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晨骏:《丰臣家族》与消逝的日本美

《丰臣家族》 [日]司马辽太郎 著 重庆出版社 2008年5月版

最近几年日本历史小说的畅销,与网络游戏的兴起有很大的关系。“太阁立志传”、“战国无双”等日本游戏,使得大众对日本战国时期的历史有了很感性的了解,在这个基础上,《丰臣家族》、《织田信长》、《德川家康》等历史小说就很容易被大众接受了。

不过这种由游戏带动的“日本历史研究”潮流,终究还是要回到对历史小说本身的审视。历史小说不仅仅要告诉人们历史的真相,还要对历史有判断、有认知。如果说历史是潜藏在文献、传说、风俗之中的一堆素材,那么历史小说的任务就是用小说家的学识修养、人生经验去整理这些素材,从而造出一面使今人受到启发、心灵受到震动的镜子。从这一点来看,日本小说家司马辽太郎在历史小说上的苦心经营是相当成功的。

司马辽太郎在《丰臣家族》中,没有简单地重复历史,而是详细描写了历史人物在历史事件中的错综复杂的感受。他很注重描写细节和人物心理的细微变化,把人物面临权力、生死等重要抉择时的心态勾画得栩栩如生。这种细致刻画的功夫,与日本的浮世绘技法有相似之处——看上去似乎不动声色,而所有的道理都包含在色彩和情绪的渲染里了。

《丰臣家族》所写的,是在日本历史上实现了统一全国伟业的丰臣秀吉及其几个亲属的故事。开篇的第一个故事《杀生关白》里,丰臣秀吉与养子秀次的关系一波三折。丰臣秀吉早年无子,便把秀次作为他的储嗣栽培,秀次一路高升,最后位居关白。在官运亨通的整个过程中,秀次都是别人操纵的木偶,一件摆设。直到有一天,秀次在他官邸的总管木村常陆介的影响下,找回了做人的感觉。而秀次在人格苏醒之后急于做的事情,却是“趁着沉沉夜色,潜藏在十字路口,等到行人走近时,他便一跃而起,挥刀砍杀”。

他这种怪异的行为,成了老年得子的丰臣秀吉用以除掉他的借口。对敌人尚且宽厚仁慈的丰臣秀吉,这一次对待他的养子秀次的态度是:赶尽杀绝,以便他亲生儿子秀赖能顺利接班。司马辽太郎写丰臣秀吉谋划杀害秀次的那些段落十分精彩,把一个老年人的无奈和决绝、软弱和强硬等矛盾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丰臣家族》全书共有九篇故事,故事中描述的人物,都是像秀次这样与丰臣政权的首脑丰臣秀吉有着密切联系的人。每个故事都对主要人物的一生作了有头有尾的描写,巧妙地将其长达数十年的生涯压缩在有限的篇幅里。司马辽太郎主张看待历史人物要用“俯瞰法”、“看完整的人生”——这就是说要从多个角度来呈现立体的人、复杂的人。如此一来,《丰臣家族》整部书就成了由对比强烈的不同情绪糅合在一起的优秀作品。

日本小说家中,我很喜欢三岛由纪夫。三岛由纪夫与司马辽太郎的区别在于,三岛由纪夫更注重在历史中寻找现实的合理性。当发现这种合理性已不复存在时,三岛最终用极端的剖腹形式把自己与历史强制嫁接在一起。而司马辽太郎的历史观,更像一个现代人乘坐“时间机器”回到几百年前的时空里,从云层中窥视历史人物的内心。司马辽太郎大概比三岛由纪夫更清醒地知道日本传统的不可强求,既然现实愈趋堕落,那么就让传统保留在回忆和文字里吧。《丰臣家族》也可以说是一本凭吊历史的书,历史中的对错、是非、美丑,都呈现在那里,读者在阅读时的所有感觉,也都是属于那段日本战国历史的,而不是属于现实的日本。

余世存:色中小人蔡季

公元前695年,蔡国的国君蔡桓侯死了,因为无子,蔡国人就把居住在陈国的蔡季召请回来立为国君。蔡季是桓侯的弟弟,他此时的声誉很好。同时代的历史学家记载说,他从陈国回蔡国,受到了陈国人、蔡国人的爱戴。因为他平定了陈国的政变,居陈国十来年而相安无事,千年后,晋朝的杜预注解到他时,说他“内得国人之望,外得诸侯之助”。杜预之后,北宋的史学家刘敞则说他“智足以与权而不乱,力足以得国而不居”,可见蔡季本是一个品行端方、受人称赞的人。

但这么一个本来可以有所作为的一国之主,却最终成了后人嘲笑哀悯的对象。蔡季的妻子是陈国国君的女儿,正巧,息国国君也娶了陈国国君的女儿。息夫人出嫁时路过蔡国。蔡季说:“这是我的小姨子啊。”止而见之,把息夫人留下来见了面。由于息妫貌美,哀侯不能自抑,挑逗形于颜色。历史学家记载说他“弗宾”,杜预解释说这是指他太没有礼貌。

息夫人忍不住将哀侯的“弗宾”行为告诉了夫君——息国国君。为了报复,息侯派代表向楚文王求兵,楚文王接受了息侯的建议。前683年秋天,派一支偏师佯作攻息,将主力埋伏在蔡军必经的莘地。蔡季听说息国遭受楚军攻击,既是盟邦又是亲戚之国,他亲自统师蔡军前往救援。当走到莘地时,突然遭到楚军袭击。结果蔡师败北,蔡季被虏。

蔡季做了楚国的阶下囚,不思复国,却是一天天地想着如何报此私仇。这个一度英武的国君完全变成了色欲熏心的小人,他得不到的美人,他也会想办法毁灭。楚王在大臣们的劝谏下,放蔡季回国,蔡季行前就向楚王夸耀息夫人的美丽,动心不已的楚王不费吹灰之力杀死息侯、灭掉息国,把息夫人带回楚国。在中国的历史里,大概只有楚国人曾一再为美人发动过倾国倾城的战争,像希腊人发动特洛伊战争一样。

在楚国生活的息夫人为楚王生了两个儿子,但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楚王问她原因,息夫人说,她一个女人竟当了两个丈夫的妻子,即使不死,又有什么话可说呢?楚王认为灭掉息国、掳走息夫人,都是蔡季盛夸息夫人貌美的结果,为取悦夫人,他就举兵讨伐蔡国。前680年秋,楚军深入蔡国。蔡国再一次遭遇战乱之苦,蔡季也再一次做了楚国的俘虏,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国。

可怜的蔡季,不仅自己过了九年的囚徒生活,最后客死楚国,为国人谥为哀侯,而且毁灭了息国,也毁掉了蔡国的国运。这个可怜的小人正有可恨之处,他有一颗疯狂燃烧毁灭一切的小人之心,毁灭美,毁灭他人的幸福,毁灭自己的国家甚至毁灭自己也在所不惜。

而不幸的息夫人的故事远未结束,她在楚国也掀起了上层的斗争。民间同情她的遭遇,称她为桃花夫人,并流传了很多有关息夫人的故事,也引起了后世文人长久的感叹,从宋之问到王维、杜牧,都为她写了意味丰富的诗篇。当然,最有名的还是清人邓汉仪的诗:“楚宫慵扫黛眉新,只自无言对暮春。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而最有名的历史评论,当是周作人给出的:“她以倾国倾城的容貌,做了两任王后,她替楚王生了两个儿子,可是没有对楚王说一句话。喜欢和死了的古代美人吊膀子的中国文人于是大做特做其诗,有的说她好,有的说她坏,各自发挥他们的臭美,然而息夫人的名声也就因此大起来了。老实说,这实是妇女生活的一场悲剧,不但是一时一地一人的事情,差不多就可以说是妇女全体的运命的象征。”

而蔡季这个色中小人,居然也因跟息夫人有关连而扬名千古,不知道他在楚国的最后时刻是否有一丝悔过。人们只记得他是亡国之君、亡国之祸根,却少有人深究他那种小人性格中的毁灭能量。

余华:力挺韩寒 踩80后蒋方舟

“无论是写作还是阅读,都可能让一个人内心变得健康。”著名作家余华(blog)出现在东莞,参加南方都市报与莞城文化周末办公室联合主办的“华语之巅———文化周末大讲坛”,开讲《文学给了我什么》。在演讲前与结束后,记者对余华进行专访时,他用与他的小说语言明显不同的快速语调,直言各种文学话题。

写小说就跟学英文一样

写小说有没有捷径?这是大多数文学爱好者最想破解的秘密。余华给了这些人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有一个字,就是写,写个二三十年,写作就变成了你的生活。人都想走捷径,就跟学英文一样,我问朋友有没有捷径,对方告诉我,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背单词,越笨的人有时学得反而越好,就是因为他肯下功夫。”

“慢慢写下去,你会越来越了解这个秘密。”余华说,他写的第一篇小说是一部很烂的小说,但他发现有两句话写得不错,不由意气风发,心想,“牛啊,我竟然写出了这么好的句子。”又写了几篇,他发现自己的人物也写得不错啊……“越写到后面,你就会知道,这种内心的激动和满足,就是写作给你的酬劳。”

年轻时应该放开写长篇

余华曾经写了七八年的随笔,但自从出版《兄弟》以来,他几乎不再涉足随笔,这让喜欢他的随笔的读者感到遗憾。余华在回答这个问题时表达了一种出人意料的观点。他说,他曾经很喜欢写随笔,但有一次一个朋友跟他开玩笑说,“你现在写这些东西干什么,等到老了没力气、写不动的时候再写不迟啊。”他那时30多岁,觉得时间很多,后来突然发现时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充足。

“一个人应该合理分配自己的写作时间。”他说。随笔对记忆力的要求不如长篇那么高,应该趁着年轻、记忆力还没有衰退到不行的时候多写点大部头的长篇。老了再去写随笔,那时学问也长了;短篇也放一放。

文学史是由读者来写的

“著名作家有两种,一种是不断被人谈论的,一种是不断被人阅读的。”余华引用马尔克斯的话来回应众人对其新作《兄弟》遭遇热卖与冷评命运的质疑。这本书让作者遭遇到从事写作以来最严厉集中的批评,却也成为法兰克福书市的热点,甚至带动了余华旧作《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书的销售。

显然余华并不只想做不断被人谈论的作家,他说,文学史最后是由读者来写的,假如你这本书50年后还有人读,之前评价它的人基本都已不在人世,就只留下了作品。《兄弟》的争议,在他看来是“生活对我的厚爱”,“假如我写出一部作品,没有批评,我会不习惯。如果你是一个圆的球,就不会有争议。我是一个对批评持开放态度的作家。如果有争议,我想是因为我弄出了一个新的东西,一个刺头,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他自己对《兄弟》的终极评价是:“不管它在中国文学史上处于什么位置,它带来了一种新的东西,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中国文学阅读者固有的审美观念。”

没有什么东西不能批评

记者:最近“80后”作家韩寒批评老舍、巴金“文笔很差”引起很大争议,你认可这种批评吗?

余华:媒体最喜欢把个人对文学的批评说成是攻击,这是不对的。任何一个作家包括已经去世的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都可以被批评,这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有些人可能在私下里批评,另外一些人可能将这些批评公开化。在今天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批评的。“文革”时很多东西是不能批评的,一批评就去坐牢了。今天如果还有不能批评的作家,那是这个社会的倒退。

记者:《兄弟》之后有什么写作计划吗?会更多考虑年轻的读者吗?

余华:下一部小说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其实在80后90后中间我也有数量不低的读者群。那些(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出生的孩子们可能很关心他们这个年龄层的作品,但是他们也在读跟他们没有关系的作品。比如说村上春树的作品他们就特别喜爱,村上比我就大多了,所以我觉得有些读者可能更爱读陌生的生活。不管写什么样的作品,我肯定还是写比较熟悉的生活,你要是让我写(上世纪)80年代出生那些年轻人,说实话,可能他们心里想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或者说我猜不透他们想什么。

蒋方舟不需要上清华

记者:蒋方舟被清华降60分录取,有人说这是有人文特长的学生的希望,你怎么看?

余华:它涉及到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现有体制的问题,第二个是人才的问题。现有体制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人文特长也很玄乎,不是每个北大清华中文系毕业的,都能像蒋方舟那样写出那么多东西来,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清华录取谁是清华的权利,不过我倒不认为这就是人文特长学生的希望,我倒认为蒋方舟不上大学也无所谓,什么清华、北大,就是剑桥、哈佛我觉得也没必要去,中文系对理论系统训练可能有帮助,但是对写小说可能没什么用。

爱情·幸福·林道静及其他

这是我在少年时就想过的问题,为此而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便在岁月的流逝中与我淡远而云。现在之所以旧题重作,是由于看到了一则消息,说《青春之歌》将要改拍电视连续剧,于是蛰伏于思想中的疑难又一次像触电般地为这一信息激活了。我甚至杞人忧天地为那编剧和导演犯愁:怎样把握这个作品,怎样把握林道静其人及他们那一代人对于幸福与爱情的理解?

在需要读书而无书可读的年代里,我贪婪地搜寻首身边仅能够得到的几本书,我便是吮吸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等书的乳汁而长大了的贫困的一代。那时我在黄泥小屋的土坑上惊异地发现了已经失去了封面卷着边儿的《青春之歌》,便在一夜如豆的煤油灯下读完了它。因着一种柔情的萦绕我无法入睡,我变得格外惆怅软弱,孤独无援而不能自持。一方面我为书中那些主人公革命的道德激情和行为而激动着;另一方面我为那些含情脉脉的男女,为了革命变得反眼若不相识而深感难受与无奈。我无法安顿自己的情感,在革命与恋爱冲突的重创下,我稚拙的心灵也几乎被撕得粉碎。这种少年的痴想与激情早已灰飞烟灭,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反倒成了一个旁观者,像一个娶妻生子的男子翻看着自己少年时的情书,不免自觉多情的可笑,可在那时它却费了我多少心思,且不胜彷徨和挣扎!我不知该怎样剖析自己的魂灵,我诚惶诚恐地觉得罪过罪过。

小说是从林道静因逃婚离家出走写起的。林道静这个带有杨沫自传色彩的莎菲型女士,怀着对于家庭的绝望与愤懑,带着一个少女清纯的梦幻,被迫无奈地踏上人生孤独的旅途,到五方杂处多元汇聚的北平寻梦。杨沫极力渲染林道静之次出轨的叛逆行为以及林幻梦式的青春激情——这实际上是“五四”时期娜拉出走主题在三十年代延伸。而小说写得林不像是逃离,倒像一次浪漫的旅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穿着白色的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还带着南胡、箫、琵琶、月琴、竹笙等各式乐器(这样多的乐器,似乎更觉不可思议)。林的旅途的第一个客栈是北戴河的杨庄,在那里校长余敬唐要把她作为礼物送给一个在小说里未曾露面的鲍县长,林道静不能忍受这种侮辱要投海自尽。结果被早已钟情于她的余永泽救起,于是他俩就这样慢慢地走到一起来了。后来林受到了革命者卢嘉川的启蒙开始渐渐心猿意马起来,对爱自己也为自己所爱的余永泽产生了谬托知己的感觉,把自己刚刚建造起来的家庭视这枷锁,并最终离开余永泽而走向革命。

这是一个在那个时期每个作家都在讲述的故事。从结构上看,林与余的浪漫相遇只是小说的一个楔子。杨沫明白她必须通过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然后引出一个更加迷人离奇的神话。以便圆满演绎出在新的文化语境下规约的新的伟大的主题。但杨沫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灵性,在无意识的轻抑中,对林余二人的相遇作了些许温馨的流露:他们在一起谈托尔斯泰、雨果、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谈曹雪芹、鲁迅、冯沅君的《隔绝》。“上弦的月亮已经弯在天边,除了海浪拍打着岩石的声音,海边早已悄无人声,可是这两个年轻人还一同在海边的沙滩上徘徊着、谈说着。林道静的心里渐渐充满了一种青春的喜悦……隐隐的幸福和欢乐使道静暂时忘掉了一切危难和痛苦,沉醉在一种神妙的醉人的想象中”。同时,杨沫清醒地意识到,她不能放纵笔墨从容地抒写这个爱情故事,否则将冲谈了作品的主题。她晓得应尽量淡化这个故事的浪漫氛围,留出一些破绽埋下伏笔,然后尽快结束故事,最终为林余的分手走向革命作好必要的铺垫与合乎逻辑的解释。杨沫这样矛盾的取舍使这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显得有些旨意暖昧而近乎不伦不类。

余永泽,北大中文系胡适的高足,有着雄心勃勃的专业精神,信守着“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的实用主义原则,甘于清贫寂寞在故纸堆里钻研学问。从政治态度看他是一位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既没革命也不反革命,本分内敛却执守着自己的良知与理性。从人生态度看他坚守个人主义,企图在乱世中构筑一个爱的巢穴抵御这个污浊的社会。在余永泽身上有一种由理性、自由、美、爱及自知之明所营造出的典雅的学者气质(尽管杨沫用漫画手法贬损他),他不易为时代或人为的因素所左右,懂得属于自己的权利。窃以为与他有缘的女孩一定会有一种回到家里的宁静,这或许是林与他成为知己之遇的内在原因吧(请原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在风起云涌的革命年代里,余注定要受到时代的嘲弄。在余永泽小心呵护惨淡经营的缭绕着蔚蓝色雾霭的书斋上空浓云密集,革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插足于他的家庭,酝酿着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当林道静向余永泽提出了爱情的附加条件,要求余去革命时,余永泽苍白无力地向她解释:“静,我想,这不是我们能够为力的事。有政府,有军队,我们这些白面书生赤手空拳顶什么事呢?喊喊口号谁不会!你知道我也参加过学生爱国运动,可……现在我想还是埋头读点书好。我们成家了,还是走稳当点的路好……”余永泽想要向林道静表明的,是一个生活在乱世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处世原则,是他安身立命的所在。这里蕴含的哲理正如赫尔岑在《彼岸书》里说的是一样的:“人如果不要图救世,而只救自己——不求解放人类,但求解放自己,那倒反会大大有助于世界之得救和人类的解放。”苏格拉底在《申辨篇》里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或许正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的限制,才使我比其他人稍微明智一点,而这一点仅在于其他人并不明白自己的一无所知。”——当然,林小姐是不明白这些的(那个时代的人们很少有人会懂得其中的道理,甚至直到今天),林道静非但不明白,还把这些话看作是余永泽卑鄙自私、胆小猥琐的证据。余永泽绝望了,“他脸色发白,双唇抽搐,把头埋在桌上猛烈地抽泣起来。”

毫不怀疑林道静真诚的革命举动,也为她的这种选择怦然心动过,但我却始终觉得此中有一些难以割舍的柔情。类似这样的情感体验在当时阅读其它作品的过程中也曾强烈地感觉到。在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时,最使我感到怅然若失的便是保尔与冬妮亚的分别,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西天落日的余晖,保尔以绝决的态度对冬妮亚说:“你必须跟我们走同样的路。……假如你认为我首先是属于你的,然后才是属于党的。但在我这方面,第一是党,其次才是你和别的亲切的人们。”“冬妮亚悲伤地凝望着闪耀的碧蓝的河流,两眼饱含着泪水。”

革命与恋爱的冲突是当时革命题材小说中最流行的一种形式。正如那位巴尔干半岛上的诗人裴多菲所吟唱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里的“自由”早已置换为革命)。——这样的小说读久了,便觉得不新鲜,麻木乃至厌恶,于是生出一些问题来:世上或许还存在着一种与生命爱情并行不悖的革命?只是我不知道。革命如果是以毁坏幸福和爱情为其代价的话,此中的荒谬意味不是不言自明了吗?仔细咀嚼这种始于恋爱终于革命的抒情模式,忽而觉得这与一千年前张生与莺莺的始乱终弃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呢!在林道静的仲夏夜之梦里,逸出了一条通向革命的小道,爱欲开始逃离隐匿,变得自惭形秽,因为这是对于革命的玷污,理应退避三舍。虽然林道静声言自己不是一个禁欲主义者,但她已经把革命作为爱情天平上不可或缺的砝码,一个不可变易的爱情法则。因此,林与余的海边之恋就成为她走向革命的必要点缀,林道静只有通过这场情欲的磨炼才能有资格证明自己走向革命的忠贞不渝的顽强意志。这同传统中国英雄要过美人关一样,否弃爱欲成了检测你是否革命的试金石。

有时在那无奈的阅读中,我还异想天开地乱点过鸳鸯谱:如果是林道静遇上了保尔,余永泽与冬妮亚相遇,其情形会怎样呢?或者让余永泽从宁静的书房中走出,冬妮亚从充满贵族气息的布尔乔亚的情调中走出,与他们的恋人一齐踏上弯弯又曲曲的革命之路……然后大气凛然地双双走上刑场。这样的结局更悲壮些?无可挑剔些?

时至今日,我才能从情感迷失的坐标系上标识自己的方位,在难剪难理的纠缠中蝉蜕出来。我至少可以理解余永泽为何未能答应林道静的附加条件。余的本分内敛,注定了他人生选择的低调,固然也缺乏林道静的浪漫与高蹈。他只知孜孜不倦于“自立一家说”的学者名流,醉心于温柔典雅缠绵相契的朝朝暮暮,营造一个弥漫着书卷清香的温馨家庭。他踯躅于时代的大风圈之外,一任时代风云的轻薄,却执守着一介书生的清傲、自我与良知,在正义与生存之间、社会与自我之间寻找一个弥合点。像帕斯捷尔纳克笔下的日瓦戈医生一样,余永泽为我们留下了在那个时代一个执迷不悟的知识分子的美丽而苍凉的背影。在那个时代,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余永泽那样拒绝林道静式的爱的额外要求的。林小姐自然可以离去,却无权责难余永泽的表现就是自私庸俗,并要求余永泽为此而感到羞愧。

后来,我读了杨沫女士儿子老鬼的《血色黄昏》,这是又一代人的“青春之歌”,灵魂的相遇,命运的反思,母子两代历史横断面上惊人相似的讽刺意味以及截然不同的叙述观点,又一次地震撼了我!在杨沫追忆自己革命生涯的自传小说中,难道没有流露出天地皆春而我独秋的怨恨?我生长于山右小邑,是一个不懂得什么“终极关怀”的村夫俗子。但我心仪于有些作家(如沈从文)那般至情至性的率真,那永远也不曾被蒙蔽的像春雨般滋润、芬芳、忧伤而又美丽的生命境界。我想借用沈从文的话表明自己的观点,我是一个只关心生命的人;我不愿同一个委员长谈什么民间疾苦,而愿意像会明那样和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唱着情歌到河里淘米。何以故?前者假,后者真。我自认为永恒如果错过了今生今世就恐怕永远找不到了。舒婷面对神女峰的沉思是对的,“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一位哲人说:孩子们,我们不要想望永恒的来世。孩子们,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达不到永恒,我们将永远得不到它。永恒就在此时此地。

张鸣:皇帝的衬衣不好洗

时下的流行语,“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套过来,“皇帝不可怕,就怕皇帝爱写诗”。皇帝不同于一般人,他要写诗,得有人给他修改润色,做这个活计,用德国大诗人歌德的话来说,就是给皇上洗脏衬衣。

皇帝的脏衬衣不好洗。不是皇帝的衬衣特别脏,而是衬衣的主人是皇帝。中国人有写诗的嗜好,士大夫吟诗作赋,老百姓哼哼民歌民谣。皇帝也是人,喜欢会作几首歪诗的皇帝,大有人在,连做亭长出身的刘邦、放过牛的朱元璋,都作诗,何况别个。算起来,最喜欢作诗的皇帝有两个,一个是隋炀帝,爱诗爱到臣子有佳句者,嫉妒得要取他的性命。另一个是清朝的乾隆皇帝,属于高产诗人,保留到现在的就有四万余首,编成集子,可以卖到几万元一套。

隋炀帝有没有人给他洗脏衬衣于史无征,但乾隆有。比较有名的一个,名叫沈德潜。此人是清朝大臣中的九老之首,活到97岁,在今天也算长寿公了。此公不仅活得长,而且位极人臣,官拜太子太傅,虽说是个名誉衔,但有清一朝,能有这个头衔的人像白乌鸦一样稀少。沈德潜活得长,但发迹却很晚,考上进士,点翰林那年,已经67岁,皤然一老了。不过,科场蹭蹬的沈德潜,却是一个名满江南的老名士,诗作得好。据说入翰林后,沈德潜例行考试并没有考好,由于乾隆的看重,不仅没有给发下去做知县,反而走进皇帝的南书房,挂上了“上行走”的头衔,从此一路畅通,翻着跟头升了上去。但是有一点,就是此公到80多岁致仕(退休)之前,一直没有离开皇帝的身边。如此好运的沈德潜,唯一的凭借就是自家的一手好诗,以及低调而且善于迎合圣意的老到功夫。因此,有人认为,沈德潜其实是乾隆的枪手,乾隆的诗,实际上是沈的手笔。不过,看过一些留下来的乾隆御制诗之后,我觉得沈给乾隆的诗修改润色应该没错,《清史稿》也说,他曾为乾隆校正《御制诗集》。但捉刀代笔好像不确,因为乾隆的诗实在太差,有的像打油诗,有的则像散文码齐了押上韵,实在不大可能出自一个诗坛老手的手笔。

皇帝衬衣不好洗,原因是凡是皇帝,就不想承认自家的衬衣也脏过。因此,洗衣妇的活儿,只能悄悄地干,干了之后,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但是凡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保密难。皇帝也知道这一点,知道一般情况下“洗衣妇”是不敢张扬的,但还是担心洗衬衣的人,把这等事跟家里人说,有朝一日透露出去口风,自家脸上不好看。

老名士兼老大臣的沈德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十几年伴君伴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没有透露半点“给皇帝改文章”的得意,由此挣来了逐年增加的恩遇,功名利禄,死了之后谥美号,立祠堂祭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名士活的时候总算安然度过,但翘了辫子以后,还是出事了。

出事的原因,是老名士虽然已经变成了老大臣,但虚荣心却并没用真的丢到长白山或者爪哇国去,无论如何,给皇帝改文章都是难得的荣耀,当时不敢说,却不想从此被湮灭掉,因此,沈在自己的遗稿中,还是留下了表明自家荣耀的明确痕迹。不想,老名士想传之后世的,恰是皇帝所格外忌惮的,沈德潜死后,乾隆借故从沈的家人那里,骗来了沈的遗稿,这下老名士的馅露了。皇帝被气了个半死,公开发作不方便,找了一个茬,“夺德潜赠官,罢祠削谥,仆其墓碑”,就差掘坟鞭尸了。这个茬,有人说是沈德潜诗题曰“黑牡丹”者,有“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之句,可以上纲上线牵强扯成不满“本朝”的悖逆言论。也有一说是沈德潜给某举人的文集做过序,而这个文集后来被人检举,有关碍文字。

不管怎么说,反正沈老名士死后没有保住名节,骸骨都不得安宁,其真正的原由肯定不是这种牵强附会的罪过,还是跟那倒霉的诗,倒霉的洗脏衬衣有关。用乾隆的话来说,就是,“朕于德潜,以诗始,以诗终。”皇帝和名士虚荣心都强了一点,互相较劲的结果,最终皇帝让人洗脏衬衣的西洋景,还是露出了破绽,皇帝最不希望别人看的脏衬衣,以及如何找人洗的事,都让人知道了。沈家丢了皇家给的好处,而皇帝则丢了人。

其实呢,但凡是个人,舞文弄墨,总免不了有不怎么样的地方,写诗更是如此,从手民之误,鱼鲁亥猪,到平仄不协,押错了韵脚,找人修改,本是寻常之事,改的人不见得比本主高明,被修改的人也不见得就此低人一等。然而,这种百姓的平常事,到了皇帝那里,就一定有麻烦,因为皇帝是圣上,一生下来就不能有错,有了错,需要改,也得悄悄地进行,假装从来没改过。臣子们也一定要咬紧牙关,坚持捧臭脚到底,明明知道皇帝其实也写错别字,也出臭诗,但一定要给皇帝事先抹平,如果抹不平,皇帝随口就说出来了,那就错也不错,将错就错。比如乾隆近视,把浒墅关看成许墅关,把西川看成四川,臣子们就把地名都改了,一直沿用到今天。

反正,皇帝是不能有错的。

刘  柠:六方会谈国家能否接纳核国家朝鲜

于7月23日在新加坡举行的六方国家非正式外长会谈,当天即结束。作为5年来,六方国家外长的首轮磋商,会谈只进行了1小时20分,颇像一个高效的碰头会。

会谈在对此前的成果加以确认的同时,对于朝鲜的核申报问题,只达成了“有必要加速完成验证监督作业”的共识,而未能确立具体的验证“路线图”。但对平壤而言,由于确认了各方将于10月底之前,作为对朝“第二阶段”措施的回报,履行对朝提供相当于95万吨重油的经援的义务,收获可谓具体而实惠。

因此,尽管赖斯出于照顾盟国日本的面子,表面上还在敦促朝方对绑架问题的早日解决;尽管韩国外长柳明恒还在就金刚山事件向朝方抗议,但所有这些,都已成为难以对朝核问题的解决方向产生影响的个别性议题,更难成为问题解决的捆绑性砝码。所以,当出席磋商的日外相高村正彦趁合影时,向朝外长朴义春说“希望解决两国间诸悬案,推进日朝关系”的时候,后者仅以一句“知道了”便结束了“对话”;而韩朝外长的“对话”也大同小异——日韩所期待的富于建设性的“外长会谈”终未实现。

毋庸讳言,由于平壤对布什急于在总统任期结束前拿出决定性成果的功利性焦虑的精准把握,及华盛顿对平壤一退再退、最终形成的“不扩散即可”的底线的日益明晰化,六方会谈机制对朝鲜的约束功能已降至5年来的谷底。绑架、导弹等朝日、朝韩关系上的课题或被搁置,或被顺延,平壤一路破冰,铤而走险的结果,无疑取得了决定性突破,离其谋求的最终问题解决只差一两步。

但问题是,平壤辞典中“问题解决”与国际社会期望和理解的“问题解决”之间,乖离越来越大:前者无需解释,平壤核博弈的战略目标15年如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而后者,由于华盛顿对平壤的妥协,目标几经“转型”,到今天已面目全非。可是,除美、朝之外的六方会谈相关国家,虽然对美的战略妥协“原则默认”(或不得不“默认”),但华盛顿从来没有对其政策转型做出过明确说明,因此,相关各国在对“问题解决”的定义和理解上存在不同程度的“温差”是肯定的。毕竟,美国带大家玩一圈,但中间真正实现了脑筋急转弯的只有美国自己。

因此,按六方会谈当初达成的协议,作为对平壤“回报”性质的经援,是基于“所有核设施的去功能化”和“完全而准确的申报”的基础上的承诺,而不应该是目前平壤所兑现的3处核设施的去功能化和仅针对钚燃料相关核计划的申报。如果平壤仅凭目前的行动,便获取美国的“摘帽”和六方国家的经援和补偿的话,那真太值了,赚头之大,国际社会几乎难以再阻止其他无核国家效颦朝鲜的本体性冲动。另一方面,平壤将恃其未明确申报的铀浓缩核计划及手中保有的核弹既成品而坦然“晋级”核国家,并以此为砝码与美及六方国家谈判。到那一天,目前锐意推进的朝核问题最终解决方案,是否“最终”,便存疑了。

所以,基于到目前为止,朝核问题解决目标上发生的变形,国际社会似有必要进行重新调整。换句话说,在美“不扩散即可”成为即将被兑现的现实性底牌的时候,除美、朝之外的六方国家须扪心自问,能否接受并援助一个事实上的核国家朝鲜。

网络文学十年,改变了什么?

2008年7月4日,盛大文学有限公司宣布成立;2008年,网络文学十周年。

十年,网络文学发生了什么?《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悟空传》、《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诛仙》、《梦回大清》、《杜拉拉升职记》、《浮沉》……这是问题的最终答案吗?不是。十年,网络文学改变了什么?距离。互联网对我们最大的改变,在于让“距离”消失——于是,在互联网上,我们的阅读。表达。分享一体化:阅读者即创作者,创作者即传播者,传播者即自媒体。网络文学就是在这种独特的方式中发展和演变的。

讨论网络文学,首先要关注的其实是“网络”二字。就像罗盘和钟表的出现一样,互联网改变了人们关于空间和时间的观念。更重要也关键的是,互联网带来的,是“人的社会关系的总和”的改变。MSN、QQ、SNS、百度贴吧、天涯论坛社区……互联网塑造的“我”们,独立而不孤立。互联网正在改变我们对自我和世界认知的思维模式,改变着我们的生活方式、感受事件和理解世界的方式。网络文学阅读潮流的演变,其实就是中国人在时间、空间、人际关系与自我的变化中变化的轨迹。

零距离:

阅读。表达。分享“一体化”

或许《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开启网络文学大门时,那个书名已经象征了互联网给我们带来的最直接的改变:亲密接触,零距离,距离消失。由此,我们迎来了阅读。表达。分享“一体化”的时代。传统意义上作者-编者-阅读者的距离逐渐消失。于是,网络文学十年征程,就是一种“距离”的演变史:

第一阶段,李寻欢、宁财神、安妮宝贝……《告别薇安》、《迷失在网络与现实之间的爱情》、《死亡日记》……它们的旗帜是痞子蔡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它扛起了消灭“距离”的旗帜。但是,其内核和精神的代表却是安妮宝贝。我和你、她和他、网络和生活之间距离的消失,不过是一种确认自我并寻找自我与世界和解的可能性的努力,一如安妮宝贝多年后表示:“早期的作品,比如《告别薇安》、《八月未央》、《彼岸花》,都是由内心的孩童所写。它们所要展示的,是一个女童的激烈极端,与自我和外界的无法和解。但是从《蔷薇岛屿》开始,这个女童的困惑,已经获得一种试图与自我和解的洁净。”互联网的“零距离”仍然只是一种象征,事实上,“距离”仍然存在并主宰着一切。所以,这一批网络文学作者后来都不约而同地“告别”互联网,回到生活:痞子蔡重新回归蔡智恒,安妮宝贝进入文坛,两人都成为常态的畅销书作者;宁财神做了编剧,李寻欢做了书商……

第二阶段,步飞烟、江南、明晓溪、何员外……《小兵传奇》、《昆仑》、《诛仙》、《九州》系列、《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悟空传》……新武侠、新奇幻、新玄幻、新军事、新言情,等等,一切“新”的要摧毁旧的,就像步非烟的新武侠要革掉传统武侠的命。这跟当时互联网要革掉传统的命的“时代精神”同节奏、共进退:新媒体要革掉纸媒的命,电子杂志要取代传统杂志的未来、e-book要消灭传统图书——事实上,谁也革不了谁的命,能够革掉的只有彼此之间的距离。

第三阶段,当年明月、金子、安意如、十年砍柴……《鬼吹灯》、《圈子套圈》、《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全民皆博、全网皆文青、公民写作、自媒体,互联网终于完成了阅读。表达。分享的面对面,形成“碎”阅读、“Ge”表达、“秀”分享的重要特征。与此同时,网络内容正在向深度发展,网络内容正在优质化。比如,2008年最重要的图书产品均源自于网络,《窃明》、《浮沉》、《庆余年》、《那一曲军校恋歌》、《如果这是宋史》……

当互联网使得阅读。表达。分享间的“距离”消失时,因为距离而得以存在并获取“距离利益”的出版商-作者-读者的传统出版模式正在被瓦解。

时间流:

穿越文中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2006-2008年的穿越文学热,可以说充分体现了网络文学阅读。表达。分享一体化的“距离”演变。

第一代的原创穿越文始于2002年左右,伴随着这些穿越文走过的阅读者在2005年左右创造出第二代的穿越作品,并且引发了始于《梦回大清》的系列穿越作品;这些穿越2.0的阅读者在此过程中也开始提起笔来,于是2007年下半年开始,逐渐出现了“穿越3.0”的系列作品,如《一年天下》。它们的特点是,因为阅读前面那些穿越作品才产生创作冲动,并且创造出来的作品在客观上有“升级换代”的功效,如文学品质、对故事的驾驭能力都有显著提升。在这个过程中,早期的创作者也逐渐沦为当前的阅读者,或者部分作者重新从阅读者变身为新创作者。

此外,因为互联网时代的文学创作模式的影响,穿越文学还显著体现了“阅读者即创造者”的即时影响,即作品正在创作过程中,阅读者通过提供素材、建议建言,影响着创作的走向,使得作品为阅读者与创造者共同完成,甚至,创作者变身为传声筒或纪录者,使得其成为一个个“我”们协同创造的作品——就像维基百科一样。真正的创造者不是作品的署名者,而是由“我”们组成的阅读者。

1997-1999年,在网络图书馆中“流行阅读”两大鼻祖黄易《寻秦记》和席绢《交错时光的爱恋》。2000-2002年,在日本的穿越动漫作品《尼罗河的女儿》和《天是红河岸》的影响下,中国穿越文开始萌芽。经过两三年的发展,写的人越来越多,类型也越来越成熟,到现在成了高潮。2006年,金子《梦回大清》的出版,引爆了穿越文从网络到现实的阅读潮流。2007年,系列穿越作品的跟风借势出版,形成了穿越文学年,直到2008年还余波未了。

空间感:

平行世界中,一切历史均可以重来

伴随着时间观念改变的,是互联网正在重塑我们的空间感。

《小兵传奇》、《搜神记》、《诛仙》等奇幻玄幻文学的潮流,《新宋》、《明》、《庆余年》等架空历史的小说潮流,正在推动着一种新的宇宙观、世界观与历史观:我即宇宙,在平行世界中,一切历史可以重来。

互联网让“距离”消失——似乎真的让人与宇宙直接面对面,甚至融为一体。在这种情况下,人很容易将自身无限扩大,在幻想中与宇宙同为一体,就像奇幻文学将自我的边界扩大到无限的宇宙中一样。这是最表层的观念改变,更关键的是,世界因此有可能是平行的。

平行世界有三种假设:1,线性宇宙:时间是单向的,回到过去就可以改变现在。2,平行宇宙:回到过去可以改变现在,但是相应会产生出另一个未来或多个未来,而每个未来会平行发展,即:主人公所在的世界与被他改变的世界同时发展。3,莫比斯环式宇宙:主人公回到过去是为了改变未来,结果发现他所做的事都是命中注定(包括他回到过去这件事)。他可以改变进程,却无法改变结果,于是他一次一次地回到过去,反复在宿命中挣扎。

在没有互联网之前,这一直似乎都是“科幻”;但在互联网诞生之后,这种平行世界理论得到了大量网络写作者的青睐。2002-2007年,玄幻、奇幻文学在互联网上的兴起与大热,不能不说与这种新的“世界观”的流行有关。《小兵传奇》、《搜神记》、《诛仙》、《九州羽传说》、《九州缥缈录》……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甚至,2007年7月1日,韩寒的《光荣日(第一季)》,也被冠以“韩寒首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名号出版。

与此同时,穿越时间改变历史的《新宋》、《明》、《窃明》、《庆余年》……都在诉说着:历史是有多种可能性的,一切均可以重来。

华裔艺术家作品涉敏感,被中国海关扣留

据艺术信息(Artinfo)网站的罗伯特艾尔斯(Robert Ayers)报导,出生中国的,目前在纽约居住的华人艺术家张宏图,最近向“ARTINFO”的记者谈起与中国当局打交道的一些经历,依然感到“非常愤怒”,当局为了下个月的奥运会而采取的一些行动导致了这样的事情。

近日,张宏图与谢麦金尼斯在纽约对记者说,7月初,他的一个装着他的艺术品的货柜被中国海关扣留了。货柜里面是他的几件大型雕塑,这些雕塑是准备在由台湾大未来画廊(Lin & Keng)在北京开设的一家新画廊做展览用的,还有一幅小一些的油画,是准备在一个“走向奥运,北京”(Go Games, Beijing)的展览上展出,该展览是由德国的“联合名牌”(Brands United)公司主办的,张宏图受邀参展。



1982年赴美的张宏图在1989年创作的“最后的晚餐”(资料图片)

这幅油画,结果,给他造成了麻烦。他的这幅“鸟巢,立体派风格”(2008年)画作是典型的张宏图的作品风格:具有讽刺意味、融合西方与中国画作的意象和风格。鸟巢是代表了北京奥林匹克体育场的一个称号,在张宏图的画作中,对其作了仿立体主义的表现。张宏图之所以这样对鸟巢作这样的艺术处理,他说:“因为,作为一个没有外部的建筑物,无论如何,看上去都是被解构了。”张宏图的这个作品还写有立体式的英文和中文。中文是奥运口号“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英语单词是“西藏”和“人权”,还有许多个“8”字,“8”,是中国人的幸运数字。张宏图说,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预定开幕时间是8月8日晚上8时。



将中国古代的青铜器皿麦当劳化,希望透过作品质疑当今人们普遍存在的欣赏习惯,从而刺激观众重新思考“东、西文化的优劣”(资料图片)

据张宏图说,官方解释扣留张宏图作品的原因是,它包含有“不可接受”的措辞,因为它描绘的国家体育馆“不是那么好”,同时画面的色彩“是不恰当的:太灰暗和不鲜明”。政府当局通知了海关,海关官员是以携带“不良”(objectionable)图画为由将张宏图的艺术品交给了警察方面。

目前,张宏图正在作不懈的努力,争取中国当局把他的艺术品归还给他,无论是放行进入中国,或者,给台湾方面,或者,退回到纽约,都可以。尽管已经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张宏图和他的代理人,台湾大未来画廊还在继续努力。


1943年出生于中国甘肃的艺术家张宏图的作品,十二生肖穿上了中山装,具有强烈的中国式符号和幽默感。(资料图片)

热点:网络何以“公共”?

中国互联网甫一出世,就被人们赋予了“公共领域”的美好想象:没有限制出入的门槛,没有权威的中央管理,没有身份背景的差异,所有资讯自由交换,所有人理性对话。可最近,因为一些新的动向,有些人开始担忧互联网的“公共性”正在变形或者流失。

“雷词”的

病毒式流行

从1998年起,接力出版社副总编辑黄集伟每年都会出一本《语词笔记》,记录当年社会流行出来的新词新句。而今年才过一半,一些“雷词”就已经进入他的视野,比如:“很傻很天真”、“很黄很暴力”、“打酱油”、“俯卧撑”……

不上网也不能当“雷盲”

新浪网友铁铮认为,“我们都处在一个‘雷词’爆发的时代,你可以不上网,但不可能当‘雷盲’。”

“雷词”是网络接头暗号

红网网友“司欣”说,“‘雷词’在追求震撼效应的同时,也并不排斥幽默、反讽的力量,并以不动声色的‘酷’做派体现出来,迎合了年轻人的猎奇心态和亲和需要。这使得‘雷词’犹如一个网络接头暗号,一种文化标签,让他们轻松辨识同类。”

“雷词”折射表达机制梗阻

腾讯网友“石子砚”认为,“雷词”爆发所折射出的,是公民正常表达机制的梗阻。“‘雷词’其实就是利益表达机制太狭窄的产物,是一种既温和又极端的‘表达方式’”。

人肉搜索

让人喜忧参半

6月16日,网友“菊花香香儿1986”在天涯发了个《我就喜欢做二奶,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啊!》的帖子,引起网友公愤,被“人肉搜索”。可搜索出来的人却说自己不是“菊花香香儿1986”,还诉诸法律。一时间,肉众茫然,人肉搜索何去何从?

“人肉搜索”有悖程序正义

新浪网友“刘春泉”认为,人肉搜索看上去很美,但有悖“程序正义”。“虽然网民热衷于自己做侦探,为了正义而去进行人肉搜索,但是在媒体问一旦自己被人肉诉讼又当如何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表示要诉诸法律。这是一种典型的‘别在自家门口综合征’的表现。”

“人肉搜索”宜疏不宜堵

搜狐网友“咕噜”认为,对待“人肉搜索”宜疏不宜堵。“虽然‘人肉搜索’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但它毕竟是一种新兴的网络现象,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可塑性。目前,结合‘人肉搜索’的‘人机合一’搜索引擎已成为新一代搜索引擎的思路。”

规范“人肉搜索”是伪命题

CNNIC互联网发展研究部分析师杨志翔则干脆在自己的博客里称“规范‘人肉搜索’就是伪命题”,因为“‘人肉搜索’本身没有触犯法律或道德底线,对其进行规范师出无名。说到底,‘人肉搜索’只是人工参与解答的一种搜索方式,只要有互联网的地方,就可能有‘人肉搜索。’”

论坛上如何

实现有效对话?

6月23日,香江才子梁文道发布博文《网友——新部落时代的来临》,对论坛上的“抱团主义”表示担忧;6月24日,内地“大虾”莫之许回帖《致非网友梁文道——自由舰队的最终胜利》,作出了乐观的展望……

抱团造成“公共性”的流失

梁文道认为,抱团造成“公共性”的流失,“原来开放的世界变成了一个个自我封闭的小教派,每一个教派的成员都在自己的团队里找到了归属,天天反刍同类人的意见,日日巩固原有的主张。最后,我们都成了不同俱乐部的‘网友’,看不见‘公共’的存在,却肯定各自真理的终极,和部落没什么两样。”

孤岛终究要被“好奇”攻克

而莫之许则反驳是,“在梁文道看来,这些封闭的孤岛犹如癌细胞,正在吞噬互联网,而绞杀掉了公共。在我看来,自由的舰队正在比特海上四处传播自由开放的理念,孤岛终究要被攻克,一个自由、开放、多元的空间注定要布满整个天地。因为,就人性而论,好奇始终会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怎样封闭的小圈子,都不会占有任何人的全部,也因此,自由开放的风气才是持久的影响。”

资源共享的精神很重要

另一知名网友“和菜头”总结这场争论说:“涉及网络自由、平等、资源共享的三大原则。梁先生看到了前两项,但是很可能低估了第三项的强大效用。即便在最极端的情况下,网络世界已经失去了任何一个公共平台,但是依然会有无数转帖者充当邮差的角色,把相关信息分类归拢,开放提供给所有网络用户。今天,BBS出现了内封闭的趋势,但是这种共享精神不死,那么就没有什么BBS可以称得上是完全的孤岛。”

陆  文:夜郎衙役欺软怕硬

菲丽丝,昨夜裸聊之余,你说:夜郎50%的衙役是违法犯罪分子,因为他们不是殴打犯人,就是敲诈勒索、贪赃枉法。你说,此观点的成立,是基于他们的行为违反夜郎的《衙役法》。还补充说,衙役打人有的是下马威,有的是报复,有的是通过打人以获得彩头。他们的犯罪都是从打人开始的。

老实说,我尽管同意,但缺少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你的观点。只能告诉你,衙役的无耻你想像不到,其行为有点像西西里的黑手党,让我们这些了解夜郎历史的人都胆战心惊。比如,有个百姓举报偷税漏税,对方遭到退赔罚款的处理,恼羞成怒派黑社会行凶。衙役不捉拿指使者及行凶者,还落井下石,到处追捕此人,让他不得安宁,并送拘留所一次,见其不屈服,后来又一次把他关进拘留所。

你要知道,衙役打人有时候是例行公事,并没有明确目的,就像喝啤酒一样,你根本不晓得为啥喝不下,还要喝第四瓶第五瓶,这样才造成了百姓的广泛伤害。

通常进衙门,有的是抱头蹲在墙根下等待处理;有的是直接关入留置室;有的上来就被打了几耳光,或刺了几记电棍子;有的手铐在窗栏上,甚至头上还浇了一桶冷水;有的连续审讯,几个晚上不让睡觉;有的背铐,让你撒尿只好尿在裤子里;有的借刀杀人,叫犯人收拾你。用竹签刺指甲(阿妈阿德),用刀子割舌头(李绿松),用电棍子敲击生殖器(郭飞雄),这种手段并不常见。

你问我对夜郎衙役最强烈的印象是什么?我说要么是他们放弃了维护社会治安的职责,沦落成既得利益集团的看家狗。不信,你看看沪上那六个命丧九泉的衙役的照片,哪一个不杀气腾腾、满脸横肉,看见百姓不“嚎嚎嚎”?尤其那个大腹便便、一身懒肉的倪景荣。我直觉此人十有八九打过杨佳,方福新、张义阶、张建平,弄得不巧也可能以体力参与了杨佳的案子。你问还有呢?我说要么是“欺软怕硬”。真的,只要觉得你是弱势群体一员,殴打敲诈没啥后果,衙役就没什么忌讳。

有个叫“刁哥传说”的网友倾诉:“七八岁时,狗杂碎当着我全家的面拿皮鞋底打我老爸,我爸且被他们捆绑起来了。”林中无语也说:“我骑摩托车,被JC拦下,说:闯红灯罚200元,扣3分。我说:我没闯红灯,可以看监视器,监视器就在面前,监视器记录我闯了,我认罚400行吗?JC说:没有监视器,我就不能罚你的款吗?把我的二证抢走了。”shazitadie网友说:2008年4月24日下午3点左右网吧玩,进来查身份证,掏得慢了点,“拖到地下,叫我跪下……抓我头发,用脚踩着我的头,并拿出一条硬的胶绳,紧紧的绑住我双手,直到手变黑才松绑。后来拍了照按了指纹才让我走。”

有个叫江西抄粉的网友说:我拾到手机交还失主,帮他去派出所做下笔录,结果“被铐起来审问,差点被严刑逼供。还有前不久,因为加班到好晚,差点在路边被JC打。”yhmyws说:“很多年了,我被打,警察反铐我。我有时想象杨佳一样,可没这个胆。”一个叫硬盘坏了的网友说:“上高中时候,一个同学家里电视被盗,他的身份证在电视上放着就一起被偷了,小偷就拿他身份证把电视给当铺,jc办事效率果然高,很快就把他带走,他以为是协助办案,就跟着去了,结果说是他偷的电视,还不给解释,被电击好几次,第二天家人发现他没有回来,就跑到派出所才把他救出来,自己家电视被偷,还被jc打一顿。”

对待杨佳,夜郎衙役也充分体现了他们的欺软怕硬的特点。衙役见外地人模样的在上海骑自行车,没事找事,对方出示租车证,仍因杨佳的态度,非要强制送进衙门不可,随后则是七八个衙役殴打杨佳,并关押六小时。难怪现代快报说,一个叫宝根的,“听与跟杨佳要好江苏人‘胖子’说,‘小北京’(注:杨佳的别称)被警察打坏了,开了一堆药条子,晚上一个人哭。”王铁栓补充说:“杨佳在太原火车站就被警察打了。排队进站,前后人挤人,他怕别人偷东西把包挎在胸前,警察说他不好好排队,他顶嘴说排着队呢,结果被请到派出所,在派出所被打了。门牙被打掉了,补牙花了几千块钱。”此外,杨佳的母亲上访打官司,结果也给衙役关了十多天。现在又因儿子的案子给他们变相的关押。

夜郎衙役的欺软怕硬还表现在对待作家和异议人士身上。大概晓得这些人都是些理性宽容的非暴力主义者,没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气魄,因此做起事来更无所顾忌。他们经常抄家殴打上海访民及律师郑恩宠,并逮捕了理性谦恭的佛教徒──胡佳。最近又以非法手段抓捕黄琦,以前还对他动用“龙抱柱”的刑罚,折磨的结果黄琦在牢房里患了脑积水;衙役还把一向低调的杜导斌收监。杜导斌是独立中文笔会成员,亦是和解智库成员,是一介书生,根本构不成对社会的危害,可是他们连这样的人都不放过。即使对年老力衰的孙文广教授,他们也不放过,不仅抄家,搅得他不得安生,而且还接一连二的没收他的电脑。据说,最近又没收了他一台新电脑。在我今年记忆里,衙役只有两次比较通情达理,一次是过年和颜悦色请我吃茶吃饭,并礼送回家,还有一次是礼送上海小乔出国。

杨佳这次蛮干,暴露了衙役“怕硬”的本质。出击过程中,衙役心胆俱裂,亡命逃窜,据说有的临死之前,还不忘记出卖自己的同伙:告诉杨佳,督察在21楼。贵州瓮安的衙役也是这样子。面对愤怒的民众抱头乱窜,完全失去战斗力,甚至宁愿烧死于衙役大楼,也不敢同民众决一死战。

各地网友反映,两次失利,衙役元气大伤,最近态度好多了。我也感觉杨佳的出手,和瓮安衙役的贪生有助于我的安全感。就拿昨天来说,路上遇到两个衙役,我不像以前那样绕过,而是迎面走了过去。这是个可喜的起点,要知道,我身上还没有杨佳那样的水果刀啊!

江苏/陆文

2008、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