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英杰:思想解放从民主开始

5月11日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章发表30周年。当年的“真理标准大讨论”及其精神遗产,又一次成了舆论关注热点。

30年前那场大讨论,今天看来仍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特别是放在当前“第三次思想解放”呼之欲出的背景下,“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方方面面,都可以提供有益借鉴。别的不说,从这场大讨论的形成过程来看,便让人颇受启发。

我注意到,作为第一次思想解放的先声,该文的发表不无偶然因素。据文章主要作者胡福明的说法,这篇文章最初的写作完全是个人独立思考的结果,并未受任何人的指使。写作此文时,胡福明不过是南京大学一名普通的青年教师。《光明日报》原理论版编辑王强华也提到,约来这篇稿子只是正常编辑行为,“就是报社编辑直接跟他之间的一种交流,没有经过哪个领导”。

换个角度来看,该文从创作到发表直至引发一场思想解放,又是一种时代的必然。文章固然在于批评“两个凡是”论,却也可看作来自民间的声音,客观反映了民众的意见。也因如此,文章不仅吸引思想理论界和公众舆论的热烈参与,更受到高层领导的关注与直接介入。在这里,政府和民众形成了高度共识,从而共同推动了社会变革的进程。

也就是说,就发生机制而言,这场思想解放运动的触发点来自民间,具有“自下而上”、朴素的民主风格。而站在全局视野来讲,决策层不仅对时代吁求了然于胸,且能够迅速作出反应,抓住契机、“以点带面”发起大讨论,赢得改革的舆论共识。如此来看,这场大讨论或可视作执政党尽心竭力汲取民意,以民众普遍诉求为执政依归的典范。

这场“真理标准大讨论”的现实意义,也就不言自明:任何社会改革都应听取民众意见,获得社会共识,体现民众诉求。不独改革开放等重大问题如此,政府制定大政方针与日常行政,也都应当以民意为依归,在民主的机制下运作。正如胡福明日前接受访谈时提到:“历史上每一次思想解放运动都是民主运动。……正因为有了这场民主运动,才有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才有了拨乱反正,才有了改革开放的30年。”他更进一步阐明:“思想解放和民主是不可分的。没有民主就没有思想解放。”这一番话指向的,正是30年前那场思想解放的一大精神遗产。

当然,和30年前的历史环境不同,当前的舆论传播机制和民意表达方式有了巨大的革新。互联网的蓬勃发展,让公民有了更为多元的合法表达渠道,也使政府汲取民间智慧和聆听民众吁求有了更为直接便捷的手段。这样的时代特征,或可用“网络民主”一词概括之。从这点来看,今后社会思想解放的发生机制和呈现方式或将不同于以往。比如,广东等地开始发出“第三次思想解放”的声音。但可以预料,现在不大会重现那种“一语惊天下”的集束式效应,而更可能以多点触发、百花齐放的面貌呈现。

如今社会利益诉求日趋多元化,也决定了稍嫌粗陋的民主问策和决策机制,恐难适应新时期的社会形势。例如,从一些省市官员频繁问计于网民,约略可以看到那场大讨论的理念背影,然则这种方式毕竟只能获取部分民意,解决部分问题,而难以再像当年那样“由点及面”,统合社会发展的总体思路。因此,总结和借鉴“真理标准大讨论”经验的同时,还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迎合时代的新要求。这就是,以科学的、长效的民主机制汲取民意、执政施政。

思想解放从何处开始?历史的经验是,从民主开始。今天,继续解放思想,就在于进一步建设和推动民主机制,丰富和发展30年前所取得的精神成果。

2008年5月11日

十年砍柴:公权力的两类“示众”

京城有关部门前几天的大手笔,委实让世人吃了一惊。一批非法营运的“黑车”被集中起来销毁,有媒体刊发的一张照片很有视觉冲击力:大吊车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一辆汽车,高高地往下摔。

为此海南大学的法学副教授王琳撰文给这些执法人员普及法律常识。王先生大致是说首先如果非法运营的黑车车主接受了处罚,有关部门扣押的汽车必须归还给他;其二即使依法罚没,这些车便成了国有财产,其处置有法可循,不能如此损坏国有财产;其三就算罚没的汽车到了报废的期限,也应交由专业的汽车拆解厂处理,以求废物利用和环保。我想,这三点对长期执法的京城运管部门来说,未必不了解,主持这次当众销毁汽车的官员们,没准有着法学硕士甚至博士文凭。

那么,如此声势浩大地将那些汽车销毁,就不怕落下暴殄天物的口实?我以为这些人有一种公权力“示众”的强烈欲望,在他们看来,这种“示众”能够起到平时对一个个“黑车”司机单独执法所起不到的作用。这种公权力“示众”心理,在我国可是源远流长,说它是传统政治文化也不过分。

在现代法治社会,权力公开运行是必须遵循的规则,从这个层面来说,公权力必须“示众”,公开是公正的基础,公正只能以看得见的方式实现。因此,“政务公开”、“村务公开”这类说辞才成为依法治国大背景下的流行语。法律向公众颁布,议会上的公开辩论,法庭的公开审理,这些都是公权力“示众”的方式。这种公权力“示众”表达的是:权力在此,欢迎监督,目的是为了取得公众的信任,因此其面目是谦恭的。

还有一种公权力“示众”其目的是为了产生威慑力,宣示“权力在此,谁敢不怕”,因此其表现总是一副骄横的嘴脸。这种“示众”是建立在公权力拥有者自我认知为管制者的基础上,用古代的话来说,就是牧民。牧民如牧羊一样,那需要放牧者拿出权威来震慑众民。因此“杀一儆百”、“杀鸡骇猴”成为中国古代统治者偏好的一种治理方式。王朝时期,杀人要公开行刑,甚至砍头后挂在城门口吓唬来往的百姓。袁崇焕被当众凌迟后,还要传首九边,让所有的将士从感官上认识到皇帝的无上权威。即使是民族英雄林则徐虎门销烟,其行事逻辑也是如此,要用这种大场面吓唬住吸食鸦片的奸民和贩卖鸦片的奸商。这种“示众”在一定的历史阶段是合乎现实的选择,因为在几千年的皇权中国,没有现代的法律体系,没有现代公民而只有臣民,那么公权力确实就是用来威慑臣民的。

帝制在中国倾覆快100年了,中国是亚洲大陆第一个挂出“共和”招牌的国家,但一些官员,仍然没有摆脱希望依靠权力“示众”起到威慑作用的路径依赖。那些当众斩首的酷刑没有了,但无非一次次改换“示众”的说法而已。“文革”时期,当众开批斗会,给人民专政的对象挂上大牌子、戴上高帽子游街,让围观的民众高呼“打倒”口号,就是传统的权力“示众”变种;再后来,这种阶级斗争的“示众”游戏没有了,便有了公开宣判、公开逮捕,以法治的名义破坏法治。当人们普遍诟病这种侮辱人格的方式,“示众”的对象便从人变成了物,于是多了公开销毁假冒伪劣产品,公开捣毁黄色光盘,这次公开销毁“黑车”即属于此类。而且场面越浩大,好像就越能显示出法律的威严。——其实,这显示的哪是法律的威严,无非官威而已。

这种公权力“示众”其实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执法者难以通过日常的、平和的执法来保障公民权益,维护社会秩序,于是尽管他们对现代法律的条文和文明执法的标准有了解,但还是难以控制住靠权力“示众”威慑众人的冲动。在他们看来,新老法子,无非都是工具,哪个工具顺手就用哪个工具。

丁东:悼念王元化先生

惊闻王元化先生去世,不胜悲痛。我和元化先生有过多次交往,受益颇多。现将我过去写的一段文字公布如下,表达对元化先生的深切悼念——

在我接触的老人中,最具思想家气质的,是王元化、李慎之、何家栋、何方、朱厚泽几位。他们都担任过高级干部,但同时又都是学者。比起一辈子在书斋里生活的学者教授,他们不是从书本到书本,从概念到概念,为学术而学术;从政的经验使他们的思考更有一种社会的责任感和现实的穿透力,他们提出的问题,都是紧扣中国命运乃至人类命运的真问题,他们的观点,一针见血,直接进入问题的实质和要害。这种思想能力,不论到哪国留学,都是学不来的。比起一般退下来的老干部,包括那些二十年来站在思想解放前列,为改革开放鸣锣开道,做出过重要贡献的老干部,他们又更有学者的气质。现实的政治层面和形而上的学理层面同时在他们的视野中得到关注,不论是中国古代的学问,还是西方现代的学问,都融会贯通,烂熟于心,为我所用,这就使他们的表达方式超越了官场的意识形态话语。而这种境界在领导干部出身的老人中又是很难达到的。

我曾和高增德先生一起提出过”南王北李”的问题。那是1996年,我到太原,和高先生家谈起学界有那些人受到尊敬,一番讨论后,由我执笔写了一篇小文章《当今学界的南王北李》。文章不长,只有一千字,文章说——

在当今文艺界,大师之类的高帽子满天飞,实际上很多是廉价的吹捧,甚至自吹自擂。学术界虽然也有泡沫现象,但更多的是听到一种忧患之声:世无大家,遂使小品流行!我们以为:中国之大,没有大家出现的慨叹,是以历史为镜,比如相对于五四时代而言。大家、大师,的确是时间长河淘洗的结晶。社会公认多在事后,而不在当时。

但面对现实,大家风范,还是有迹可循。所谓大家,一是自己博大精深,有俯瞰古今中外的文化视野,能在多学科领域自由出入,整合自如,学问超过同辈。二是开一代风气,学术与思想打通,文品与人品一致,影响力辐射到各个年龄段。当然,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人文环境,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大家风范,不能用一个模子去套。

具体到90年代的中国学界,我们以为,”南王北李”值得注意。南王,上海王元化;北李,北京李慎之。两位教授,一个曾是”胡风分子”,一个曾是”右派分子”;一个精于国学,一个擅长西学;都是半生坎坷,一腔豪情犹在。尤其最近几年,关注的问题颇为相近。观其学术,纵横捭阖;读其文章,掷地有声。不管论学论人,都如快刀破竹,有一种灼人的思想力量。而且,他们率先提出研究命题,带动南北学界后生,影响所及之处,已是一片华章。

五四时代,有”南陈北李”之说。其实,陈独秀、李大钊当时才三、四十岁。放在今天,乃是青年教授。他们之所以身孚众望,无非一是”铁肩担道义”,二是”妙手著文章”.试看如今之域中,与五四时代狂飚突进的气氛恰恰相反,犬儒之气太重,可谓”文章妙手多,道义铁肩少”.告别革命,躲避崇高,著书都为稻粱谋,则比较时髦。而王李二位,仍在倡导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学不作媚时语,良心不泯天理声,并厉言谴责插标卖首、俯仰随人、阿谀取容、自诬卖友、见利忘义等诸种世象,这就使人如闻黄钟大吕,感到卓尔不群。他们关注学术文化的发展,更关注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重建,中华民族的精神再造,无论对陈寅恪人品文品的推重,还是勉力于顾准精神的薪火相传,都着眼于此。其实,他们都已年逾古稀。其心境,无非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20世纪已近尾声。人们称这个时段为世纪末。每个世纪都有开头和结尾。可怕的不是进入历法规定的世纪末,而是一个民族,特别是作为其灵魂的知识分子,沉湎于世纪末心态之中。南王北李,之所以在学界赢得敬重,就是他们不惜以老迈之躯,砥柱中流,与世纪末的颓风抗争。这种精神,正如王元化先生钟爱的一幅对联:呕血心事无成败,拔地苍松有远声。

当时与王元化先生还没见过面,和李慎之先生也不熟。只是参加《顾准文集》讨论会,和钱竞等聊起来,感到思想界没有带头的高人不行。王元化先生在上海学界中青年中颇有人望,李慎之先生在北京中青年学者中也颇受尊敬,于是模仿五四时代南陈北李的说法,提出南王北李。

后来,我因为编《顾准日记》和《顾准寻思录》,到上海拜访了王元化先生,交谈数次,有一次长谈了半天,受益非浅。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最突出的感受是,王先生的反思非常彻底,不管是马恩列斯,还是毛泽东、鲁迅,他都要一一重新思考。他做事也不含含糊糊。我第一次见他,正赶上庆祝香港回归。电视台要采访他,请他发表感想,他说,不要采访我,这件事上我谈不出新的见解,而应景的话我是不说的。他还告诉我,80年代他刚担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的时候,胡乔木对巴金在香港报纸发表随笔反思文革很不高兴,就通过上海市委让他出面做工作,换掉巴金的上海市作协主席职务。他对市委书记说,你们代表市委作决定,我服从,但让我先提出报告,我不能干。王元化先生顶住了,巴老的作协主席也就没有换掉。八十年代,有这么一批有风骨的人走上领导岗位,才使得中国社会出现了一次中兴景象。

高增德先生原来就与王元化先生保持通信联系。王元化给高增德有信,不赞成“南王北李”的提法,理由是不宜着眼于立场。后来我见到李先生,李先生也和我说,不要再提“南王北李”了。于是,我和高增德都放弃了这个说法,而改用“二李”(李锐、李慎之)或“三李二何”(李锐、李普、李慎之、何方、何家栋)等说法来概括值得尊敬的一些老人。然而“南王北李”的说法还是在知识界流传,要想收回,我和高增德就无能为力了。

知识界关于两位先生之间有一些传闻。2003年九月,我到上海瑞金医院看望病中的王元化先生。他主动向我问起,“慎之身体好吧?”并让我代话向李先生问好,还说看了慎之关于鲁迅和胡适的文章,很赞成他的观点。我和李先生走动并不多。但回北京不久还是出现了一次机会。当时有一个朋友有意为李先生在香港出版文集,想让我引见;我参加编辑的《王申酉文集》刚刚出版,也想送给李先生一阅。于是我和那位朋友一起去了李先生潘家园的新居,就便转达了王元化先生的意思。李先生当时说:“那就好。”想不到的是,李慎之先生一个月以后就与世长辞了。

以后,我还见过王元化先生几次。最后一次是前年。当时他还送我新书一册。不料竞成永诀!悲夫!

笑蜀访谈录:社会进步从半米开始

民主跟饭碗有关系

记者:您对民生与民主的关系怎么看?

笑蜀:在我看来,民生是一种普遍的均等的福利,是对公民基本生存的最起码的保障。这种福利不是政府良心发现恩赐的,而是公民应该拥有的一种基本权利。

国民给政府交了税,政府就有给国民提供基本保障的义务。政府会不会尽这个义务?这一点需要质疑。政府是普通人组成的团体,也具有自利的本能,如果没有足够的社会压力,能少尽的义务肯定会少尽,能偷懒的肯定会尽量偷懒,能留给自己的利益肯定会尽量留给自己。如果民生出自政府恩赐,它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想多给就多给,想少给就少给,全取决于政府高兴不高兴,那么,民生就没有保障,社会公正就没有保障。

为什么要民主?民主就是为了保障每个人的基本权利。只要你要求的东西是合理的,合法的,就肯定都能得到,甚至不用你去要,它本身的机制保证会自动地提供给你。民主制度应该起到这样一个作用。

这个机制,我们早先是没有的。“民生政策”出台之前,政府的基本运作就是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阶级斗争为纲,实际上是拿着强大无比的国家机器去整人,当然谁都不是它的对手。第二个阶段是经济建设为中心。政府变成了收费站连锁公司,或者说收费站大联盟,收费站俱乐部,所有部门变成了一个一个具体的收费站。老百姓要办任何事,想赚任何一分钱,都要从它眼皮底下经过,都要给它交买路费。老百姓的税交给他,除了用于维持基本的治安、基本的秩序之外,剩下来的钱本来应该作为社会福利均等地返还给每个纳税人,但他没有,反而拿着那些钱去扩建收费站,纳税人从收费站过还要再交钱!这时是没有民生政策的,谈不上基本福利的。政府一天到晚都在着急,纳税人腰包里的钱怎么想办法掏出来?教育产业化等等措施就这样出台了。

现在进入了第三个阶段。因为利益分配过于偏向特殊利益集团,社会冲突越来越多。在矛盾和冲突的压力下,政府在慢慢转向。虽然还没有完全转过来,但是主观上有了这个意识,开始做一点雪中送炭的工作。政府想多提供一点公共服务和社会福利,愿望是好的,但要有整套严格的制度来保证。没有严格的制度保证,提高社会福利会变成一种分肥游戏。政府在社会福利方面投入一百块钱,可能有九十五块都被他们分掉,只有五块钱象征性地落在纳税人头上。这可能不会比政府以赚钱为主好到哪里去。好的愿望可能会落空。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民权缺乏保障。

市场经济的优势就是强调消费者主权,产品好不好,我需要不需要,怎么提供,不是提供者说了算,而是消费者说了算。提供者可以有十个、百个,只要这里面能挣到钱,所有人都想挤进来成为提供者,大家都要讨好消费者,消费者就变得很从容。一般性的市场供求是这样,公共品的供求也应该是这样。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本质上也是一种商品。当它是可以监测、可以比较、可以选择的时候,它的性价比才有提升空间。根本没得选,就没有提升空间。

怎样让老百姓有选择?这就需要民主。你提供得好,你上台,你提供得不好,你下台;而且最好是同一种产品不仅有政府提供的,还有NGO提供的,竞争才会最大化,公共品的性价比才会最高。这就是说,民权跟民生是不可分的。如果说市场经济讲究私人品的消费者主权,民主则讲究公共品的消费者主权。中国现在的任务,就是从第三个阶段,从强调民生,强调公共服务这样的阶段,向第四个阶段过渡,即不仅要强调民生,不仅要提供公共服务,更要讲究公共品的消费者主权,要什么样的公共品,要什么样的社会福利,最终都要让纳税人说了算。

有人说,中国老百姓不需要民主,因为民主跟老百姓的饭碗没关系,而中国老百姓只关心自己的饭碗。其实民主不是空洞的,不只是精神或价值上的追求。民主的价值首先在于形而下的功能,它会保障你的基本权利,保障你基本生存所需的物质条件。社会福利就是一种基本保障:当你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国家来保障你的基本生存;当你有能力供养自己的时候,你的基本素养、基本能力的培养,比方说教育,也应该由国家来满足。

几亿人抱成团,一点一点往前推

记者:现在政府在往民生政府的方向转变,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

笑蜀:原来政府是没有任何压力的。全部资源在他手上,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他爱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一种最可怕的情况。任何人一旦拥有这个机器,都会产生一个幻觉,把整个国家机器的能量看做自己个人的能量,坚信他的能力是无边的,他不是人,而是神。每个公民跟他都不对等,他想整谁就可以整谁,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这就把每个人都置于恐惧之中,

现在不是这样了,社会压力每天都在增长。今年“两会”吵得很厉害,主要是针对公共政策的批评。这种吵,就是对政府的压力。这在过去是没有的。那么社会压力为什么越来越大呢?答案很简单,社会压力来自一个明显的趋势,就是公民运动逐渐增长的趋势。

什么叫公民运动?公民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在自己的职业范围内,就地维护自己的权利。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一个一个公共事件,通过这些事件,定向地改变一项一项公共政策,通过改变具体的公共政策,最终影响到整个公共政策的形成机制,形成一种压力推动的公共政策机制。这样的时代,我叫做公民运动时代。

孙中山对中国宪政有个规划,就是军政、训政、宪政。其实中国社会早进入了训政时代,尤其是2000年以后。这个训政不是一个中心规划出来的,而是由无数个体无意识的、自发地或者自觉地投入所形成的。压力逐渐增长的过程就是对执政者训政的过程,让他学会怎么跟公民打交道,怎么制定公共政策。没有压力就没有进步;有一点点压力,它就有一点点进步。我认为政府这些年在进步,根本原因就是一系列公共事件所形成的压力增长了。

2007年年终,我在《南方周末》写了一篇社论,把这一年称为“公共事件元年”。这之前,中国公民运动很少产生积极结果,总是失败,对民间信心打击很大,维权的人自己都很沮丧。但是到了2007年,公共事件此起彼伏,而且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钉子户”事件赢了;厦门PX事件赢了;其他小的公共事件,像重庆彭水诗案等等,结果也都非常好。这对民间信心的提升是前所未见的。

现在,公众普遍意识到,第一,公共政策跟个人的福利是相关的;第二,很大程度上你可以改变它,并不都是政府说了算。现在很多公共政策的出台,都要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讨论,这个过程就是施加压力改变公共政策走向的过程。所以,通过社会压力改变公共政策、改变政府执政方式的时代,在中国已经到来了。

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很大程度上是停滞了。但是从更宏观的角度讲,全社会其实一直在进行政治改革的准备,这就是观念的改变。原来把“以人为本”当作和平演变的工具,把自由、民主、人权当作资产阶级的专利,总之都是洪水猛兽,在公共领域不能谈。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整个公共领域,报纸、杂志,网络、电台、电视台,以人为本,自由、民主、人权成了天经地义,在观念层面上已经颠倒过来了。哪个媒体敢说中国就是不能搞民主,就是不能搞宪政,就是不能搞以人为本,就是不能讲公民权利,就是不能讲权力制衡,哪个媒体就会被公众抛弃,就肯定没有市场。

常常听到左派抱怨说,你们讲自由,讲多元,我们也是一元,但你们老是不发我们的东西,不给我们空间,可见你们也很专制。其实他们说错了,不是媒体搞专制,是老百姓在选择,是读者在选择。比方说某个教授否定民主,发表一篇他这方面的文章,不知道多少人会骂你;持续发这样的文章,你的报纸就完蛋了,你的杂志就完蛋了。老百姓不看你的了,因为你说的不是人话。

现在媒体进入了一个市场时代,大家要竞争。你硬要把他反感的东西塞给他,他没法阻止你发表,但至少可以决定不买你的。都不买媒体就没有市场了。为什么现在媒体到处讲人权、讲自由?因为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两个字:人话。老百姓只看说人话的东西。中国的观念普及已经到了这个时代,上亿的读者都需要这些东西,对它们都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中国媒体什么人最牛?不谦虚地说,就是做评论的。为什么做评论的人牛?中国真正优秀的评论家其实很少,很多评论家都很幼稚,水平很有限。但尽管如此,他仍然很火。为什么?需求太大,供给太少,供给远远满足不了需求。只要你的文字通顺一点,道理讲得透一点,你就不愁没有发表空间。因为老百姓都想读这种东西。各个时政媒体之间的竞争,主要就表现于时评竞争,大家都在抢时评。这就是一种观念的普及,就是我们所说的启蒙。我们往往把自己当启蒙者,其实是老百姓自己启蒙自己,他通过对媒体的选择,对作者的选择,完成了这个启蒙过程。广州最牛的报纸是《南方都市报》,而《南方都市报》牛就主要因为它的评论牛。为什么《南方都市报》评论牛?就因为他讲民主,讲自由,讲宪政,总之是讲人话,从这个角度来关心公共政策、评论公共政策,进而影响公共政策。1980年代也讲民主和宪政,但那只是精神美学意义上的民主和宪政,停留在形而上的层次。大家都觉得那个东西好,人家有,我们也要。至于为什么要?要什么样的民主、什么样的宪政?谁都说不上来。现在要的民主不是形而上的,不是抽象的,它就是公共生活当中一些日常的问题,具体的问题。这些问题不用公共的方式来解决,老百姓肯定会吃亏。不想吃亏,就必须换一个思路来解决。什么思路?当然是跟发达国家宪政体制更接近的思路。这种情况下,跟老百姓切身利害相关的民主和宪政的意识,就开始普及了。

执政者的压力从哪儿来?就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从每个人的心中,自发地生出来。数以亿计的公民普遍觉醒,从方方面面给政府施压,但是这种施压也没有到撕破脸皮的程度。我给政府留点余地,政府也给我一点让步。因为大家要求不过分,都是必须满足的基本要求,政府除了让步,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认为,老百姓的观念这几年间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这个革命性变化就是中国社会最大的进步。而且这种进步还在延续,还在升级。这种进步不得了,它是最可靠、最稳健的进步。几亿人抱成团,一点一点往前推,八年推了这么远。我觉得中国社会进步需要的是时间。如果再来一个八年、两个八年会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中国社会的和平转型是完全可以实现的。政府没有成为牺牲品,他实现了自我转化,知道宪政政府应该怎么做;老百姓也没有成为牺牲品。大家都是赢家。

中国社会现在开始形成合力

记者:我看您有一篇文章《缺的不是物,缺的是柔软的心》,写到雪灾期间广州火车站的春运问题,政府对大批滞留人群没能及时实施救助,很多人感到失望。政府的危机应对能力怎样才能提高?

笑蜀:原来的政府是个整人的政府,不是提供服务的政府;后来的政府是个赚钱的政府,也不是提供服务的政府。你就是我的统治对象,我为什么要讨好你?他没有这个意识。任何专业都是要有经验的,他没搞过服务,当然就没有服务经验。到了需要服务的时候,他不会做,或者做得很笨拙。发达国家对付水灾、火灾、地震等突发事件,有固定程序,政府知道怎么应对。作为一个公共政府,这是一种本能。我们的政府没有这个本能,所以事件发生之后,他们不知如何措手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当时有几十万人滞留在广州火车站,最初实际上没什么救援可言,政府很少提供救援物资。为什么?不是救援物资没有到位,而是他没有提供服务的能力。比方说,他没法判断哪些人是需要救助的,哪些人是真正的旅客,哪些不是旅客。几十万人等着救助,不可能一个一个去鉴别。所以,他就不鉴别,不提供救援,宁愿物资堆在那里。后来媒体批评太厉害,压力太大,他不得不发救助物资,干脆不鉴别了,人手一份,你来十次、二十次我都给你,救援效率很差。

一个正常的社会,这种情况下会有很多力量投入救援的,尤其是NGO.NGO是什么?它不是跟政府对着干的,它实际上是社会服务的专业组织,每个NGO都有它最擅长的、最专业的领域。比方说,怎么缓解旅客的心态?怎么把相关的信息传递到旅客当中,让他们安定下来?怎么跟他们沟通、谈判?这方面,政府比不上专业性的NGO.

我到美国走了一趟,感觉最大的特点在于美国的民间力量非常强大。几乎任何一种社会需求都有NGO去满足。比如说,有一批老人太孤独了,想找人聊天,这种需求被发现之后,就有热心人愿意做这个事情。老人的基本生存可以由政府负责,但是陪着聊天,难以由政府完成,就产生了一个特定的NGO.它就一个功能,找人陪老人聊天。但这属于纯粹公益,只陪老人不上班挣钱,自己的生活怎么办?那就向企业募捐。企业也愿意出这笔钱,因为这笔钱要么作为税收交给政府,要么捐给NGO可以少交税,它的利益没有损失。有了资金保障,可以专门陪老人聊天,老人高兴,社工高兴,政府也满意,皆大欢喜。从此我天天陪老人聊天,在老人心理安慰方面我是最专业的,遇到这方面的问题,你们找我好了。

专业NGO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它以市场供给的形式来提供某种公共品,满足个性化的小众需求。政府只能满足普遍的需求。他要满足个性化的小众需求,成本太高。如果有专业NGO来提供这种公共品,那就是举重若轻。如果NGO能有一个健康发展的环境,就会出现无数个专业NGO,在任何情况下有任何需要,几乎都能找到相应的NGO,马上派用场。

但是我们这里,由于管制过于严格,NGO发展不起来。当某种紧急需求出现,政府没有能力满足时,民间往往也无能为力,就是政府愿意让NGO来做,这时也来不及了。

记者:你从学校到媒体,心态有什么的转变?

笑蜀:我原来在大学教书,社会上的东西知道得很少。那时我非常理想,觉得只要是主张民主自由的人,肯定都是最优秀的人,最可信任的人。2002年我离开书斋,到了北京,才发现某些民主口号喊得非常响的人,他们的个人品质未必像我想象的那样好。有些人跟独裁者没什么区别,他们的思维方式、语言形式,以及他们跟人打交道的逻辑,几乎就是独裁者的投影。这是我的第一个转变,就是对江湖的认识有所改变。

庙堂方面,情况也不完全是我原来想象的那样糟糕。坏人为了利益固然是进去了,但相当一部分优秀的人也进去了。我觉得,优秀的人之间有一种心理暗示,有一种默契,谁在做什么,大家都去帮他做,同时帮他控制风险。所以,我们每跨出一步,尽管进步可能都不大,一步可能只跨了半米,但这半米是扎扎实实的半米,跨出就收不回去了,而且几乎没有代价,没有风险。中国社会现在开始形成一种合力,民间与民间、庙堂跟江湖之间开始形成合力了,朝着一个方向用劲。我认为这是中国最大的进步。

美国宪法不保障的18种言论自由

 一、美国宪法上言论自由的特点

法治政府是美国民主政治的精髓,而法治政府又依赖联邦最高法院解释宪法及法律,长年累月积累而成的民主经验,因此,美国的言论自由既非绝对的权利也没有绝对的定义。美国宪法上的言论自由有下面几个特点:

1、言论自由权的范围及应用有其时间性。平时,最高法院对言论自由的解释采取“优先主义”。例如,在平时当言论自由与财产权冲突时,则以言论自由为优先。在战时则采取“逐案弹释主义”,如战时宣布戒严、限制民权等。

2、言论自由权的最后解释权在联邦最高法院,个人不得自己释法执法,或择法而从。

3、最高法院对言论自由权的解释,以维护为原则,以限制为例外。

4、最高法院在解释言论自由权时根据美国的国情、政治体制、政治经验,而不是沿袭英国的传统。

5、最高法院在解释宪法时采多数决定原则。一经多数裁决,多数意见即具宪法效力。少数人反对声音再大也得服从多数的决定。由于最高法院大法官是由总统任命的,他们的政治思想、党派立场能影响裁决。所以两党都力争以多数控制裁决。

6、重要的原则是不追求用一个定理或公式来笼罩所有有关言论自由案件,而是逐案依其案情来平衡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的争执。

二、美国对宪法上言论自由的限制

1、没有亵渎国旗或焚毁征兵卡的象征性言论自由。越战期间,美国各地反战分子纷纷以焚毁美国国旗或征兵卡作为抗议,他们在审判中每以焚毁征兵卡是象征性言论,而力辩其应受宪法第一条修正案言论自由权的保障,但被最高法院拒绝。

2、危及公共安全的玩笑不能开。最高法院说:“最大的言论自由也不保障任何人在戏院中有诳呼失火造成惊慌奔逃的自由。”以劫机作为取笑的言论也不受保障,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电检入口处挂有“请勿开玩笑”的牌示,如果有人在此说“Hi Jack!”(杰克你好吗?)航警一旦听见,必将其逮捕法办,因为这句话正是英文劫机(Hijack)一词的谐音。这说明公共安全重于个人的言论自由。

3、没有引发危害公众秩序导致暴乱的言论自由。1951年美国一大学生有一天站在街头发表演说,辱骂杜鲁门总统和一些官员,引起听众公愤,咆哮喊打,骚动暴乱一触即发,该大学生被逮捕,以破坏公共安宁秩序罪判刑。

4、没有扰乱学校安静上课的言论自由。罗克福德市规定,任何人不得在毗邻学校上课的公共场所蓄意喧闹,扰乱学校上课时的安静与秩序。

5、没有造谣生非的言论自由。最高法院认为,一个记者无权以主张言论自由及新闻自由权为理由,对他人名誉作伤害性攻击;法院对被控诽谤的新闻业被告,从来没有授予他以新闻编辑的绝对特权的先例;散布虚伪不实的资料本身无资格享受宪法第一条修正案(言论自由及新闻自由)之保障。

6、没有妨害他人权利的言论自由。新泽西州一城市命令禁止任何人使用扩音器或其他喧闹乐器在大街小巷作扰乱公共安宁秩序之商业宣传,某案被告因此遭取缔并送审,几经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最高法院认为,该市命令并未违反宪法上所保障的言论及集会自由。

7、不能以言论自由或集会自由妨害城市交通或违犯交通规则

8、监犯的言论及集会自由权因狱政安全而受限制。关于监犯应否享有组织监犯工会权及言论自由权,联邦法院认为监犯个人的言论自由权利同狱政管理及公共安全的公权力两相比较,公权力大于私权利,对监犯的言论自由的限制显然是基于维护狱政安全的公权力的必要性及优先性,否则,监犯工会与典狱官对立必定要出事。

9、军人言论自由的限制。1974年李维上尉公开反对越战,并鼓动黑人拒服兵役参战,被军事法庭依据统一军法法典判刑,被告不服上诉。联邦最高法院认为军人与平民不同,军人虽亦有言论自由权,但与平民言论自由不同,故在行使时所受到之限制及约束程度自亦不同。

10、军事基地不是候选人行使言论自由行的场所。1976年美国总统大选时,著名小儿科医生施帕克在竞选时,偕员曾在某军事基地进行竞选活动,散发竞选传单,发表政治演说,遭到当局取缔。被告上诉至联邦最高法院,最高法院裁决:“军事基地旨在训练士兵,而非提供政治舆论场所,官方军事活动不应涉及任何政党政治竞选活动”。言论自由及竞选活动不得在军事基地行使,已成美国定例。

11、没有辱骂他人因而招惹冲突的言论自由。所谓招致冲突的言论是指对任何个人具有强烈侮辱性及挑衅骂人,而有造成对他人伤害,或立即招致反击斗殴的恶言恶语包括下流、诲淫、猥亵、诽谤等言论。这种言论既不具任何“适当沟通的意义”,也缺乏“表示任何社会价值及意见真理”,所以不在宪法言论自由权保障之内。

12、没有说下流脏话的自由。例如,广播电台或播音员都不得用下流肮脏的话语来广播。凡用此类秽语的电台,如经听众举证告发,联邦政府即在该电台申请延长营业执照时予警告或停发的惩戒。1973年10月某日纽约市一家电台播出长达十二分钟的“连篇脏话”,事后其播音员即遭听众控告。

13、咆哮公堂的言论不受保障。1970年“艾伦案”被告受审时咆哮公堂,扰乱审判,被判罪不服,经最高法院裁决,“涉讼当事”人如不服法官劝告即可采取三项措施:(1)可将其嘴用布封闭并绑在椅子上仍留庭受审;(2)将其带出庭外,等其恢复平静并承诺遵守法庭秩序再回庭上。(3)裁其侮辱法庭。

14、议员言论免责权所不保障的言论。议员言论及行为分为“立法言论行为”和“非立法言论及活动”。前者受言论免责权保障,后者则不受保障。例如致函三军首长为立法目的索取有关资料为立法行为,但将该项所得资料作为竞选活动之用则为政治行为,不受保障。还有一些言论和行为不受保障,如记者招待会或接受记者访问时所发表的谈话,在非议会场所发表演说,将国会记录复印向选民或外界散发,打电话给政府官员干涉施政的等等。

15、没有违背契约而泄露国家机密的言论自由。如1968年中央情报局退职人员施奈卜违背任职誓约而撰书泄密,受控告。

16、黄色书刊不在言论自由权保障之列。

17、诈欺不实的商业广告不受言论自由的保障。

18、毁谤性言论不受保障。凡情况所说不实,或完全不顾所说是否真实的恶意攻击的言论,应负担民刑责任。

综上所述:美国的言论自由在平时并不是绝对不受限制,在战时尤受限制;言论自由是权利也是责任,不得危害公共安全或侵犯他人权利;言论自由的行使及保障须以宪治政府的存在为前提,依法行使,不是无法无天;政府虽然讲纯粹言论不得侵犯,但对涉及行动的违法言论仍采取干涉主义。

一位清代翰林眼中的华盛顿总统

在美国首都华盛顿,有一座标志性建筑——华盛顿纪念塔。塔壁镶嵌着铸文石刻计190方,取自世界各地,皆为歌颂美国国父之词语,旨在显示其在全世界的影响。其中,一方刻石为汉字所书,镶嵌在纪念碑第十级墙壁上,碑文如下:

“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碑文摘自清代道光年间福建巡抚徐继畬所著的《瀛寰志略》,图片见本版中部)

品读碑文,不难体味出作者对华盛顿的赞誉之情。徐继畬认为,华盛顿勇武胜过陈胜吴广,豪雄超越曹操刘备,且功成不居,不恋权位;创推举之法,乃古代圣贤“天下为公”遗意之体现者。此外,还对美国“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的新制度予以衷心赞美。

徐继畬(1795-1873),出身于书香门第。《清史稿。徐继畬传》记载:继畬选庶吉士,授编修,不久迁御史。直言敢谏,疾恶如仇。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迁福建布政使,二十六年,授广西巡抚,未赴官,调福建。

鸦片战争之结局,给徐继畬触动极大。已有两百年辉煌历史,号称盛世的大清帝国,面对来自数万里之外蛮荒之地的化外夷人,居然不堪一击,一败涂地。怅恨之余,深感夜郎自大于事无补,便利用一切机会,焚膏继晷,着眼于境外之新奇世界。1848年他的《瀛寰志略》应运而生,这是继《海国图志》之后,一部更加系统地介绍世界地理之著述,其价值不言而喻。此书共分十卷,乃经继畬易数十稿而成。此书图文并茂,立意高远,用词雅正。其率先突破根深柢固的天朝意识和华夷观念,将中国定位于世界一隅,显示出观念上的巨大进步。其中尤其对美国这一新兴国家表现出极大兴趣,以浓墨重彩予以介绍,涉及立国史、政治制度等等方面,特别肯定了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之功绩,其中包括前述用于华盛顿碑文之内容。“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而在当时情况下,徐继畬对西方政治制度和华盛顿的介绍与推崇,后果可想而知。以当时清廷专制之登峰造极,理念之僵化老旧,岂能容许身为朝廷命官身份之臣下影射和抨击自以为至美之制度,且公开赞美外国元首!故而徐继畬受到朝中言官弹劾。这引起闽浙两地维新先觉之士强烈愤慨,张斯桂便是其中之一。斯桂曾熟读《瀛寰志略》,认为书中对乔治。华盛顿之评论乃点睛之笔,每每颂之,辄称道不已,感慨系之。

恰在当时,美国政府为纪念国父华盛顿决定建造纪念碑,并于1848年7月4日安放第一块奠基石。总统波尔克亲临开工典礼,并向全世界广征纪念物。当美国政府向中国征集相关的纪念物时,由于中国的封闭和国中人士视野之狭窄,竟无相关可用之物,美国政府颇为失望。而恰在此时,美国传教士丁韪良通过与张斯桂之交往,得知中国官员徐继畬对华盛顿不仅非常了解,且发表过相关评论。于是,他购得上等石料制碑,并通过张斯桂得到原文并泐之于石,汉字碑乃成。1853年,此碑漂洋过海到达美国,赠予美国华盛顿纪念馆。1862年,美国传教士伯驾,将碑文译成英文后发表,使徐继畬的言论事迹在美国不胫而走。尤其是继畬对华盛顿之赞誉言论,使美国朝野上下大受感动,引起很大反响。美国人感兴趣的是,在遥远的大清国,竟有一位官员如此推崇歌颂他们的国父华盛顿。徐继畬境遇亦因此有所变化。同治三年(1864年),在罢职12年后,徐继畬以三品京堂供职于总理衙门,负责协办清廷外交事务。

为表达对徐继畬的崇敬,1867年10月21日,美国第十七任总统安德鲁。约翰逊和国务卿西沃德,特请著名画家普拉特摹制斯图尔特所画华盛顿肖像一幅,由驻华公使蒲安臣代表美国政府赠送徐继畬,并举行了隆重的赠予仪式。蒲安臣公使热情洋溢地致辞曰:“华盛顿‘与中国人民一样,坚信世界上每个人都能呼吸自由的空气;与中国人民一样,坚持孔子在2300年前就提出的一个原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孔子这位世界级思想家充满仰慕之情。同时对继畬表示了由衷的敬意,他谈道:“盖为我国之民所敬仰而深慕者,独有兄台一人而已!”徐继畬答辞称:“因思贵国中华盛顿首建奇勋,创为世法,以成继往开来之功,其必传于世无疑也!”一如既往地赞美美国的制度创新,并预言民主制度以其适应性和生命力,必将大行于世界。1868年3月29日,美国《纽约时报》在第十版对此作了专门报道。盛赞徐继畬是一位“勇于探索真理的科学家”。毫无疑问,此类中美之间早期文化交流,加深了彼此间的了解,促进了两国关系的发展,也成为中美寻求相互理解、促进友好的里程碑式的事件。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所)

施  英:一周新闻聚焦:《南都周刊》副主编长平撤职风波

《南都周刊》总主笔兼副主编长平4月初在英国《金融时报》的中文网站上刊登了一篇题为《西藏:真相与民族主义情绪》的文章,笔者以为这篇文章写得好极了。也许正是因为文章的理性、客观和追求新闻真实的精神,首先是引起官方的不满,接着也引起一些经常阅读中共当局控制的媒体的“一言堂”

野  火:香港正在沦陷?—-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摘记

“圣火来了,异见人士来不了”
 
2008年4月29日,在香港举办的“同一个梦想:我们要表达自由——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以深圳的赵达功先生和瑞典的张裕先生先后被拒赴港,而开始了这令人意外的一幕。

这条新闻很快引发了港岛内外媒体的关注。第二天包括《苹果日报》、《明报》在内的香港独立媒体,立马将此事迅速传播到世界各地。《苹果日报》还以特大号字体作为标题——《圣火来了,异见人士来不了》,放在头版头条位置报道了这种严重侵犯公民人权的恶劣事件。因为赵、张两位都是中国公民,而且持有中国当局发放的通行证、护照。《苹果日报》记者在报导中引述香港入境处的解释时这样写道“……为确保圣火传递安全,顺利及庄严地进行,明确鼓吹分裂国家如支持藏独、疆独者将拒绝入境,若其他人士经当局评估后认为会影响圣火传递,也会被考虑拒绝入境。”关键是这最后一句话,道出了港府的个中苦衷。由于中央政府明确将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圣火传递的安全,避免如发生在法国巴黎的类似难堪,所以港府明显受到了来自中央有关方面的紧急指示。因为笔者在赴港前几天,还与赵达功先生通了话,知道他就在四月中旬还顺利往返了香港。这便可以合理解释,赵和张两位的被拒,完全是因为他们二位已被当局列入“影响圣火传递”的黑名单了。由此可见,胡温当局为了奥运政治化的顺利进行,精神上已经绷紧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其实,赵和张两位作为独立中文笔会的骨干会员参会,“完全与奥运在港传递无关”。这是5月1日笔者亲耳听到会议主持者廖天琪女士向记者招待会上宣布的内容。由此可见,他俩的被拒,完全是中共有关方面作出了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严重误判。即便是涉及对北京举办奥运的态度,仅我所知道的赵达功先生的观点是,他非但不会秉持坚决反对的态度,而且还寄望通过奥运的举办,使中国尽快融入世界文明的主流。

现在,当局不遗余力地誓将奥运这一体育盛会刻意政治化,不过是意图通过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亮相良机,为专制、威权的北京政府脸上贴金,以此进一步延续和巩固统治阶层的利益和执政合法化罢了。而香港特区政府对北京保持这种惟命是从的姿态,在许多人看来,已不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显然也有自愿对主子摇尾乞怜的“表态心理”作祟。
 
香港正在沦陷吗?
 
在探讨香港的言论自由现状时,四川来的自由作家冉云飞先生认为香港正处于“沦陷”状态。我想这是必然的趋势。其前提是,如果中国大陆的一党专制状况没有发生根本改变的话。

在研讨会上,香港本地人士却用图文并茂的民意调查表格,向入会者展示了香港市民对诸如言论自由在内的满意度,在回归后并无多少下降的迹象,特别是从内地来港的新移民更是满意得几乎雀跃不已。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香港的言论自由状况与九七前相差无几。会上,当冉云飞先生手舞足蹈地道出,一惯生活在自由环境中的香港人,对新闻自由被侵害并无多少敏感的时候,坐在台下的大陆资深媒体人高瑜女士马上喊出了“温水褒青蛙”这个著名的比喻。十九世纪末,美国康奈尔大学曾进行过一次“青蛙试验”。他们将一只青蛙放在煮沸的大锅里,青蛙触电般地立即窜了出去,并安然落地。后来,人们又把它放在一个装满凉水的大锅里,任其自由游动,再用小火慢慢加热,温水中褒着的青蛙,不愠不火,不痛不痒,虽然可以感觉到外界温度的变化,却因惰性而没有立即往外跳出,等到后来感到热度难忍时却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是有名的“温水褒青蛙”效应。

高瑜女士用这个生动的比喻,是想直白地告诫香港人,正因为一直享受着资讯自由和表达自由的港人,往往容易对侵蚀言论自由的潜移默化作用失去敏感度。而大陆人由于从来没有得到过幸福的香港人所拥有的表达自由,因此对此便格外敏感。冉云飞先生希望香港人应该分外珍惜他们一直拥有的言论自由环境,不要等到阅读如《苹果日报》、《开放》及《争鸣》之类的报刊、杂志都因敏感内容而划归管制读物时,再去争取言论自由,就已经为时太晚了。

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曾荫权说,香港拥有的言论自由、百家争鸣的空间比回归前更宽阔。这显然是言过其实的粉饰。九七之后,许多媒体均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自我审查”、以及通过技术处理淡化中共负面消息的现象。当然背后原因既有政治的,也有商业的考虑,总体来说,亲港府与亲商界的保守利益集团不时在北京的影响下,向传媒施加着经济压力。例如,香港电台《头条新闻》节目因评议时事,引起亲中人士反弹而遭到停播;香港《南华早报》中国版编辑林和立撰文批评北京介入特首选举而遭撤换;港府提出基本法第23条立法咨询文件,引致逾50万港人游行抗议,引发国际关注,港府最终不得不撤回立法草案。难道这些悲剧般的侵蚀法治、侵犯人权的事例,还不足以令这个昔日的自由之港蒙羞吗?

回归10多年来,据统计中共已有175件违背“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五十年不变”这一承诺的事件。中共表面宣称“港人治港”,事实上却不时公开放话恐吓,不时台面下暗箱运作,以拉拢或施压的方式,改变“一国两制”的内涵,一步步制造出“京人治港”的民主谎言。香港民主党主席何俊仁指出,香港主权移交中国以来,缺乏真正的高度自治与民主制度,民众享有的自由与权利保障在恶劣情况下可被剥夺,因此任何人都不应感到安逸。

香港移交大陆后 “马照跑、舞照跳”的生活情景,表面上看去似无太大改变,然而在“一国两制”的框架下,中共极权政治形式的“温水褒青蛙”般的暗箱操作,使得现在的香港不断流失自主性,民主发展陷于尴尬困境,港人对于生活实质层面的无奈不安,已印证出再光鲜亮丽的经济外表,也难以遮掩这个往日的东方之珠日渐黯然失色的客观实在。
 
“和解”的困境
 
此次研讨会上,我觉很有价值、也很感兴趣的话题,是由中国和解智库的王光泽先生发表的《民间政治话语模式转型与言论自由空间的拓展——和解话语表达实践个案评述》讲演。他的话题引起了与会者的激烈辩论。

王先生所持论据的基点在于,在进入“后极权时代”的中共威权,不时也会体现出某种程度的“灵活性和弹性”,这个时候,民间反对力量就并非找不到与之达成“妥协与和解”的空间。而以暴易暴,走革命的道路不但会加剧双方之间的“紧张关系”,而且在未来更无法“降低我们这个国家政治转型的代价”。在现在这个反对运动中的民间生态呈现出很大变化,体制内也并非铁板一块的转型时代,能有这样一种思考维度,倒不失为一个很有挑战性的思路。

他在讲演中还介绍了3月29日在北京举行的“冲突与和解”主题研讨会的情况。他说,刘晓波在那次研讨会上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民间是弱势群体,但并不意味着就是“政治正确”的代名词,这是民间开始反思自身的重要标志。民间反思是和解的开始,民间敢于自我否定,自我批评就是给官方做示范,做表率,如果民间很善于自身建设,对自己的错误也进行充分检讨,将会给官方自我反思、自我批评提供道德上的空间。

但王先生讲演的话音莆毕,立即遭遇笔会内外四面八方的强烈质疑,以致于弄得知识分子气质极浓的王先生只有疲于招架的份。当然质疑者的理由听起来也同样正确,但对当下中国,却不太具有现实上的实操意义。虽然质疑的一方在人数上的确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我觉得在异见圈中如果想要尽情表达自己的激进立场,做起来反而简单也容易得多,不过,要提出冷静理性而有远见的、有建设性的创见则并不那么容易了。

前一段,我在读到有关达赖的资料时,看到有这样一段描述,当达赖遭到一向以激进著称的藏青会的妥协质疑时,达赖是这样反问他们的:“你们以什么要求独立?”达赖的言下之意分明是,你们能以什么样的实力向武装到牙齿的中共当局强硬地叫板?难道还想操起枪杆子打游击?或是效法巴解组织的模式?王先生讲演中的和解观点,其实与达赖的中间道路恰有异曲同工之妙。

民间的海外常常错估中国的政治局势,也许正是导致民运发展逐步步入死胡同的症结。当年刘宾雁先生看到八九民运在国内已然势成燎原烈火的时候,他便立即断定,中共政权不出五年必然崩溃。但事实上,这个在西方眼中的铁杆威权政府不但没有崩溃,现在居然连奥运主办权都争取过来了。这叫你如何看得懂?

当天,围绕王先生“和解”话题的激烈辩论,如果可以直播下去,我想,或许可以让国内人士看到海外民运的部分缩影。幸好主持人廖天琪女士以主持人的权威及时打住,方才避免了一次注定难分胜负的口水大赛。

5月2日,在《苹果日报》老板黎智英先生讲演中的互动时间里,有一位从四川重庆来的、年约70多岁的汪老先生,举手发表了一番感言,其中他有一段话让我感到些许震撼:“我在四川坐了共产党25年牢(四川省第二监狱),我被迫把自己最美好、最黄金的岁月都白白耗在了冰冷的监牢里,但我现在并不恨共产党,我也不反政府,因为一个时代的变革,总要有一些人作出牺牲。我只希望我们的国家一步步走向宪政民主、真正融入世界主流,真正为人民服务……”如果大家有这位老人如此宽容大度的胸怀,或许才有认真思考“和解”的可能。

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曾经有三位前美军士兵站在华盛顿的越战纪念碑前,其中一个问道:“你已经宽恕了那些抓你做俘虏的人吗?”第二个士兵回答:“我永远不会宽恕他们。”第三士兵评论说:“这样,你仍然是一个囚徒。”王光泽先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由此我也理解了他为什么要致力于研究“和解”的思路。

“我追求的是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
 
5月2日的研讨会,是《苹果日报》老板黎智英先生的讲演。当香港传媒慢慢屈服于各方压力,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始“自我审查”的时候,《苹果日报》或多或少起着屈指可数的良心媒体的显著作用。

这位超过10亿身家的传媒大亨,身材十分魁梧,说起话倒十分朴实、真诚。他在回答主持人麦燕庭女士关于在办报过程中有否受到来自中共的干扰这一提问时承认,“如果我说没有受到上层方方面面的吹风、暗示等压力,那是骗你的。但明显的政治压力还谈不上。但是,我坚持的还是坚持了,要做的还是做了。”他说,“如果只是出于商业上的利益考虑,而去做一些诸如民主、保护新闻自由的事,是撑不长久的。做生意要赚钱,不赚钱,什么生意都撑不下去……但同时我觉得,必须要有一种信念,对民主、自由的信念。信念可以给人一种很大的力量。坚持信念,可以使你克服很大的困难,这对于传媒人是很重要的。正是这种信念的支撑,才使我致力于为港人闯出一个自由的空间,能够发出不同的声音。因为我相信,香港人是支持民主的,否则,我们的报纸也不会卖得出去。”

他在保持新闻独立立场的同时,也显示出商人的精明,他说,做大众传媒是不可能走极端的,如果走极端路线,民众就不会买你的报纸。他说,“我追求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之道,所以我的报纸从来不主张只支持一个党,但我的报纸要支持一个概念,那就是支持世界的主流概念——是民主,是自由,这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的精神享受。”

麦小姐问他在有生之年对看到中国实现民主宪政有无信心时,他回答道,“有信心,因为现在整个世界在影响中国,因此中国还有希望的。与20年前相比,中国在发展商业革命的同时,老百姓也接受到世界的很多其他资讯,中国人在这方面比以前自由了很多,这是我们不能轻易否认的事实。但是,现在中国还没有的,就是政治自由和整个道德权威的恢复。”

这时有人问,如果共产党出10亿甚至100亿元买断他的报纸,他会不会卖?他坚定地答道,报纸他不会卖,因为这样做,会对不起自己的子孙,儿孙会因为自己的举动永远抬不起头来。因此无论谁出多少钱,他都不会卖出去。
 
“许你一个天堂,还你一个地狱”
 
1949年以前,中共依靠建立“民主自由”、“联合政府”等一系列美丽的谎言,蒙骗了天下苍生,赢得了普罗大众的广泛支持。然而就像“一朝权在手,谁敢不低头”的民谚一样,共产党一坐实江山便一一推翻了原先的承诺,用铁腕手段实施起地道的一党专政来。这就好比“许你一个天堂,还你一个地狱”一样,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依靠谎言维系政权的流氓专制实质。

而今,中共近年来对香港掌控力度逐渐加强的事实,已让港人及外界认清了中共“一国两制”的真面目。在中共核心阶层心里,所谓“治港”就是要牢牢掌控香港,经济上给予开放,政治上则永不放手,然后再利用香港创造其所欲达成的各项利益。这说明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对中共而言,本质上只是工具而已。为了维持香港的工具价值,中共才抛出“一国两制”的治理架构,以及“五十年不变”的所谓承诺。问题是,当香港失去其工具价值时,所有表面上中共给予香港的自由繁荣,也最终将一变而成镜花水月。

那么,至于什么时候香港的沦陷会在我们眼皮底下一至如斯呢?且让我们继续拭目以待吧。

阿  森:重温坎培垃一幕——与杰镛先生和80后们聊聊

非常认真地读完了2008年5月8日大洋时报杰镛先生的文章《旌旗奋勇助国威——坎培拉迎奥运火炬记实》,总觉那天在你们身上多了点什么,似乎又少了点什么。虽然你兴奋的无以复加,称这次坎培垃之行是 “出国二十年来唯一一次‘全脱产’的报国之举 ”,可是有些场景和细节我们不得不认真地聊聊,对我,对你,对80后都有好处,因为你们的举指言行完全有被澳大利亚法庭起诉的可能。

文章第二(自然)段:“从悉尼到坎培拉,长驱直奔六百里,走穿斜阳踏进夜色,二个半小时后我们便开到了……。”。

从悉尼到坎培拉没这么远,你的驾驶时间证明了这点,可能是笔误,如果不是,那么你对方向,距离的判断是存有严重缺陷的,这在你以后的许多行为中能找到注解。

文章第四段:“当时有几位手持扩音懒叭的学生干部站在中间的空道上,组织着舞台前面两边学生 ‘斗歌 ’,他们从国歌唱到 ‘龙的传人 ’,从 ‘团结就是力量’唱到 ‘朋友’,歌声此起彼落,一阵接一阵,把公园树梢的鸟儿们都激动得无法入睡,随着他们在上空盘旋歌唱。我被青春激情燃烧着,心里一阵激动,谁说80后不爱国无热情?听听这凌晨三点钟的歌声吧 ”。

如果我是鸟儿,首先表示对你们强烈不满。我们生活在澳大利亚这块安宁、祥和的土地上,我们吃我们爱吃的东西,我们住我们爱住的地方,我们生活的极有规律,你有激情,你有诗意,你想凌晨三点钟扯着嗓子唱歌,请你换个地方,坎培垃的鸟不喜欢,坎培拉的人同样不喜欢。澳洲法律有规定:通宵喧哗的集会和PARTY是不被允许的。杰镛先生,你来这儿这么些年,入籍了吗?80后不懂,你应该懂。那晚你肯定是唱得嗓子都哑了,泪也流了不少,可惜,你所做的一切只是用爱中国的热情来践踏澳洲的法律,鸟儿们绝对不高兴。

文章第八段:“当时我们的策略是得寸进尺,一步一步缩小他们的范围,可是有些激动的学生还是忍不住,不时会和他们发生肢体冲突,这样警察又把我们赶回 ‘三八线 ’,我们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象潮水一样,冲上一阵,又被警察推回来,回来了,又冲上去”。

很明显,从细节来看,你和80后已经不是去看圣火,不是去传递和平、友谊的信息,而是参加一场上甘岭战役,或者说是一埸群体欧斗,你们是抱着打群架的心态来到坎培拉的。在你的身上,至始至终散发出一种“革命者 ”“红卫兵 ”的霉味,你对革命和暴力情有独锺,二十年的西方生活没有改变你,相反,你回到了更远的过去。你深情地写道: “我仿佛又听到当年滚动于抗日前线的 ”黄河大合唱 “,我仿佛又听到救亡路上抗战凯歌,我仿佛又听到支边建设的青春战歌!我突然想到,要是王蒙在此,他会否与我们眼前的留学生再写一部《青春之歌>>?”

喷饭, 不知你知识过了头, 还是荷儿蒙过了头。第一,<<青春之歌>>不是王蒙写的, 第二,今天的王蒙恐怕不会, 也写不出你期望的<<青春之歌>>.藏族是中华五十六民族的一员, 虽不是同宗同祖, 但至唐起, 也算住一个大院, 说邻居太分生, 说兄弟绝对没问题。今天, 兄弟之间不和, 兄弟还是兄弟 ,不分家是兄弟, 分了家也末必是敌人,干吗这么仇恨?值得用看待日本鬼子的态度去看待自巳的同胞? 可以推论, 你不是一个心底友善的人, 你在80后面前做了一个很坏榜样。

文章第十四段: “那些挑衅势力一直成为我们红旗队伍追堵对象, 我们看见桥下边一伙举着红旗的人样正在追堵一位 ‘藏独’ 分子, 那阵势象古时人们围猎一样, 举红旗的几万人追着那个雪山狮子旗跑, 当追上时马上合拢把他围在中间, 大家马上齐声喊: ONE CHINA, ONE CHINA, 更有一位学生, 飞快地把雪山狮子旗扯下来, 然后一片片抛向空中。”

杰镛先生, 你和80后们此时此刻已是明火执仗的在犯罪了, 打、砸、抢的各种要素都齐了。澳大利亚法律明确规定人民有自由表达的权利, 当然你也有。同时法律又规定个人表达的权利受到保护, 不容侵犯。万人追堵一人, 你形容为古时候的围猎, 而这个人又是我们藏胞, 谁受于你这个权利? 坎培垃警察总共抓了五个举红旗的人,占被抓总数70%, 当天因警力不够, 而犯法的人又太多, 你极有可能是众多漏网中的一个, 不过没关系, 你这篇文章已经很详细地构画了这天的细节, 与口供实录相差不远, 不是吓你, 西方的法律从不吓人, 挺实在的, 不信你可以在警署前再演示一遍, “泪水掉在键盘”上的太太也会为你不值。

文章第十六段:  “他们都是一些对中国毫无了解的澳洲年青人, 估计在二十岁以下, 他们肯定没有到过中国, 纯粹是受人鼓惑才来此弄些噪音。你们到过中国吗? 对方摇头, 既然没到过中国又不知道中国实情, 你们凭什么在这场合以人权的理由来跟我们对抗? 愤恕地中国人再也不住了, 我们大家同时对他们毫不客气地齐声喊 ‘GO HOME’, GO HOME‘。

‘GO HOME’的中文翻释是 “回家” ,请问杰镛先生和80后们, 你们的家在哪里? 请澳洲人回家, 和澳洲人请你回家都不符合澳大利亚的立国精神, 你哪里学来这一套, 动不动就叫人回家, 中华民族在历史上好象从来没象你和你们, 站在不是自已祖国的土地上这样嚣张过, 这样张牙舞爪过, 海外华人寄居他乡, 入乡随俗恐怕更为妥当。顺便再问一声, 你们去过西藏吗? 如果出考题, 有关西藏历史, 有关西藏文化, 有关西藏宗教, 受党多年教育的杰镛先生和80后们末必有西方的西藏专家来的准确, 就拿3.14拉萨骚乱来说,西方人对藏人的想法和意愿的了解, 好象比在中国的中国人更为宽容 ,至少没把西藏同胞视为 “藏独”, 视为敌人, 这点上, 西方人、西方媒体做得好象比你们不是好一点点。

杰镛先生和80后们, 在你们同事中有一位墨尔本的英雄, 当然是没干好事时被坎培拉的警察抓了, 原以为抓进去后会他怒斥西方文明的虚伪, 高唱<<义勇军进行曲>>撕掉签证, 发誓再也不回到这个假文明、假民主的国家, 甚少象过去革命电影中的英雄, 只剩一丝游息, 还在关心党费交了没有, 革命是否成功。结果令人伤心失望, 现在的真英雄比过去的 “人造假英雄” 更象叛徒, 进去后第一个想法, 留下案底, 无法延长签证, 混不下去了, 怎么办?

谢天谢地火炬在境外传递总算结束了, 每个中国人以不同的角度看待它, 都觉得吃了苍蝇般不舒服, 英法的全垒打, 美国的黑帮大出丧, 澳洲的全武行, 韩国的台拳道, 都使这次火炬传递灰头土脸, 严重变味。 仔细想来, 一是政府太把火炬传递政治化, 二是你杰镛先生和80后在海外超水平地表错情。

其实每次奥运火炬传递都会遭到不同政治诉求的抗议和示威, 没什么了不起, 火炬那怕灭了再点也无所谓。 2000年悉尼奥运火炬也被扔到了大海里, 大家一笑了之, 澳洲人民没有愤怒, 住在悉尼的你好象也没愤怒, 政府更没有组成 “火炬护卫队”, 当然也就没有诞生出 “金晶”式的 “英雄”。这次传递, 如果政府一开始就以一个大国宽容和体谅的态度对待, 点了再灭, 灭了再点, 不骄不燥, 不打不闹, 中国政府就会始终占着舆论的制高点, 火炬传递一定不是今天的结局, 再坏也比今天好。搞得西方人个个冷眼看着你们, 你觉得得分了吗? 杰镛和80后们, 你们实在干了一件蠢事, 蠢到奥运还没开, 就被你们这帮子砸了锅!

网上评你们为 “第五纵队”, “义和团”, “红卫兵”, 我看都不是, 有一则评论较为贴切, 说你们这群人是 “避孕套”。兴奋时用你一下, 高潮过后, 看了都嫌脏。80后和你不一样, 80后因为有了独立思考的王千源变得很有希望, 变得我们无法小看他们。 而你, 杰镛, 就别客气了, 这个称号铁定就送你了, 大小一定合适。

巫宁坤:花开正满枝——汪曾祺辞世十周年祭

 

巫宁坤与汪曾祺(独立中文笔会网独家图片)

花开花落, 一晃, 曾祺走了十年了。 十年了, 我在异国他乡 “一室一厅藏拙处”饰壁的还是他特意为我作的那幅 <昆明的雨> , 风神飘逸, 画如其人。

他父亲是个画家, 画写意花卉。 曾祺小时爱看他画画, 心领神会, 从小学到初中都”以画名” . 后来, 苟全性命于乱世, 久废画笔。 他回忆道:

重拈画笔是运动促成的。 运动中没完没了地写交待, 实在烦人, 于是买了一刀元书纸, 于写交待之空隙, 瞎抹一气, 少抒郁闷。 这样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重新拾起旧营生。

曾祺也是画花卉的, 他说: “我的画不中不西, 不今不古, 真正是 ‘写意’, 带有很大的随意性。” 他又说: “我的画, 遣性而已,送人是不够格的。” 你可别信以为真。 一九五七年, 我俩同时落难,从此天各一方, “二十余年如一梦” . 直到八十年代才在北京重逢,却仍是咫尺天涯, 离多会少。 于是, 八四年二月, 我写信给他, 请他给我画一张画, 要有我们的第二故乡昆明的特色, 往我家徒四壁的墙上一挂, 就见画如见人了。 三月二日, 他回信说:

画尚未画,  因为想不起能表明有昆明特点的花果可画。昆明最多的是报春花, 但这花细碎, 难为布局。 波斯菊也不好画, 美人蕉则不成样子也。 圆通公园櫻花甚好, 但画出则成为日本的回忆了。 且容思之。

时隔数十年, 他对昆明的百花记忆犹新, 了如指掌, 如数家珍。

他’思’了两三个星期, 画直到三月二十日才画成: “右上角画着一片倒挂着的浓绿的仙人掌, 末端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 左下画了几朵青头菌和牛肝菌。” 这幅画, 从构思到布局和题词, 处处可见匠心, 淡泊宁静, 炉火纯青。

他一再说 “我想念昆明的雨,” 淡淡片语饱含着他对花城魂牵梦绕的深情。 抗战七年,  他在昆明过着流亡学生的清苦生活:

我在民强巷的生活真落拓到了极点, 一贫如洗……没有床, 我就睡在一 个高高的条几上, 这条几也就是一尺多宽。 被窝的里面都已去向不明, 只剩下一条棉絮。 我无论冬夏, 都是拥絮而眠。 有时没钱吃饭, 就坚卧不起……

数十年后, “往事回思如细雨”: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 丰满的、 使人动情的。 城春草木深, 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 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 显示出过分的、 近于夸张的旺盛。

他不能忘情于昆明雨季的花果。 雨季菌子极多, 鲜美无比。 雨季的果子是杨梅, 卖杨梅的苗族女孩子吆唤着 “卖杨梅——”,那声音使他感到 “昆明雨季的空气更柔和了。” 雨季的花是缅桂花, “带着雨味的花使我的心软软的。” 这个雨中的花城, 色、香、味、音、情俱全, 正是曾祺精神世界的投影。

曾祺说: “生活, 是很好玩的。” 他很欣赏杨惲在《报孙会宗书》 中的话: “人生行乐耳, 须富贵何时。” 不论日子如何艰难, 他都能随遇而安, 苦中作乐。 他当了一回”右派”, 却认为 “三生有幸, 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发配到张家口一个农业科学研究所, 劳改两年, 摘帽后下放到下属的马铃薯研究站画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 穷居独处, 没有领导, 不用开会, “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马铃薯开花的时候, 他每天趟着露水,  到试验田里摘几丛花, 插在玻璃杯里, 对着花描绘。 “坐对一丛花, 眸子炯如虎。”  他为我画的那片仙人掌, 倒挂着犹能开出一朵金黄色的花, 不正是他自己的写照吗?

曾祺慧眼童心, 喜看百花齐放, 人花合一。 仙人掌花也好, 马铃薯花也好, 一花一世界, 千姿百态, 每朵花都绽放着造化的神奇。 满怀 “潤物细无声” 的温情, 一拈画笔, 得心应手, 他的 “写意” 就 “下笔如有神” 了。

曾祺热爱生活, 但是他深谙  “一年春尽又是一年春” 的自然规律:  “七十岁了, 只能一年又一年, 唱几句莲花落。”   晚年, 大江南北, 游踪所至, 他为众多求画者留下了一幅又一幅佳作, 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 他却一挥手走了, 潇洒如浮云, 花开正满枝。

附记: 去年是曾祺辞世十周年, 本想写一点东西作为纪念。 没料到, 八八残躯又遭晚期黄斑病变突袭, 一时间几成瞽翁, 废读废写。 幸得良医诊治, 重见天日, 得以涂鸦。

二00八年农历新年于维州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