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党生:从生活直接抵达隐喻—-谈谈花语的诗歌

花语的诗歌日渐成为诗歌界注视的对象,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初看花语的诗是她的《仇人之一:六年前》,和《致情敌》,作为女诗人,她活灵活现地写出来同样是女人的和自己有矛盾的人.但是,她写的不完全是愤怒和 仇恨,更加多的是写出来了真实和幽默.她的《乌龟》更加把同性之间的复杂的钩心斗角写得淋漓尽致.

去年秋天在北京的香山见到了花语,她的言谈举止如同一个帅小子,更加如同某大公司业务女经理.她是个开朗和真实的人.

开朗和真实是花语这个人也是她的诗歌文本给人的直接印象.如她的诗《孬种》:

很多年前,你有个球用
这句话从我父亲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
每每是我弟弟和人打架,撕烂了裤褂
脸上的血痕,边哭边用手擦
在一次一次你有个球用
近乎咆哮父亲特有的激将方式教育下
我知道了打架要赢,必须心狠手辣
手要毒,势要猛
要象喝酒那样,端起海碗走近对方
一仰脖
把生死喝下去,把不屑喝下去
把吊而郎当喝下去,把民族气节喝下去
把对敌人的蔑视,友情,爱惜,尊重
通通喝下去。这样即使醉倒在地
休克五分钟
虽败犹荣
可是现在我想对你说的是
你个孬种
你在网上罗里巴索,反反复复说你想怎么着怎么样
你有多么深情,我有多么优秀
可是一见面,你缩在一角
风,瑟瑟地
把数片黄叶刮在你头上
你畏手畏脚,离我十丈八尺
象一根被世俗啃得不干不净的鸡肋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
你有个球用
—-这样的诗直截了当又惊心动魄.

花语让我感动的地方在于彻底.”彻底”两个字是我对于诗人的第一判断标准,唯有彻底才可以直接个深入.看她写的–

《这些虚伪的人啊》

不敢把豁牙露出来,象我,不敢把伤疤给人看
不敢把椰子锯开,象我,以为椰青里浮着炸弹
不敢把新仇旧恨一锅端,对正爱着的玫瑰说
我其实一直还爱着另一朵,只可惜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这些虚伪的人啊,这些焦距里谦卑的人啊
我用婚姻测量你们,你们缺少忠诚
我用友情测量你们,你们缺少无私
我用无畏测量你们,你们缺少豪气
我用含蓄测量你们,你们拿着婉约
却目光猥锁

你是假正经啊真慈悲
你是真慈悲啊假正经
啊啊,哦哦
这些虚伪的人啊,这些宽厚的人
我还能再对你们说点什么

—如上所述,已经写出来对诗人花语的直观印象.但是,如果认为花语的诗歌只是大大咧咧和一览无余,那么您就大错特错了啊.

花语在创造,同时也在另辟蹊径.花语的诗歌在将叙述策略发展到极端的同时,追求的是她自己所说的”从生活直接抵达隐喻”.这在技术层面上是需要精益求精和琢磨的.
花语的生存状态是流动的,她几十年来就在流动中间.某朋友说我的生活就是体验生活,这用来形容她也是恰如其分的.

在流动和旅行之间,花语写出来《从昆明到武昌》这样的脍炙人口的诗歌.

花语就是为诗歌而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她的生命就是为这个世界创造诗歌,这是幸福,也是属命.

花语今年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从首都去了西安这个废都.她的诗歌也开始调整.是啊《那些今生必须舍弃的》确实太多,她开始写出来《西海固,我不可能独自转身》

我垂手走路,仰脸看天
宁夏春天的凉棚
在枯黄的白杨树杈
摇晃,漏风
独自成蛹,我不能
离经叛道,我也不能
我只能一个人走,直到双脚出汗
看黄沙漫漫
低眉顺眼。我总无所适从

很久很久
我之所以手心冰凉
是因为这一生
我总是没有勇气。转身
去拥抱那些我爱过的人
…………
如果全部的从心灵到谋篇到写作策略和技术,然后从生存到哲学来分析研究花语,可能需要长篇大论和鸿篇巨制;这对于我确实是勉为其难了.

我就蜻蜓点水写这些吧,是为抛砖引玉.

陈子明:梁启超与五四运动

陈独秀曾说过,“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化社会发展必然的产物,无论是功是罪,都不应该专归到那几个人”。[1]毛泽东则是提出“谁是五四运动之父”的第一人,而且给出了多种解答。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说:“五四运动是在当时世界革命号召下,是在俄国革命号召下,是在列宁号召之下发生的。五四运动是当时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一部分。”[2]这段话是

焦国标:枪毙齐奥塞斯库的子弹也是极少数

北京总用“极少数”之类指责别人,“极少数藏独分子”、“一小撮反华势力”,等等。言下之意,除了这极少数,其余的绝大多数都全是它的人,都拥护它拥护得不行,爱戴它爱戴得要死。自我麻醉呀!

与四万万大清国奴才相比,刺杀五大臣的是极少数,汪精卫是极少数,秋瑾是极少数,徐锡麟是极少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是极少数,甚至武昌起义的两千官兵都是极少数。可是就这极少数,就足够给大清国送终的了。

枪毙齐奥塞斯库的子弹就一发,数少得也够极的了。可如果齐总统九泉之下说,全罗马尼亚也就那一发子弹跟他过不去,罗马尼亚其他绝大多数子弹都是爱戴他的,是拒绝钻进他的脑袋的,这自我感觉良好得是不是也太过分了?所以我劝北京,再莫拿“极少数”占领道义制高点。“极少数”固然不是你的人,绝大多数也不是你的人。不信?

不信你敢让公民投票吗?

李昌玉:柏杨没有死,柏杨还活着—-纪念“5.4”运动90周年

88岁的柏杨去世,海峡这边引起的哀悼可能更加深沉。西风独自凉著文:《柏杨走了,中国人变漂亮了吗?》摩罗著文《但愿柏杨的时代就此结束》,魏英杰著文《我们还没走出柏杨的“文化酱缸”》,如此等等。

柏杨最惊世骇俗、石破天惊的著作是《丑陋的中国人》。他用一把毫不留情的解剖刀,把中国人在精神、心理、人格上的丑陋揭示在一个开放的世界文明之前,让那些妄自尊大的爱国主义者,羞愧得怒不可遏。

今天是“5.4”90周年。纪念柏杨就让人想起“5.4”的先贤。在揭示中国人性的弱点方面,鲁迅堪称先驱。他的杂文、小说写作都意在“将旧社会的病根暴露出来,催人留心,设法加以疗治”。例如阿Q的精神胜利法至今仍然是中国人普遍认可的国民劣根性。不过和鲁迅相比,柏杨应该更具有现代性、现实性。因此无论是《柏杨走了,中国人变漂亮了吗?》的发问,《但愿柏杨的时代就此结束》的愿景,以及《我们还没走出柏杨的“文化酱缸”》的无奈,都说明柏杨没有死,柏杨还活着,起码在大陆是如此。

20世纪的前半叶,中国有胡适、鲁迅、陈独秀那样的精神领袖,后半叶,在大陆,是精神领袖遭难的时代,在台湾却产生了柏杨这样的翘楚,不过他也坐过大牢。陈独秀说,“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一是研究室,一是监狱。”真理产生于研究室和监狱,至少在中国还有说服力。他参加过共产党,做过总书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因此,他对于专制和民主有刻骨铭心的感受感悟。柏杨因言获罪,住过九年多的国民党监狱,所以才能一针见血地揭示出中国人文化上精神上的痼疾疮疤。

我从地摊上淘来一本《丑陋的中国人》,是1986年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由严秀、牧惠、弘征三位杂文大家编选,应当是柏杨著作在大陆最早的版本。那时,《丑陋的中国人》在台湾也才刚刚问世,所以两地几乎是同时产生了“柏杨热”。

温故而知新。我温读了几篇,从《中国人与酱缸》中摘出几段谈谈读后感。

柏杨说:“中国政治思想体系中,也有一些理想的东西,是接近西方的,例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的话,但这也不过只是一种希望和幻想罢了。事实上,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王子犯法绝对不会和庶民同罪的。”柏杨认为,这种酱缸文化就是专制文化。他说,“中国人向来不知道民主、自由、法治这回事,虽然以前有人说,我们也有自由,可以骂皇帝,但我们的自由极为有限,在统治者所允许的范围内,有那么一点点自由。人民或许可以骂皇帝,但得偷偷地背地里骂。自由的范围很狭小,当然可以有胡思乱想的自由,但是民主、法治等等观念,却完全没有。”遗憾的是,现在中国竟然有一位著名的教授建议立法禁止“胡思乱想的自由”,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发散思维。

他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李希光教授。他于2004年4月“要求人大立法禁止自由思维”。他认为“我认为人的思维和社会中其他行为规则一样,都应该受到严格的法律制约,个人在思维上的任何想法都要负法律责任。你不能因为是自己的自由思维,就可以任意思考任何问题,任意在大脑中攻击他人或者社会,这同样要承担名誉损害权责任或者法律责任。”本来在中国已经剥夺了宪法赋予公民的言论自由,现在一位新闻与传播学教授进而要求人大立法禁止思维自由。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倒是真心希望中国人大能够接受李教授的建议,制定一部《思维自由法》,严厉禁止思维自由,使我们的执政党可以安心放心舒心地执政,使我们的党支部书记们、公安局政治保卫处的干部们可以大显身手。中国词语中有一个“腹诽”,但还不是罪,现在“腹诽”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罪名,想打谁的右派,就可以心想事成。

现在世界各国的新闻工作者都在为争取言论自由新闻自由而斗争,而我们中国竟然有著名教授在为禁止思维自由而建议立法,南辕北辙,真不知今夕何夕?

柏杨对于西方的政治制度是十分崇拜的。他说:“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伟大的民族,就是盎格鲁撒克逊。这个民族为世界文明建立了钢架,象他们的议会制度、选举制度,和司法独立、司法陪审制度等等,为人类社会,建立了一个良好结构,这是它对文明所作出的最大贡献,也是西方社会能够在政治上走向合理公平的原因之一。无论如何,再浪费的选举,总比杀人如山、血流成河要好。对于西方一些好的东西,我们必须有接受的勇气。”和胡适相比,柏杨幸运的是他看到了台湾的民主化走上了健全发展的轨道。论者云:“这位89岁的老头子,一辈子写文章、坐监牢,可毕竟亲眼看到了时代的进步。譬如当年送他上绿岛的那个政权,居然下台了──现在‘洗心革面’又上台了。想想,几个人能有如此际遇?在这方面,拼的不是思想和气力,还得有这岁数不是。”(魏英杰《我们还没走出柏杨的‘文化酱缸“》)享年56岁的鲁迅、享年64岁的陈独秀就更没有这种幸运了。

但是,权力对于追求私利的政党来说是一个无价之宝。象蒋经国,象叶利钦那样富有远见的政治家,总是很少有的。不多几天之前,中国的全国人大常委会主席吴邦国还在著文说“符合中国国情、符合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的政治制度,只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当工人、农民已经被社会边缘化的今天,不知他自己是否还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说词。吴邦国重申“我们要积极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文明成果包括政治文明的有益成果,但绝不照搬西方那一套,绝不搞多党轮流执政、‘三权鼎立’、两院制。”这和十七大以来,胡锦涛、温家宝到处宣扬民主的做派背道而驰。既然中国的人大制度这么好,为什么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采用呢?这种禁绝人民享受任何自由权力的一党专制制度不就是依靠枪杆子、笔杆子才得以维持吗?党禁不开,言禁为什么不敢开呢?中共口口声声说“积极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文明成果包括政治文明的有益成果”,其实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而已。政党轮替,三权分立,都被证明是“人类社会创造的文明成果包括政治文明的有益成果”。中共顽固地逆历史潮流而动,顽固地维护自己的一党私利,所以,在枪杆子和笔杆子的双重欺压之下,实行对国家人民的掠夺。

陈独秀晚年根据苏联的教训深刻地指出:“所谓‘无产阶级独裁’,根本没有这样东西,即党的独裁,结果也只能是领袖独裁。任何独裁都和残暴、蒙蔽、欺骗、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离的。”陈独秀除了强调一般的自由、民主,特别强调“重要的是反对党派的自由”,没有反对党派的自由,任何自由都一文不值。今天中共的“多党合作”不过是掩饰专制制度的花瓶,民主党派不过是充当共产党的“包二奶”。

柏杨认为中国是个大国,但中国人却缺少包容性很大的大国民气度。

“中国人包容的胸襟不够,心眼很小。前天我在肯尼迪机场搭飞机,在机上小睡了一个钟头,醒来后飞机仍没有开,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在闹罢工。我惊异地发现,旅客秩序很好,大家谈笑自如,这如果发生在我们国家,情形可能就不一样了。旅客准跑去争吵:”怎么还不起飞?怎么样?难道吃不饱?闹什么罢工?罢工你还卖票?‘他们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我是领航员,说不定我也参加罢工。从这里面也可以看见所谓大国民的气度,美国这个国家的包容性很大,它不但包容这么多肤色和种族,还包容了不同的语言和不同的风俗习惯,甚至包容了我们中国人的粗野。“

写到这里,我也举一个例子。我的孙女舒雅,1999年出生于美国,现在读小学三年级了。

几天前在电话里我问她:“你们班上有几个同学?”

她说:“17个。”

我又问:“他们是哪些国家的人?”她一个一个的数,有韩国人,有日本人,有泰国人,与菲律宾人,有墨西哥人,有马来西亚人,还有说不出来了。

我问你最好的朋友是哪国人?“

她说:“是菲律宾人。”

我想他们从小到大,在这样一个“小联合国”的环境里生活、熏陶,当然就养成了“包容性”。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温家宝总理在十一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闭幕后答记者问时,明确地将拥有“比大海还要宽广的包容”作为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任务之一。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容易了。最近在奥运圣火传递当中,海内、外的爱国愤青们,就很缺乏包容性,把一个讲了几句公道话的青岛女生王千源痛骂为汉奸卖国贼,对青岛她的父母家庭门口扣了屎盆子,墙上则涂写了“杀全家”、“杀卖国贼”的标语,她的母校青岛二中开除了她的学籍。

留学韩国的“爱国”学生对于支持“藏独”的人,则卷起飞毛腿痛加殴击,引起韩国全国上上下下的反感,宣称要将实施暴力的学生驱逐出境。其实,西藏人要“藏独”,外国人支持他们“藏独”,从任何国际法人权法来说,都是允许的。如果有一点“包容性”的精神,为什么不可以进行面对面的对话呢?既然真理在握,为什么不能对话呢?现在,中国政府已经邀请达赖的代表到北京对话了。中共终于回心转意,改弦更张,放弃了中国人对中国人绝对要斗争到底、强硬到底、不能妥协、不能对话的“原则”。

柏杨说“象里根和卡特在电视上辩论的时候,彼此之间各人发表政见,并没有做出粗野攻击。里根并没说,你做了几年总统,只知道任用私人!卡特也没有说,你没有从政经验,这个国家你治理得好呀?

双方都表现了极好的风度,这就是高度的民主品质。“美国的这种风度说明一个大国的包容性。这次台湾总统选举,最后进行的马英九和谢长廷的电视辩论,我觉得就具备了柏杨所说的里根、卡特的风度,我在大陆都看到了,柏杨在台湾也应当看到了,他应当为此感到安慰。

柏杨到了美国爱荷华,见到大陆去的作家,谈起他坐牢的事,他们同我讲:“你这个脾气,到不了‘红卫兵’,到不了‘文化大革命’,反右就把你反掉了。”为什么一个中国人,稍微胆大心粗一点,稍微讲一点点实话,就要遭到这种命运?我遇到很多在大陆坐过牢的人,我问他们:“你为什么坐牢?”他们说:“讲了几句实话。”

笔者当初打过右派,现在因为在网上说三道四,一年前,自费编印的文章结集被抄走,护照、电脑也被抄,行动受到监控,要向官方报告行踪。

柏杨把这归结为中国的酱缸文化,说穿了就是专制文化。从大陆的现状而言,我真感到柏杨没有死,柏杨还活着。

(2008年“5.4”)

北明:红楼里的林姑娘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秋瑾《对酒》
 

  窗外漫天飞花。起风了。门前,满冠茱萸树花开始飞扬飘灑。

  Dogwood,直译“狗木”,汉语词典、辞海、辞源、牛津双解英汉字典都查过了,就是“山茱萸”。我知道蒙哥马利村本院房前这株普通的树竟是茱萸的时候,燕子正在那一年春天的茱萸花间鸣唱。燕子年年归来,住在家门洞六年前它们做的窝里,每年茱萸花开,它们开始鸣唱。山茱萸树长得瘦骨嶙峋,开

      (林昭祭日门前远近山茱萸树)

出花来灵秀万端。临风谢花时,粉色朵瓣纷纷扬扬,可天旋舞,比花开枝头时更壮烈大观。

  那北大“红楼里的林姑娘”正是这个时节,在中国被杀害的。

  40年前,上海一个叫龙华的飞机场,第叁跑道,两名武警将她强行架出一辆疾驰而至的吉普车。反绑著手,塞著喉咙,脖子上勒著绳索。一踹跪下,枪声响起,她撲倒在地。缓慢地挣扎起身。两声枪再响,她再次撲下。没再挣动。两个武警把那灵魂归去的身体拖上另一辆吉普车,消失在下午的阳光里。纵然在心里已经慷慨赴死百次,这一死,没有观众,不是刑场,没有行刑命令,没有站成一排的刽子手。不能出声,随时膨胀的橡皮塞子塞住了嘴。不能喘息,绳子勒住了脖子。挣扎无效,双手从背后反铐著。没有时间站定,抬起头来,看一看远方,看一看天空,看一眼这即将永别的的世界。没有可能把心中涌动的愤怒,再用自己的血化为字留下来。没有一刻平静,在心中默祷,跟耶稣说一句:我来了,追随你。没有时间与她的神对视,诉告一声:天父,请接纳您的仆人。她唯一能做的,是气息奄奄时,拼出最后一口气,挺起来!在那一刻,无声人界,颜面扫地。

  都把林昭比秋瑾,秋瑾死前,不仅有机会书下心中大愁,“秋风秋雨愁煞人”;秋瑾死时,能要求自己的死法,悖逆当时传统并得到尊重:首级不示众,不裸陈尸体。秋瑾赴轩亭口刑场,有“观者如堵”,她临难凛然,有机会“注视两旁诸人一周”后,从容引颈。用无声的行动,宣告自己的永恒存在。林昭的死,完全悖谬她高贵的气质,全无诗意,绝不美丽,毫无尊严。死得,太不堪。他们把她最后的权利和仅剩的期待,剥夺得干干净净。——这些连刽子手都算不上的人渣!

  他们是直接把她从监狱医护室的病床上拉走的。吊瓶里的液体正缓缓向那不足70磅的羸弱之躯滴入。她说,“让我换件衣服”,他们不许。把她强行拉走了。扯下了插在瘦脊胳膊上的输液管子。

  他们行刑前要批斗她。把她拉上台,嘴里塞著可以膨胀的橡皮塞子,嘴张多大,橡皮塞子涨多大。她无法出声抗议,血脉贲张,怒不可遏,面色通红、铁青。她没有疯掉,是奇迹。犯人没有像往常那样高呼口号。狱卒不满意,大骂:你们都死了吗?(彭令范文《我的姐姐林昭》)这个人形彘辈之国,圣女林昭除外,人确实差不多都死了。

  鉴湖女侠秋瑾收监一日,前后大约十二小时。她没有受苦。林昭,狱中多年,受尽折磨。读她的血,想那二十万字的一笔一画,带著镣铐,提著几乎凝固的铁重,趟著自己的血……。但凡人心,难以思考。

  秋瑾即死,舆论哗然,媒体纷纷谴责当局,鸣冤叫屈,赞美巾帼,悼念英烈,编辑专辑描写其受难经过,发表其诗文文字,编篡其生平评价其贡献……林昭死后十几年无声无臭,后幸而得以平反,却不得昭雪。胡杰的电视片《寻找林昭的灵魂》以及诸多悼念文章,只能在网上传播。而在她被害40周年之际,目击者说,停车场地和她的墓碑后方,竟长出了官方的眼睛,墓碑后方那眼睛还是追踪的:一个移动摄像镜头。她墓地所在的“安息公墓”的标志牌和民间自立的路标均被悉数拆除。即便在荒径中摸到她的墓,也是“每一个祭奠者,大约有叁、五个警察追随左右”(河南“大河报”前副总编马云龙文《从古轩亭口到灵巖石山》)。

    秋瑾死后,刽子手山阴县令李钟岳天良未泯,密藏起秋瑾的七字绝命书,愁大於秋瑾。他已经因抗命未果而开罪上方,撤职后仍然愧不能生,日日自责“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终於诀誌,自尽身亡,时距秋瑾之死不到百日(参阅傅国涌文《秋瑾被杀害之后》)。而杀害林昭的凶手们,从下令者到行刑者,全都至今蒙面,逍遥法外。无一向她的亲属说上一句:我有罪。

  初夏这个时节,苏州落花无数,遍地粉红,留下满树初绿,准备包装无耻了又一冬的枝头。春风春华痛煞人!

(林昭祭日屋后樱花落红遍地)

  红楼里的这位林姑娘是当今中国出行最远的一位。在五十年代的北大,逻辑上论,她可谓迟到右派营垒,却先行沉落深渊。在她身后,她的当年同道大都活下来了。

   她在周围右派中最后觉悟,却笔直攀上中国近代思想顶峰,越过同时代的反对派先驱张志新、遇罗克、王申酉等,跨过党化羁绊,打破时代局限,直对“极权统治和愚民政策”。仗义执言之后遭遇的黑暗和龌龊,使她直接体验了人类最荒谬的意识形态真相。基督精神或者基督教意识,让这个红楼里的林姑娘在叛逆那个虚伪理想之后,迅速登上生命意义之舟。几乎凭直觉,她直抵近代人类思想最深处家园,她对“自由”和“奴役”的理解,其深刻程度,今天中国被边缘化的思想界尚未抵达。她的时代意识和历史感极为準备,她称所处的时代是“古老而深厚的中世纪遗址”,她称这社会的人们是“不自由的罪人和饑饿的奴隶”。她的语言和思维,那时就奇迹般地脱出了(或者没有进入)新华语体的死穴。她那时就预言了今天的中国现实:“假如说在此之前处於暴政下的知识界还或多或少有一些正气流露,那麽在此之后确实是几乎被摧残殆尽了。”(林昭狱中血书,引自胡杰《寻找林昭的灵魂》)。

  林昭在反右运动后,幡然梦醒,此后“断然不能容许自己堕落为甘为暴政奴才的地步”。她按照信念选择生活,为此付出沉重代价,认同者不乏其人,追随者寥寥无几,沉默不言者是大多数。然而林昭并非骁勇好斗之士,她原本是一个极为丰富多彩的生命。作为在意志、勇气上与男性比肩的巾帼,她拥有女性全部的美丽和娇媚,矜持和真率。她却不是那种只能看了背面看正面,正面看完听谈吐。谈吐一开,让人失望的街市风景。她才华出众,文思敏捷,而且传统学养厚实。她却绝不是书斋里嫁不出去的女学究,她容貌美丽,身材窈窕,被当时北大人喻为“红楼里的林姑娘”。她热爱生活,即便人在囚中,不肯为真理低头而选择“窄门”,仍情不自禁拥抱生活:“尘世几逢开口笑,山花须插满头归。举世皆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林昭狱中给母亲书,引自胡杰《寻找林昭的灵魂》)。

  林昭的精神世界广大深厚,足以战胜死亡的恐惧。精神在我们这个沦陷於物器的世界早已遗为銹铁烂铜,弃於犄角旮旯,在大部分人生中全面退役。即便是信众,很多人礼拜天到礼拜堂忏悔,只为了礼拜一继续犯罪而得赦免。精神是什麽?它有几斤两?可是林昭这弱女子为了他们看不中的真理,“宁为玉碎”(林昭语)。她的能量源自何处?说白了我们也未必能听懂:信仰,对她的天父和真理的信仰;希望,对“历史将宣判我无罪”和未来的坚定希望;爱,对公义、正直、纯洁事务的爱。这些东西或可论證,或可体验。物质可化,灵魂不灭,这是人类对抗极权暴政的前提。这是林昭敢於就义的能源。我相信她说自己“似乎真地要疯了”的时候,极为清醒,我相信她在狱中挣扎於生死边缘,几度与死亡对话,经历过难以想象的体验,战胜了难以想象的心灵地狱。一个经年面对生死,终日处於生命终极状态的人,在囚禁镣铐中以仅有的能力和绝食、血书、自杀、呼喊等仅有方式抗拒奴役的人,其举止形态超乎寻常,何怪之有?判断人心智是否正常,不能无视处境是否正常,林昭是非常处境中最正常的人。

  林昭悲悯。不仅与人重情义,长相助,她把如花似锦的生命,献了出去。“这是为你们索取的,却又是为你们付出的。先生们,人性,这就是人心呐。”当她看见群兽中微不可察“未尽泯灭的人性”,她“更加悲痛地哭了”。她的泪水,是为洗刷那些施加於她的罪恶流的。她为救赎罪恶的时代奉献自己美好生命,却被迫欠了监狱五分子弹费!她的妹妹彭令范被迫从抽屉里取出来交出去的那五分硬币,沉若泰山,寒若冰石,价抵国库,它的反正面都烙著这兽性国度的双重卑琐、冷漠、无耻与邪恶。这枚硬币,应当永远禁止在市场流通,应当陈列於这个国家的历史博物馆,昭示后人,德才貌俱佳、知情意叁全的上帝的宠儿的林昭,为什麽“不忍”而被打成右派、再被抓进监狱、终被判刑二十年,直至“宁为玉碎”,献出生命。

   我们常常从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特点,但是林昭让我们看到造物几乎完美的一个杰作:真诚,善良,美丽,智慧,才华、勇敢、坚定、热情、浪漫、骄傲、悲悯……。

   

(林昭祭日,四月二十九日门前茱萸花)

  林昭若不死,今年76岁。她近乎完美,所以在罪恶时代,活不下来。她经历了半个旧社会,身上保有中国断代之前的道统和文化,气脉和天养。她是中国最后的奇迹。中国女性或男性中,或有勇敢而坚毅者,缺少她的才情和学养;或有美丽俊秀者,缺少她的悲悯和善良;或有饱学多思者,缺少她的直觉和灵性;或聪慧敏锐者,缺少她的单纯和质樸;或有仁爱儒雅者,缺少她的多情和妩媚……。浑浊的眼睛穿不透洁凈的心灵,过度的近距离,走不进圣者的心胸。平庸的生命,不能生长高贵的境界。我相信,历史将宣判她无罪,不是在今天这个卑琐的时代,也不是以时代的软弱和无知、狡猾和自私、猥琐和卑劣自我宽慰的我辈有资格评论的。

    江南四月末,林昭怆然上路。黯然无语。

  “我默默地抠著墻上的血点,只有想到那麽遥远而又那麽近切的慈悲公义的上帝时,我才找到了要说的话。”(林昭狱中血书,引自胡杰《寻找林昭的灵魂》)

  在那个龙华机场的跑道上,嘴里塞著塞子,脖子绑著绳索,双手背后反铐。身上还是那件病号服,输进去的葡萄糖刚刚融进血液里……,监狱离机场远不远?她晕车吗?她在心里说了什麽?那些罪恶的龌龊的肮脏的爪子,和那些爪子们所属的行尸走肉无法知晓,他们所亵渎所枪杀的,是拯救他们的美丽和圣洁。在那不堪的方式中,她极度清醒的大脑受尽折磨。

  “天父啊,我不管了,邪心不死的恶鬼这麽欺负人!我不管了,我什麽都不管他们了”。(林昭狱中血书,引自胡杰《寻找林昭的灵魂》)

  她挣扎了一次,终於倒下去。接著升起来,无所不在。

(美国伊萨卡一处墓地,北明摄於2004年)

  “在沉寂的日子里,你喊叫;在疯狂的日子里,你清醒;你流尽最后一滴血为著亲爱的祖国;你在阴霾中死去,必定在晴空下复活”(引自胡杰《寻找林昭的灵魂》)。

  茱萸花飞归何处?却看花开年年时。

                                                祭於2008年5月3日           

美国 蒙哥马利村,茱萸花谢时

施  英:一周新闻聚焦:世界新闻自由日国际组织聚集香港讨论中国新闻自由

5月3日是联合国“世界新闻自由日”,为纪念这一日子和关注中国大陆的新闻自由,一些国际组织在香港举行“同一个梦想:我们要表达自由——世界新闻自由日研讨会”,主题是“香港与内地的言论自由”。会议由香港与世界各地的多家关注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的NGO联合主办,主办单位有:香港

透视民国知识分子史热

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知识分子不但是书写历史的主体,同时也是历史书写的对象,他们通过历史记忆来接续和重塑文化认同与价值体系,而其自身在历史情境里的行动、选择、言语与心态又成为后继者发掘精神资源的重要媒介。在古代中国,这自然反映了一种知识与权力的互动关系,知识为权力提供意识形态的合法性,而权力进一步确保知识的神圣性和有效性,其集大成者就是科举制度与普遍王权的内在结合,可以说,在古代中国,知识人既是社会的立法者,又是道德原则的阐释者,是背负着双重使命的社会精英。

但知识分子的这种角色,在1905年科举制度废除和1912年帝制崩溃后,便日益黯淡,乃至解消。在20世纪的一系列革命和运动中,我们可以窥见的是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群体的迅速边缘化,在经济、政治乃至文化上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边缘化,知识分子不但丧失了作为权力的立法者的身份,甚至连阐释者的角色都无法扮演,最后沦落为完全服从型的理论工作者,丧失了所有的独立性和批判性。造成这种状况的除了众所周知的政治权力对知识分子的羞辱、迫害和压制外,也同时伴随着部分知识分子的自我边缘化,在精神上不断自我矮化,自我羞辱,将自身所具有的精神曲解成与平民、民主方式相抵触的人格特征,自动或被动地接受了反智主义、民粹主义的粗鄙文化,最终流氓精神、痞子文化主宰了政治文化,权术压倒道统,学术沦为政治的婢女,结果是20世纪中国人心灵生命的萎缩与精神世界的崩塌。

也许,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才可以更清晰理解近些年来在中国大陆方兴未艾的民国知识分子史的热潮。克罗齐曾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人们对于民国知识分子历史的兴趣,所折射的也许不仅仅是对于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群体的缅怀与哀悼的情绪,更多的是指向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是希望通过这种对于民国知识分子的精神生命、学术世界与社会生活的书写,来为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乃至今天的中国文化灌注一种“隔代的养分”。

体制内外

近些年这种对于民国知识分子的历史书写,至少具有双重的启蒙作用,它既是对于一直以来被官方历史所掩盖、忽视或者曲解的民国知识分子历史的重新发掘,是在拆卸政治文化强加给历史书写的意识形态后的重新照亮,与此同时,这种对民国知识分子的书写与记忆也是对现状的启蒙与照亮,它从民国知识分子的言语和行动里借来精神的火种,把那一套自由、民主与人权的启蒙话语重新引进今天的中国社会,以承接未完成的启蒙任务。

民国知识分子史成为一个聚焦点,吸纳着各种力量的积极参与,也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同。在学院体制内,余英时对于知识分子边缘化的整体分析、王汎森对于近代知识分子自我形象转变之区分、钱理群对于20世纪知识分子精神史的持久关注、许纪霖对于20世纪前半叶知识分子的心态史与政治思想的研究、罗志田对于现代知识分子的思想与文化的一系列论述、章清对于胡适派自由知识分子阶层的书写等,这些学者的著述代表着学院体制内对于民国知识分子历史的最成熟的研究。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年来,学院体制外,也悄然兴起了对于民国知识分子史的研究热潮,到目前也蔚然大观,获得了一个广泛而稳定的读者群体。他们往往并非历史系科班出身,但是却对于民国知识分子历史有着强烈的兴趣,而且广泛搜阅史料,形成密切互动的共同体,用力甚勤,涉猎范围甚广。其中比较突出的有傅国涌、谢泳、范泓、张耀杰等人。傅国涌的著作已成为近些年出版界一个持久的热点,他对于民国知识分子史的私人述说,既注重史料的叙述,又不乏理性的分析,同时还有一种激情荡漾其间,尤其是其写作的速度之惊人令许多同行只能望其项背而兴叹。谢泳更曾是一个“老牌的学院体制外学者”,他从一本刊物(《观察》)、一个人(储安平)一所学校(西南联大)扩展到对整个的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群体的研究,他的著述介乎学术论文与历史随笔之间,既有一以贯之的精神志趣,又有扎实的史料采掘和分析功底,而且文字平实简洁,不故作夸张之词以耸人听闻,可又能让读者领会到文字背后的深沉的关怀。范泓对于雷震和《自由中国》知识群体的研究则为大陆的知识分子书写增添了来自台湾的精神养料。张耀杰对于历史背后的知识分子与政治势力、政党文化繁复的关系的再现,也为我们提供了宏大叙事的历史之外的现场感和细节性。还有一种虽然身在学院体制内,但其知识分子史的写作更接近学院体制外的研究者,而且其交往网络更偏向学院体制外的同人,比如南京晓庄学院的邵建。

出版热潮

民国知识分子热的典型表现是出版物的繁荣。这些年,大凡书名中有“知识分子”字样的,都成为图书市场上的热门图书。比如余英时的《重寻胡适历程——胡适生平与思想再认识》从知识分子个案的角度梳理历史中的隐秘的内心世界;许纪霖在继《中国知识分子十论》获得国家图书馆首届文津图书奖后,结集出版的民国知识分子个案研究《大时代中的知识人》也获得好评,其所编辑的《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史论》更成为知识分子研究的必读书;罗志田的《激变时代的文化与政治:从新文化运动到北伐》将这个时段的知识分子在文化与政治之间的困惑与取舍做了细致的爬梳与解读;章清的《“胡适派学人群”与现代中国自由主义》是学院体制内对胡适这个自由知识分子群体的集中研究。

傅国涌的《1949:中国知识分子的私人记录》为理解那个大转折的年头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钱理群的《1948:天地玄黄》虽是早期著作,可仍旧是理解抗战结束后、内战结束前各类知识分子的心态与选择的最好文本之一;谢泳的《逝去的年代:中国自由知识分子的命运》和《西南联大与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已成为研究自由派知识分子的典范之一了;其他诸如邵建的新著《20世纪的两个知识分子——胡适与鲁迅》、范泓的新书《隔代的声音——历史劲流中的知识人》、张耀杰的《历史的背后——政学两界的人和事》、徐百柯的《民国那些人》、马嘶《百年冷暖: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生活状况》等都是以民国知识分子作为书写对象的著作,并且都在图书市场上较受欢迎。

与书籍出版的繁荣相对应的就是发表关于民国知识分子的文章的刊物的兴盛。可以说,对于民国知识分子的书写与出版,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链条。学院体制内的学者往往可以“双管齐下”,既在《历史研究》、《近代史研究》、《史林》这种史学专业杂志发表学术体的研究知识分子的论文,也可在《读书》等非专业学术刊物上发表具有研究性的历史随笔。而学院体制外的学者、作家往往大都是在《读书》、《随笔》等同类刊物上发表对民国知识分子的研究。这种思想文化类刊物是承载民国知识分子史的主体力量。值得注意的是从90年代中期以来,一些新出现的思想文化或文化休闲类刊物也是发表民国知识分子研究的阵地,比如《书屋》杂志,尤其对民国时代的报人知识分子给与了充分的关注。《万象》也刊发了一系列的对于民国知识分子的追忆或研究性文章;一些以书代刊的出版物,比如《良友》和《温故》等,时有对于民国知识分子的口述史,往往以叙述题材为主,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除了这些专业杂志和非专业杂志是出版民国知识分子研究的园地外,还有一类兼具学术研究和“非学报论文类写作”的思想文化杂志,也发表了一系列的对于民国知识分子的研究文章,例如香港的《二十一世纪》和广州的《开放时代》,我们可以看见这两个刊物似乎具有最大的包容性、公共性和前沿性,几乎所有在民国知识分子研究领域有所成就的人,都曾在这两个刊物上发表过文字。

除了这些杂志以外,一些报刊也是发表民国知识分子研究的空间。这些报纸的发行量大多数都胜过上述杂志,所以往往能够为研究民国知识分子历史的学者、作家开拓更多的读者市场。

在民国知识分子史的热潮里,有一股支流也值得给以特别的注意,这就是经历过民国时代的知识分子的回忆录,这些回忆录不管是自己撰写,或者口述,因为是亲历历史者的私人回忆,富有强韧的历史现场感和生动鲜活的细节,并且由于这些老人又都经历过反右、“文革”等惨绝人寰的历史悲剧,所以这些对于民国的追忆在众多的民国知识分子史中显得尤其珍贵。

特征与异同

纵观这些对于民国知识分子的历史书写,可以管窥到一些共同特征。从研究者来看,对于民国知识分子史进行研究的大都是学院体制内的自由知识分子,或者学院体制外的认同自由民主价值的学者和作家,这个研究群体多数是少年时代经历过“文革”,在恢复高考上接受教育,并且大都在1980年代参与过新启蒙运动,在对于反右、“文革”的反思和文化热中重新确立自由和民主作为普世价值的现代理念,其知识结构、家庭出身、生活经历与话语方式虽然多种多样,但若仔细考究,却存在一种认同、发掘与扩展启蒙价值的“态度的同一性”,对于代表世界潮流的自由与人权有着大体一致的认可,他们都自觉地与主流的政治意识形态抱持着或者拒绝或者疏离或者反抗的姿态。

从研究对象来看,这些历史著述绝大部分集中在民国知识分子中偏向自由主义的群体,或者是对民国知识分子的文化保守主义者的重新书写,这样研究注重分析在以往的官修史书中被忽视的两个重要分支,通过对这些知识分子的言论、学术精神、自由意识、交往网络、思想观念、公共活动、政治选择等各个层面的分析,试图展现其整体性的或个体性的人格气象与真实面相,从而使得民国知识分子不再是一个单一的或者完全两极化(非左即右)的知识群体,让历史中的知识分子挣脱其强加于其的标签与符号,呈现其内在的紧张与精神的多元。

从研究志趣与写作特征来看,这些历史作品大都具有可读性,充满细节与叙述,强调让叙述“说话”,强调对于民国知识分子的行为、言论与选择有一份“同情之理解”,知识分子的历史书写日渐脱离政治意识形态的油彩,也摆脱被理论话语宰制的被动状态,知识分子史首先是关于在“不是生,就是死”的大时代里的个人或群体的故事史,讲故事或者说历史叙述的艺术重新成为写作者关注的焦点,自然,这种知识分子的故事不同于说书艺人的故事或者虚构性的历史小说,而是建立在对于研究对象的所有相关材料的细致的文本细读的基础之上,是用可靠的史料串联而成的故事,而不是以自身的价值与判断来裁剪历史。这也是民国知识分子史为何能获得读者广泛认可的原因,它们让读者在一个个知识分子的故事里获得启蒙、感受气节、认识历史。

从学院体制内外的比较视野来看,学院体制内的学者所撰述的知识分子史往往有一种比较明确的、甚至是比较固执的问题意识,他们探寻历史真相时有着浓厚的知识取向,换言之,他们常常在严格的学术标准下强调核心概念的界定与分梳、材料与论述的结合、局部细节的透视与整体历史的观照的相融合,而学院体制外的学者和作家的知识分子史写作,往往更注重在历史材料里发掘跟我们固有的认知模式相异的部分,他们大都没有将知识分子史理论化、学术化的冲动,而喜欢讲述不同历史时空的知识分子的个人或群体的故事,尤其注重采掘知识分子在面对政治强权时所表现出的气节与精神,以及如何争取民主和自由的细节。

因此,可以说学院体制外的知识分子史具有鲜明的道德取向,致力于发掘具有道德人格完整性与纯粹性的知识分子历史。或许正因为这样的原因,前者往往不满足于仅仅讲述故事,而倾向于分析知识分子的思想和行为的来龙去脉,后者往往对于所研究的对象的人格有着一份深切的认同,或者批判,侧重对于知识分子在历史夹缝里的心境与心态的描摹。这就导致前者的文本的政治立场往往是草蛇灰线,无迹可寻,后者的文本则如梁启超的时务体,“笔锋常带感情”,痛快凌厉,直指人心。

从知识分子史热的时代背景来看,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与民众,在面对威权主义的政治文化,和全面兴起的消费主义文化和犬儒主义文化时,他们在阅读民国知识分子的历史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共鸣。五四新文化运动所诉求的自由、民主、科学与博爱等普世价值仍旧没有深深地扎根于政治制度与社会生活之中,民国知识分子重建其作为社会重心的努力、以及建设一个独立于政治之外的学术社会的奋斗历程,都让今天内外交困、进退失据的知识分子有着深切的理解与认可,民国知识分子在面对当时的政治与社会困境所展现出来的智慧、经验乃至教训,也成为今天的中国知识分子接续“启蒙运动”的起点,甚至包括民国知识分子所使用的知识资源与道德话语,都成为这群知识分子史写作者批判性地直面今天的中国现实的精神与意义之源。换言之,民国知识分子史热,表面上是“历史的热浪”,其实背后翻腾的是“现实的潜流”,是知识分子在新的语境下推动社会进步的一种方式。

防微杜渐

不容否认的是,民国知识分子史热并非白璧无瑕。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其实在笔者前述文字的分析中已然初露端倪。民国知识分子是一个具有极大模糊性和不确定性的指称,就其所包含的知识群体而言,从宏观方面而言,至少有左、右之分,也就是左翼文人与自由派知识分子。众所周知,从90年代以来,自由、自由派、自由主义等语汇是中国思想界和知识界的核心词汇,乃至朱学勤在1998年宣称“自由主义浮出水面”,顾准热、陈寅恪热、胡适热等都应该在这个历史语境来理解。

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对民国自由知识分子的研究和写作成为知识界和出版界的一个持久热点,受到自由主义社会思潮的影响和鼓励,对民国自由派知识分子或者底色是自由的文化保守主义者的研究成为诸多学者、尤其是学院体制外学者乐此不疲的兴奋点。谢泳就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针对记者所引述的一些批评者认为谢泳与研究对象之间缺乏必要的距离、太过于正面肯定胡适等人、而丧失了批评的力度时说:“他们都倒霉,太倒霉了!历史愧对他们!”而其朋友丁东更是直言不讳地说,谢泳并没有拔高现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而是为其正名,从其一再被贬斥和侮辱的历史里拯救出来。

这样一来,可以看见民国知识分子里的左翼阵营遭到有意或无意的淡化、忽略或否定。这样自然就损害了民国知识分子在整体上的完整性,导致“左膀萎缩”而“右臂发达”的不对称状况。这从谢泳、傅国涌、邵建等人的自由主义式的价值追求来说自然无可厚非,但作为一个整体的历史现象,民国知识分子史热应该更多元,更丰富。退一万步而言,在我们重建今日中国的精神世界的时候,从民国自由派知识分子寻求知识资源和精神力量自然是至关紧要,但是左翼知识分子的话语方式、思想习性与行为模式,从其民国时期与政党政治文化的关联,尤其是建国后直接与政党文化的联姻,其实对于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影响巨大,不对这一翼过去的选择站在历史的角度同样持“同情之理解”,同时,对后来的演变进行刮骨疗毒式的精神反省和历史反思,既非直面历史的精神,同样也会制约自由、民主、平等等普世价值在当代社会的生根发芽。

其次,民国知识分子史的热潮虽然是出版界和知识界的一股“劲流”,但是这些作品大都依据知识分子所留下的日记、书信、言论、报刊杂志、相关档案、公文来展开的,这些研究者对于民国知识分子史的历史脉络大都有“具体而微”的了解,对于相关史料也比较娴熟。对于知识分子的兴趣是引动他们进行阅读、分析和写作的基本驱动力。但是,我们仍旧得注意,知识分子史是无法脱离近代中国的历史进程的,如果对于近代中国历史之变动以及发展之方向,包括各阶段之差异,缺乏一种宏观的理解与审读,仅仅就知识分子而探讨知识分子史,则会限制知识分子史的胸襟与气度,最后就似乎变成知识分子在“自说自话”了,这就导致知识分子史的作品显得琐碎与断裂,缺乏一种史华慈所言的在处境、意识与行动的三维架构里来理解历史的张力。从这个角度而言,知识分子史研究需要与近现代中国史的研究者进行更密切的合作与交流,尤其是学院体制外的知识分子史研究者,更需要与学院体制内的近现代史研究者进行互动。而这些目前显然做得不够。

再次,尽管民国知识分子史成为一个热点,写作者也赖此获得了广泛的社会认可,但我们可以看见民国知识分子史的研究者虽是一个多元的群体,但却并非一个能够形成共识且能有效交流的群体。这里,最突出的是学院体制外的知识分子史研究者跟学院体制内的研究者缺乏必要的互动,甚至出现前者认为后者是在无意义地炮制“学术八股”和“学术黑话”,而后者也常常会觉得前者的作品虽然“叫座”,但却不会去“叫好”,因为那些仅仅是历史随笔,而非严谨的有开拓性和典范性的学术研究,甚且认为前者往往是为了达到文章“可读”而“以词害意”或“过度修饰”,他们会认为前者是“短平快”,产量惊人而质量良莠不齐,甚至进行重复性的写作,他们推崇的是慢工出细活。其实,出现这种情况也可以理解,前者是依靠读者市场、面向出版界寻求经济独立,所以得考虑编辑、受众和出版商的需求与喜好,而后者生活在学院体制内,基本上有一个生活保障,应对的是学术共同体的标准,以及学术刊物的尺度,自然得更靠拢“学术行规”来进行写作。

胡  平:《我与中共和柬共》读后感

当年,纳粹灭亡,一名纳粹战犯讲过一句话:”千年易过,纳粹的罪孽难消。”这句话难道不同样也适用于共产党吗?

2007年8月,香港田园书屋出版了由周德高笔述、朱学渊撰写的《我与中共和柬共》。由于作者的特殊身份和特殊经历,使这本书具有特殊的价值。
  
周德高是柬埔寨华人,1932年出生于柬埔寨的贫困农村家庭,父亲是来自潮州的华工。从五十年代起,周德高就接受中共大使馆领导,从事革命的地下工作,和很多柬共高级领导人有直接交往,并亲身参与了一系列重大事件。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是,在1977年,周德高被召到北京汇报柬共内部情况,周德高表达了对柬共种族灭绝的批评,并且告诉中共柬共第四号人物苏品和越共暗通款曲的情报。当时的中共领导人华国锋实行两个”凡是”,拒不接受周德高对柬共的正确批评,继续坚定不移地支持波尔布特。中共担心柬共内部的反对派与越南合作,会打破它的战略安排,于是把苏品与越共暗中联系的情报转告了波尔布特。第二年,苏品就遭到波尔布特派人袭击负伤,自杀身亡。苏品的部属,以韩桑林为首,深知大祸临头,于是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反抗波尔布特,失败后逃到越南。后来,越南军队在他们的配合下进攻柬埔寨,一举消灭了柬共政权。周德高对苏品有非常好的印象,他想不到他向中共提供的情报到头来竟害死了苏品。他更想不到的,另外也是合谋害死苏品的波尔布特和中共都想不到的是,苏品之死竟然引发了柬共上层的公开分裂并直接导致了越南的入侵和柬共政权的灭亡。在如此重大的事变中,周德高竟然无意中扮演了一个关键的角色。由此可见这本书的特殊意义。
  
周德高因为反对柬共的血腥屠杀而受到中共的猜忌,后来他退出了共产党,去了香港,然后辗转到美国定居。在沉默了二十多年后,他讲出了自己的故事,和朱学渊先生合作写成此书。朱学渊文革前毕业于上海华东师大,80年来美,获物理学博士,其后转而经商,并从事文史研究以及时事评论,涉猎相当广泛。他写的有关民族 问题语言问题的论著,别开生面,饶有兴味。
  
读这本《我与中共和柬共》,令人感慨万端。波尔布特、英萨利、宋成这批柬共领袖,大多出身于柬埔寨的比较富有的家庭,又在法国留学,但是他们非但没有学到西方的自由民主思想,反而成了共产党,而且比原来本土的共产党还要激进。其间原因何在?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来到西方后,目睹西方的发达,故而对自己所属的阶级的落后与无能感到羞耻感到鄙视,所以走上革命的道路。共产主义这套理论产生于西方同时又反西方,这就正好投合了他们既要学习西方又要维持民族骄傲的矛盾情结,所以正中下怀。从书中的记叙可以知道,波尔布特们之所以狂热地推行共产革命,倒并不是出于哈耶克所说的”理性的狂妄”,因为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知识也是一知半解的。他们更多的是出于野心的狂妄,一心想后来居上,创造人间奇迹,开辟历史新纪元。所以他们不但不把苏共那一套放在眼里,甚至对中共那一套都不大看得上。柬埔寨共产党搞的那一套比毛时代的中共,比四人帮还要激进,以至于毛泽东本人都要自叹弗如,对他们大加赞扬。
  
在各个共产国家中,柬共建立的柬埔寨民主共和国成立的最晚,灭亡的最早。柬共政权只有三年八个月的寿命,是共产国家中最短命的。最有讽刺意味的是,柬共政权并不是被本国的人民起来革命推翻的,而是被另一个共产国家越南用武力灭掉的。作者写道:“多少年后,国际上还有越南侵略了柬埔寨,越南军是侵略军的舆论。 然而,柬埔寨人民也是取了‘两害权其轻’的原则,非但没有把越南军队当作侵略者,而且欢迎他们,感激他们,还带他们去抓捕躲藏的柬共分子。西哈努克就说过:‘如果越南人不对红色高棉发动进攻,那我们的人民就将永世地被那些野蛮的’翁卡’统治,永远当奴隶了。'”一个国家的人民,竟然欢迎外国军队侵略自己的国家,可见该国的统治者恶劣到什么程度,也可见国家主权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不应该是最高原则。这对于那些以民族主义者自命的人应当是很有教益的。
  
众所周知,柬共长期以来得到中共的大力支持。柬共的得势完全是中共支持的结果,因此柬共的罪恶也就是中共的罪恶。后来,邓小平修正了毛时代的外交政策。邓小平曾经对饱受柬共折磨的西哈努克表示道歉,但是对几百万柬埔寨人民,和几十万柬埔寨华侨,却没有说过一句道歉的话。直到79年初,越南军队攻打柬埔寨。 柬共政权摇摇欲坠,邓小平还以所谓”自卫反击战”的名义”教训”越南,力图挽救万恶的柬共政权。只是这场围魏救赵的所谓”自卫反击战”打得很不理想,柬共政权迅速灭亡,中共只好草草收兵;而随着中共军队的撤离,中共在越南的人员也就被对方一网打尽,全军覆没。我们知道,中共一贯过河拆桥,对那些为自己效过命的人都弃之如敝屣,着实令人齿冷。这里就是一个例子。
  
当年,纳粹灭亡,一名纳粹战犯讲过一句话:”千年易过,纳粹的罪孽难消。”这句话难道不同样也适用于共产党吗?

王光泽:民间政治话语模式转型与言论自由空间的拓展

为何要倡导和解的话语模式

为什么我们要倡导和解的理念,为什么我们要在看起来没有和解可能的时代放大和解的声音?

大家知道,中国缺乏和解的传统。一山容不得二虎的帝王思想,一般来讲是不存在妥协与和解的可能。两方相争,不打劝架的,这是一个常识,但是在中国这种缺乏和解传统的国家,劝架的往往也被划为敌人。例如中国现当代历史上国民党和共产党这对大冤家,曾经有过两次合作,但是最终以分裂和内战而告终,毛泽东羽翼渐丰之后就对国民党“宜当剩勇追穷寇”,不仅不跟国民党和解,还对出来劝架的民主党派等中间力量打得鼻青脸肿。

但是,中国的未来真的没有和解的可能,只能走以暴易暴走革命的道路?我看未必会是这样。我想在座的诸位,居多对革命这个词没什么好感,如果大家反对革命,实际上就是在内心渴望或支持妥协与和解,以降低我们这个国家政治转型的代价。

大家知道,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南非白人统治当局和黑人之间存在着激烈的对抗,自杀式爆炸和暗杀频频发生。南非黑人大主教图图先生提出和解的呼吁,并且提出很多具体办法逐步化解黑人和白人之间的歧视和仇恨。图图大主教的和解诉求,既得不到当时掌握国家政治机器的白人统治当局的回应,也得不到羽翼渐丰的“民族之矛”解放战士的理解。

但是,图图大主教以基督教作为支点,撬动了黑人和白人的心灵,并最终实现了双方停火,并最终走向全面的政治和解。南非政治和解的成功成为后来一些出现重大政治危机的国家借鉴的重要范例,塞拉利昂、北爱尔兰、印度尼西亚、南韩、台湾等国家和地区也相继从激烈的政治对抗和政治复仇中走出来,成功地实现了向民主政治的转型。

南非这些国家的政治对抗不知道要比中国的朝野对抗要严重多少倍,最后不还是走向和解了?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我们想做敢做,朝和解这个方向努力,肯定会有些结果。

而且我个人认为,中国的政治生态还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大家应该不会否认,毛泽东去世之后,中共推行改革开放,实际上是走向后极权时代的开始。在这个后极权时代,与毛泽东时代推行的阶级灭绝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中共决策尽管仍显僵硬,但是开始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和弹性。邓小平执政之后开启了不少政治平反工作,这实际上是官方主动和民间和解的重要行动。这些政治平反行动,缓解了共产党和民间的紧张关系,甚至某种程度上重新赢得民间对共产党的希望和信任。

有不少人这样认为,胡锦涛时代比江泽民时代更糟糕,我不太赞同这样的判断。89天安门血案之后,中共的意识形态统治彻底破产,中央高层文件几乎没有再提及共产主义这个原教旨概念,中共的统治合法性丧失殆尽,只有靠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连带来维持统治。这样的话,中共对体制外反对运动的态度和行为,也都是非常利益化的,存在着比毛泽东时代更大的弹性。后极权时代的统治策略越来越精致化,但是大家在感觉空间很小的同时还是做成了不少事情。

就在昨天,这次部分与会的成员被阻止在机场或关外,大家看到中共决策僵硬或误判的一面,但是大家不知道是否注意到,大部分人畅通无阻地来到这次开会现场。另外,大家还可以注意到,这次与会的杭州记者昝爱宗先生,不久前曾经被中国海洋报开除,但是现在他又去了中国交通报这样的体制内媒体任职;还有准备来参加这次会议的赵岩,在刑满释放之后不久仍然回到纽约时报上班,而且在今年两会期间拿着记者证去人民大会堂采访两会。

我可以举出很多这样的例子,中共实际上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弹性。例如,大家都认为,中共对异议人士的打压比较严重,一方面我们看到局部收紧的事实,但另外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得到有这样事实的存在:1978年以来几乎没有判处一个政治犯死刑,就是被抓的反对派人士往往有几个共同特点:言论或行为比较激烈的,有组织化苗头的,还有就是有些比较强硬的地方治安当局制造的一些案件,如杭州的吕耿松案就是由于杭州地方当局有打压反对人士的传统。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提请大家注意:一些和警方打交道比较多的维权人士、反对运动人士的共同经验是,警察为了完成对他们的监控和跟踪,总是以自己是从事这份工作的,只是听命于上级,否则饭碗不保为由,也是从利益为诉求点,很少用意识形态的东西来压制。

还有这次大家都很关注的西藏问题,一个月之前,很多人没有想到中共会和达赖和谈,但是这次突然表示开启接触和商谈,这个举动让整个世界都很惊讶。虽然和谈是否会有实质性进展尚待观察,但是毕竟说明中共不是木头疙瘩,面对全球一致性的压力,开始有了点相对灵活的反应。要是在毛泽东时代,肯定是“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以上我想说明的是,后极权时代统治的精致化趋势,决定了体制外的政治表达和政治行动也应当精致化。首先,反对运动价值观需要多元化,如果全部是激烈的反对的声音,体制内的温和派就不敢回应,更不敢与民间在某种程度、某些空间展开互动。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在朝野之间建设一种新的力量提出一些新的诉求,那就是中间力量的存在和寻求和解的诉求,并持续地将“和解”这一概念注入中国大陆的政治生活,使之成为一个常规的公共话题,成为一种国家政治活动的常态。应该有一部分人把北爱尔兰、南非等国家的和解经验引用到中国大陆,扮演一个调停者和劝架者的角色,减少社会转型的震荡和代价。

和解这个概念和思路,即使是在中国大陆,也不是和解智库的首创,早在1989年六四学生运动时,就有陈子明、周舵等知识界提出和解这个诉求。当时有三个重要的和解政治理念表达的文本,如:刘晓波、周舵起草的《6?2绝食宣言》;《经济学周报》在6月4号的评论《中国需要平心静气》,署名是陈非;第三个是陈子明给《经济学周报》起草的一篇社论稿,叫《以妥协求共识以理解求团结》,但没有来得及发表,《经济学周报》就被封门了。

总之,无论中国未来局势如何变化,海内外各政治派别终究要坐下来在圆桌上解决分歧。这一政治文明的到来不会久远,而准备工作必须从现在开始。“中国和解智库”就是迎合这种时代需求而搭建的一个言论平台。

和解话语模式的表达实践

中国和解智库这个言论平台搭建一年多以来,不断地尝试用和解的话语模式来进行政治表达。我们试图用最温和的、建设性的政治话语,做具有对话意图的政治建言,不断地就新近发生的政治事件表达政治性建言。通过一年多以来的政治表达尝试,我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和解话语模式,这种模式的最大特点是试图超越朝野双方,用更宏大的政治视野观察当下的政治事件。所以,对于我们认为执政党正确的做法我们往往会给以正面评价,对其我们认为错误的做法我们也会给与不客气的批评。我们试图从中立的立场提出各种建设性意见,当然,我们不断释放的善意和建言到目前没有得到一个正面的回应。他们现在可能不听,有些人还根本听不懂,但是终有一天他们会听得懂,也得听。将来等到民间力量壮大社会矛盾激化、甚至民间有报复性行动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和解理念的可贵,就会承认走这条路是不错的选择。

由于和解智库秉承理性、建设性的立场和和解的价值原则,得到一些中共内部退休高干的认同和支持,近期,有朱厚泽(中共中央宣传部前部长、前贵州省委书记),李普(新华社前副社长)、杜光(中共中央党校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研究会前干事长、退休教授)、于浩成(公安部群众出版社前社长、总编辑)、茅于轼(天则经济研究所法人代表、理事长)等成为和解智库的顾问。所以不排除中共内部也会有很多开明派和温和派会赞同和解这一政治理念,因为我们相信,除了中共内部一些冥顽不化者,没有人会相信红色江山万万年,中国的政治转型迟早要发生。中共主动和解,转型的代价就会小得多;和解到来越迟,中共将来付出的代价越大,转型正义的实现手段可能会越残酷。如果中共仍然不正视和解的这个问题,不排除中共执政集团羽翼之下的数千万家庭亲人会遭遇更为激烈的政治报复。

民间已经开始了自我反省

3月29日,由中国和解智库发起,20多名华人学者在北京举行的“冲突与和解”主题研讨会。本次会议探讨了“政治和解”在中国大陆的可行性、必要性和操作路径。与会人员多数认同和倡导对话、妥协、宽容等“和解”的价值理念,也有学者认为目前中国政治和解的现实条件尚未成熟。

座谈会涉及多种议题,包括国际社会的政治和解经验;中国政治和解的可能性和实现路径;台海新局势下两岸和解的可能性;中共执政历史上的政治和解经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解理念资源;当下群体性事件的特征和化解模式;中国在野政治力量和执政党之间的政治博弈;公民社会政治动员能力复苏与资源整合模式等。

这个会议有三个重要的指标

这是国内外华人知识分子第一次就和解这个议题公开地进行专题研讨。

刘晓波首次在会议上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民间是弱势群体,但是并不是政治正确”的代名词。这个观念可以说是石破天惊。我们认为,这是民间开始自身反思的重要标志。指望执政党反思难,指望民间反思更难。民间反思是和解的开始,民间敢于自我否定,对自己百分之一的错误做百分之百的检讨,这样就是给执政党做示范、做表率,如果民间很善于自身建设,对自己的错误也进行充分检讨,将会也给执政党自我反思自我批评提供了道德上的空间。

范亚峰首次提出来“非暴力合作”这个概念,这个概念得到与会者多数认同。他在会上表示,甘地理念在中国过程中,存在一个本土化消化不良的问题,因为很多人没有考虑到我们所面临的政权的独特性,我们要追求和执政党的良性互动,是合作博弈,而不是不合作博弈。周舵也在回应时表示,主要是不少年轻人在提这个口号,实际上“非暴力不合作”确实有被边缘化的问题,把不同背景下印度在追求它的民族独立过程中的一个策略简单地带用到中国,这是食洋不化。印度人要赶走的是一个异族的异己的政府,我们现在不是要赶走一个异族的异己的政府,而是要和现有的执政党寻求一个双赢的局面,和解共生的局面,所以简单套用是不对的。

关于和解理念的传播,最后我引用丘岳首先生的一句话:“我们从来没有良好的自我感觉,认为这是一条最好、唯一的路。我们知道全方位的抗争、非暴力不合作以及激烈的批评等均是需要的,也希望其他反抗模式卓有成效”。另外,我想补充的一点是:过去以反对和批评的姿态问政的比较多,姿态总地来讲比较单一,所以旧有的话语模式需要转型,那就是增加理性的和建设性的和解话语模式,使得体制外的发言多元化,言论上的理性和自律或许能够更大程度地拓展言论自由的空间。

(注:相对于原讲稿略有修改。)

2008年5月1日于香港

艾  鸽:土皇帝的棺材(诡谲派短篇小说)

(请勿对号入座)

人的一生中,如果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那么,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止这种追求。这种追求将超越生与死,超越灵与魂,超越一切的一切。

望着死去的美女,朱海心有不甘。因这美女本来是属于他的。

美女名叫崔莎,不仅仅是村里,而且是乡里的“乡花”。她的唯一的缺点就是长得太漂亮,说句笑话,那眼睛里的秋波,如果不小心掉一两颗出来到了庄稼地里,保准那麦苗会长得郁郁葱葱,与众不同,以显示追求欲,如同孔雀开屏。朱海只要一直望着她的美貌,三天不吃饭绝对没关系。

有一天,高崖乡最大的乡镇企业—高崖乡振华总公司的经理常振华,车子在大田村路口见到了崔莎,居然车子和人都走不动了。这常振华是乡长常泰的二公子。大公子常振中出国留学了。常振华看见崔莎的第一眼,就决定娶她为妻了。崔莎不肯上车,常振华就开着车跟着她走,一直到了家门口。崔莎干脆告诉他,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常振华查到她的男朋友是朱海,就派出打手把朱海的一只腿打折了。朱海从此不能既不能下田干活,也无法外出打工,闲在家里养伤。一开始,还写信告状。后来又有打手找到门上:信都退到我们的手中了!你的另一条腿是不是也不想要了!朱海从此以后也不再啃气了。常振华同时又派出人去崔莎家说媒,软硬兼施,硬把崔莎抢到手了!崔莎见鼻子大了压着嘴,也不敢再反抗,生怕爹妈也落得个可悲下场,可背地里总在偷哭,觉得对不起朱海。常振华的手下人早就放过话:“这乡里就是常家的天下,谁如果活得不耐烦了,不妨可以申请早点入土!”

几个月后,迎来了常家大喜的一天!常振华要娶妻了。

人们常说:女人最漂亮的时刻就是她做新娘的一天。

朱海腿折了,做在家门口,他等待着迎亲的队伍路过这里。他想再看心上人一眼。他的家就在村口。从早上一直等到傍晚,都没见到迎亲的车队。

突然间,听到悲哀凄凉的喇叭声及送葬的队伍走了过来,抬着的竟然是崔莎的画相。一打听,原来是崔莎后来极不情愿嫁给常振华,在迎亲的前一天晚上,常振华发现崔莎失声痛哭,猜想她还在想念着朱海,就给了她一顿爆打。崔莎本来有心脏病,经不住这种委屈,竟然卒死了!常振华的父母觉得很霉气,儿子未上床,新娘先死了。为图省事,就买了口棺材,草草地把迎亲队伍改为送葬的队伍。并对崔莎的父母威胁道:“你们的女儿是生病死亡,害得我家出鬼!你们如敢闹事,破坏山乡的稳定,就把你们送去劳动教养!”崔莎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也只有自认倒霉。在这边远的山村里,周围全是大山,连火葬场都没有。人死了,就是一埋了事。自古如此。

当天晚上,见崔莎的父母及亲友在坟头上哭过后,朱海又一个人在月光下痛哭起来。不知哭了多久,他突然间想到:与死去的女友过一个新婚之夜!

他想:“这女人是我的,她爱我,死了也是属于我的!”

朱海这荒唐的想法冒出来以后,就开始实施。

与死人成亲的念头纠缠着他的心灵。她死了,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怀抱里!

他开始刨坟。使用瓦片或铁器,不久,棺材就露出来了。朱海打开棺材,又看见了他的所爱之人!月光下的崔莎,就象睡着了的维纳斯,还是那么美,眼睛虽然闭上了,可那眼睫毛如同天鹅之羽绒,轻轻地覆盖着玉盘。那微微发紫的嘴唇,宛如蓝宝石在闪闪发光。朱海忍不住一吻再吻,完全陶醉在与崔莎的爱情中。他甚至在恍惚中回到了从前,手也开始在抚摸着心上的人。

令人发指的激动终于产生了!

他企图与崔莎真正实施新婚之夜。可这算奸尸吗?他问崔莎是否同意?崔莎一言不发。可她那温柔的嘴唇,分明是在默许: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为你而死去的吗?朱海望着她,就象飞禽要回到久违的森林,就象湖泊要流归无边的大海,就象云层要涌入湛蓝的天空。可他在爱抚崔莎的时候,发现她的身躯冰凉发硬!

于是,朱海返回家中,抱来了八磅的开水壶。他要温暖她的身躯!他要融化她的身躯!他先向崔莎作了个祈求:亲爱的,我知道你冷!可我来了,在这漫长的黑夜里,有我,有我陪伴着你!我就一定会进入到你的生命中,谱写我们俩最后的挽歌!

他终于鼓起勇气,把八磅的热开水倒在了崔莎的玉体上!忽然,只听见崔莎一身惨叫,她竟然被烫醒了过来!朱海几乎在同时,也发出了一身惨叫,被吓死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作夜死去的崔莎在坟边哭一个死去的男人。

那男人就是朱海。他是确确实实被吓死的。

可他的死却救活了崔莎。

常振华及其父母很快得知崔莎活过来的消息,根本不敢相信。开车来看,见围着差不多全村的人,就假惺惺地惊喜了一番,把人接走了,吩咐手下人顺便把朱海掩埋在那个坑里,也算给村里人一个善后的交代。

话说那崔莎虽然活过来了,可精神上又受到朱海死去的打击,整天精神恍惚,总在追问常振华:“那天,我人还没有真正死掉,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给埋葬掉?这不是活埋人吗?这山沟沟里就没有王法了吗?!”常振华听不下去,就干脆警告她:“只要我爹活一天,就是乡里的土皇帝。土皇帝也是皇帝。我就是皇儿,这乡里,谁敢对我说半个不字,那我就可以叫他死无葬身之地!死了也只能埋在外乡。”

不久,常府里又传出了崔莎真正病死的消息。

这一次下葬没有上次那么热闹。知道的人不多。与上次还不同的是:为了防止再发生盗墓,坟地上完全用钢筋混凝土浇灌了厚厚的一层,把棺材埋在了厚厚的泥土之下。施工做得很成功。常振华塞给了施工人一个红包:“他妈的,上次也能想到这一点就好了,会省了不知多少麻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