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彦臣:中国进入十年“双危期”

如果说1999年下半年江泽民采取宗教镇压与逮捕重点异议人士的政治动作,是出于政治恐慌的话,那么八年之后的今天,真正的政治恐慌则悄然临到。并且,这样的政治恐慌的真实背景是中国社会进入了经济与政治的双重危机时期。初步判断,从2008年开始,中国将经历十年的政经双重危机时期。

短波危机:社会不公条件下的资源价格飞涨

邓氏改革以来,历三十年,畸低的资源价格塑造了出口型经济。中共统治集团上世纪末对外汇储备的渴求,变成当下对畸高外汇储备的恐慌。一些民族主义情绪深重的学者开始从伦理上质疑出口导向型经济,称之为“中国供养世界”。在这种伦理思维之下,官营实业界趁势推出资源全面涨价战略,并迫使中央决策层面全盘接受。这样,中国在国际资源方面定价权的缺陷就由国内经济体系来弥补;这样,一个最直接的结果是国内工资水平仍然无法真实反映劳动力成本。通俗地说,劳动者的福利(劳保与医保)仍要处于政府公务人员的水平之下。

人民币升值是国际经济与政治压力之下的政治选择,而非国民经济真实核算的结果。如果有一个真实的劳动力成本计入升值因素,那么中国的出口导向经济必然会全面瘫痪。资源价格的飞涨,在一定程度上可反映出经济结构调整的本质要求,如放弃出口导向型经济转而为全面内需的经济模式。要实现这样一个转变,需要的时间应在五年以上、十年以内,而这个期间劳动力的真实成本必然会随着民间权利意识的觉醒而提高。统治集团恐于政治变数,又必然强化对维权力量的打压,矛盾继续深化。预测而言,从2008年开始以劳资纠纷为引信的社会冲突会进入高峰期。

长波危机:土地资源约束下的全面衰退

中共在经济方面统治中国的两大核心法宝,一为金融国有化,二为土地无值化。前者的状况正在改变,后遗症也正在暴露即货币政策完全失灵,仅具“表演意义”。后者为权力资本阶层提供了“水变油”式的资本升级捷径,从而使土地资源由无值化到高值化的过程成为经济增长的兴奋剂。目前,珠三角地区由于土地资源约束,导致了大量企业停工或内迁;在长三角地区,土地资源供给也到了极限;称为第三极的环渤海经济圈土地供给已日趋紧张,预期内只有北部湾新经济圈尚属富地区域。土地资源遭遇硬约束必然导致粗放型经济的迅速衰落,从而使中国经济由过热突转偏冷。

在另一端,中央决策集团也很有可能放弃“18亿亩耕地红线”,再促经济增长,随之而来的能源供给约束必然使经济体系失去弹性,并成为全球性问题。重复与扩张的粗放经济增长水模式也将使环保问题国际化。预测而言,2009年至2011年将是三年中等衰退期,之后大衰退期将出现在2016至2017年之间。

人治危机:国家权力高端的历史性成本

说到底,任何形式的成熟法治都是人治,即道德人的司(执)法。中国由于法治缺憾深重,才夸大了人治的危险。而中国的人治危险从技术层面上讲,就是党政一体。在党政一体的“内部人”选拔机制上,肯定产生不了道德的人治。目前,以1950年出生为中心时点,上伸五年(至1945)、下延五年(至1955),观察中国高层政治家的年龄构成,备位将来核心层面的人物几乎统属此区间。这一代人成长于中共权力恶性膨胀时期即“反右”至“文革”这个政治灾难区域,由社会因素构成的人格品质存在天然缺陷,如严重的投机心理、罔顾社会公德的政治作为,被表现欲遮盖的麻木不仁。

一直为社会公众讥讽的假学历(位)问题,是为表征;在宗教镇压过程,这一代人中部分“政治精英”对“文革”大批判语言的熟练运用,反映出了这代人政治伦理的本质。

公义危机:法院腐败病入膏肓

对中共命运高度负责的体制内政治家对司法腐败持激烈批评态度,如大法官肖扬从2003年起就公开发誓要治理法官腐败问题,但四年过后,法院的腐败已经从立案与审判环节纵深到了执行环节。法院及其工作人员侵吞胜诉方的执行款的事情,已经不再是“奇闻逸谈”。在一个初级法院,一位主管执行的副院长伙同两位庭长及院外的“关系律师”,侵吞执行款达700万元。其中一家大型国企的400万元执行款竟然被侵吞140万元,“收费”比例高达35%。一般情况下,法院执行部门要与胜诉人达成一个分成协议,其比例基本上不高于30%。该案件的引发看起来完全是一场“阴谋”——企业为对付下岗职工讨薪,向讨薪者“爆料”,说出法院曾侵吞140万执行款的“历史事实”。愤怒的讨薪者围堵了法院大门。

与法院系统病入膏盲的腐败相联系,宪法被曲解、刑法的部门利益化在另一端突破了公义底线。如一直为民间学者所诟病的刑法105条,在“社会主义”政治概念尚未清楚与最后定义的情况,就“以推翻社会主义制度”为要件施行已久。由此积累了大量的、深层次的政治矛盾。

危中求机:希望在民间

就目前状况讲,民间强烈的抗争意识正在向危机意识转化,危机意识又促使民间进行自救博弈,如要求法律改进。这种诉求在2010至2017年之间将会形成更大规模的社会共识,相信届时“全民公决入宪”也将成为主题诉求之一。也可以相信到六四时间30周年之际(2019),无论中共当局还是民间力量均会面临政治变革的生死抉择。


 

原信阳地委书记路宪文再揭“信阳事件”真相(下)

1958年在党的“八大”二次会议上,河南代表团在大会的发言中(杨蔚平),以“右倾机会主义是当前河南的主要危险”为题目,揭发批判了潘复生在河南反对农业合作化,反对统购统销,唯条件论,制造悲观情绪等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中央在会上撤销了潘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和军区政委的职务,在河南全省群众中公开开展了反对潘复生的运动。在批判潘的过程中联系潘展开了对杨珏、王庭栋的所谓错误的揭发和批判。与此同时,河南省委发起了全国著名的放卫星运动,以放卫星当炮弹,反对潘的右倾。河南省办起了小麦产量展览馆,各地区农业局长带技术人员在省里办各自的版面,省农业厅长组织各地区农业局每天向县里打电话落实亩产量,各地区互相观望攀比,小麦亩产量很快由110斤增长到200多斤。这样,边放卫星边提高亩产量,开了大放卫星大刮浮夸风的先例。当时在全省范围内到处抓小潘复生,插红旗,拔白旗,刮共产风、浮夸风,强迫命令,把河南的左倾思想推向了高潮。

在反潘、杨、王的基础上,1958年秋,在河南实现了人民公社化、食堂化、掀起了大办钢铁运动。

河南的第一个卫星是遂平县委书记赵光的试验田,亩产1千多斤。这是河南日报记者到当地采访,根据村干部的汇报放的,试验田的主人赵光竟然不知道。遂平嵖岈山人民公社韩楼大队妇女队长亩产3400多斤的卫星,也是河南日报记者亲自采访后放的。地委,县委均是看了报才得知的。西平城关公社放了亩产7300多斤的卫星,是由公社党委直接报给河南日报社的。河南日报当时是分管农业的书记史向生批的。史曾打电话问我是否有这样的情况,我说不知道。为慎重起见,我问了县委书记,他也不知道。我又派地委办公室主任王秉林带一个工作组去调查,当时因麦已收打完毕,他召开了一个社队干部和老农座谈会,并看了标本麦穗、粮食堆。回来后他把调查所得情况如实向省委作了汇报。第二天,河南日报上就放了卫星。当时省委常务副书记杨蔚平对放卫星有个总结,把放卫星说成是社会发展的规律:放卫星打破了社会发展的平衡,使后进者向先进者赶上去,然后又放新的卫星,使新的后进赶先进。吴芝圃在《中州评论》上发表了《哲学的跃进和跃进的哲学》一文。杨蔚平还在省委扩大会议上讲:这几年总结了一条经验,春季布置,夏季检查,秋季批判,产量就上去了。事实上,河南的粮食是如何上去的呢?

1958年秋,省委召开地委书记会。会上大家汇报各地的产量,本来就有些浮夸。吴芝圃听后仍很不满意,认为地委书记留的余地太大了,产量决不只这么些,他指定戴苏理主持会议和地委书记再座谈一下,把产量再搞搞。地委书记都知省委嫌少,想让增加,就都拿起算盘,佯装算亩产,实则互相攀比。结果全省产量算到了500多亿斤(原报300亿斤)。吴芝圃高兴地说:这才接近实际,实际还留有余地。

会后吴芝圃到中央开会,向毛主席汇报河南全省产量500亿斤,大丰收(当时全国7000亿斤产量)。毛主席也很满意地说:大家可能留有余地,实际不是那么多,留点余地好嘛!

当时河南省副省长彭笑千,计委主任邵文杰,农业厅长冯鸣臬等6同志曾向省委反映产量有浮夸。吴芝圃在会上批评道:“这些是秋后算账派,思想跟不上形势。”结果这几个同志在贯彻庐山会议精神反右倾时,全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

1959年春,在豫东商丘、豫北新乡造成严重的饿死人现象。河南省委并没吸取经验教训,却向中央写了饿死5000人的假报告(实际十几万),当时信阳就曾支援他们每个地区1亿斤粮食。对饿死人的地区领导,只当工作问题轻描淡写地作了批评。然而他们对反映饿死人和浮夸问题的领导干部,则当右倾机会主义批判,说成是造谣、扩大化,是给三面红旗抹黑。

这样颠倒是非,使整个河南的左倾思想愈演愈烈,在干部中造成错觉,造成人们思想的混乱,使大家失去了辩别是非的能力,人人自畏,个个看领导意图行事,说假话。从而形成了在河南全省范围内饿死人的思想根源。

第二,1959年秋信阳地区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灾,晚秋作物播种后一直到收割时期没下一场雨。尤其是水稻受害更为严重,晚稻几乎绝收。这是造成“信阳事件”的客观原因。

59年春,毛主席在视察河北、山东省以后来到河南,召集省、地委书记在火车上开座谈会。主席把一路上听到的浮夸风、“一平二调”的共产风、强迫命令、违法乱纪的情况向大家作了介绍,征求河南省委的意见,问是否也有这样的情况。当时地委书记把各自了解的情况如实向主席作了汇报。毛主席讲:这是严重脱离群众的问题,如果不纠正,发展下去,就会成为左倾冒险主义。当时省委正在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主席建议把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干部召集来听听他们的意见。三级干部会就扩大成为六级干部会(省、地、县、社、大队、小队,共六千人)。基层干部听了毛主席讲话的文件后,非常高兴,纷纷把自己的看法,本单位的情况作了汇报。毛主席又召集地委书记汇报讨论情况。听到干部们都拥护,才放心了。毛主席在会上写了关于生产队管理的要点(顺口溜: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主席还在在郑州召开了中央委员、政治局委员、各省书记的扩大会议(二次郑州会议)进行讨论。会后主席到武汉,又给河南省委打电话,询问贯彻情况,并给全国生产队写了一封公开信,即《告生产队干部的一封信》,要求生产队自觉抵制浮夸风,共产风。这次会议后,全省进行了贯彻,以县为单位进行了算账退赔,基层干部和群众情绪高涨,“三风”有所收敛,农村又出现了欣欣向荣的好形势。

59年,河南,尤其是信阳地区遇到特大旱灾,从7月到9月没下一场透雨。广大群众掀起了抗旱高潮,情绪之高历来是没有的。经过抗旱斗争,早秋获得较好的收成,晚秋几乎绝收,这就成为饿死人事件的客观原因。如果当时正确对待这种情况,引导群众进行生产自救,是可以度过灾荒,做到不死人,少死人的,可是当时从省到地、到县,对当时的抗旱情况都估计得过高,群众受灾了还强调丰收。特别是贯彻庐山会议精神后,在全省开展了反右倾运动,并强行提前向群众大量征购粮食。在左的思想倾向还没来得及解决的情况下,又反开右了。越反越脱离群众,最终产生了“信阳事件”的恶果。

第三,1958年,“八大”二次会议以后,信阳地区率先实现了人民公社化,继之全国搞起了公社化。从某种意义上讲,人民公社这一组织形式,是大面积饿死人的社会组织原因。

58年春天,遂平县嵖岈山的几个合作社想修水库,但是占地、效益等问题不好处理,当时六个乡的干部在一块商量后,把六个乡的合作社结合在一起,成立了一个社,大家称之为集体农庄。各区各县知道后,纷纷要办,当时地委劝阻大家不要操之过急,等等看再说。我还派了地委农工部书记(部长),带工作组去进行实地调查研究。“八大”二次会议上,我在河南的小组会议上发了言,引起了强烈反映。许多同志说这是大好事,建议我写出发言稿在大会上发言。我就写了稿送交大会。由于时间关系,只形成了书面发言。会后毛主席看到了这篇稿,感到很好,就派中央办公厅四位同志和“红旗”杂志社副总编李郁九等住在嵖岈山进行调查研究。李郁九帮助写了《人民公社社章》。毛主席从山东视察回来到郑,中央政治局的谭震林叫遂平县委书记赵光汇报工作。汇报过程中一个记者问主席:“遂平有个集体农庄?”毛主席说:“还是叫人民公社好”,看了李郁九写的社章,毛主席高兴地说:“好得很呀!多年梦想的东西得到了。”紧接着,人民日报以“河南省信阳地区实现公社化”为通栏大标题,在第一版发表新闻报道,同时刊登了《人民公社社章》。我在嵖岈山开了全地区乡党委书记以上的千人干部会议,总结经验,在全区推广。

人民公社以后,首先是大办钢铁、公社化、托儿所、食堂化一起搞了。我受红旗杂志社委托写了《人民公社两个优越性》,在《政治学习》上发表。中央在嵖岈山召开组织部长会。一个月内,全国18万人参观了嵖岈山人民公社,参观其“一大二公”的优越性。当时在嵖岈山讨论吃饭问题,中央工作组提出吃饭不要钱,我不同意,我怕吃饭不要钱,粮食吃光了没有什么交公粮。完不成任务怎么办?中央办公室的人说我太保守了,人民公社粮食多得很,怎么能吃光了?后在省委书记史向生的劝说下,我才勉强同意。当时我们过高估计了人民公社的优越性,根本没想到,也不可能想到这种社会组织形式诞生后,会对社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人民公社化后,第一个考验是大办钢铁。在全国“以钢为纲”钢铁元帅升帐的时期仅信阳地区就有100万人参加大办钢铁。上蔡、遂平、西平、汝南、新蔡、平舆等淮北几个没矿石县的人,集中分到淮南的确山、罗山、商城、光山等县。淮南的这几个县平均每天要接纳近5万人。可想而知,没有人民公社这种形式,大办钢铁根本搞不成。这正是人民公社“一大二公”优越性的体现。但也是人民公社的这个所谓优越性,又显示出了它严重的弊端。可以这样说,没有人民公社这一组织形式,就不会形成当时那种农民大规模弃农炼钢的局面,也不至于农业生产遭受巨大的损失,即使遭受天灾,信阳地区也不会饿死那么多人。

众所周知,在思想上党一再宣传人民公社是金桥,共产主义是天堂,群众为空洞的宣传所鼓舞,都想马上过上共产主义生活,就勇(踊)跃投入社会化的高潮。但人民公社的生产、生活管理权仅由各级干部掌握,实行计划经济。群众没有了生产管理权、生活主动权,也就没有了管理的积极要求。生产的好坏已不为群众关心,只要有饭吃,有衣穿就行。在生活上,因搞军事共产主义,搞供给制,群众有对党组织的依赖性,不再留生活后路,把铁犁、铁锅等砸了炼钢铁,粮食在场上就直接征购入了国库,群众一点存粮也没有。刚收了粮食,继之而来的是饿肚子,群众坚信共产党不兴饿死人,希望上级会送回粮食吃。但粮食好走不好回呀!加之在食堂管理上,干部利用特权多吃多占,甚至有人把群众的粮食打成烧饼卖钱。这样群众仅有的一点口粮也不能进肚。又由于反右倾,有一切服从人民公社的口号,群众怕拔红旗,插白旗,挨批评,饿着肚子却说吃饱了。芸芸众生饿肚子待粮,粮不可待,终于死于饥荒。人民公社这种与社会生产力不相适应的组织形式与泛滥的左倾思想相结合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后果。

第四,贯彻庐山会议精神,把春季已收敛的“五风”又推向新的高潮,加之以庐山会议反右的精神和手段不切实际地提前强行征购粮食,这是促成“信阳事件”恶果的直接原因。

59年8月初,我到下面巡视抗旱情况,中旬,省委通知我立即到省里参加省工业会议。会上杨蔚平作总结时说:“庐山有彭德怀跳出来反党,河南有张申跳出来反党,上下呼应。”事实上,开封地委书记张申,调查了死人问题,搜集材料在工业会议上说:“群众饿死了,小麦长得不到一尺高,能看见地皮,你们还放大丰收,还打肿脸充胖子。”结果大会批判了张申,把他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信阳地委的杨玉璞(工业书记)只说了一句“张申同志反映的情况是属实的”,结果也挨了批,在会上作了检讨。

工业会议结束后,省委召开地委书记座谈会,摸地区领导班子的思想情况,并派人到各地调查班子里有没有反党分子,为贯彻庐山会议精神作了准备。

9月初,省委召开了三级干部会议,贯彻庐山会议精神。在传达庐山会议精神之后,省财贸书记宋致和传达中央粮食工作会议精神。他说:“李先念同志讲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现在如果不抓征购粮食,庐山会议精神贯彻后群众就把粮食吃光了。征不到粮食城市生活怎样安排。要求在贯彻庐山会议精神的同时,两手一齐抓,一手抓征粮食,一手抓精神贯彻,早秋下来群众边收割边征购。”宋致和要求各地委书记向回打电话,让各县汇报产量,分配征购任务(往年都是从省里开会后回去再开会,动员,统计,最后分配任务)。当时各县委听说庐山会议反右倾了,思想都很紧张,明明大旱了,还报大丰收,高产量。信阳报的是45亿至50亿(分配给信阳秋季的征购任务是11亿斤)。地委书记们一面每天打电话向各县要任务,抓征购,一面开会批右倾。反右倾会上,把省委机关的彭笑千、邵文杰、冯鸣臬等6人说成是秋后算账派,打成右倾机会主义。耿其昌因在省四次全会上说他去孟县,被群众包围要粮食,说时痛哭流涕,这时也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说他是反右倾漏网分子。商丘地委书记陈秉之被打成右倾,副书记张申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洛阳地委书记王惠之曾提倡过生产到队,耕牛分槽喂养,此时被批判撤销地委书记职务,说他是富裕中农的代表,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当时几乎每个地委都反了一个书记,或正或副。我也作了以把春季群众没饭吃讨饭问题扩大化,多分了几千斤粮食造成浪费,反对“小土群”,下放小商贩为内容的检讨。吴芝圃、戴苏理都曾找我谈话,让我批副书记张树藩。许昌军分区步司令员,因看不惯公社妇女穿短袖衣服,短裤头跳舞,被说成反公社化挨了批斗。

这一反右倾,把毛主席郑州会议上的讲话和以后的一些正确措施都推翻了,造成了大家思想上的极端混乱。当时以反右倾的精神去搞粮食征购,完不成任务就是右倾,大家怕被反,都宁左勿右。

由于完不成粮食征购任务,宋致和对我们说:“信阳每年能完成,今年完不成,是不是反右倾不彻底,县委书记有问题?”我以县委书记没问题,公社一级工作做得不太通为由搪塞了过去。

在这种形势下,各地、县提前强迫性向群众征购早秋粮。村干部怕被打成右倾,把粮食就场交出,打多少交多少。结果群众的粮食被征透了底,群众饿肚子,村干部却不敢反映饥荒,荒说食堂没有停伙。

59年9月底,信阳地区完成5亿斤粮食的征购后,进展不动了,省委三天一个电话,两天一个电话催征购,并说粮食征购进展缓慢,完不成任务,有实际问题,也有思想问题。所谓实际问题,是个别地方有灾;所谓思想问题,是反右倾不彻底,思想右倾。地委,县委一面批判右倾,一面打电话催征购。到11月初,全区征购任务完成六亿多斤,已推不动了。我在潢川开了县委会议,县委书记汇报了食堂停伙、群众讨荒要饭,发生饿死人现象、流传乌嘴病等问题。我在会上提出停止征购,先安排好群众生活,然后再征购。并派医疗队下去给群众治病(后来发现是食物中毒)。

晚上,宋致和也赶到了,我把停止征购,先安排群众生活的做法汇报了,宋同意,并和我一起到平舆,召开淮北几个县委的会议。平舆县(新蔡县)发现蛟停湖公社群众大批逃荒,要求发粮,宋致和讲回省研究后再批,我个人无权批,你自己先解决吧!我还到确山,开了确山、遂平、西平等县委书记会议,听县委书记汇报饥荒灾情,提出先安排群众生活,停止征购。在向省里要救济粮,省里还没给的情况下,我指令各县自己有动用50万斤国库粮的权力救灾,先用后报。我路过潢川县,遇大雪,路上司机发现路旁地里有死人。到孙铁铺公社,街上食堂外来的群众排队抢着买馍吃。我找到公社书记,让他想办法救济群众。

回地委后,我马上召开地委会,研究制定了八项措施,大致有暂停征购,安排生活,摸清灾情,生产救灾,在群众发生困难的时候加强对地富分子的控制,打击流窜犯,安排外流人员,县社队各级设浮肿病医院,治疗浮肿等内容。我向省委作了汇报,省里感到还不错。

12月中旬,省委召开地市级干部会议,宣布停止征购,全面转向生产救灾。在会上,吴芝圃讲:宪文同志思想不要顾虑,信阳一贯对全省贡献很大,现在你有困难省委帮助你。会后,省财贸书记宋致和带领数十名机关干部到信阳来帮助救灾,每个县委都有一个厅局级干部蹲点。我向省委要了四亿斤粮食,又从地委粮食局管的城市指标中调节了5000万斤粮食,召开县委书记会,分配了救灾粮款。还派县区级干部到公社里帮助生产救灾。第二次潢川会议我要求对死人的问题写检讨,并要求处分。宋致和说:“这么大的灾情,死几个人是难免的,是工作问题,又不是你叫饿死了。先不要调查、写检查,先集中力量抓救灾。”

我又向省里要了两亿斤粮食,分到各县。在平舆县,我发现很多群众得浮肿病,决定县、社、大队分别办浮肿病医院,重病号送县抢救,中等病号送公社治疗,一般病号在大队卫生所治疗。省、地都派了好医生巡回治疗。

春节期间,公安局年终统计,全区死人18万4千多人,除掉正常死人10万,饿死人为8万。我让公安局全部向省里汇报。

可是正月初八,省委召开六级干部会议布置生产和生产救灾工作,粮食厅厅长王秉章去找我,说信阳地区外调粮食计划没完成,要抓一下,赶快完成。我说我们已没粮食吃,不能再调了。吴芝圃把我叫到他家谈话说:“宪文同志,粮食调购是中央统一安排,你必须服从,你需要粮食我供给。”

会上吴芝圃讲:河南省有灾情,群众生活有困难,我们要自己解决,不向中央开口要粮食。有问题依靠群众解决(实际上是反瞒产),瓜菜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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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月份,吴芝圃要去中央开会,他和宋致和找我谈话说:宪文同志,信阳死了些人,你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向中央写个报告检讨一下就行了,不要有思想顾虑,我提出死人数字怎样报的问题,他说不要调查,死人问题调查不清楚,越查越多,让县委书记估计报一下就行了。

回地委后,我召开县委书记会议,让大家报死人数,统计结果非正常死人8万4千人。省委加个批语:报告中央通告全省,并加一句注释:包括一部分正常死亡。当时固始县委向中央民政部、卫生部报告饿死人数、浮肿病人数,要求中央支持。省里很生气,立即打电话命令:固始县死了4万人,要做检讨,受批评,地委路宪文也有责任,要写检讨。当时省里仅存11亿斤粮食,我向省里要了两亿五千万斤,省里给了两亿斤。我令各县打开仓库,除留下城镇供应口粮和种子外,全部拿出救济群众。

五月,省委召开夏粮征购会议,这时灾情已停止。中央派纪检会处长李坚带领一个小组到信阳检查。他找我谈话说:“死人不是8万,10万也不止,20万也不止,推算有30万人”“你为什么不揭省委,你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顶得住吗?”我把这些给省委汇报了。他们说:这些办事人员就不了解中央意图,毛主席说了,死了一些人是工作问题,要总结经验教训,一般不要处分人。

事实说明,贯彻庐山会议精神,把左倾思想推向了高峰,信阳死人问题,是庐山会议的直接恶果,不是个别同志的问题。那么对“信阳事件”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信阳事件”的处理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60年七月中旬,省委派副书记杨蔚平、李立以及纪委书记刘名榜、组织部长李俭波赴信阳解决信阳问题。在鸡公山召开地委常委扩大会议,包括地委委员,各县书记,地专直党委书记,地委各部。会上首先由杨蔚平讲话:信阳地委这几年来工作做得不错,各项工作都走在了前面,对全省贡献很大。近几个月来,由于执行中央“三兼顾”(国家、集体、个人)统购统销,政策上犯了错误,积累得多了些,给群众留得少了些,作风上官僚主义,强迫命令,造成了严重的死人问题,还算工作问题。这次会议主要是总结经验教训,检讨好了,不给组织处理。

接着,我代表地委作了检查。头次检查摆事实多,把省里安排的一些情况叙述出来。杨讲:路宪文同志的检查摆事实多,思想检查不够深刻,大家提意见。后来我又作了第二次检查,这次主要讲思想。由于当时左的思想影响。不敢正视错误,不可能,也不敢认识错误的实际,所以着重从个人方面检查,如骄傲自满、居功自傲、不关心群众以及官僚主义等。

在检查前,省委书记杨蔚平指定要点三个县委书记的名(商城县委书记王汉卿、光山县委书记马龙山、固始县委书记杨守基)批判。说王搞男女关系,杨用鸭绒作被子,并让几个城市女人做,马反右倾,贯彻庐山会议精神把县委副书记(张福洪)打死了,并把他们评定为三个坏分子。当时我思想不通,认为这是历史上处理过的,和死人没什么关系,就轻描淡写说了几句。散会后,杨蔚平训了我一顿:叫你点名,你点得不痛不痒,你为什么不敢点,是不是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怕他们揭发你?结果杨又亲自点名,并把马龙山看管起来。原定把王汉卿调鸡公山做调查研究,把杨守基调到省科委,他是水利土专家,还没走,就被叫到会上批判了。

会上党校书记闫仲儒对我发言过于激烈,说:路宪文不是工作问题,认识问题,是立场问题。当场受杨蔚平的批评,说他无限上纲。杨让我写个地委常务会总结。杨看后说不管用,太啰嗦,文字太长,内容太复杂,杨亲自主持党委会议作决议。会上我要求给处分,杨坚持不给,同来的几个省委领导也同意给我处分,调其它地方工作,杨坚持不给处分,说这是大方向问题,路宪文代表大方向。

会议上,省委还带了电台,每天把会议情况向在北京开会的吴芝圃汇报,常委会议决议也送交了吴芝圃。吴说:会议开得很好,路宪文同志也作了深刻检查。

吴芝圃从中央开会回来,在大会上讲:信阳死了那么多的人,商丘也死人了,中央精神主要是接受经验教训,不作组织处理。

9月份,到省委开会,传达在罗马尼亚共产国际会议上中苏关系情况。省委要我在省委全会上作了检查。这次检查还是说过程多,思想检查不深刻。吴芝圃说:宪文同志主要是对信阳死人问题的说明,思想认识不够,省委决定让你留在原岗位坚持工作,在什么地方倒,就在什么地方爬起,要直起腰杆工作。

在此阶段,省委这样处理,真实意图是处理三个县委书记,以保地委,最终达到保省委,保存三面红旗的目的。

第二阶段:据省纪委书记刘名榜61年谈,河南省委、关于信阳常委扩大会议的决议报告中央后,刘少奇同志代表中央作了批复:让信阳人民来个二次解放,信阳地区地主阶级复辟了,信阳地委党变成了国民党,信阳事件是反革命事件,要彻底发动群众揭发,查清处理,中央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来河南进行调查,并向刘少奇作汇报。谭震林、徐子荣带着刘的批示到河南省委会上作了传达。省委会议的空气立即变了。杨蔚平说:信阳事件,路宪文是反革命,立即枪决。吴芝圃低头不语。会上一片杀气。后来中央又派李先念、陶铸、谭震林、王从吾、徐子荣、王任重等代表中央来河南处理问题。

我正在传达布加勒斯特会议精神,杨蔚平到信阳地委,代表省委宣布政治局会议决定:撤销你地委书记职务,不算最后处理,还看情况发展,希望你老实检讨,不要上攀下连,最后处理还是省委作决定。

省委先派戴苏理、赵定远当信阳地委正副书记。这时在信阳地区就开展了民主补课运动。说“信阳事件”主要是民主革命不彻底,地主复辟了。吴芝圃在信阳干部会上讲:我用错了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知道路是坏人,信阳地区这么严重的问题他都没给我说,我犯了官僚主义错误。杨蔚平说:有人说路宪文是好人办坏事,不对,路宪文是反革命分子,饿死那么多贫下中农、阶级兄弟,还能是好人。他们走到哪里都这样讲县委书记,到一个县抓一个县的县委书记。甚至扬言说:信阳要组织暴动,派15军7师一个团到信阳镇压。据说他们去查,老百姓吓得到处藏,窃窃私语,被他们认为要暴动。

从此信阳就变成大捕,大抓。大概有数千干部被抓入监狱,15万人抓起集训审查。有些县监狱中装不下,就腾空房子安排。集训没饭吃,家属不能接见,家属们把红薯、馍从高墙外往里扔,里面抢着吃。当时有些干部自杀了,有些农村干部被抄家了。南阳唐河县委书记的爱人和孩子集体投井自杀了。当时因害怕而自杀的人很多,没人敢统计这个数字。死人数字越报越多,谁报得少是包庇,被批为右倾。这造成新的恐怖,许多地富反坏右兴高采烈,乘机对干部打击报复。

省委常委会上研究要枪决路宪文,征求各地市意见。据商丘地委副书记耿化伍说,大家谁也不发言。徐子荣在干部会上讲:要落实一下,杀人问题究竟杀多少为好,是不是大县杀八百,小县杀四百,一个大队杀四至五人(我亲自看过讲话稿),共2万人。据省委副书记杨珏讲:在省委讨论杀人问题,大家不好讲,我说杀人是大事,咱是否看看别省怎么办,或请示一下中央,大家一致同意。

结果去请示毛主席(毛主席当时在长沙巡视),主席下了6条批示,主要精神是:饿死人的问题是高指标,高征购造成的,死官僚主义,死官僚主义也是人民内部问题,教育好了还可以为党做工作。一个不杀,大部分不抓,抓起来的立即释放。先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然后再解决敌我矛盾。

据信阳地委副专员讲,邓小平从四川视察回来路过信阳,把信阳地委档案调出来看了一下,说各地都是这个调子、做法,信阳没什么特殊的,不同意杀人。

当时中央有个电报叫放人。据信阳地委副专员讲,当时刘建勋曾打电话给戴苏理,让他把抓起来的人员放了,先解决人民内部矛盾。戴不放人。后刘建勋又亲自到信阳做戴苏理的工作,思想做不通。

一场轰轰烈烈的党内镇压反革命运动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停了,使我党避免了一场悲剧。

第三阶段:1962年,省委派纪委书记刘名榜、组织部长张建民、地委副书记赵定远到公安厅找我落实材料。

由于当时思想认识糊涂,不敢说真思想,材料仍不能落实。

河南省委副书记何伟主持对信阳问题作结论。他到农村作了调查,村上老百姓给他说实话:这事也不能光怪地县委书记,上边给他们要粮,他们不给也不行。

回来后,他对信阳问题作了结论上报中央。省委副书记赵文甫把我叫去谈话:你写的材料我们看过了,还不错,基本认识了自己的错误。省委把你闹(方言?)来,主要是为了保护你。信阳死人在全省比例较大,死人数字也弄不清,你说把你拉出去枪毙亏不亏。我说不亏。他说不要你说不亏,把我们任何一个省委书记拉出去枪毙都不亏。省委对你的问题作了讨论,党内处理,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这以后一直没有回话。到63年9月,省纪委刘名榜和湖北调来的另一位副书记找我谈处分决定,叫我签字。赵文甫也找我谈话说:中央对你的问题已批下来了,得受点刑事处分,还算宽大处理。他把省委给中央的报告及中央指示给了我一份,说:“还得办一个法庭审判手续,叫王光力找你谈谈。”

法院院长王光力找我说:“赵书记找你谈了吗?还得行个形式,你准备怎样谈?”我就从头到尾谈了。没说几句,他阻止我说:“省委的问题他们已做了检查,你光说你自己的。到时问你什么答什么。”检查员、副检查长丁某叫我在起诉书上签字。我当时对一些具体材料提出意见,他大声训斥我:信阳死那么多人,你还有意见吗?

然后法庭。院长问:“×××问题你知道吗?”我说:“知道。”问:“有没有?”答:“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休庭判决(开除党籍)判三年徒刑,定渎职罪,降5级级别,按15级发生活费)。

出来后才知道,原来省委对我的处理报告,戴苏理不同意,在中央七千人大会上又告了状,说:“对路宪文他们的处理太轻,我回去没办法说服群众。”因此,由中央决定,由陶铸主持处理。后来的报告就是中南局的了。

过了一月,把我放出来了(10月中旬)。我回到省委招待所(原在公安厅技术处住)。关于我们犯错误处理的决定(22人)传达到支部,只传达,不讨论。赵文甫谈:要站起来,不要觉得比别人低一等,不要悲观,要有信心,将来还是有前途的。社会上舆论很多,有支持的,反对的,你不要随意相信,再犯错误就不好办了。

接着把我安排到博爱农场去深入实际,调查研究。

66年5月,省委派工作组到农场调查,农场党委对我的思想工作作了结论,叫我写了申请准备入党。但被继之而来的文化大革命冲了。

信阳发生饿死人问题,我作为当时的信阳地委书记是难辞其咎的。但是信阳事件处理的结果却存在着问题的。

第一,把信阳事件中的大批干部当作敌我矛盾来处理不对。信阳地委及下面的干部虽然客观上执行了左倾路线,但是这些干部从主观上都是按照党的路线,按照省委的指示办事的。这些干部都是听党的话,积极为党工作的。按照党在当时的路线办了错误,怎么能说是敌我矛盾呢?

第二,河南省委主要领导应当对信阳事件负主要责任,这一点从事件发生的原因、经过、结果中完全可以得出。

第三,我是当时左倾路线的执行者(对公社化问题我有重要责任),对河南省委的错误决策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未能进行有力的抵制,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定我打击报复罪,违法乱纪是错误的。

信阳地区出现的告状信等几个问题的处理,并不是我的意见。如信阳县委书记写匿名信说人民公社搞坏了,饿死人了等,是省委转来匿名信令我查处的。60年到光山县白雀园公社视察工作,回来后接到一封匿名信,反映死人情况。我立即派人去检查,检查人员回来后,县委把这个人逮捕了(小学教员),我听后很生气,立即给县委打电话让放人,赔礼道歉。信阳专署建筑公司一个干部(党员)用地委的信纸,以地委的名义批评信阳县官僚主义,饿死人等,信阳县委找到地委办公室,经查查出了这个人,地委指定单位对他进行批判。正在讨论处理,中纪委李坚同志来信阳视察工作,提出不让处理,就停止了。如果我这些也算打击报复,那么开封地委书记张申在省委工作会议上发言,反映浮夸情况,省委说张反党,把张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这算不算打击报复?省委一个副书记在潢川对一个调查死人的民政厅干部进行批判,说他思想右倾,给三面红旗摸黑,不适应生产救灾工作,批判后送回省里。这又算什么?民政厅一位老红军干部(处长)张甫要向中央告状(死人问题),省委副书记杨蔚平立即派人把张甫从火车站接回,并用给张甫老婆安排工作的办法,说服张甫不要告状,这是什么手段呢?我并不存在打击报复人的问题,当然更构不成打击报复罪。

作为地委领导,我多次下去调查和了解一部分情况。我对农民无粮、饿死人问题是十分重视的。同时我不顾一切向省委要来了粮,又设法部署从其他方面弄粮,还多次到下边布置安排救灾粮的发放和救治病员。路遇生病群众,我给粮票给钱,劝他们回去。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确尽了自己的努力。说我见死不救,我认为不正确。如果说渎职的话,应该是省委主要负责人。是他们隐瞒事实不报中央,是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仍用反右倾的手段继续征粮,把下边的干部和群众逼入绝境。

光山县在贯彻庐山会议精神,反右倾斗争中,打死了县委副书记张福洪,向地委报告福洪畏罪自杀,地委立即派检察院、纪委同志组织去检查。因当时正在反右倾,群众不敢说实话,布置了个假现场,死人也已埋了,工作组回来向地委作了报告,地委专题报告了省委,省委也没表态。把这也定成我的罪状,说检查不认真,这是不确切的。

在信阳期间的工作,我承认有脱离实际的问题,可那不是我要脱离实际,而是那股左倾思想,那条左倾路线脱离实际。工作方法上我不能说自己十全十美,但是我决没有违法乱纪。当我们向中央申诉时,又把我们这些受重处分的干部说成是违法乱纪,则更是错误的。

公社化以后,每年都发生坏分子偷盗宰杀公社耕牛的事,为了保护公社财产、生产力,对这些事采取了打击措施。1959年秋冬,宰杀公社耕牛的事件越来越多,地委研究认为,坏分子趁灾情破坏人民公社,就派公安处检察院研究了个政策,对地富反坏右判刑,对贫下中农进行批评,并订了八条政策(内部掌握)。结果处理得多了些。在处理“信阳事件”时说,群众饿着肚子,杀个耕牛你还判刑,属违法乱纪。反过来说,随意杀公社耕牛,就不违法乱纪吗?

1959年10月以后,征购没结束就发现群众外流,逃荒要饭情况。11月份,外流人员增多。根据省里的指示精神,组织了收入外流机构。地委决定公安局副局长韩仁秉和民政局共同负责办这个事。以流窜作案的刑事犯罪分子,由公安局查处,对群众外流的,由民政局负责收流,送回原地。规定群众每人每天8两粮食。由于管理人员多吃多占,群众吃不到。那年冬季下雪很多,因发现每次下雪,公路上就有死人,地委就让各县社每次下雪派人到公路上去收容,谁饿死谁负责。在基层干部中有口头禅:好人不外流,外流无好人。我在会议上讲过坏人是少数的,好人是多数的。收容外流本是大好事,确实减少了人员死亡。在处理“信阳事件”时,说我把外流群众当流窜犯,否定外流收容工作,这也是攻击一点,不及其余,扩大了收容外流的缺点,否定了收容外流的成绩,这是不切实际的。

当年,省财委副书记李绍禹,潢川县委书记梁得柱到踅子区视察灾情,中午公社准备了好几个菜,我发现后立即纠正,马上让端下去,并批评了他们。艰苦朴素是我一贯的美德,为给我定罪,把这些说成我的支持,我不能接受。

对于一个错误路线下积极工作而犯有错误的同志,中央一贯强调在处理犯错误同志时应弄清当时的具体情况,弄清错误产生的社会根源、历史根源,弄清思想,团结同志,而不要过分追究个人责任。这就是我党所倡导和实行“团结、批评、团结”的方针。处理人要错罚相当,我什么时候都不否认自己在信阳饿死人问题上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处理的结果和定罪是不妥当的,不公的,不能真正起到挽救人,教育人的作用。

“信阳事件”发生的内在历史和社会的主要原因就是左倾路线,而贯彻庐山会议之际,也是左倾路线把“信阳事件”推上顶峰之时。不幸的是,左倾路线指导下犯左倾错误,上级又用左的方法处理,不实事求是地定罪,当时受重处分的县级干部22人,受刑事处分的600多人,受撤职以上处分的6000多人。正如胡耀邦同志后来在批示中讲的:当时河南省委在处理信阳问题时,有许多不妥之处。把路宪文他们当反革命抓起来是错误的,处理人过多过重。省委承担责任很不够。

中央纪委某同志讲:“信阳事件”处理时,性质定错了,应纠正。我们当时参与了这件事,如需要我们检讨我们检讨(文革后期讲的)。叫河南省委戴苏理出来处理,戴苏理不干。

左倾路线已酿成严重后果,而处理“信阳事件”却以左反左,可见左倾思想在党内影响之大,错误的东西,在党内市场之大。因此分析造成“信阳事件”的社会的和历史的原因是必要的,通过信阳事件总结其经验教训更是必要的。

通过“信阳事件”的反思,得出的主要经验教训是:

第一,错误地发动政治运动,利用政治斗争,形成一言堂的局面,会使错误路线畅通无阻。

五七年的反右扩大化,已在全国形成了特殊的政治环境,使许多正确的意见得不到反映,加之党内的政治生活不正常,也给党内的有些高级领导人搞宗派主义,谋划取私利提供了条件。

当时河南省的主要领导人吴芝圃与潘复生之间存在着意见分歧,也存在着权力矛盾。潘复生作为省委书记在党的会议传达中央领导的讲话精神,并谈了自己对人民公社及征购粮食的看法,这本是很正常的,但是吴芝圃利用当时的政治形势,用突然袭击的方式打击了潘复生,并连带上了杨珏、王庭栋,把它们打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以打垮与自己意见不同的同志。后来又打击了彭笑千、邵文杰、冯鸣臬六人以及张申等持不同意见的许多同志。这种不正常的党内的政治生活,不择手段的政治斗争,造成河南一言堂的局面。吴芝圃的权利欲得到实现了,更主要的是他所推行的左倾路线没人能抵制了,也没有人再敢抵制了。左倾思潮在河南泛滥成灾,左倾路线在河南畅通无阻。河南开始出现大量饿死人的问题,还以反右倾为手段,打击说实话的同志,使问题不能及时真实地向上级领导反映。掩饰这一真相,使左倾思想继续推行,危害进一步扩大,直到信阳问题的出现,严重后果已经产生。由此可知,党的干部尤其是党的高级干部正派的作风,正常的党内政治生活,发扬党内民主是执行正确路线,防止、抵制错误路线,避免重大错误后果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条件。

第二,错误路线引导下的群众如果愚昧、盲从,就会酿成大灾祸。

党领导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解放后,又取得了一系列革命和建设的重大成就。人民群众热党爱、拥护党,对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深信不疑,再加上五七年的反右扩大化,五九年的庐山会议,使群众中有可能产生的对左倾路线的怀疑,也转而成为一味地盲从。

当时,人民公社化一轰而起,钢铁元帅升帐,农业生产受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完全悖离现实,违反科学的虚报产量、放卫星,这些都是违反社会经济规律的,但却没有受到群众的抵制。人民群众在当时只有被管理权。无论是当时的政治运动,还是大规模的经济运动,从其真实意义上讲,不是群众运动而是运动群众。一说批潘复生连根本不知潘复生为何人的小学生,农民都要每天写三张大字报。一说大办钢铁,不仅连群众的锅都砸了,而且连当时的生产工具如:犁、锨也给毁了,用“小土群”,将好端端的工具,用具炼成废铁群众也跟着干。人都去炼钢铁,竟让庄稼烂在地里不能收,群众竟也认了。虚报粮食产量,群众视而不见,听了也当作新闻,河南日报,国家最权威的人民日报竟然能大登特登予以宣传。连农业专家也会在亩产7200斤(7320市斤)小麦的验收签字认可。

特殊的背景,左倾路线下的高压,一言堂的局面形成了群众在事实上的无权,形成了亿万群众的麻木、愚昧和盲从。风吹江海,掀起涛天巨浪,酿成惨重的灾祸。河南信阳出现的问题是河南省的主要领导将左倾之风狂吹,下层干部和广大群众被运动,两者结合起来而形成的。因此广大人民群众主人翁地位的真正确立,人民群众的思想素质,文化素质水平的提高,是克服和避免政策路线错误造成严重危害的重要条件。

第三,上层建筑的改革一定要与经济基础相适应,经济基础的变更一定要与生产力发展相适应,否则会造成严重的社会破坏作用。

这一点不仅是被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也是为“信阳事件”这个反面教训所印证的。

当时遂平县嵖岈山的几个合作社修水库,为了解决占地、效益等问题,六个乡的干部商量把合作社结合起来成立一个大社,这在一定程度上利于生产力发展所需问题的解决,但搞成大社并不一定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途径,更不能肯定它是最佳的途径。

然而这一做法,在党的高层得到认可,并把它演变成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并上升为理论,更主要地是运用政权的力量,强行在全国迅速推行,在当时生产力还十分低下的情况下,跨跃地使社会政治组织,经济结构进入近共产主义阶段。任何违背规律的做法,必然受到惩罚,付出代价。应当承认,正是有了人民公社这种社会组织形式,才能形成全国规模的农民弃农炼钢铁,才使社会财产大量地浪费和毁坏,造成社会劳动力的巨大浪费,才造成农业生产的重大损失;有了人民公社这个社会组织形式,才会造成大食堂,造成粮食的大量消耗,才会造成灾荒时救灾粮群众吃不到而大量地饿死人。“信阳事件”死人问题实际上就是违背科学规律而受到的一种惩罚。

第四:干部,尤其是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应当注重调查研究,提倡实事求是的作风,建立科学的决策机制,按法办事,按受监督这样才能减少乃至杜绝重大失误。

在左倾之风笼罩下的河南,虚报粮食产量,大放卫星,这些粮食产量的数字并非来自田间,并非来自场上,而是来自遭到强大压力的干部们的脑袋瓜,上压下行,上行下效。河南省的主要领导真的一点不懂农业?不是,他们不懂是应当对河南人民负责。在上级领导的压力下,下层干部瞎报胡说,报社的记者竟能赫然堂而皇之地登上河南日报、登上人民日报第一版。如果说党的高级干部,能稍稍注重些调查研究,能讲一点实事求是的话就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人为地塑造典型,无限地拔高社会的典型,也是违背实事求是的原则的。嵖岈山六乡成立大社,这一事迹被发现后,被人为地树起来了,无限地拔高,一个典型出现就这好那好什么都好,白玉无瑕,为了推广这个典型就不顾条件,不择手段,这是作为党的干部的一大忌讳。

不注重调查研究,不实事求是,必然导致错误的决策,河南粮食明明没有那么高的产量,却硬说有那么高,并制定决策,超额提前征购,造成粮食一下场就征购光的状况,群众当然无粮,还得打肿脸充胖子。强行征购,超额征购是造成河南,尤其是信阳地区粮荒从而大量死人的直接原因。

虚报产量,超额征购都是违反政策违反法律的,而这种违了法律的活动因缺乏监督而得以畅通肆虐,违法者还能沽名钓誉获得更大的权力和荣誉。信阳问题出现以后,河南省主要领导又继续进行隐瞒,欺骗中央,从而保全自己。当事实再也瞒不住时,就把责任全部推给地委,甚至沉井下石,歪曲问题的性质,把事件搞成敌我矛盾,把下面的同志妄图一棒打死,以达到丢卒保车的目的。

如果当时省里的主要领导能够注重调查,实事求是,那么就不会出现河南一系列的谎谬事,就不至于虚报超征,就不会出现以信阳为典型的大量饿死人现象。如果按法办事,有强有力的监督就不会出现那么多违法事件,也不会出现问题后得不到正确的认识和处理。通过“信阳事件”这一重大政治事件,确实可以看到党的高级干部注重调查研究,坚持实事求是,建立科学决策机制,严格地按法办事,接受监督以减少乃至杜绝重大失误是何等的重要。

通过信阳事件得出的经验和教训当然远不止这几点。不过我想,这几点倒是十分重要的。

“信阳事件”不是个偶然的,独立的政治事件。信阳饿死人问题是全国许多地方饿死人问题的一个缩影,一个比较突出的例子,它的发生是多种原因相互结合的必然结果。在这几种原因交汇结合的信阳,路宪文在那当书记时发生了,如果换作其他人,也照样会,发自然灾害这时在信阳发生了,但是如果没有自然灾害,信阳也会发生问题,只是迟早轻重而已,全国其它地区饿死人难道都有自然灾害这个原因?所以河南发生“信阳事件”非唯天时,也抑人谋,这个人谋就是本文原因和经验教训部分所谈的主要内容。

信阳事件过后,基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对这一事件的经验和教训党的上层领导未能真正地予以总结和汲取,仅仅就事论事,对地、县、公社等大批干部狠狠地惩罚一下,并将其性质定为敌我矛盾,这样做的结果,只是伤害了一批干部,而造成事件的原因,通过事件应当总结和吸取的经验教训并未有真正地进行。这种造成重大社会灾祸的条件依然存在,“四清”运动和“文化大革命”的发动就是历史悲剧的重现。

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信阳事件”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作为这一历史事件的参与者,既是事件的见证人,又是事件的受害人,有责任通过对事件的原因和经验的总结,告诫后人以利于从根本上清除造成这种历史现象的潜在因素,彻底避免“信阳事件”这样的历史悲剧在中华大地上重演。

(朱健国校,未刊稿)

廖亦武:望外的动机

《最后的地主》写了两年,终于水到渠成。

为了摸索中华人民共和国内“遭受迫害的时间最早,受迫害所持续的时间最长,受害的人数最多,程度最深,至今没有得到平反,更没有得到任何补偿,苦难也被遗忘得最彻底的群体真相(胡平语)”,从2005年冬季开始,我先后奔走过以下乡镇、山村和城市:

云南省昆明市及禄劝县境内的撒营盘镇——则黑乡——向金沙江倾斜的打车村——夏天穿棉袄的马鹿塘乡——环形山脚底的撒戈铲村——世外桃源般的大住基村——正在进行圣餐仪式的德嘎村——作为西南神学院遗址的撒老乌村——禄劝县城——大理古城附近沦为废墟的凤阳邑——丽江郊区——作为长江第一湾的石鼓镇——极其闭塞肮脏的剑川县——西双版纳境内的普文农场——景洪市郊的曼喃村——武定县境内的高桥乡下长冲村——黑灯瞎火的田心乡发块村——元谋县城——能禹镇——苴林乡。

《霸王别姬》电影编剧芦苇曾建议,开篇即展示一张错综复杂的寻访路线图,给读者以直观印象。可待我找出云南省地图,眼巴巴地瞪半晌,不少地名竟然没标!唉,手边条件受限,请专业绘图又得耗费不少时间,这一缺憾只得留待将来弥补。

在这项记忆抢救工程进行当中,我的朋友康正果、胡平、一平、陈迈平、苏晓康、廖天琪等人均来信鞭策,遥寄厚望。的确,根据被访人肉体及精神的衰弱程度,我估计再过四五或五六年,作为亲历者口述的土改历史将彻底无迹可寻。今年中秋,我最初的访谈对象、因信仰上帝而被划为地主的张应荣长老,就已在家中溘然而逝,享年85岁。

而应该成为本书缘起的我的父亲,另一乡村地主家族的长子,2002年10月因肺癌逝世,享年80岁。我曾在他的病床边厮守近1年,却懵懵懂懂,没产生一丁点怀旧交谈的动机。如今徒劳后悔,惟愿他的在天之灵饶恕!虽然造物主让我们具有父子血缘,但彼此却缺乏真正的了解。

我坐在这儿,坐在父亲生前曾坐过的桌子旁,写着字,像身为中学教员的他在批改作业。我绞尽脑汁回忆,这5年来干了些什么。成百上千的生活细节早已含糊,剩下的大致线索是:送父亲进火葬场,与家人一道四处寻找公墓,最终却鬼使神差,按盐亭县境内风水权威罗天王的掐算,将老人家的骨灰回归故里,和地主爷爷住一块。随后——我应邀参加作家王力雄发起的“为阿安扎西活佛冤案寻求司法公正”的呼吁签名,被传讯抄家。再随后——患难与共的妻子宋玉因无法排解的不安全感,提出离婚。再随后——事物发展就捎带了戏剧性,某一天,逃离精神病院的法轮功信徒陈氏上小区7楼来敲门塞传单,我一时手痒,让进屋做个采访,稀里糊涂就种下祸根。

凑巧的是,便衣警察如大片乌鸦降临敝舍的那个黄昏,刘晓波、余杰、张祖桦也在北京家中落网,知识界顿时风声鹤唳,连叫痛风害得下不了楼的王胖子怡,也丢开刚写完战斗檄文《冷兵器时代的政治》的笔,拔腿就避风头去。我的身板比他结实,自然在擂门的咚咚响中,从7楼翻窗上平台,因过分做贼心虚,险些失脚摔成肉饼。不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白白奔逃上千公里,却在某某火车站被以逸待劳的我党逮个正着——还和逮刘晓波等人的我党不属一个部门!再随后——凄凉四顾,荒唐荒诞,持续数年的“与无赖政权拼热血沸腾”的人生观被彻底解构,无家可归又一把年纪的我,干脆破罐子破摔,自甘放逐到黑白混淆、朝廷与江湖混淆的云南边陲,同形形色色背景不明的家伙为伍,还协助湖北奇女子金琴,造出在江湖上以地下即兴音乐闻名的“丽江38号”。由于要糊口,还要满足一个文字证人重现历史的本能,我的《冤案录》采写一直没断,因此有缘结识堪称“冤案线人”的基督徒孙医生。再随后——就堕入寻访土改受害者的不归路。

现在,《最后的地主》马上收尾,再随后——是下一本《冤案录》,这在我目前的能力掌控范围内。可这当中还要发生何种变数呢?不知道。我父亲,乃至我爷爷活着时,我还比较青春,精力充沛,具有远大的文学抱负,我清清楚楚知道他们是地主父子,经历过解放、土改,以及毛时代的所有政治运动;我还知道他们的同辈人也跟他们一样,如果那时我要写和《最后的地主》类似的书,想必是容易的,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口述,至少地主及贫农多如牛毛。可我,的确没有了解他们的冲动;即使根根底底都了解,恐怕也没有写出来的冲动;即使写出来,恐怕也没有公诸于世的冲动。那时我同现今走红的作家们一样,热衷于纯文学,暗恋着诺贝尔文学奖,觉得诗歌和小说都贵在提炼,贵在升华,贵在把民族、人类、宇宙的内核,用悲剧抑或荒诞剧之箭,三点一线地射穿过去。最土也是最洋,最民族也是最世界,号称20世纪现代派文学三大巨头的乔伊斯、普鲁斯特、卡夫卡就是现成的榜样!那么最惨最不开窍的卖文者(连作家都谈不上),就属于我目前这种,不提炼不升华,不人类不宇宙,上不了高雅或主流殿堂的台面。几年前,曾有一位相当著名的作家对我说:老威,《中国底层访谈录》是极好的素材,想不想让我将它们写成小说?

我咧嘴笑笑,不置可否。因为在将近20年前,我也许会说同样的话,而不觉得脑子进水。谁料到后来有“六四”,我会坐牢?谁料到出狱至今的日子这么没头没脑,没白没黑,没羞没耻,让人无法提炼也无法升华。孔子曰:危邦不居,乱邦不入。既然已经生在乱邦,居在危邦,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居一处是一处。八九年胡耀邦死,学潮初起,有谁想到要开枪?后来就开枪了,咋样?还有你做梦都没想到的军中传言,“杀20万人,换20年的稳定”,老百姓的血不如水,不如尿,咋样?

土改时杀地主,也是抱着稳定江山的理想,所以杀戒一开,果真有至少两百多万颗人头落地。暴力革命之树植根于人心,借助一次次运动的狂风骤雨朝上疯长,直至六四。一代代杀人者,统治技巧千变万化,为江山稳定而杀人的传承却不允许变——这是中国文化吗?这是中国传统吗?中国人已经忘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古话吗?

的确忘了。对于绝大多数中国老百姓,甚至绝大多数文化人,只要能暂时忘忧地活着,有奶便是娘就包括全部内容。所以《最后的地主》肯定不合时宜。刚才我已经简述了5年来的遭遇:父死,妻离,抄家,归葬,逃跑,凄惶,流浪,厮混,吹箫,卖艺,寻访,写作。其中只有吹箫和写作是我愿意干的,而其它都是命运强加在头上的。我心存畏惧,不敢妄论如此的安排公不公平,因为事实证明,过去、现在和未来,种种疑惑和折腾均无济于事,过后还不是丑角一般乖乖接受?

但是《最后的地主》圆满完成,不是由正统行业殿堂内的权威学者、记者抑或作家,而是由我这么一个不懂行规、不知深浅的野家伙来完成,多少有点错位,甚至滑稽。也许,这又属于上苍开的一个苦涩的玩笑。

不可能成为可能,没动机成为望外的动机,我的指尖蓦然起了一阵暖意。我固执录下生锈的苦难,久久游荡的万千冤魂就有了归属,这难道不是上苍付给的酬劳?老母聒噪地健在,并存有主宰儿子私生活的不老心;我反抗无效,身心却徒然茁壮,越发迷人起来,这难道不是上苍格外的恩宠?那么,此前我骤然遭遇接二连三的变故是?

谜底似乎有了,可说不出。那么,就把我和《最后的地主》捆绑一体,交给上苍,交给冥冥中永远年轻的读者吧。从今后我不去琢磨人的死和不死,尽管天天都有人在死去活来;书的朽和不朽,尽管文化垃圾已泛滥成灾。

2007年11月21日,星期三,成都白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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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最后的地主

中国冤案录第三卷上册
2005-2007

廖亦武著

目  录
序  言
望外的动机
“麻风病人”张志恩
土改受害者阿泽
土改受害者张应荣
土改受害者张美芝(上)
土改受害者张美芝(下)
午夜读旧报
与地主女儿同行
贫农李正才
地主后代刘金琴
民兵主任余学康
放羊娃彭绍宗
土改受害者董存英一家
贫农酒鬼余金元(上)
贫农酒鬼余金元(下)
土改受害者孙如勋
土改积极份子孙宗文
夜  祷
土改受害者张茂恩
日  祷
土改受害者孙大川、陈秀英
右派诗人流沙河
用脑子里的摄像机记录苦难
在自己家里坐牢
土改工作队队长洪钟
迷信职业者龙金涛
他们死后永不分离
土改受害者张进谦
1 远征军发报员
2 未婚妻自尽
3 土改刑场
4 一个耳光判8年
5 饱死鬼
6 地窖或狗洞
7 差点没命了
疯狂的石鼓
土改受害者和瑞尧
土改受害者郭正洪

最后的地主

中国冤案录第三卷下册
2005-2007

廖亦武著

目  录

记忆随风而逝
土改受害者胡成章(上)
土改受害者胡成章(下)
向南,再向南
土改受害者康朗罕
答案随风而逝
基督教传道人王子胜(上)
事故及后果
基督教传道人王子胜(下)
基督徒孙医生(上)
基督徒孙医生(下)
土改受害者杨自海
土改受害者杨品英
错划地主之子张三民
退休政府官员苴公
土改受害者朱家学(1)
土改受害者朱家学(2)
土改受害者朱家学(3)
土改受害者朱家全
土改民兵何秀元(上)
土改民兵何秀元(下)
土改工作组组长陈文高
寻访未遂
再次寻访未遂
第三次寻访未遂

红色档案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毛泽东,1927年3月)
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1950年6月)
翻身——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记实(韩丁,1948年)
中国解放区农村妇女翻身运动素描(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筹备委员会,1949年7月)
我所经历的土改(铁流)
“左”倾风暴下的黑峪口(鲁顺民)
《土地改革法》的夭折(何之光)
地主之殇——土改与毁家纪事(野夫)


 

余杰:忘记孩子的国家没有未来

当城市里的大学纷纷大兴土木兴建高楼大厦之际,中西部地区成千上万的乡村中小学却面临着断炊的危险,民谣中所形容的“满清的房子,民国的桌子,共和国的孩子”,对于许多乡村学校来说并非夸大其词。近年来,教育主管部门对有限的教育经费的“杀贫济富”式的使用方式,使得农村适龄儿童的失学率逐渐上升,农村基础教育的水平不断下降。文盲半文盲的人数在一些欠发达的内陆省分出现了较大的反弹。

贫困像一头黑暗中的野兽一样,对花季的孩子们发动了卑鄙的攻击。贫困不仅使他们失去了受教育的权利,他们的精神世界被迫处于荒芜的状况;贫困还直接威胁他们身体的发育和健康成长。贫困摧毁了孩子们的梦想,贫困终结了孩子们的希望。据《南方都市报》报道,昆明市东川区拖布卡中学一百九十四名学生突然出现集体足掌疼痛的病症。校长接到报告之后,判断为学生都患上了严重的传染病,于是立即通知镇卫生院的医生。医生们全副武装进驻该学校。他们检测了食堂的水、食物,对部分学生抽血化验。但大家发现,既不像食物中毒,也不像是传染病。在调查中,医生们发现,脚痛者多为女生住校生、初二、初三学生,她们正处于身体发育期。同时,医生也注意到,食堂的大米疑为陈米,且淘洗过多,加工不当,在煮得半熟之后将米汤拿去喂猪,蔬菜常年品种单一,主要是土豆、白菜,学生们家穷,提供不了更多的伙食费,大部分学生几乎从来不买肉吃。

于是,医生们怀疑是孩子们脚痛的原因是营养不良。在给学生补充维生素B1药丸之后的三至五天,他们的脚痛症状逐渐消失了。最后,专家认定,这是一种由于维生素B1严重缺乏引起的群体性末梢神经炎。疑云总算消除了,学校又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当地的民政部门在获悉这一情况之后,赶紧给学校送来七顿新米、三顿面粉、两头猪和两筐番茄——这些都是富含维生素B1的食物。学生们享受了一周的免费晚餐猪肉。有嘴馋的男生甚至在一次就餐中偷偷领取了五份猪肉。有人欲出面制止,但老师们商量之后,决定宽容对待。民政部门的“雪中送炭”虽然来迟了,但总比不来要好。但愿这样的支持与帮助不是昙花一现的“偶然”,但愿可怜的孩子们再也不要染上这样的“怪病”。

就在这则消息传出的同时,广州“国际奢侈品展”的新闻报道让读者叹为观止。这次一共展出了超过十亿人民币的奢侈品。其中,有商家推出的每位九万九千元的“世界华筵”,该筵席融合中西菜式于一体,除了“鲍参翅燕”外,还包罗全球一切珍稀的“飞潜动植”。主办方称,该筵席使用的顶级食材有:被称为“食桌尚的黑钻石”的天然松露、法国特级鹅肝、俄罗斯鱼子酱、碗鲍、鲤鱼须等。原料要求也非常高,如辽宁参只要尖、鱼只选软骨、香料只用土耳其“香料皇后”,就连华筵上喝的茶都是用珍贵的“生命之水”泡出来的“茶中状元”。供应商表示,他们还专门为参席者准备了价值高达两千万元的唐代镂金餐具和精雕细琢的象牙筷子进食。参与制作华筵的也是世界美食评为、名家鲍王和烹饪宗师等大师级的人物,而且由于食材难找,享用者需要提前半年预定。目前虽然还没有人订食该华筵,但已经有不少富豪对此表示“浓厚的兴趣”,因为这样的筵席能够让人有“至尊体验”。

一边是十万元一顿的华筵的至尊体验,一边是由于营养不良而出现的贫困地区学生集体患上的“怪病”,如此鲜明的对比,实在超过了老杜当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咏叹。拖布卡中学的孩子们毕竟是幸运的,不仅没有患病,还因祸得福,获得了打牙祭的机会。然而,这场虚惊凸现出农村孩子的生存困境。昔日鲁迅呼吁新一代的国民应当具备健全的精神和健康的体魄,百年之后这一呼吁仍然是水月镜花,可望而不可及。据一份社会调查报告显示,中国的中西部地区仍然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农村家庭,处于世界银行颁布的贫困标准之下,这些家庭中的孩子长期营养不良,其身体和智力的发育都受到严重影响。

在甘肃省榆中县新营乡谢家营村山顶社,当失学女孩杨芳跳崖自杀的消息传出之后,许多记者前去该村庄采访,他们发现这里的农民家家差不多都与杨家一样贫穷。杨英芳的宿舍有八位同学,每月生活费都控制在一百元左右。除了去车站取家里带来的干粮,她们周末基本不出校门,在她们的意识里,衣服都是别人送的旧衣服,没有买衣服这个概念。杨英芳最遗憾的是至今都没有买过一本参考书,她一直渴望自己能够拥有一本参考书。学校里每学期每个班都有三个贫困补助名额,虽然每人只有一百元,却是大家拼命争取的目标。贫困生实在是太多了,农村的孩子很难分得出谁更穷一点。因此,每当这个时候,班主任洪老师就感到十分为难。

中国第一部赴西部农村支教的大学生志愿者的日记《西部的家园》,讲述了诸多大学生们在西部地区的震撼性体验,以及西部地区基础教育惨不忍睹的现状。一位大学生写道:“我们走在一条曾经辉煌的道路上,千年的金戈铁马、夕阳古栈在历史的车轮闪回间时隐时现,沧桑的敦煌飞天与悠远的驼铃声在岁月的流逝中回响缠绵,我们走在一条充满感动的道路上。在那一片戈壁荒漠中,纵然被干旱摧残折磨,却依然不屈地展现出希望的绿色,这一抹绿色宣告了生命的活力,在那一排排土坯旧瓦里,纵然被贫瘠抽打压制,却依然传出渴望知识的诵读声。这声音的力量不觉令人震撼。”但是,这声音却是那样的脆弱,随时可能被外力所中断。一名支教的大学生写道,一个学期下来,他班上的学生几乎减少了三分之一,那三分之一的孩子永远地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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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农村的墙壁上经常看到这句“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标语,但是现实生活往往是标语的反面——如果标语反映的是真实的现实生活,那么标语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由于中西部地区乡一级的财政普遍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教育经费便成为最容易拖欠和挪用的部分。于是,一所又一所的农村学校被迫关闭,一个又一个的农村教师被迫离开。由于缺乏合格的师资,许多乡村的中小学校不得不使用临时的“代课教师”。在甘肃省,多达四万两千人的代课教师多分布在农村中小学。据调查显示,三成以上的代课教师只有初中以及初中以下的文化程度,近两成的人每月仅有不足一百五十元的收入,远远低于城市的最低生活保障水平。即便如此,代课教师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工资也经常遭到拖欠。然而,那些自以为是地制定教育经费分配计划的官员们,一心以巨资打造“世界一流大学”,却对乡村基础教育的困境置若罔闻。因为向大学注入经费,最容易看到“成效”,比如堂皇的教学楼和图书馆,美丽的大学校园等等,这一切可以被教育官员们标榜为自己出色的政绩;而向乡村中小学注入经费,则最不容易看到成绩,那是一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一点点的泉水根本不可能滋润它,它需要的是各种资源的持久的注入,这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谁愿意去承担呢?

农村的孩子们是一个被“主流社会”遗忘的群体。他们还没有完成法律规定的九年制的义务教育,便开始在田间地头劳作,便开始踏上外出打工的旅途,便开始在城市的建筑工地上风餐露宿。他们的童年过早地结束了,还没有成年便加入“民工”的行列。中国的富裕能够依靠这些孩子的血汗吗?近代以来,日本的崛起让许多中国人羡慕,他们都想寻求日本强大的秘密。昔日,日本刚刚开始明治维新的时候,国力尚若,民众尚贫。明治天皇到一所小学中访问,当他看到孩子们的午餐只是小小的饭团,心里十分难过,立即变卖了宫中的各种奢侈品,并号召民众都来捐款,让学校的孩子们都能像西方的孩子一样吃到牛肉。日本的富强不是没有理由的,索尼、丰田、东芝、松下这些日本品牌之所以风行世界,起始之处便在于学生饭碗中的食物。这个一百多年前的小故事,会让今天乡村小学“怪病”四起的中国惭愧吗?

官员们却并不感到惭愧。“怪病”事件传开之后,当地的一名主要官员在接受记者访问的时候,却不愿将学生集体脚痛解读为贫困的结果。尽管他不得不承认当地“与东部地区差距明显”,却十分担心由于该事件导致“地方形象受损”。对于这些官员来说,“面子”当然比“孩子”重要。该官员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学生们的生病,孩子们的家庭贫困,并不是政府部门的过错,而是一种可以理解“自然因素”。当地干旱缺水,只能种植土豆、红薯、玉米等经济价值不高的农作物;这里地势高低不平,农户分散,很难实行公司加农户那样的规模化种养经营。所以,当地农民难以致富,孩子们缺少营养也是大自然的错。

这一解释似乎无懈可击。官员们的思路确实与普罗大众不同,人家之所以能够当上官员,当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至少比普通老百姓站得高、看得远。官员在面对记者的时候,立刻便彰显出超凡的政治素质来——哪个平头百姓会由一起普通的新闻事件联想到宏大的“地方形象”来呢?哪个普通百姓会如此大公无私、时刻牵挂着“地方形象”的优劣呢?人家既然当上了爱民如子的“父母官”,自然就把整个辖区当作自己的家。人人都爱自己的家,人人都爱自己的面子,这位了不起的官员却能够爱整个辖区,念念不忘要维护这块地方的“面子”,真是伟大的人民公仆。

但是,对我来说,只相信这样一个真理:一个忘记孩子、苛待孩子、轻视教育的国家,是没有未来的。

——二零零tA?A]?

 

郭飞雄被转到广东梅州监狱服刑

 

【2007年12月25日狱委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张敏采访报道/24日晚上,在狱中的维权人士郭飞雄的太太张青在广州家中收到郭飞雄的入监通知书。

张青说:“我刚刚去参加教会的‘平安夜’晚会,九点四十左右,回来就收到梅州监狱来的《罪犯入监通知书》,‘2007年狱入通字第504号 张青:杨茂东因犯非法经营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五年,于2007年12月13日(张青说明,也就是我见他的第二天)送广东省梅州监狱服刑,地址――广东省梅州市梅州三路66号六监区 信箱 广东省梅州市21日信箱 邮编 514034 执行电话 (0753)2183014 特此通知 广东省梅州监狱狱政管理科 2007年12月17日’。17日发送出来的信。”

谈到梅州监狱所在地,张青表示:“那个地方非常偏远,条件都很差,并且很冷,还会下雪的。” 

郭飞雄本名杨茂东,曾经参与广东太石村维权活动和营救维权律师高智晟。去年9月14日以“涉嫌非法经营罪”被拘押,后被以同样涉嫌罪名起诉,涉案是被捕之前五年出版的揭露沈阳官场腐败的杂志《沈阳政坛地震》。此事几年前已经处理过。郭飞雄在看守所会见律师,自述遭到包括电警棍电击男性生殖器的酷刑逼供。

今年11月14日,广州市天河区人民法院以“非法经营罪”判处郭飞雄有期徒刑五年,罚款四万元人民币。

12月12日郭飞雄在看守所首次获准会见张青,告诉张青因遭受酷刑致使他的身体有五、六处伤残。

张青收到郭飞雄的入监通知书后,我问她:“您如果去探视,路上需要多长时间?”

答:“三、四个小时。如果早上八点钟去,十二点才到,能见的话,也要五点左右才能见完,再赶回来的话,应该是深夜了。隔那么远,当然增加见面的难度了。”

问:“您准备第一次什么时候去探视?”

答:“应该是下个星期就会去,只能是星期二。如果说要书面申请的话,那我还得寄特快专递去,还要看那边通车的情况,能不能当天回来,都还不晓得,他的姐姐和哥哥也想去见见他。”

在湖北省工作的郭飞雄的姐姐杨茂平医生表示:“我们现在像作恶梦一样的,我们这个政府,我们过去根本被想到会是这样的,颠倒黑白的。我弟弟在监狱里已经致残了,更叫人非常难受,太恶毒了,作得太没有人道了。还把杨茂东专门朝一个最边远的地方放,来去一趟至少得五天时间。”

问:“您近期会去吗?”

答:“会去。我跟我大弟弟说,我们都准备,因为我们要约到一起很难。前不久的时候,我们这边公安局打电话,找我们这边领导,有的领导说,我在我们单位

工作很好,他们没有义务来监督我。我就跟我们领导说,因为我长期上班,从来没有休息过,我说我有很多‘串休’,他说‘你要是离开,你一定要把手续办好’,要不是,也为难他们了。

说真的,要不是我们还有后代,我就不想活着在这个世界上了。叫人活得没有信心,叫人感到绝望。我们周围好多贪官,贪污了好多好多,惩罚都没有这么严!”

12月19日,张青收到广州市天河区法院《执行通知书》,责令她在不足两天内到法院执行局支付案件判决的四万元罚款。

张青说:“19日收到催交四万元的特快专递,是让我21日上午九点钟去。

我在21日下午发了一个特快专递,写了一封回函给他。内容――第一点,根据罪责自负的原则,你应该直接联系他(郭飞雄);第二,这件事情在2001年的夏天已经处理过了,作为行政的处罚,当时交了十万元,去年再次把这个案子提起来,显然这是违法的。如果政府要是认为这一次的判决生效算数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向政府要求退还上次的十万块钱?;第三点,经过这么大的灾难以后,我们现在的生活主要是靠亲戚和朋友资助,也就是说,没有这个钱。回函的内容就讲了这三点。”

郭飞雄委托的律师北京莫少平律师事务所主任莫少平先生认为:“张青就强制执行那个东西给法院一个回复,我觉得做得对,他讲的那几条理由也可以的。

作为郭飞雄的辩护律师,第一,我还坚持我的观点,认为郭飞雄是无罪的;第二,既然到了监狱,我本人当然希望,按照正当的法律程序,尽快将亲属探视他正常化;第三,我估计郭飞雄本人不服这个判决的话,肯定司法部门不会考虑他的减刑问题;第四,就是他什么时候启动申诉这个程序还要尊重他本人的意见。”

 

任剑涛:规范权力交接,避免暴力易帜

湛江中级法院日前对遂溪县海洋与渔业局原局长宣雄杀害副局长陈振华一案作出了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被告人宣雄死刑(见12月18日《南方都市报》)。按照中国人杀人者偿命的说法,宣雄判死,死有余辜。但这样的事件,应当促使我们深入思考一些更为深层的问题:同在一个部门做领导工作的正副职之间,为什么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宣雄事件是一个悲剧事件。本来,他是陈振华的上司。正副职之间的关系在现代行政科层制度中,原本属于全面负责与局部分管的关系。但宣雄年龄的增长,使得他无法正常承担领导工作,因此上级部门开始考察领导班子,有了改变原来领导班子结构的可能。在今天中国的政治生态中,组织部门开始考察新的领导班子时,群众议论便风生水起了。这使得还在正职岗位的宣雄有些坐立不安了。传言副局长陈振华要接替自己的位子,宣雄便将自己的不安发泄到这位副局长身上,以此阻止陈对于局长权力的大胆挑衅。于是,宣雄趁陈振华值班时候不备,用扳手猛击陈的头与面部,并用裁纸刀将陈的双手腕血脉割断,极其残忍地将陈杀害。宣雄归案以后,被认定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所以经过审判被判处死刑。

宣雄在组织部门考察领导班子的当口杀死可能替代自己的陈振华,也许会被解读为偶然的悲剧事件而逐渐被人们淡忘。但稍微思考一下宣雄事件,其实大有可以深究之处。固然,从法理、情理与伦理上讲,宣雄被处死都是没有什么好辩护的。我们想深究的也不是宣雄的死活问题,而是干部制度引发宣雄这样的悲剧促使我们必须深究的问题,那就是权力的规范交接如何可能的问题。在宣雄事件中,人们可能认为各方都没有大错,只有宣雄违反党纪国法,从而将一切问题归咎于宣雄个人。但事实上,宣雄在整个领导班子考察的过程中都被蒙在鼓里,心里的煎熬是局外人难以想象的。同时,宣雄在做局长之外的谋生手段被长期的衙门生活销蚀之后,他完全无法设想自己在当局长之外还能做什么。或许正是这两种力量使得一个规规矩矩的衙门官僚丧失理智,干出了杀人勾当。

因此,我们不能不说宣雄悲剧的出现是一个软暴力与硬暴力循序出现的结果。软暴力就是我们组织人事任用过程中使用的几乎完全不为人留意的“暴力”。在中国,组织人事部门任用一个人的时候,个人是没有决定权甚至没有知情权的。而且,在送人上任的时候,热热闹闹,生怕人们不知道自己提拔任用了某位领导。但到了换届时,谁上谁下变得异常神秘,在任上的人倍感压力,拟任用的人神山雾海。局中局外的人都被搅动,不得不卷入到领导的变动困局之中。这个时候,对于在任的人与拟任领导职务的人都是一种特别难以忍受的煎熬。神经稍不做主,就有可能陷入违纪、违规乃至违法、犯罪的泥潭。人们一般不能不经受这种考验,以获得堪当大任的期许,登上一个似乎受到重用的领导岗位。岂不料这样已经将在任和拟任领导搞得身心交疲,长期沿袭这样的用人方式,必定使官员们处于一种权力疲态,达不到合理用人的目的。显然,这样的用人方式是一种权力软暴力的体现,而且是一种局中人(考察与被考察的人士)不得不承受的软暴力。

对于现代官僚制度来讲,权力的赋予与转移,都是按照既定程序来进行的。官员们担任什么职位、需要什么条件、怎么进行换届这些进入领导岗位的机制是明明白白的,没有什么好隐藏的,因此绝对不给人一种神秘感。同时,官员的任用是公开的、程序是公正的、结果是具有公信力的,人们完全不需要在软暴力中接受煎熬,因此也就罕见硬暴力出现在官员更换的过程之中。加上进入官僚机构和退出官僚机构都有相应的渠道,人们也不必在进入官僚机构后丧失其他能力的前提条件下必须为着乌纱帽勇往直前、别无选择。这样为官,人们自然就有了一种轻松快意,而不必为了一个官位而争个你死我活。

面对宣雄这样的悲剧事件,我们中国人一般的反应除了谴责宣雄之外,便是进行组织特性教育。试图以组织功能替代领导体制改革,设想以内部安抚替代组织人事任用制度的人性化建构。这样的思路不是一种现代化思路,而是一种传统的道德化思路。这样可以用人生境界掩盖现实发展要求,但是理想始终不能直接解决问题。尤其是在今天急速进入复杂分工合作的现代社会的中国,建构起规范的权力交接体制,远远比空喊组织特性口号来得紧要。随着执政党愈来愈凸显的权力分配者定位,权力集团内部依照规范建立起人人内心钦服的为官体制,也紧要过组织人事部门的神秘考察和组织任用的不公开机制。如此,宣雄悲剧才有可能基本避免。

(作者系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院长)

南方都市报

刘逸明:中国的教师群体已经彻底堕落

毫无疑问,教师在以前是非常崇高的职业,教师甚至曾被誉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然而,在一党专制的大环境下,原本应该独立于社会的教育事业也沦为了专制制度的帮凶,中国教育的最大特色就是“愚民”,人民大学教授张鸣先生还一针见血地认为:“中国高校培养的是奴才与愤青”。中国教育事业的落后不仅仅和制度有关,而且和日益堕落的教师群体有莫大的关系。

教师强奸案例层出不穷

据中国官方的新华社报道,因多次强迫、组织、引诱女学生卖淫,贵州省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新发乡小学原代课教师赵庆梅被法院一审判处死刑,其丈夫新发乡原中学教师驰垚亦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这样的消息对于原本对教师有着深深敬意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沉痛的打击,承担着教书育人重任的教师竟然能干出如此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不能不让人痛心疾首。

然而,禽兽不如的教师又何止驰垚、赵庆梅夫妇两人?下面是近年来发生的一些相关案例:

在1999年至2002年间,吉林省通化市小学教师栗锋先后强奸猥亵了19名幼女;

在2003年至2004年间,重庆大足县回龙镇小学教师杨云仲先后对自己所教的10名未成年女学生实施猥亵;

2003年9月7日,甘肃省古浪县大靖镇数学老师倪龙寿将自己班上的漂亮女生李某骗奸;

2004年9月至11月间,甘肃省定西市通渭县常河镇新集学校教师李广强奸了23名小学生;

湖南省永州市冷水滩区普利桥中学教师王俊伟在一年内强奸了8名幼女;

自2005年9月开始,陕西省富平县小惠乡牙道小学教师徐广平在上自习课期间,多次将本班两名12岁女学生单独叫到自己宿舍内,采取暴力、威胁等手段将其强奸。

以上这些只是近年来经过媒体曝光过的极小部分案例,如果你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关键字“教师强奸”,此类丑闻可谓是目不暇接。在发生这种事情后,仍然有人在为中国的教师辩护,认为禽兽教师只是个别现象,无损于教师群体的形象。笔者也曾受过十几年的学校教育,对于教师的堕落可以说有亲身感受,那些热衷于乱收费的教师应该说比比皆是,不懂得“瓜田李下”之理而在晚上将女学生单独叫到自己宿舍的也不少。所以,在看到不一而足的教师强奸学生消息后,我丝毫不会怀疑这些消息的真实性,因为有这种犯罪倾向的教师实在太多,尤其是青年教师。总的来说,年纪大的教师教书还算比较负责任,而且其中极少会是好色之徒。

教师形象被严重美化

每一年的教师节,中央电视台都会举办歌颂教师的专场文艺晚会,里面对教师的片面宣传让人感觉肉麻,在笔者看来,如今的中国教育界里不称职的教师比例远远大于合格的教师。这样的群体还值得歌颂吗?如果真的关心教育和关心教师就应该对当下教育界的不正之风进行严厉批评,对教师作用的过分夸大和对教师的过分褒奖会造成更多教师的不思进取和日益堕落,同时也降低了学生对教师犯罪的警惕。

社会的文明进步确实和教育水平的高低息息相关,但教育的变质和教师的堕落也最容易催生出一个道德沦丧的社会。据笔者的感受和分析,现在中国教师已经拥有了以下几大劣根性:

1、教育意识差。现在的教师只把教师当成一种可以获得稳定收入的轻松职业,至于他们的学生在走入社会后表现如何,他们丝毫不在乎。一些教书勤奋的教师往往也是动机不纯,因为学生总成绩高可以给他们带来额外的收入和荣誉,那些节假日还要求学生到学校补课的都是为了名利。

2、道德水平低。道德水平的高低是衡量一个教师的重要标尺,总的说来,现在教师群体的平均道德水平仍然要高于社会一般群体,但是以教师的职业要求为标准,能够合格的寥寥无几。那些歧视学生、打骂学生的教师可以用车载斗量。时至今日,笔者的脚上还留有中学时一个教师的皮鞋印记。

3、文化水平低。按说教师都是文化水平较高的人,但现实却不然,虽然很多教师的文凭很高,但并无真才实学,他们的思想带有很浓厚的党文化色彩,和官方的意识形态宣教并无二致。就像现在的很多大学生一样,很多教师竟然也分不清“党”和“国”的区别。

4、独立意识差。很多语文教师在讲到鲁迅时,都会和中国的媒体一样对鲁迅推崇备至,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往往奴性十足,既对上司和官员表现得唯唯诺诺,而且不希望学生有“出格”的言论。这样的教师去讲鲁迅是对他们自己实在是一种绝妙的讽刺。

5、社会责任感差。教师能够有良好的待遇是因为其他群体努力的结果,以前教师待遇低时,很多不是当教师的人都为教师抱不平,但现在很多地方的教师待遇提高了,在其他群体水深火热的时候却看不到教师声援的声音。如今的弄虚作假恶习不光在中国官场上流行,就连学校也成了弄虚作假的重灾区,那些教师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实际上是在给学生上了一堂不该上的道德课。

在今天,如果有人告诉笔者他是一名教师,我再也不会心生敬意,对于教师群体,虽说没有愤怒,但却充满了失望。

教育革命时不我待

前些年一些学者对“教育产业化”的极力鼓吹不知道使得多少贫困学生上不起学,穷人们最基本的权利因此被剥夺,所谓的“教育产业”也一跃成为中国最无耻的产业,良知知识分子对教育界的唾骂声不绝于耳。

中国民众近年来一直在呼唤素质教育,各地学校也纷纷打出了“素质教育”的旗号,但实质上在中国的政治制度没有根本性好转之前,真正的“素质教育”绝对不可能实现,稍微对教育界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不知道如今的教育界已经成了中国官场的翻版,其内可谓是等级森严,一些本应以教好学生为目标的教师都想方设法地希望在此行业捞个“一官半职”,这样的教师能教出优秀的学生来吗?中国的教育亟待改革,而政治改革先行才能保证教育改革的成功。在很多体制内人士都纷纷发出政治改革诉求的今天,教师群体也应该积极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共同推进中国的民主进步,最终也实现教育的转型,找回教师们失落的尊荣。

2007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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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议报》第334期
http://www.chinaeweekly.com

 

昝爱宗:平安夜的祝福

12月24日晚上,是一年一度的平安夜。

我默默祝福我的朋友们,为真理而付出沉重代价的朋友们,为良知而身陷囹圄的朋友和兄弟,以及为自由而从内心深处表现勇敢的朋友!

我不能不提渴慕真道的贵州毕节日报原记者、公民李元龙先生,他于2005年9月9日因在海外发表《在思想上加入美国籍》等四篇文章而被”刑拘”,后被人民的政府判处两年徒刑,按正常情况,他应该于2007年9月8日重获自由。可是,他实际刑满获释的时间,却是2007年9月14日,他多座了6天黑牢,多了六天对《圣经》的期待——爱的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圣经》马太福音这样说,”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你们的……人若因我辱骂你们,逼迫你们,捏造各样坏话毁谤你们,你们就有福了。应当欢喜快乐,因为你们在天上的赏赐是大的。在你们以前的先知,人也是这样逼迫他们。”李元龙先生被贵州国安、公安关在毕节看守所期间,他要求妻子给送本《圣经》来,但看守们不答应。2006年开庭的头一天,他聘请的青岛律师李建强拿出一本字典大小的《圣经》告诉他说,”等会给看守说说,同意了,就给你”.因为他在狱中,非常希望有一本《圣经》。可是,由于”党的关心”无所不至,他终于没有得到那本渴望的《圣经》。显然,《圣经》连同其中所承载的真理,都被道道冷硬的高墙,被只只愚顽的黑手、霸道的势力拒之门外了。

但这只能是暂时的。真理之光,是任何力量也遮挡不住的。那本《圣经》与我的会合,只不过晚了一年又四个来月时间,他恢复自由终于可以自由地阅读《圣经》了。

内心得平安和自由的李元龙先生出狱后说,他在监牢里很幸运得到一个收音机,而他听得最多的,是香港的空中教会节目”良友”电台。他说,”对于一心想做一个合格的基督徒的我来说,良友电台的节目犹如润物细无声的甘霖,犹如暖人无烈焰的阳光。我如饥似渴地收听着传教士们讲授的有关基督,有关《圣经》的真理和仁慈、博爱;我像呀呀学语的婴幼儿般,跟了收音机里学念赞美诗、学唱圣歌;还鹦鹉学舌般跟了传道者们念祷告文,忏悔词。一个喝了四十余年无神论’狼奶’的人,竟然能够一夜之间成了神的信仰者,神的仆人,转变之大,让我感到惊奇,感到悲壮,也感到荣幸!”今天是平安夜,还有一位渴慕真道的先生仍在监牢里,我祝福他内心得平安,得真自由;祝福他的家人得平安,得真自由。他就是杭州的著名人权作家吕耿松先生,同样是因写文章传播真理、批评政府滥用权力而身陷囹圄。当他还在自由的时候就表示愿意去基督教场所听真道,可惜当他准备去听道的前夕(只差一天),却失去了自由。他和李元龙先生一样,都是为了宝贵的公民自由言说的权利而失去自由。

我想给他送《圣经》,只是担心他收不到。不过,他的家人愿意看,也可以以后通过口对口地传播福音了——爱是恒久忍耐,爱是对自由的盼望。

《圣经》约翰福音上有句话还说,”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天父的儿子若叫你们自由,你们就真自由了。”确实如此,人是天上创造者的孩子,人内心的平等和自由是谁也夺不走的,正如李元龙所言,”你可以强迫我上床,但你不可以强迫我入睡;你可以强迫我订报,但你不可以强迫我阅读;你可以强迫我坐板,但你不可以强迫我反省。”说实话,当我到李元龙这段话确实一方面忧虑,一方面又有了安慰,因为《圣经》马太福音有段话正是这样说出了人与人之间的理应彼此相爱的永恒关系:”王要向那右边的说:’你们这蒙我父赐福的,可来承受那创世以来为你们所预备的国。

因为我饿了,你们给我吃;渴了,你们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留我住;我赤身露体,你们给我穿;我病了,你们看顾我;我在监里,你们来看我。’义人就回答说:’主啊,我们什么时候见你饿了,给你吃,渴了,给你喝?

什么时候见你作客旅,留你住,或是赤身露体,给你穿?又什么时候见你病了,或是在监里,来看你呢?’王要回答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这些事你们既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我身上了。’王又要向那左边的说:’你们这被咒诅的人,离开我,进入那为魔鬼和他的使者所预备的永火里去!因为我饿了,你们不给我吃;渴了,你们不给我喝;我作客旅,你们不留我住;我赤身露体,你们不给我穿;我病了,我在监里,你们不来看顾我。’他们也要回答说:’主啊,我们什么时候见你饿了,或渴了,或作客旅,或赤身露体,或病了,或在监里,不伺候你呢?’王要回答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这些事你们既不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不作在我身上了。’这些人要往永刑里去,那些义人要往永生里去。”平安夜,我们内心有耶稣基督的人,就要努力舍己,爱人就是舍己,比如看到我们的朋友——他饿了,其实就是另一个我饿了,就应该给他们吃;他渴了,就要给他们喝;他作客旅,他要留他们住;他赤身露体,我们就要给他们穿;他病了,我们就要看顾他;他在监里,我们就要来看他。因为”这些事你们既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作在耶稣基督身上了”.若这些事”你们既不作在我这弟兄中一个最小的身上,就是不作在耶稣基督身上了”,所以,有的人要永远地死,而义人们就要往永生里去——永永远远地活着,见证天父上帝的荣耀。

愿上帝眷顾和祝福每一个渴望自由和真理的朋友,因为上帝与大家同在。阿们!


 

莫之许:论独立笔会颁奖餐会的流产

几天前连岳老师和老六老师获得了某刊年度魅力人物奖,我也沾光喝了一台;冬至日某笔会将为廖先生颁发自由写作奖,为李女士颁发林昭奖,忝为会员,看来也可以喝上一把。不料,21日晚即接到短信说是取消了也,呜呼!

连岳与老六,不过是无业游民,美其名专栏作家和独立出版人耳,而能荣获年度奖项,登台感谢妈咪爹地,想必是表达他们自由的言论与独立的文化活动,在我看来,这足以证明我们时代的进步与开放;相比之下,廖先生与李女士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摇笔杆子吃饭,均非杀人放火之辈,可是廖先生的待遇是被押送回川,李女士被人从家中带到了宾馆“小住”,总之是不能来领奖,此外,像我这样预备去蹭点酒吃的人士中,也有十数人被有司派专员伺候,不得出门,遂使一场大爬忒无疾而终。

在这样的一个岁末,同样是颁奖活动,一个让我感觉到这个时代的进步开放,另一个却让我感到这个时代依旧拘禁在过去的寒冷中,两种感觉,到底哪一个感觉更真实呢?或者,他们是同样地真实,是一个共同真实的现状的不同侧面?

类似的矛盾感觉并非突如其来,几天前也有人问我,到底目前的言论环境是更宽松还是更逼仄,我也同样如此矛盾难以作答。以我本人长年的写作发表来看,毫无疑问,一年一年,呈现在公众面前的言论尺度是愈加宽松的,一些以前不能说出的话,如今也可以堂皇地登在报刊之上,甚至有时连我自己都吃惊,更不用说网络论坛和博客的尺度了。但是,就在这同时,也可以感觉到来自权力的对内容的干预,却要比以前更频繁和更直接。这种干预以权力为后盾,单刀直入,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实在让人难以接受,甚至有人会有言论更逼仄的感觉,在我看来也非无因。

在我看来,貌似矛盾的背后,反映的却是同一个现实:日益开放自由的社会生活中依然存在着直接活跃的权力干预。其实,这不过是推行已经30年的改革的必然产物。在官方的表述中体现为所谓的“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坚持四项基本原则”不外是大体保持既有的全能体制权力的延续使用,“坚持改革开放”则不外是逐步开放社会经济领域。“两个基本点”共同为一个中心也就是“经济建设”服务,缺一不可,前者提供稳定与秩序,后者创造活力与机会。共同组成了所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要含义。

在现实中,30年来的中国改革,大致沿袭了这一路线,一方面,逐步开放的经济和社会领域,确实焕发出了无穷的生机与创造力:低廉的要素价格、开放引入的资金、技术和管理思想,一同促进了劳动生产率和社会生产力的飞速跃进,并由经济而社会,让一个开放、多元、进取的中国逐步成型。而在另一方面,一个大体维持的体制权力始终凌驾于这个进程之上,无论是经济体制的变迁,法制架构的运转,还是文化生活的进行,这一体制权力始终在以直接方式介入干预。从而出现了日益开放自由的社会生活中依然存在着直接活跃的权力干预的现象。

在改革初期,主轴是“放”,也确实成效显著,这给人某种幻觉,似乎越开放,直接管束将越少,而在“放”的尽头,将是旧的体制权力的彻底消解,80年代弥漫的的乐观情绪,应该就是这种幻觉的产物(最近朱学勤先生提出两个改革论,就是这个意思)。但是,这一期待并没有完全实现,确实,从整体上看,越开放,直接干预总的来说是越来越少了,但是,直接干预却毫无退出的架势,这是因为,开放越是深入,开放的的成果就越大,就越是会产生不被体制权力直接掌控的空间和领域,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出于对这中间巨大资源的垂涎,还是出于对稳定的考虑,依旧存在的体制权力都不可能不介入进来。于是,在现实中呈现出来的局面就是,改革开放越是深入,体制权力的干预介入也就如影随行。

而在某些特定的领域诸如政治异议、法治维权、言论表达中,干预介入的力度更与开放的程度成正比。这是因为,在这些拥有新兴经济和社会资源支持的领域中,人们自为的力量与以前相比空前壮大,从而,体制权力的干预介入就必然会遭到更大的阻力,而为了抗衡这种阻力,体制权力也就被迫施展出更强的力度,甚至不乏鲁莽粗暴之举。用一个形象的比喻,这就好比一个人用双手握着越来越膨胀的气球,气球越涨大,双手握球的力量也就被迫增大,于是,从气球的一面来看,是进步开放,而从手的一面来看,则是越发直接,甚至粗暴。这种现象,我在去年的一篇文章“更脏,但并不更坏”中也曾有所论及。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年终的两场颁奖的举行与流产,其实不过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我们的时代确实越发开放进步,但其间也跳踉着残留的权力阴影。表面的矛盾背后其实并无事实与逻辑的冲突,而无非是我们时代的特色,而这也正是我们面临的迫切课题:如何为一个日益开放进步的时代寻找到于之相配的权力运行规则。因为,抱紧膨胀皮球的双手,总会有不敷应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