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纳粹都不如

看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善于奔跑跳跃的野生羊群,被猎人们逼上了崖顶,前面是峭壁,回头是猎人的猎枪。从崖顶到对面的山峰,是任何一个最强壮的公羊也无法跳过去的。猎手们安逸地欣赏着这些即将到手的战利品,羊群经过短暂的骚动复归平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羊群里的羊自己组合,两两搭配,一只大公羊配一只小羊,或一只强壮的公羊与一只母羊结合,一对对先后向对面无法企及的山峰跳跃过去,当大公羊跃到最远的极限,正下坠落时,与它一起跳跃的小羊或母羊,以它脊背为踏板,猛力蹬踏,再度跃起,跳到山崖对面的山峰。而那只作为跳板的,自我牺牲,摔到崖下尸骨无存。一些小羊和母羊逃脱而生存,一个生命群落得以延续。

一个物种要延续他的生命,都知道保护他孩子的生命。类似的例子,在动物界数不胜数,当家牛群遇到狼群的围攻时,牛群会摆一个圆形的战阵,最外是年轻的公牛,用牛角与狼战斗,里一层是母牛,最里面是他们的孩子。蚁群过河时,用自己的身体勾连成一个中空的球体,中空里是它们刻意保护的幼蚁。种群、族群,都是通过这种牺牲、保护而延绵不绝。

有部美国人拍的二战影片,说的是一队纳粹敢死队化装成美国盟军,深入到盟军腹地执行特殊任务。他们在驻地与当地人和睦共处,有个驻地的小男孩不慎掉进了水槽,眼看就要被转动的水车给绞死。一个年轻的纳粹队员跳下水槽救起了那个小男孩,自己却死了,而且被水车绞烂了外面盟军的军服,露出里面的纳粹服装,暴露了身份,整个行动也前功尽弃。保护和拯救弱小生命,是人类的共性。即使是纳粹军人,也保持了基本的人性没有完全泯灭。作为敌对方的美国,也没有漠视和抹杀个别纳粹军人的人的本性。

在这次川北地震中,我们看到了闪光的人性。有老师用脊梁保护四个学生的生命,也有一对父母以身体为屏障保护自己三岁的孩子,还有更多的救援人员和解放军战士日夜不停地搜救废墟下有可能活着的孩子。那些埋在废墟下的孩子牵动着我们的心,那些搜救人员感动着我们,使我泪溢眼眶。我擦拭溢出的泪水,情愿以后再也不用为救援人员和解放军战士感动;情愿以后不再为学生们、孩子们的生命而揪心。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句口号已经喊了几十年。我不知道这是一句陈述句、还是知耻后勇的表决心、或者是无法企及的理想。但我决不敢怀疑是执政者自我讽刺的单口相声。然而,阜阳市一个区政府建了一个媲美白宫的政府大楼,却把一所学校拆毁搬迁至危房上课,并乞求日本的国际组织捐助建校办教育。其实不穷,却自己豪奢置仍是孩子的学生于危险,既穷了教育更苦了孩子。一句喊了几十年的口号成了尖刻的讽刺,不将讽刺当羞辱,却用来遮羞,我认为这样的执政者是一个族群的瘟疫。

多年前,在克拉玛依,一句“让领导先走,”使300多个鲜活的孩子瞬间葬身火海,执政的领导们安然无恙,事后还是安然无恙。一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同类、幼小生命的群体是没有希望的。他们不如某些纳粹、不如牛羊、甚至不如虫蚁。他们给这个族群带来的,将会是灾难性的后果。

川北地震,倒塌的学校有:四川都江堰市聚源中学、都江堰市向峨乡中学、重庆市梁平县文化镇一小学、重庆市梁平县礼让镇中心小学、文化镇小学教学楼、德阳市实古镇中心小学、莹华镇中心小学和中学、八角镇中心小学、洛水镇中心小学。 而政府大楼依然耸立。我没有让政府人员陪死的恶意,只是不解,为什么在同一个城市,都经过设计、建筑、监理的程序;都使用同一片蓝天下的水泥、钢筋和砖块,学校的教学楼偏偏就塌成了废墟,而政府大楼却高傲地耸立。

不可否认,政府大楼的设计者、建设者和监理人员都不是政府人员,大楼决不是执政者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教学楼同样也不是政府人员更不是老师和学生设计、建设和监理的。政府大楼和教学楼全由专业人员完成,这些专业人员完成了会塌的教学楼和坚挺的政府大楼。这——,才是最可怕的。一个民族、一个种群,从根本上漠视延续这个民族和种群后代的生命,这个民族和种群离他消亡不会太远。

依然耸立的政府大楼,无疑是他们最后的坟墓。可怕而又无奈,很可能将会是我们亲手建立起来的、埋葬我们民族的坟墓。

我的眼泪已流干,我的愤怒已变得微不足道

一位匿名的前沿记者哭泣和倾诉

我的眼泪已流干,我的愤怒微不足道。眼看着这场天灾已经慢慢变成人祸,灾民们也渐渐出离悲伤,而走向了愤怒。

面对这场空前的灾难,政府的正面宣传正在比救灾还要猛烈地扑向每一个中国人,就像往日在媒体所宣传的那样,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和全力以赴了。只是每一天都在增加部队和扩大救援规模,这让人不得不怀疑:第一天就宣称“不惜一切代价”的政府,却在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全力以赴,都没有“不惜一切代价”!

现在,全国的媒体都被封口了,要求宣传积极的和正面的东西,要求“丧事当成喜事办”的“舆论导向”,严禁报道“批评性、反思性”的稿件。虽然又有无数灾民在等待救援中悄悄死去,媒体的宣传却是以“总理吃的是馒头和榨菜”为主,电视镜头依然是以一幅幅感人的画面——某地又救出了一个孩子……

如果说政府在这次救灾报道方面有很大的进步,而没有压制住一切“负面”的消息,那也不是他们的主观愿望。因为这次灾难的规模实在惊人,他们已经无法控制“负面”消息的流传出去,再加上互联网在传播消息中的巨大作用。

前天,各大报纸报道一个武警战士跪地要求给自己机会再救一个孩子的时候,但在整个灾区,最保守的估计,就在同一天,有超过50位泪流满面的家长和亲人跪倒在救援人员面前,求他们救出亲人。那凄厉辛酸的场面,使前沿记者的眼泪没有干过。但是这一切,当然不会上到官方控制的媒体上。

糟糕的不是规模,而是这些被紧急调来的解放军战士,几乎是赤手空拳来救灾的。他们勇敢,他们年轻,他们可歌可泣……可是,相比较专业救援队员,他们不但没有必要的工具,也缺乏相应的训练。这些战士缺乏救灾的心理辅导,几乎都是在边干活变流泪。记者在看到,救灾之余集中在一起唱歌的战士们,他们脸上没有不是带着泪痕的。

宣传上如此用心良苦,按说,这个时候老百姓也没有话好说了,可是,灾民怎么想?救人最好的黄金三天已经过去。现在每消失一分钟,可能就有一个或者两个压在下面在灾民的生命,跟着时间一起消失。记者看到,部队和救援人员虽然已经赶到了大部分现场,可是,记者实际看到的情况是,救援工作只是缓慢地进行。很多战士和救援人员面对从未见过的倒塌现场,很多时候,甚至不知道如何下手。这使得站在一旁守候那些不知亲人生死的灾民们痛苦不堪。他们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跪在救灾人员面前,苦苦哀求。但这一切反映灾民痛苦辛酸的文字和图片,官方控制的喉舌媒体绝对不能上的。

灾民的情绪开始波动,很多人已经从悲哀转向愤怒。此时,媒体更是接到通知和命令——不能突出报道灾民激动的场面,要多报道灾民情绪稳定的东西……全国人民都被喉舌媒体欺骗了,连本来应该监督政府救灾的独立知识分子和专家们,也宣称要放下一切“成见”,停止“反思”和“质疑”了。以为这种可笑和愚蠢的方式,就是在支持政府救灾。

在这种宣传蛊惑下,也使得那些根本没有看到灾区真实情况的民众一厢情愿地认为,政府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天灾已经因为政府的救灾能力不济而变成人祸。看到和感觉到这一切的,最直接的,当然是身处灾区的灾民。前沿记者虽然知道这些情形,但不能说。

对于为什么拖了两三天才同意日本救援队进入救灾,至今只答应了韩国和俄国,而拒绝了拥有先进技术的美国等西方多国的救灾要求。记者了解到,是因为中央高层内部有一派持“阴谋论”的极左高官认为:这个时候请求外援,特别是美国和西方国家,虽然会救几个孩子和老百姓,但“国家安全”有可能受到严重威胁。同时也在世界人面前展示中国政府的无能,无法独立救灾。

记者还听到另外一个理由——如果允许美国和西方的救援人员进入灾区,在救灾之后,随着他们的回国,他们会把灾区的详细情况捅出去。如果他们离开中国后,在海外攻击中国的救援如何落后,如何缺乏有效的指挥,那将会在世界民众中造成极坏的影响。如果消息传回到国内,会削弱民众对政府的信心……

对于这些把自己的脸面和手中的权力看的比灾民的命要大得多的人,灾区死多少人,都不会引起他们任何不安的。只有权力牢牢抓在他们手上,才会让他们感到气定神闲。

当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说的不无道理。只要媒体不失去控制,只要他们身后始终有“放下一切反思,全力支持政府救灾”的13亿人民。他们手上的权力,就始终稳如泰山。至于灾民死亡多少,哪怕死亡超过5万人,在他们的惯性思维和惯用方式的处理下,自然会被看成是“已经把死亡减少到最低限度”的。

接下来,完全可以预见到,他们会动用比救灾规模还要庞大的宣传部队,弄一场给自己涂脂抹粉的文艺晚会和表彰大会,继续把那些对他们心存感动的中国人感激涕零、涕泗横流的。

然而,据记者得到的消息,要想继续愚弄灾民,掩盖自己救灾的不力和无能的事实,可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记者发现,一些灾民家属从网络上得知,政府拖延批准外援进入的消息后,非常气愤,气愤得眼睛发红。要是有人这时候故意惹他,估计他们会杀人的。

以目前中国的地震规模来看,世界上没有国家可以独自承担。那些在这个时候坚持独自救灾的权贵,这无异于在谋杀灾民啊!我的良心促使我不得不这样说!

中央高层以温家宝为首的温和派,强烈要求请求外援。但温家宝的这个动议却两次在高层被否决和拖延。到后来,温家宝和胡锦涛都作了让步,先同意日本进入。他们向政治局的解释竟然是——因为胡锦涛刚刚访日归来,两国的友好氛围还存在,日本人也更有纪律,便于控制。

实在可悲啊!灾民在死亡边缘挣扎,全国人民都在情绪激昂地支持政府救灾,而政府在请求外援的时候,却是如此犹豫不决!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不说,还在规模上限制人家。并且至今不让救灾水平最高、规模最大的美国救援队进入。

这些消息,目前虽然被封严密锁着。但一旦被那些苦苦守望在被压在瓦砾下的亲人的人们知道后,会有什么结果?

现在允许日本救援队进入,中央仍然疑虑重重。如果装备精良的日本救援队出现在中国救援队旁边,无论效率和速度都远远超过中国救援队的话,那么灾民们很可能会质疑政府——为什么不让他们早点来?为什么不让更多外国那些拥有先进设备的救援队进入?

据记者了解到,这才是当局最为担心的问题。所以,日前下达通知,要慎重报道外国救援队的活动,特别是他们的救援成绩。

当然,中央政府成功地发动了全国人民抛弃一切反思和质疑,成功发动了一场“全力以赴、信任政府”的运动。灾区人民就算死亡超过5万或10万,亲属们的哭声和质疑,也会被全国那些再一次陷入“爱国”狂欢的“暴民”们淹没。

正如记者这两天在仍然压着无数幼小生命的学校废墟前思考的那样:如果不幸生为中国人的孩子,那是孩子们的命不好!

(注:这位中国大陆媒体记者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写下了上述文章。通过陈用林转给博讯。)

丁子霖:请大家都来读一读这个帖子吧:一个只要看就会哭的帖子

读到这篇“前线实拍”,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了。同样是母亲啊!当年我也是这样的,宁可我自己死了,也不让自己的儿子去死。今天,我再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怖,再次感受到一个母亲面对孩子遭到死亡威胁时的那种锥心剔骨的痛。然而,我还活着,而许多遭灾的母亲死了,带着对孩子的无法割舍的爱。我的身躯已无法支撑,我的灵魂已无法安宁!请天下好心人都来救救孩子吧,这是那位伟大母亲的遗愿,大家都听到了吗!?

前线实拍:一个只要看就会哭的帖子

编者按:下面的故事今天在论坛上流传,母爱的伟大在生死一线时彰显,众网友感动莫名,纷纷用哭泣的符号跟帖。

抢救人员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是被垮塌下来的房子压死的,透过那一堆废墟的间隙可以看到她死亡的姿势,双膝跪着,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支撑着身体,有些像古人行跪拜礼,只是身体被压的变形了,看上去有些诡异。

救援人员从废墟的空隙伸手进去确认了她已经死亡,又再冲着废墟喊了几声,用撬棍在砖头上敲了几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当人群走到下一个建筑物的时候,救援队长忽然往回跑,边跑边喊“快过来”。他又来到她的尸体前,费力的把手伸进女人的身子底下摸索,他摸了几下高声的喊“有人,有个孩子,还活着”。

经过一番努力,人们小心的把挡着她的废墟清理开,在她的身体下面躺着她的孩子,包在一个红色带黄花的小被子里,大概有3、4个月大,因为母亲身体庇护着,他毫发未伤,抱出来的时候,他还安静的睡着,他熟睡的脸让所有在场的人感到很温暖。

随行的医生过来解开被子准备做些检查,发现有一部手机塞在被子里,医生下意识的看了下手机屏幕,发现屏幕上是一条已经写好的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

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却在这一刻落泪了,手机传递着,每个看到短信的人都落泪了。

部份网民反馈如下:

“这是至今为止,让我最控制不住的一次。”

“好好感动哦!孩子,你要永远记住你的母亲!”

“人性的伟大”

“无私的母爱!伟大的母爱!看完潸然泪下!”

“感天动地的母爱!”

“母爱比天高,比海深!流泪了……”

“母爱的伟大,孩子,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爱你的母亲!”

“内心很大的触动!快哭了……母爱的伟大!!!”

“向这位伟大的母亲表示敬意!我流泪了,这泪水很痛很痛……”

秦晖:怎样的“左派”和“右派”

林达的国外札记系列,从写美国的《总统是靠不住的》到写法国的《带一本书去巴黎》,都以思想性与可读性兼具而在读书界享有盛誉。美国、法国都是老牌民主国家,这本新作《西班牙旅行笔记》描绘的却是一个四十多年前在内战中结下血海深仇的国家如何成功地由专制向宪政民主转型的故事,读来尤为令人深思。

民主自由制度普遍发生逆转

西班牙民主化的坎坷过程,给人的感觉是“极左”和“极右”都很可能导致灾难。正常的民主化道路,应该是社会民主主义(美国有时叫自由主义)和自由主义(美国有时叫保守主义)互补,就是温和的左派和温和的右派的互补,或者说是民主左派和民主右派的互补。但西班牙的情况比较复杂。

从时代来看,西班牙内战前后的这段时期,也就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是全世界范围内民主自由制度受到最严峻挑战的时期。不管东方西方,在凡尔赛体系下形成的大批民主国家这时都发生逆转,变成左派专政或右派专政。甚至原来就有民主传统的国家,像波兰,像德国的一些小邦,在中世纪就有所谓的自由选王制,所谓的城市共和、贵族民主制度,这时也发生了专制化倾向。保留下来的民主国家很少,除了美国、英国、法国和北欧一些地方,其他都垮台了。有的是左派专政,像布尔什维克;有的是右派专政,像希特勒。

这种左右派专政在今天看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20世纪初,俄国当时的总理大臣维特伯爵就讲过,黑色百人团(即所谓的黑帮,俄国的极右翼)和红色百人团(即所谓的红帮,极左翼),其实是差不多的,区别只是他们所处的阶段不同。按照维特的说法,极右派是已经堕落的专制主义者,极左派则是处于浪漫期的专制主义,浪漫专制主义到一定时期都会堕落的。今天看起来,东南亚也是这样的。原来缅共、红色高棉一些人,当年为理想主义不择手段,搞得很恐怖;现在一旦没了理想,唯利是图同样不择手段,贩毒、开赌场、绑票……无所不用其极。

从西班牙的具体情况来讲,它在1930年代的悲剧有一些偶然因素。第二共和时期特殊背景下的社会矛盾特别尖锐,既得利益阶层和社会下层的冲突特别严峻,加上当时国际背景不利于自由民主,极左的和极右的极权国家都分别在拉西班牙的左右两翼。但是从整个人类历史发展来看,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寡头主义和民粹主义之间的互相反馈放大机制。其实也不光是西班牙有这种情形,拉美也是一样。寡头主义统治的时候用专制手段来掠夺大众,使正常的市场经济、正常的利益博弈无法形成。而老百姓一旦有清算他们的机会,就又做得特别极端。要避免这个过程,我觉得要既提倡一种非寡头主义的右派,也提倡一种非民粹主义的左派。

民粹主义不等于平民诉求

转型时期的民粹主义是很严重的问题。但是讨论民粹主义应该把它和几个事情划分开来。第一,民粹主义不等于平民立场,更不等于合理的平民利益诉求。平民阶层总是要有它的利益诉求的,而且这个利益诉求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有很大一块可以和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完全兼容。民粹主义不等于平民立场的理由就在于,民粹主义者与其说是“平民主义”者,不如说是“整体主义”者。他们仇恨的其实是个性、个体、个人权利,不仅是富人的个人权利,也包括穷人的个人权利。民粹主义者往往认为,他们崇拜的穷人或“人民”是一个整体,构成这个整体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草芥,都是可以为这个整体利益牺牲掉的。西班牙战争时期左派的内斗也是以此为理由的,为了“革命”的利益,他们屠杀起自己人来一点也不比对手温和。俄国的民粹主义也是如此,它是非常崇拜农民的,但是它崇拜的农民特指农村公社,民粹派认为那些主张单干的农民是“最危险的敌人”,压制起他们来是一点也不手软。他们提倡“整体”,而“整体”又是由他们来代表的。所以不能把民粹主义和平民利益划等号。在改革时期,尤其是在寡头主导的改革过程中,坚持平民利益的诉求是很重要的,包括自治的工会农会运动等等,只要这些运动能遵守“群己权界”,就是一种正面的制衡。

第二,我们也要把民粹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分开来。欧洲民主左派一般都会提出福利国家的诉求,或者是社会民主主义的诉求。这种诉求在历史上和民粹主义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往往是对立的。在很多国家,其中也包括在西班牙,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民粹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之间的论战。我觉得实际上社会民主主义和自由主义在很多方面都是类似的,都是主张自由和民主是有边界的,也就是严复讲的“群己权界”的概念。

己域,就是在私人领域,一定要坚持自由原则,属于个人的权利就是应该自由的。既不能被专制者个人所侵犯,也不能为所谓的多数或整体所侵犯。群域,就是公共领域,就应该是民主的,用符合多数意志的办法来解决。这两者是不能颠倒的。民粹主义也好,寡头主义也好,一个共同点就是“群域无民主、己域无自由”。一方面以公权力为理由任意侵犯个人领域(民粹主义尤然),另一方面公共领域又被个人或少数利益集团所把持(寡头主义尤然)。公共领域没有公共性,而个人领域也缺少对私权利的尊重。但是从历史上看,个人领域和公共领域之间还有一些模糊地带,这个模糊地带是不可能一劳永逸地划清楚的。为了避免公私不分、群己不分,这个界限是一定要划的。但正是因为这种模糊地带的界限不能一劳永逸地划清楚,所以往往是过了一些时间后又会有一个调整。所谓左派和右派在宪政民主制度下的正常的博弈,实际上是对“群己权界”中模糊部分的一种调整。

简单来说,比如说帮助弱者或社会保障问题,右派一般认为帮助弱者应该属于个人领域,应该用自由或自愿的原则来处理,比如NGO、慈善。左派就认为应该是公共领域,应该用民主国家多数决策,切出一块资源,用公共福利的办法来解决。到底比重应该多大,并没有绝对的答案。在一定的时期,通过宪政民主机制,比如说左派上台就会把经济上的“群域”扩大一点(伦理上则相反,西方左派通常主张在这方面扩大“己域”,例如同性恋自由等),右派上台就会把经济“群域”缩小一些(伦理上也相反,右派是要缩小己域的)。但是这种缩小和扩大都有它的相对性。基本领域的群己之分,宪政条件下的左右派是有共识的。人们对模糊领域的“群己权界”发表意见的权利也毫无疑问属于个人领域,不管左派上台还是右派上台,这一块都应该是自由的。通过宪政民主程序,左派上台实行了高税率,你不能抗税,但是你对高税率提出批评乃至主张减税的言论自由是完全有的。到了下一轮大家也许接受这个意见,就可能调回来。“权界”虽然会不断地游移,但是“群己”是一定要分清楚的,否则就会发生公权力越界,或者公共领域被个人专断的情况。最重要的是,这两者不能颠倒。也就是说,在一定程度下,公共领域可以扩大,但前提是公共领域的公共性必须得到保障。你可以搞高税收、高福利,但只能在宪政民主体制下,通过“无代表,不纳税”、“无代表,不开支”的方式来操作。否则,如果某些专制者以公共福利为理由横征暴敛,结果是“利不欲其遗于下,福必欲其敛于上”,二次分配并不真正具有公共性,这样就搞成“负福利”了。

不能夸大“民主与自由的矛盾”

前面提到,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欧洲绝大多数国家都出现了民主崩溃的过程。很多人认为这种宪政制度在当时的毁灭是“民主推翻了自由”,我觉得这种现象不是没有,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魏玛共和国通过民主选举把希特勒选上台,这个民选的独裁者就把宪政废除了。但是从当时欧洲绝大部分地区来讲,大概只有德国是这样,其他国家宪政制度的崩溃都是通过政变、内战等不民主的手段来实现的。也就是说,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摧毁自由的过程都是通过专制的方式、不民主的方式,而不是民主方式。民主扩张没有边界的确会对自由构成侵犯,但是我觉得历史上更常见的,乃至在欧洲的这个时期更常见的,恐怕还是这种非民主的寡头方式对自由的冲击更厉害。俄罗斯1917年也是通过民主选举选出一帮民粹派分子,民粹派分子组成的议会(所谓立宪会议)如果维持下去会不会也像希特勒那样行事,这很难说。问题是最后布尔什维克出动军队,用武力把民粹派分子组成的议会驱散了。也就是说即使在俄罗斯,也不是民粹主义分子当选的议会通过民主的方式取消自由、颠覆了宪政的,它还是用赤裸裸的军事暴力,把民选的结果推翻,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专政”的。应该讲,在整个这一时期的欧洲,尽管很少有成功的宪政国家能够很好地把握好自由和民主的边界(即“群域”和“己域”的边界、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边界),因此造成了许多坎坷,但是这两者的矛盾恐怕也不宜过分夸张。有些人说,对自由最大的危险就是过分的民主,或者有些左派把这话反过来讲(自由太多破坏了民主)。从这段历史来看,并不是这样的,这些国家多数还是或左或右的寡头(他们往往煽动民粹,但并不遵循民主程序)以暴力同时破坏了民主与自由。防止寡头主义与民粹主义的反馈震荡

另外,西班牙的历史也的确揭示了从传统到现代过渡时期的一些普适性特征。西班牙是个天主教国家,俄罗斯是个东正教国家,而中国和其他很多地方根本是基督教文明以外的国家,但是在社会转型时期,这种寡头主义和民粹主义反馈震荡的过程是很多国家都出现过的。包括我们现在很多人讲的“拉美病”,实际上也是指这种现象。“拉美病”显然不是前段时间很多人说的“新自由主义”能够解释的。许多拉美国家在历史发展的很长一段时期具有强烈的民粹主义特征,包括阿根廷的庇隆主义,秘鲁的贝拉斯科主义等等,当然也包括最近委内瑞拉的事件。其实过去拉美的军政府通常也就是这两种类型的,要么是民粹主义的军政府,要么是寡头主义的军政府。

这些事件对中国的借鉴之一,就是要防止在转型时期陷入一种民粹主义和寡头主义反馈震荡、互为因果的怪圈。转型时期要掌握好在民主和法治基础上的“左”“右”互补,防止“左”或“右”极端势力的出现。这点在转轨国家比原来就是搞私有制的国家要更突出。因为转轨国家什么资源都是控制在国家手里的,一搞起寡头主义来,少数人掠夺公共资源,社会不公往往会搞得很极端。但另一方面,正因为有“什么东西都是公有的”这一背景,民粹主义膨胀起来的确会把一切个人领域都冲垮,也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开明而清廉最有利于转型

另外,在转型时期,道德资源对理性转型的意义也是非常大的。因为在转型时期,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在互相妥协的过程中,的确都需要理性,更确切地说是需要由道义呼唤出来的理性。不光是“浪漫的”西班牙人,德国人被认为是理性的民族,但在纳粹时期也变得那么疯狂。人性中是有疯狂一面的。呼唤理性是宪政民主转型能够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可是在历史上我们往往看到:理性不是靠“聪明”就能呼唤出来的,在哗众取宠的氛围中,往往是最极端的人最有号召力,我们也都领教过这种现象。在这种情况下要避免疯狂,很难说有什么万应良方,甚至也不能仅仅通过总结历史经验来解决。因为历史经验再怎么总结,就像昆德拉所说的,历史是不可能重复的,“只有一次,等于没有”。从历史上看,在一个动荡时代真正理智的声音要能够为公众接受,它背后都必须有很深的道义资源。如果缺乏这种道义资源,那么往往越是激进的声音就越有市场。像南非转型时期,当时出现那么多的流血事件,那么多的冲突,曼德拉这样的人出来,就能把黑人的激进情绪(如当时“泛非主义大会”、“阿扎尼亚解放军”鼓吹的)遏制住,一个前提是他原来为黑人解放坐了26年的牢,谁也不能说他是胆小鬼。如果没有这种经历提供的资源,你再聪明,人家能听你的吗?

在西班牙民主转型时期,“左”“右”两派也都有这样的人。执政的佛朗哥这一派,像苏亚雷兹这样的人,他推动了民主过程,实际上他明知这一进程最后会导致他个人下台,这是要有一种道德来支撑的。而且他在佛朗哥体制内也是个埋头苦干、廉洁奉公的角色,从保守派尊奉的天主教传统伦理看,他的个人道德和操守无可指责。这使得对他背离佛朗哥强硬路线极为不满的保守派无话可说。相反,这些在独裁体制下有太多既得利益的保守派,如阿里亚斯等人,却有不少把柄在苏亚雷兹手中。这一切加上深明大义的卡洛斯国王的影响,使得佛朗哥体制得以和平转型。显然,与如今颇为流行的所谓“腐败出一个新体制”的说法相反,西班牙民主转型的顺利得益于苏亚雷兹的开明,也得益于他的清廉。

其实从总体上说,在“开明而清廉”、“开明而腐败”、“保守而清廉”、“保守而腐败”四类统治者中哪个相对有利于维持专制,哪个相对有利于民主转型?无疑是开明而清廉最有利于转型。但其余三者的“利弊”则有争议。过去有人说保守而清廉最有利于维持专制,所以宁可保守而腐败,这样更易动摇专制基础。开明而腐败就更好,可以通过“利益引导”促进转型。这种“腐败有利论”也许在过去的革命时代、尤其是暴力革命时代还有点道理,因为腐败而保守更容易激起革命。但是且不说“革命代价”的问题,现代镇压技术条件下已不同于冷兵器时代乃至通讯交通落后的火器时代,再腐败的专制者凭借高技术镇压革命还是绰绰有余,就像当年的萨达姆。而腐败的“利益引导”也许会有助于把民粹主义专制体制变成寡头主义专制体制,但后者却未必离民主更近。相反,基于专制的腐败利益不仅会强化专制者的“保守”意志,而且一旦真发生变革,会更可能引发激进的清算(这又反过来使统治者更难变得开明)和民粹主义浪潮,从而使变革后的秩序更难稳定。从东欧和东亚的情况看,也确实是变革前相对更清廉的统治(如波兰、匈牙利、台湾)比更腐败的统治(罗马尼亚、俄罗斯、印尼等)转型更为成功。因此,开明而且清廉的苏亚雷兹对西班牙民主转型的成功是功不可没的。

过去人们劝说专制者走向民主,往往都说你既有了民主化之功,总会比专制时更得民心,因而会得到更多选票,不用担心因民主而丢权。但老实说这种话有“忽悠”之嫌。民主制下你做得再好,民众到一定时候也会不满意,而希望寻找“更好”的。不可能有“万岁”的执政者。然而从长远看,民主化前的执政党凡是采取主动的,虽然也难免一度下台,但由于拥有更多的组织资源、执政经验、历史影响与精英成分,在后来的政党政治中大都能保持长期的优势。像东欧民主化时最主动的波兰、匈牙利前执政党,虽然一度下台,但其后继者经过转型后很快就在“左派复兴”中东山再起,至今19年来政坛虽已几经轮替,总的看来他们还是比当年的反对派执政时间更久,也更成功。而曾经以政变对抗民主化的苏共,其后继者再未能重新执政,但俄共作为在野党还算拥有相当影响。至于当时以暴力镇压民主的罗马尼亚前执政党,就干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西班牙民主化以后,以社会主义工人党为首、包括西班牙共产党在内的反对派联盟也赢得竞选上台执政,但转型后的佛朗哥派(人民党)很快也迎来了“右派复兴”,如今西班牙已经形成稳定的左右轮替格局。苏亚雷兹虽然民主化后再未执政,但他不仅有功于国家,就是对于他自己的党而言也是有再造之功的。

负责任的反对派及其领袖

西班牙左派方面,像西共领袖卡里略(本书译称卡利约)、伊巴露丽这样的人,他们也是呼吁和平,呼吁理性妥协的。他们是从内战中出来的,像卡里略是内战结束时最后一个从马德里撤出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他要煽动暴力,那非常危险,但是他要呼吁理性,他也最有这个道义力量。如果“左”“右”两边都有这样的资源的话,转型过程就会比较顺利。

看林达的书,使我想起28年前读到的前佛朗哥政权情报机构负责人巴尔达维奥的回忆录《卡里略进入西班牙之日》。作者当时与卡里略分属敌对阵营,即使在民主化后也处在左右两端,但他对卡里略的钦佩仍溢于言表。卡里略是内战中最后撤离马德里的人,近40年后他又是流亡国外的西共领导层中第一个潜回马德里的人。1976年2月8日,在佛朗哥刚去世两个多月、继任的阿里亚斯仍然非常铁腕,而后来开创民主化的苏亚雷兹还看不出接班可能时,卡里略就勇敢地潜回国内在地下领导西共的斗争,直到1977年西共在民主化进程中获得合法地位。

当时西班牙的白色恐怖仍很严重,以至于卡里略们最担心的还不是政府,而是那些“民间极右翼组织”的暗杀,这些人对佛朗哥体制内的开明派都构成威胁,更不用说共产党。而万一发生暗杀,由于卡里略系“非法”回国,西共当时公开说他仍在巴黎,政府也会对“民间”行为不负责任,西共连抗议都不好发动。但尽管如此,卡里略仍然义无反顾。他认为,为争取民主化,共产党人思想不能极端,行为必须克制,但责任一定要勇于承担。他的战略是:“从地下状态就迫使政府逐渐接受卡里略的身份,以至于不顾个人安危,让政府逮捕他,使问题复杂化,造成既成事实,迫使政府接受卡里略的存在,然后再开展攻势使西共在法律上取得合法地位。”另一方面,正是在马德里的地下状态中,卡里略写下了他最重要的理论著作《“欧洲共产主义”与国家》。在这部著作中,卡里略顺应时代潮流,宣布西共与苏联模式、与“专政”及暴力革命划清界限,在“欧洲共产主义”名义下实现了西共的半社会民主党化。老实说,这两个方面如果缺一,西班牙的后来都会有很大变数:如果卡里略不回国,与佛朗哥一派有血海深仇的国内西共地下势力在过渡期的动荡中会不会乱来,没人能够把握。而卡里略回国如果只是要乘乱从地下发动暴力革命,那么不管是“革命”成功后以暴易暴,还是佛朗哥后继者以镇暴为名延续铁腕,西班牙的民主化都将难以实现。

可见,西班牙民主转型的成功与“左右”两边能出现苏亚雷兹和卡里略这样的优秀人物有很大关系。但是这就意味着,历史不能从任何必然性中寻求解答。因为能不能出现这样的人、能不能积累这样的资源,对于任何一个民族来讲都不是确定的。但是我们可以讲的是,如果在全面的转型之前,这个社会能够比较松动,老百姓的自由记忆、民间记忆,或多元化的文化资源的形成,这一点如果能够做得好的话,那么以前的道德资源就有更多的可能得到比较好的运用。像曼德拉那样的人,他坐了那么多年的牢,体制若把有关于他的信息抹得一干二净,大家都不知道有这种人,到了关键时期,他的道德资源也就不可能发挥什么作用。

笑蜀:我们需要悲伤的聚会来释放悲伤

下班坐公车回住处,车上的移动电视正在播放广州电视台的募捐晚会,怎么看怎么别扭。老是占据镜头中心的支票模板,尤其刺目。

主办方的初衷无疑是善意的,相信也确实收到了募捐实效。本来以爱为主题的慈善活动,却为什么让我爱不起来呢?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无非因为跟我的心境不合。如果说地震属于难以预知的天灾,巨大损失尽在情理之中,谁也怪罪不得。但中小学生那么大面积的伤亡,怎么都无法让我接受。散落在废墟中的五颜六色的书包,遗体旁母亲们的仰天号啕,这一幕幕惨绝人寰的场景,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挥之不去。

前日看央视,听到民政官员讲灾民心理危机是一个严重问题,当时还不太当回事,以为那都是灾民的问题,自己不在其中,心理应属正常。可是连续几天茶饭无味,无论在斗室里,还是在旅途中,每每念及灾区惨状,都禁不住潸然泪下。生活当然要继续,但是显然,悲愤、焦躁的情绪不知不觉占了上风,所以才不能容忍那档募捐节目。那轻歌曼舞,那流转的眼波,那职业的微笑,突然显得那么刻板,那么轻佻。

看来未必都是节目的问题。那档节目换在平时,以自己通常的心态去看,虽然无甚可观,但至少不会特别厌恶。为什么现在就这么挑剔呢?只能解释为自己的心态变了,自己的心态已经不那么正常了。

仔细观察,身边的朋友大多跟自己一样。这么说来,心理危机未必都是灾民才有的问题,像我们这样的所谓局外人,也多多少少都有心理问题。其实我们又何尝局外?那一道道强大的震波,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不照样同时震撼着我们?这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震撼,更包括了心灵上的震撼。我们在同一块土地上,我们原本就是同一个民族,原本就是同一个人类,我们原本就是一体。如此概念,原来也并不是没有,但原来都是抽象的。只是因为强大震波的震荡,只是因为血淋淋的事实,才真正让我们对这个原本抽象的概念有了切身的体会。

十指连心。每一个良知未泯的人,都不可能不心痛,都不可能不受伤。悄然之间,自己眼中已经山河失色,任何欢快的声音,任何欢庆的举动,都是对自己包容度的一种挑战。总幻想有一个场合,能够彼此放纵自己,能够彼此倾诉,能够彼此抱头一哭。

受伤的不是某一部分人群,受伤的是整个社会。从心理上说,几乎每个人都是灾民。而受伤就需要疗治,就需要宣泄,就需要抚慰。如果长时间没有宣泄的通道,得不到起码的疗治和抚慰,那么就会积久成疾,就会导致社会心理潜在的病态。设想那场募捐晚会不是仅仅为了让大家掏钱,没有拿腔拿调的舞台味,而是完全开放的,每个人可以平等参与的一场烛光音乐会,每个人都可以借此遥祭那些远去的冤魂,同时舒缓自己过于阴郁的心,我还会那么反感那台晚会吗?显然不会,我只会对它心存感激,只会对它依依不舍。

说白了,我们需要一起追思,我们需要一起痛哭,总之我们需要悲伤的聚会。我们需要用悲伤的聚会来释放自己的悲伤。这完全可以大声地说出来,这没有什么难为情。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那样悲伤的聚会?那台募捐晚会原本无须那么生硬,募捐原本可以和悲伤的聚会同行。或者毋宁说,如果是悲伤的聚会,募捐的目的其实更容易达到。但偏偏,募捐晚会就开成了那样,在那里我们只是看客,在那里我们只有掏钱的份,而并没有一起痛哭的权利。

又岂止是一台募捐晚会开成那样。每天每天的救灾报道,传出的大多是好消息,都是积极,正面,乐观,都是反映我们如何众志成城,如何无往不前,如何人定胜天。彷徨、恐惧、悲伤都为我们所不屑,似乎这些不属于人类遭遇大劫难的正常反应。我们一直以坚硬的心为荣,以柔软的心为羞。这就是我们的生命文化,不尊重个体生命感受的一种粗鄙的生命文化。在这种生命文化的主宰之下,我们如何能不活得尴尬、活得苟且、活得耻辱。

而这,正是我们新的悲伤。我们悲伤但只能独自悲伤,我们痛哭但只能独自痛哭。我们的心陷于血泊,但只能独自挣扎。苦海之中,无船可渡,我们每个人都是孤儿,只能无助地漂流,跟莫测的风浪无望地不断搏斗。

廖亦武:记忆随风而逝 一个老人就是一座宝藏

继今年三月诗集《犯人的祖国》在法国出版,著名诗人、异议人士、底层研究者廖亦武先生的新作《最后的地主》最近在美国出版,为此5月16日记者专访了廖亦武先生。

《参与》记者:您自己曾经说过年轻时并没有写《最后的地主》这本书的冲动?那么后来是什么触动了您去写这本书?

廖亦武:这是一个偶然,也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2003年年底我去云南继续采访我的冤录系列,在2005年底认识了一位基督徒孙医生,他说他知道在云南靠近金沙江的边陲地区有很多冤案,愿意为我介绍。很凑巧,我们第一次去采访接连4、5个老人都是地主,而且生命已处于风烛残年,用一句基督徒的话说就是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段历史不应该被遗忘,我采访之后发现简直是触目惊心,这些在山区受难最深的人自己没有讲述能力,如果我不去写他们,那么再过五、六年这段历史将彻底消失,然后我就决定了写作上的转型。孙医生促成了我写这本书,他是我接触过的最好的基督徒,受过高等教育,不计报酬,在贫困山区默默行医八、九年,那些地方自然条件之恶劣令人难以想象,一个人在山上走有可能会被一阵风吹到山下。第一次孙医生就带我走完全程,花5、6个小时找到一个老地主或老贫农,而且他们说云南土话,我也得借助孙医生的翻译。有个这个契机之后,我就开始有意识地做这件事,从2005年底一直做到2007年底,有时同一个县就去过三次。书还没写完,我采访过的一位84岁的基督长老在86岁那年就去世了,我介绍的一位拍记录片的朋友只能拍到这位老人的坟墓,其他老人的下落,我不太清楚,80岁以上的老人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不知还能活多久,这些生命的消逝意味着内心一段历史的消逝,我对自己有一个保守的要求,就是真实转述他们的历史。应该有更多的人参与这种采访,这样被采访者会有一种新的记忆开辟,会讲得更全面,但是很遗憾,第一次采访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幸好我留下了包括地主、贫农、民兵、放羊娃、工作队队长在内几十个人的讲述,从多个方面印证了那段残酷的历史,也印证了一个政权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

《参与》记者:您在记述这些地主的故事时,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有哪些难忘的事可以与读者分享一下?

廖亦武:对于我来说最难忘的事就是我在书中提到的三次寻访未遂,他们宁愿把自己的这段历史带进坟墓也不愿意讲出来,我就很埋怨自己也感到很心酸,我不能强迫他们讲,只能不断努力,而回忆这些事情可能会刺激这些80多岁的老人,导致他们血压升高,甚至突然死亡,因此对他们是一点好处没有。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好象是为历史负责任,但对他们个人而言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因为老人离死亡很近,会觉得绝望和虚无,认为说了也没用,另外讲这些东西对他们个人健康有损害,同时毛泽东年代给他们留下的阴影一直持续到现在,这三方面原因有时交织在一起,非常复杂。我作为一个记忆工作者,只能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让后人知道复原一段历史是多么困难,而一段历史又是多么容易转瞬即逝。我看到一个老人就象看到一座宝藏,一座关于中国历史的宝藏,但有时真正进行交谈的时候他们拒绝告诉你什么,在短时间内很难做到充分的沟通。由于孙医生长期在那里行医,帮我介绍,看我们长途跋涉,老人们也会讲一些东西,也有一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倾诉,这种倾诉的欲望一旦被激发出来就可以讲出很多东西。云贵地区属于西方传教士最早进入的地方,很多家庭都是几代基督徒,基于这种宗教传统,我也会启发他们讲出来为一段历史或一个家族作个见证。而有些那个时代的专政者,如民兵、贫农等,很愿意通过闲聊来恢复他们在那个时代的光荣,回到让他们留恋的时光,有个工作队队长曾经是北影厂拍《伟大的土地革命》中的原型,是以88岁高龄在病床上接受的采访。可以说这些人从正反两个方面印证了一段真实的历史。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能把这本书写成一本时代的书,每一篇文字也都会留下遗憾,我只能尽力减少遗憾。

《参与》记者:您希望借《最后的地主》这本书的出版实现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

廖亦武:我只能说作为作者,我完成了我的任务,短时间内我想远离这些苦难,因为回过头去看这些苦难,我自己都觉得异常沉重,令人绝望。希望读者能够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感到有些不舒服,因为人类往往需要一些不舒服、不幸才知道幸福的含义。我想若干年后这本书应该还会有人看,哪怕只是为了查阅一下这段历史,建议年轻人可以姑且当作故事来读,但愿我们的子孙后代在若干年后可以仅仅把这些事情当作故事来看,那说明这个世界比较幸福和太平了。这是一把双刃剑,人们总希望有历史,因为没有历史就没有根基,但当历史过于沉重时又希望自己忘掉一切,我写这本书也是希望同样的灾难不要再发生。比如32年前的唐山大地震,如果有人象我一样以实录的方式采访当时的幸存者,留下口述的历史,那么就会对现在发生的地震有所借鉴。

《参与》记者:请您介绍一下今年三月在法国出版的诗集《犯人的祖国》。

廖亦武:这本诗集最早是我在1999年自己印的一本诗集,原名叫《古拉格的情歌》,后来改成《犯人的祖国》,这也是其中一首诗的题目,当时我印了300-500本,现在我自己只有一本了。现在翻译成法文出版,也是我作为一个诗人在地球上公开出版的第一本诗集,而且由于是法文我自己还读不懂。主要记录了监狱里的一段苦难生活,我想让后代知道还有人这么写诗,写得这么不美,另外也可以作为个人历史保留下来。诗集出版之后,我始终感觉恍若隔世,法国人真的是很浪漫,法国一位汉学家为诗集作了序,《世界报》、《解放报》等当地报纸都在显著位置进行了报道,多家当地电视台也介绍了这本诗集,第一版印了1000册,估计很快就要印第二次,我个人对这本诗集在法国受到欢迎并不太理解,有可能他们是为我个人奇特的经历所吸引。

《参与》记者:您怎么看地震发生后政府的作为和民众的反应?

廖亦武:我当时正在都江堰和成都之间的温江,之后见到救援的车辆从眼前开过,我认为政府的行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一些,同时值得肯定的是这次报道是有史以来最透明的一次,这些方面是有进步的。但感觉救助的方式比较原始,有时救一个人长达三、四天,看起来缺少准备,另外不知道地震局起了什么作用。关于是否接受国外的人员救助援助,我想每个政权都是按照惯性在运作,中国政权有可能是为了缩小影响,但地震的全球性影响是挡也挡不住的,早晚有一天会被迫打开这扇门,但可能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关于各种所谓“谣言”,我认为人们有质疑和想象的权利,不能简单地看待成谣言,政府应该以开放的态度对待这些言论,对于没有证实的东西,我作为一名从事实录的工作者,不会做任何公开的评价。

吴稼祥:人类心跳的汶川时间

如果我说,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无论肤色,无论东西,无论制度,无论国籍,无论官民军民,无论政见,无论贫富,无论男女,无论长幼……所有的心都在同一个时刻在同一个频率上跳动,那么,现在,这样的时刻到来了,那就是中国的汶川时间。

那个时刻开始于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在那个时刻,成千上万颗停止跳动的心脏,沉重按下了汶川时间的秒表,从中南海开始,所有还在跳动的人类心脏,都以最快速度向以汶川为中心的危情区域奔跑,有的心脏带着身体去了——其中有一个躯体属于一个名字叫温家宝,有的心脏穿着军装去了,有的心脏带着电视信号去了,有的心脏派遣血液和资金去了(由于血液和善款像洪流一样奔涌,中国几乎所有的血库都已装满,红十字会的捐款网络已经瘫痪),有的派遣眼泪,有的派遣祈祷,有的派遣慰问……即使以发表不同声音为天职的那些操各种语言的媒体心脏,这次也只跳出了一种声音:中国对危机的反应及时、公开而得力。

这是人类值得自豪的时刻,在自然灾难面前,世界各民族人性中最美的部分像孔雀尾翎一样盛开五光十色;

这是中国值得骄傲的时刻,政府展示出自己的开放、效率和学习能力,民众呈现出自己的宽容、同情与善良;

这是西方媒体值得尊重的时刻,虽然他们此前喜欢在鸡蛋里挑骨头,但他们现在没有把中国的民心当鸡蛋;

这是四川人,特别是震区人民值得赞赏的时刻,他们在大灾难中表现出了让世人难以置信的镇定与从容、忍耐与坚韧,代表他们的是那个被掩埋在瓦砾中的女孩,居然一边等待救援,一边沉静地读书。吴祚来把她称作”一尊女神”,我赞成,她很可能是巫山神女。

……

人类心跳进入汶川时间,是因为中国心跳开始进入世界时间。中国对外开放30年,每过一年,与国际轨道就接近一分,屏弃阶级斗争,发展市场经济,加入人权国际,签署WTO,举办奥运会,进入网络时代……特别是在西——藏事件被歪曲报道,奥运火炬被杯葛阻拦之后,中国当局还能顺应世界期盼,与藏传佛教最高领袖代表磋商,赢得了国际社会的认同与尊重,并且对人的生命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珍爱和重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付出一切努力!”,这是高于其他一切宣言的人性宣言。

100多年前,中国的先贤们就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假如我们暂时放下脑子里的刻痕,听听自己心跳的声音,此刻你能听到整个人类心跳浩浩荡荡的涛声,因为你的心跳进入了人类时间。什么是世界潮流?就是人心所向。

2008年5月15日

艾  鸽:死者不会上诉

(2008年5月四川发生大地震,据多方证据表明:首先倒塌的多是校院楼,率先死难的多是学生。)

  我很想立即吊起声带
  挤入歌功颂德的音浪中发癫

  可你的血团竟卡住了我的咽喉
  尸影乱絮般穿过我的胸口
  而死者不会上诉
  你们的眼球早在希望到达前破碎
  嘴唇上已关闭最后的一丝稚气
  不 亲爱的朋友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我把历史带到太阳底下考问
  腥味裹着权力的热风
  我要打开地狱之门
  看看是谁撕去了华夏的白昼
  卑鄙者罩着高尚者的光环
  高尚者系着卑鄙者的镣铐
  这就是在每个考古堆里
  刨出的有中国特色的象形文字
  五千年的迷惘啊就没有人的图腾
  龙的传人怕看龙的眼睛

  那废墟中伸出的小手发软发僵发硬
  竟抓不住一把飞逝的阳光
  岁月象活着一样死去
  人却象死去一样活着
  我却想知道你最后被埋在哪里
  也许 你已经变作泥土
  甚至已经被压成粉沫
  抑或你已经化作是一丛小草
  我仍想知道是那一丛小草
  我不让任何人再踩痛你
  只要我的梦寐中还可凝听到你的呼吸
  还可以在雷雨天收藏到你的哭泣

国际笔会狱委会关于胡佳健康恶化紧急行动通报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关于胡佳健康恶化紧急行动通报

2008年5月15日

紧急行动网络2008年第1号第二次补充

中国:异议作家健康恶化

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深切关注近日有关狱中异议作家、活动家胡佳健康恶化的报道。胡佳因批评文字和异议活动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三年半徒刑,目前正在服刑。据报导,胡佳家人被拒绝探望他,而他则于最近被转到地处天津市汉沽区的北京狱管局清河分局潮白监狱。狱中作家委员会呼吁立即给予胡佳所有必要医疗。国际笔会认为,胡佳被关押只是因其和平行使中国《宪法》第35条及中国已签署的联合国《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第19条所保障的自由表达权,因此再次呼吁立即无条件释放他。

根据笔会信息,胡佳患有肝硬化等慢性病,据说其身体状况在狱中恶化。胡佳家人表示,狱方拒绝使他得到专门的医疗照料,而自五月初他被转到监狱后,家人一直被拒绝探望他的权利。今年4月3日,胡佳因批评中国政府的文章和采访,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三年半监禁,剥夺政治权利一年。

狱中作家委员会以往有关胡佳案的警报,请参看:

http://www.internationalpen.org.uk/go/news/china-activist-and-dissident-writer-hu-jia-sentenced-to-three-and-a-half-years-in-prison-health-concerns

国际笔会有关“中国行动”,请参看:

http://www.internationalpen.org.uk/internationalpen/index.cfm?objectid=F11E8890-E0C4-ED84-011B73C00DD4D5CC

请发以下呼吁:

。表达严重关注胡佳健康恶化及缺乏足够治疗,并寻求确保其健康;

。抗议当局拒绝胡佳家人探望他;

。要求立即无条件释放胡佳。

请注意:没有中国当局的传真号码,狱中作家委员会建议将呼吁书复制给驻贵国的中国大使馆,请他们转交,并欢迎任何答复。

政府地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邮政编码 100032

国务院转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

胡锦涛阁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邮政编码 100745

东城区东交民巷27号

最高人民法院院长

王胜俊首席大法官

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邮政编码100020

朝阳区朝阳门南大街10号

司法部长

吴爱英女士

请注意,中国当局的传真号码已不能使用,您最好请驻贵国的中国外交代表转交呼吁书。

如果可能,请复印呼吁书给驻贵国的中国外交代表。

**如果晚于2008年6月10日寄出呼吁书,请与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伦敦办事处联系**

进一步消息,请联系国际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Cathy McCann,地址: Brownlow House, 50/51 High Holborn, London WC1V 6ER

电话:+ 44 (0) 20 7405 0338

传真:+ 44 (0) 20 7405 0339

电邮:[email protected]

(独立中文笔会狱中作家委员会翻译)

本会会员周远志获释

独立中文笔会消息:经本会狱委会证实,本会会员周远志已经于15日下午获释回家。继续被监视居住。

周远志向所有关心他的组织、媒体和人士表示感谢!

但由于客观原因,他现在还不便透露更多的情况。

周远志于本月3日被“请”到一旅馆监视居住,期间国际组织和媒体作了呼吁和报道,向中国当局施加压力。周远志曾经用笔名曾仁全、楚一杵名义发表大量的时评文章,用“华梁兴”笔名出版了《我们向谁控诉》长篇报告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