇或者丈夫帮她做家务都是偷偷摸摸的,只能是小夫妻俩背着公婆悄悄做,不能给公婆看到,否则俩人都要遭斥责。公公是家中绝对权威,他的主张不可违背,小辈没人敢顶嘴。家里的长幼十分清楚,年长者因知识经验受到尊重,年轻者必须自觉地在行为上以此为准,否则会被视为粗俗和缺少家教。

近十年来,韩国影视业异军突起,风靡中国。一部《大长今》迷倒上亿中国人,我的妻子经常痴迷地看到半夜。我想,韩国影视为什么如此热?一个小小韩国出这么多优秀电视剧和人才,能吸引身边一个十三亿人口的大国决非偶然。这是一种巨大的民族整合力量。当年的金大中政府从献金运动背后看到民族的巨大精神力量,决心振兴韩国文化,将文化产业确定为二十一世纪韩国发展的战略性支柱产业。政府大力提倡”文化立国”,影视又被视为”重中之重”.韩国许多影视作品的故事内涵深受儒教的洗礼,深刻感人,剧情体现了东方传统的价值观和东方人的喜怒哀乐。我们现在许多中国人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公婆、如何做媳妇,而韩剧正是处处有做人的道理,如何做孝顺的儿女、贤慧的媳妇、称职的父母。中国人正是在韩剧中寻找到传统文化的慰藉。

“仁者无敌”

到了韩国必定要参观”韩国战争纪念馆”.导游在车上介绍说,朝韩战争是北朝鲜金日成发起的一场蓄意侵略战争。我们车上一些共产党干部及他们的太太听后脸色铁青。在韩国导游的介绍中,当年的抗美援朝竟变成了”抗击联合国、支持北朝鲜的侵略战争”,实在难以接受。他们提出不想去参观,要求改行程去逛商场。团内大多数人不同意,尤其是一些知识分子坚决要求去了解真相。我旁边坐着一个上海交通大学研究生,她偷偷告诉我:来韩国前当过志愿军的爸爸叮嘱她,不要去韩战纪念馆与三八线。我劝她:”你是一个当代大学生,有权利了解历史真相,要学会独立思考,做一个能大胆怀疑、小心求证的人。你父亲一代的可悲就是不敢做讲真话的中国人。”纪念馆一幅幅图片、史料、实物使我们深深震动,告诉了我们朝鲜战争的真相,大家有种醒悟过来的感觉。韩国近代史是苦难的,1910年朝鲜成为日本的殖民地,三十六年的殖民地统治惨遭蹂躏,饱经沧桑。1945年日本投降后,美国和苏联分别占领了韩国的南部和北部,使韩国人民争取建立一个独立政府的努力成了泡影。美苏两国把两种对立的意识形态和制度分别移植到三八线以南和以北地区,进一步加剧了民族分裂。1945年12月莫斯科会晤,韩国由美、苏、英、中四国托管,对于这个强加的决定,韩国人民提出强烈抗议和斗争,但遭到镇压,全国著名的领袖曹晚植被苏联当局逮捕囚禁。托管区政治冲突和社会混乱十分厉害,同时北部共产党制度下的社会采取军事化的管制。1948年美国决定把行政管理权移交给大韩民国政府,并订立一项临时军事条约和建立经济援助合约,在美国压力下苏联也只有撤走其在北方的占领军。当时韩国政府面临着重建日本留下的陷于破产的经济和混乱的政治局面,可谓任重道远。正当韩国人想重建家园的紧要关头,1950年6月25日北朝鲜共产党金日成在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也没有宣战的情形下,越过三八线突袭南韩。这是一次得到苏联的支持、作了充分准备的全面进攻。八月初,北朝鲜军攻占了90%的南韩领土,长驱直入打到大邱附近的洛东江。大韩民国向联合国求援。9月15日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在三八线以南的仁川出其不意地登陆,形成合围之势,打得北朝鲜军队节节溃败退出南韩,联合国军紧接着乘胜挥师向北进攻,打得北朝鲜军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10月在斯大林的一再催促下和金日成十万火急的求救下,毛泽东不管中央高层内部多数人的反对,悍然决定出兵朝鲜。由于中国参战,战争一直在三八线地区相持不下,最终在1953年7月27日北朝鲜与联合国军队签署停战协议。

在走出纪念馆的路上,那个女大学生拉着我悄悄说:”怪不得父亲不要我来。我从小看的全是’上甘岭黄继光’、’英雄儿女’志愿军的光辉形象的电影,从父亲那里和教课书中得到的教育就是朝鲜战争是’保家卫国、抗击美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从小唱的歌是’跨过鸭绿江,打败美国野心狼’,现在看来全错了。”她还激动地问我:”刘先生你说纪念馆的实物和讲解是真的吗?”我微笑着对她说:”如果是谎言韩国人有胆量在这里向全世界人民展示吗?”车从汉城向东北方向行驶一小时到三八线,沿着江边的分界线离北朝鲜最近的地方只有460米,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对岸约有一千户人家四千农民,还有五千多军人警戒。过去双方敌对宣传广播,为了对付韩国瞭望台的实景宣传,94年北朝鲜专门建造了39幢小别墅进行反宣传,其中有19幢有人居住。我们通过高倍望远镜看到了这批小别墅,可更多的是破旧的农舍和在田地里用牛耕田的农民。走路大约只要15分钟的距离,相隔了却是半个世纪。金导告诉我们,三八线地区埋了300万枚地雷,五十年来没有人进入这个隔离保护区,北朝鲜人只有通过第三国逃到韩国来。因为是同胞手足,韩国政府收留了每个逃亡者,并给每人折合27万元人民币的安家费。金导介绍说:现今韩国四千多万国民中有半数离散家属,所以在瞭望台设立了拜祭台,每年有大批韩国人来这里为至今在北方的亲人祝福。

韓國的三八綫瞭望台

同团一位新闻干部告诉我们他出访北朝鲜的一段经历,那是2004年4月21日龙川大爆炸后一个月,现场一片废墟,到处插满红旗,高音喇叭中传出金日成将军颂歌,以及激昂的重建家园的誓师大会声。现场看不到任何机械,人们只有手搬肩挑,小孩从泥土里捡出块块鹅卵石放在盆里顶在头上,到处可以看到写着中文”救灾”的蓝色帐篷。遵照朝鲜的规定,任何人不能带手机入境,他们把手机全存在国内宾馆里,他们没有办法接触朝鲜老百姓,车上有国家安全局官员。但听内部人说,爆炸时间离朝鲜人民伟大领袖金正日从北京归来途经龙川差九小时,死伤1300人,爆炸后附近绝大多数居民以为是美国人向朝鲜投下原子弹。可以想见,朝鲜在对美国进行了近半世纪妖魔化的宣传下,它的人民一直生活在臆想之中,生活在”世界上所有国家都欺负他们、刁难他们、全部对不起他们”的臆想中。他们至今不知道当年朝鲜战争的真相,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他们能知道的只是三八线那边的韩国同胞全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全世界只有他们在领袖的指引下走向共产主义的光明大道。可笑的是,这次爆炸使贫困的朝鲜政府已无力独立承受这一灾难,只好放下面子向国际社会求援。从这位亲眼目睹的朋友口中,知道北朝鲜人民今天的生活状态几乎跟中国当时文革年代一样。当时我就想,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亲自去看看这个生活”无比幸福”的北朝鲜,去看看”南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神话,金正日是靠什么编造出来的。

1976年,朝鲜一高官逃到南韩,揭露了一条惊人消息,金正日一直在北朝鲜三八线附近打地下隧道,已经有五个巨大隧道打进了南韩,惊慌的南韩政府拼命寻找,终于找到了隧道。从金导的口中知道,在韩国尽管当兵非常艰苦,但每个男人都会去,他们知道北朝鲜过去偷袭带给他们的教训,北朝鲜偷偷挖掘的多处秘密隧道曝光后,更使韩国人时刻保持警惕性。

今天的朝鲜,贫穷落后,成千上万的人死于一次次的大饥荒,却丝毫没有减少军备开支,并渴望拥有核武器。今天的韩国,已进入民主宪政的社会,没有核武器,却有民主选举和总统罢免制;没有强悍的军事防备,却人人享有富裕平和的生活,对自己的政治权利有明确的要求。同一个民族、两个国家,一个备战备荒,一个致力于民主经济建设、没有人想去打什么南北战争。如果南北朝再次打起仗来,军备上韩国远及不上朝鲜的实力。可是,又有谁就会认为朝鲜强大而韩国就弱小呢?

“志于道,据于德”

离开首尔我们又搭飞机去釜山市,它是韩国第二大城市,拥有400万人口,也是国际旅游城市。听说除了金大中个别外,韩国几乎所有总统清一色是釜山清山道人,因为当地人对选总统很狂热很团结,每次都拼命拉票,所以总统出得特别多。釜山是山、江河和大海紧密融合的城市,龙头山公园山势如飞龙奔向陆地,”龙头山”因此而得名。登上龙头山,俯瞰繁华的市区与临海,天晴时,甚至可以瞭望到远方的对马岛,夕阳与夜景,都富有浪漫情调。在龙头山公园,我们看到大批老人,很像是养老院组织出来游玩的,有慈善机构在免费为他们送午餐。不远处象征釜山的釜山塔耸立着,塔高120米,在塔上鸟瞰都市夜景,壮观迷人,让人留连忘返。

更让我们有兴趣的是,晚上在公园山坡上看到一群天真浪漫的韩国青少年在过生日,他们用蜡烛点燃成一个巨大的爱心图案,几对少女少男互赠礼物,接吻拥抱,享受着烛光野餐。可能是附近居民看到火光报了警,警车一路呼啸着奔上山来,我们当时就为孩子们担心起来,叫他们快走。警察二次上来想阻止学生,我发觉韩国少年一点不怕警察,少男少女们争先恐后抢在前,手拉手站成一排阻挡警察,不允许破坏他们的烛光晚餐。这使我想起韩国每次发生对政府抗议示威游行时,冲在前面的青年学子对峙警察的勇敢行为。如果今天的事发生在中国,我想上海的中学生们肯定胆怯退缩,不敢与警察论理。我们都被天真勇敢的孩子们所感动,也围着警察帮孩子们说情。人情味较浓的警察相当通情达理,不仅不阻止他们了,反而还在现场指导学生注意安全,帮忙缩小摆放蜡烛的范围,劝他们抓紧时间结束。金导说,韩国警察其实很有人情味,查到你酒后驶车或违章,只要车上有老婆和孩子在马上放你走,因为警察不愿当着孩子面处罚而使家长丢脸。二个小时后直到我们下山,还依稀可见警察将警车悄悄停在半山腰,耐心等待学生们安全离开。

在韩国,我们多次与孩子们用英语交谈、邀请合影留念,发现韩国孩子普遍知书达礼,与娇横不懂礼貌的中国娃娃们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从金导那里知道了:在韩国人的一生中要经历几个阶段,其中包括成年、结婚、丧葬和祭祀祖先。而一套很重要的礼仪是茶礼,它体现了韩国茶道所提倡的”和、敬、俭、美”.成人茶礼是通过茶礼仪式对满二十岁的男女进行传统文化和礼仪教育。可见,家庭、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非常重视礼仪。礼仪教育是韩国用儒家传统教化民众的一个重要方面,通过冠礼,培养即将步入社会的青年人的社会义务和责任感。金导说,韩国男人不会在讲话时中伤女人,特别是自己妻子,父母也自觉地以自己的一举一动为榜样示范子女,韩国的少年儿童就是这样从成长走上社会起一直在接受儒家的”礼仪”教育。我们常说,孩子是祖国的未来。我在韩国孩子们身上看到了韩国璀璨的未来。

韩国自然风光旖旎,人文建筑历史悠久而庄重,真是一个非常动人的旅游胜地。但给我感受最深的却是韩国人对儒家文化很好的传承,他们信奉”仁义礼智信”的立身之道,遵循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等传统观念,欣赏安贫乐道的思想,保持富而不骄,哀而不伤的生活态度。城市里交通秩序井然、听不到汽车嗽叭声,看不到互相抢道,车让人是非常自然的事。最令人感慨的是,在韩国人的心里,儒家”忠孝”思想已积淀、凝结成对集体、对国家的热爱。在全世界迈向民主自由的大趋势中,韩国人将儒家文化中保守、宣扬权威政治、无视民主法治的一面遗弃,而将儒家文化中倡导执政者廉洁奉公、体恤百性的”仁德”质量和”仁政”作风与现代民主宪政有机地结合起来。儒家文化不仅没有落伍成为现代民主的障碍,反而成为引导韩国人走向现代民主的强大的精神财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儒家文化的血脉在韩国社会流转搏动、生生不息。在我与韩国的导游、司机、以及各地旅游景点的韩国工作人员接触中深深感受到这一点。从汉江两岸到智异山下,儒家思想犹如一条精神的彩带连着韩国的历史和现在,牵系着芸芸众生、维系着家族社稷。

临了,寄上先圣一语,以慨而慷:”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本文载自《一个文革受难者的新海国图志》,澳门崇适文化出版拓展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