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风:只有政府掌握华南虎真相?

 

华南虎照片经过林业、生态、动物、摄影等领域的专业人士鉴定,被确认为假。但是,民众似乎还不满足,眼巴巴地渴望着政府来确认照片是真是假,无数评论家也写文章哭天抢地呼吁政府公布真相。国家林业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但没有对照片真伪作出判断,这令很多人十分失望。大骂之余,这些人又把希望转而寄托在陕西省政府身上。

说实在话,这些人士表错了情,寄错了希望。这起事件之所以闹到如此地步,虚假照片之所以一直搞得神神秘秘,就是因为,各级林业行政部门与当地政府很可能是虚假照片的合谋制造者。”纸老虎”如果不被戳穿而被当成真相,各级林业行政管理部门及当地政府就将从中获益,比如获得国家的珍稀动物保护资金。最起码,维持一个老虎谎言,可以吸引好奇的旅游者,推动当地旅游业发展,从而给官员们创造出更好的政绩。

还有人曾经呼吁公安、司法部门介入来调查真相。问题是,这一事件并无具体受害人,即使有人充当公益诉讼人,也无法举证自己受到何种可见的伤害,公安、司法机关有什么理由介入?进一步说,即使司法机关介入,按照目前的司法制度,司法机关也未必有能力、有意愿对真相作出独立于政府的判断。

回过头来看,其实不需要行政部门、司法部门介入,在过去一个多月中,仅靠大体开放的舆论,依靠各方面专家的积极参与,纸老虎的真相其实已经大白于天下。但是,没有政府的盖棺论定,人们似乎总是觉得不踏实,对已经获得的真相、真理(在英文中这是同一个单词:truth),并不是那么有把握。

这样的心态可以理解。长期以来,人们生活在一个事实、真相、真理由政府垄断并自上而下发放的制度中。什么是真理,可以了解什么样的事实,什么东西算真相,人们只能被动地接受一个单一的权威的决定。但事实已经证明,这样一套真相发布体系未必能够发现真相,反而会遮蔽真相。一个社会要维持其正常秩序,当然需要民众及政府均掌握足够的事实、真相。这包括历史真相,也包括关于经济运转状况的真相,更包括关于民情、民意的真相。为此,政府借助其复杂的信息采集系统发现事实、加工数据,并公布真相。

只是,这样一套单一中心的真相发现体系是难以正常运转的。首先,任何政府都倾向于向民众隐瞒一些信息,而这样一套体系可以让政府十分方便地做到这一点。其次,即便是在政府内部,这样一套体系也无法让上级政府掌握基层的真相,因为,下级政府有足够的激励欺上瞒下。上级政府被迫寻找一些替代性办法,比如派出调查组、巡视组、编辑各种内部材料等,打破下级政府对自己的真相封锁,但效果未必如意。

唯一可支撑社会秩序正常运转的真相发现与发布体系是以言论自由、表达自由和专业自治为基础的多中心的信息搜集、公共辩论与真相发现、发布体系。政府当然可以发布信息,但是,政府不应垄断真相。相反,真相只能在多方参与的公共辩论中呈现出来。同样,从认识论的角度看,任何人包括政府,都不可能具有独家发现真理的天赋,真理只能透过理性的辩论自己呈现出来。

因此,人们假如希望掌握关于社会、政治、经济等等公共领域的事实,了解真相,接近真理,只是眼巴巴地盯着政府是愚蠢的。谁迷信政府,谁就不可能得到真相和真理。相反,真相和真理存在于社会公共空间中,存在于无数人的理性辩论过程中。

在这样的真相发现与发布体系中,专业自治团体居于十分重要的位置。因为,识别真相、真理是需要专业知识的,而要进行这种专业判断,找政府无济于事,只能依赖专业人士。假定纸老虎事件被人提交法庭,法官也必须传唤相关领域的专家证人进行辨识,他自己并不具有这种能力。那么,今天,很多专业人士已经发表了自己的专业意见,并且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共识,还能指望什么呢?

这样的真相、真理不像官员发布指令或法官发布裁决书那么斩钉截铁、清晰确定。但是,社会生活中的真相、真理,本来就不可能像数学、几何、物理学那样清晰确定。没有人有能力重现周正龙自称拍摄了老虎的那段时间的全部经历,所以,关于那些照片的性质的判断,不可能像2+2=4那样确定。即便是在法庭上,法官也不可能发现真正的”事实”,而只能透过司法程序拼凑出基于证据的事实。

很多人不愿忍受这种公共空间中通过辩论得出的结论的模糊性,倾向于在社会生活中追求数学般的确定性。恐怕正是这种心理倾向,使人类在很多年代里把发现、公布真相、真理的权力轻易地给了政府。

傅国涌:1947年:傅斯年和中国言论界

 

“欧美报纸,常常一篇社评可以影响一个内阁或一个部长的去留,中国的言论界则很少有这种力量。这当然非谓言论界本身的不努力,实际上这是中国的社会情形与欧美各国不同的结果。然而我们总希望中国的言论界,能够一天一天发挥更大的威力。我认为言论自由是要言论界自己去争的,决不能期望政府来给言论界以‘言论自由’。言论界争取‘言论自由’,自然要联合起来争,全体起来争,但是在这争取‘言论自由’的过程中,也得要有几个硬骨头的人物来领导一下。但是这种领导言论的责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负得起来的,还要看这个人的学问识见及声望地位如何。譬如抨击宋孔的文章,假如那三篇文字是像我这样一个普通读者写的,恐怕未必能引起这样大的注意,甚至《大公报》或贵刊都不登,亦未可知。此外,要是一个普通的新闻记者写了像傅先生那样激烈露骨的文章,恐怕他就要遭到许多困难了。我认为傅先生发表了这样几篇文章,言论界的风气很可为之一变。假如中国能够有十个‘傅孟真’,挺着胸脯说硬话,则中国的言论界也不至于像过去那样的萎靡不振,政治上的风气也不至于像过去那样太不像样。我们实在希望中国言论界能多几个‘傅孟真’,能这样,风气自然可以慢慢的改变过来。”[1]

这是1947年3月1日一位署名“许金铿”的上海读者写给《观察》周刊编者的信,以《傅孟真的文章》为题发表在3月8日的《观察》第二卷第二期“读者投书”栏。55年后,我读了还是感慨不已。

1947年2月15日的南京,依然是春寒料峭,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傅斯年(字孟真)在《世纪评论》周刊第七期发表《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炮轰行政院长宋子文,开篇即指出:“古今中外有一个公例,凡是一个朝代,一个政权,要垮台,并不由于革命的势力,而由于他自己的崩溃!”[2]直言国民党政治上的失败。宋子文初上台时,他曾寄予希望,还在《大公报》发表评论说过宋的好话,以为他和孔祥熙不一样。事隔不久,宋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傅斯年无法容忍孔宋这些“侵蚀国家的势力”,他不愿看到政府的垮台,以免玉石俱焚,所以必须说出真话。他从宋子文的黄金政策、工业政策、对外信用、办事作风、中国文化修养和态度等五个方面进行批判,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我真愤慨极了,一如当年我在参政会要与孔祥熙在法院见面一样,国家吃不消他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该走了,不走一切就要跨了。”[3]

一个学者如此直截了当地抨击政府首脑,在中国是罕见的,一文既出,“各地报章纷纷转载,举国注目”。据那天的胡适日记,成舍我主办的《世界日报》当日甚至用了“傅斯年要革命”这样耸动视听的标题。

《世纪评论》是担任过国民党政府高级官员的经济学家何廉1947年1月筹款创办的,由留美政治学博士张纯明主编,撰稿人包括萧公权、吴景超、潘光旦、蒋廷黻、翁文灏等,他们批评时政,倡导民主,言论大胆,很快得到社会公认。何廉回忆:“1947年春季的一天,我收到傅斯年赞扬《世纪评论》的一封信,……我回信约他给《世纪评论》写稿子。不久,我在南京遇到他,他告诉我说,他要给《世纪评论》写稿子,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按原文发表,不能有一字改动,我立刻表示同意。过了两天,他把稿子交给总编辑张纯明。”《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一发表,“不到半天时间,这一期《世纪评论》在上海市面上就见不到了。这并不是说《世纪评论》的发行量空前地突然增加,而是一定有人从报贩手里全部收买去了。我立刻到《大公报》馆找到经理胡霖,把我自己手里的一份登有傅斯年文章的《世纪评论》给他看。我告诉他说这一期在市面上谁也买不到了,问他能否在《大公报》上发表,他立刻同意了。就在第二天早晨,这篇文章在《大公报》上发表了”。[4]将刊载傅斯年文章的刊物“搜买一空”,《观察》称之为“颇有‘寓买于禁’的味道”。

一星期后,傅斯年在《世纪评论》第八期发表《宋子文的失败》一文,直言:“自抗战以后,所有发国难财者,究竟是哪些人?照客观观察去,套购外[汇]和黄金最多的人,即发财最多的人。……(孔、宋)二人虽不睦,但祸国的事,却也‘萧规曹随’。”他列举事实指出孔、宋代表的权贵势力“断送中国的经济命脉”,“简直把中国葬送在十八层地狱下了”。说到工商贷款,他痛心地说:“今天的工贷都成了商贷,而且都成了投机贷。……惟有权门、霸户、豪势、或与这些人有关系的,才能得到贷款。”“孔宋二氏这样一贯的做法,简直是彻底毁坏中国经济,彻底扫荡中国工业,彻底使人失业,彻底使全国财富集于私门,流于国外!”

储安平在2月16日给傅斯年的信中说:“先生在参政会慷慨陈辞,主张清查宋、孔产业,举国共鸣。国事如此,忧心如焚,顷闻先生将为《世纪评论》连写两文,促宋下台,谠论一出,行见全国响应。不知先生拟写之两文中,能否分赐一篇惠交敝刊?”[5] 3月1日,傅斯年在《观察》周刊(第二卷第一期)发表第三篇檄文《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从国家资本、官僚资本、权门资本出发,条分缕析,将当时中国的状况讲得清清楚楚。他不是经济学家,不过是直言无讳,说出了很多经济学家不敢说的真相。这样的文章今天不大读得到了,我就不怕累赘,多抄几段:

他指出包括铁路、银行、航运等在内的国家资本被“各种恶势力支配着(自然不以孔宋为限),豪门把持着,于是乎大体上在紊乱着,荒唐着,冻僵着,腐败着。恶势力支配,便更滋养恶势力,豪门把持便是发展豪门。循环不已,照道理说,国家必糟”。

关于官僚资本,他一针见血地说:“于是乎小官僚资本托庇于大官僚资本,大官僚资本托庇于权门资本。小官僚大官僚资本有些是以‘合法’方法聚集的,有些则由于鼠窃狗偷。无论如何是必须依靠大势力的,尤其是豪门资本。”

权门资本“一方面可以吸收、利用、支配国家资本,一方面可以吸取、保护(因保护而受益)次于他的官僚资本。为所欲为,愈受愈大。用着一批又一批的‘机器’(这‘机器’在宋氏门下很多是些美国留学生,自以为了解所谓Sound Business的,极肤浅的人)爪牙,人狗(例如战前广东银行经理,已经枪毙了的),家奴……”

“今天的官僚资本当然推孔宋二家,二家之外,有些在滋长中。两家的作风并不尽同。孔氏有些土货样色,号称他家是票号‘世家’,他也有些票号味道,尤其是胡作非为之处。……这一派是雌儿雏儿一齐下手,以政治势力,垄断商务,利则归己,害则归国,有时简直是扒手。我说到这里,我想,他该告我诽谤罪了,我却有事实证明。……所以他如以我为侮辱,必须告我于法院,我很愿对簿公庭。”

“宋氏的作风又是一样。……他的作风是极其蛮横,把天下人分为两类,非奴才即敌人。这还不必多说,问题最重要的,在他的无限制的极狂蛮的支配欲,用他这支配欲,弄得天下一切物事将来都不能知道公的私的了。”

从电厂到煤矿,说是“国营”,实为“宋营”。“由准许私人投股之国营,一下而入于中国银行,又由中国银行而姓了宋,这中间,也许有他的‘合法’手续,凡创朝代都是合法的。”“古人说‘化家为国’,现在是‘化国为家’。”

“在今天宋氏暴行之下,还有人说,孔比他好,这真是全无心肝之论,孔几乎把抗战弄跨,每次盟邦帮助,他总有妙用,并且成了他的续命汤。”

“在今天宋氏这样失败之下,他必须走开,以谢国人。在位者要负责任的。……”

“……总而言之,借用二家财产,远比黄金拢回法币多,可以平衡今年预算。……所以要征用,最客气的办法是征用十五年,……这办法自须先有立法程序,我想立法院可以压倒多数(如非一致)通过。”

他最后说:“这篇文字全由我负责,与编辑无涉,另有在《世纪评论》两文(一卷七期、八期)可与此文参看。”

同一期《观察》的“观察文摘”栏即摘载了他在《世纪评论》首发的另两文。储安平在《编辑后记》中说:“傅孟真先生一连写了三篇抨击孔宋豪门资本的文章。他的文章是爆炸性的。”

在1947年的中国,这不是傅斯年一个人孤立的声音,经济学家马寅初等硬骨头的知识分子也一直在大声疾呼,抨击豪门资本,陈云阁主持的重庆《世界日报》就发出过同样的声音,2月16日(即《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首发的第二天)刊出社评《罢免宋子文!》,和傅斯年的文章异曲同工,直接发出了罢免政府首脑的呼号——“总之从政治责任讲,宋氏自任行政院以来,对大大小小的问题,不是无政策便是乱干蛮干,以致措施乖方、贻害无穷。当前的金融风潮既已经威胁到整个国计民生,追究责任,宋氏万难脱逃。从政治纲纪讲,一国的行政院长,在客观事实上如已表现出凭借权势以操纵市场,扰乱金融,垄断工商,吞食国计的违法败纪行径,则除罢免其官职外,自可没收其财产,惩治其罪尤。我们本此正义的认识,敢代表全国最大多数善良人民,吁请政府最高当局,当机立断,迅采立法院与参政会的主张,立即罢免宋子文以谢国人。”[6]

顺便说一句,直到1948年1月15日,重庆《世界日报》还发表社评——“清算豪门的时候到了!”正是那些良知未泯的知识分子说出了千千万万老百姓的心声,从而成为感动了一个时代的文字。

宋子文是一个怪物。作为显赫的宋氏家族的长子,他在哈佛大学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他思想,说话,和写字时都喜欢用英文而不喜欢用中文”,惟独对权力和财富的贪婪是中国式的。傅斯年说:“他的中国文化,请化学家把他分解到一公忽,也不见踪影的。”《何廉回忆录》中提到,1945年冬天,宋子文出任行政院长兼最高经济建设委员会主席,蒋介石要他将战后五年经济建设纲要送交宋一份,“使我感到非常有趣的是,宋子文看过这份纲要后竟然说:”但这是用中文写的。‘他问我有没有英译本,我说没有,他要我为他译一份英文本“[7].1947年3月1日,宋子文在黄金风潮中被迫辞职下台,离《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发表不过半个月。尽管他的下台无损于豪门资本的毫末,他继续做他的”化国为私“的”宋营“事业。

莫道书生空议论,当年3月8日的《观察》通讯《宋子文下台前夕的南京》曾对“傅斯年在参政会和各刊物上抨击孔宋的怒吼”大为赞许。亲历过那个时代的何廉也说过,傅斯年的文章和宋子文的辞职“是有很大关系的”。自早年求学北大时创办《新潮》、领导五四学生运动以来,傅斯年即享有盛名。他不是政治家,也无意追逐权位,虽然并不是没有机会入阁,但他始终相信只有站在政府之外,保持一个知识分子的独立性,才能充分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他曾写信给亦师亦友的胡适说:“我们自己要有办法,一入政府即全无办法。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我们是要奋斗的,惟其如此,应永远在野,盖一入政府,无法奋斗也。”[8]

好一个“永远在野”,这是一个新型知识分子的自觉选择。他所梦想的不再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再是为“帝者师”,他寻求的不是权力,而是监督和制约权力,做社会的良知。诚如当年那位读者写给《观察》编者的信中所言,一个傅斯年站出来也许没有什么,倘若有无数个傅斯年挺身而出,就会形成一个独立的、有力量的言论界,使权势集团懂得有所忌惮。

正是有了这样的信念,难怪终其一生他只愿担任国民参政员、立法委员,议政而不从政。他知道,知识分子一旦离开现代的大学、报馆、出版和研究机构这些新型的职业位置,将会一钱不值,成为官僚、政客或商人把玩的对象。他是一个典型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是20世纪的“士”,是五四一代最杰出的代表之一。透过几千年历史的迷雾,他发现“以暴易暴,没有丝毫长进”,所以坚定地信仰以和平方式完成“精神上的革新”。以学生领袖而学者、而大学校长,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选择,而是五四一代优秀分子的群体选择。这些五四之子,不少人后来都沐浴过欧风美雨,饱受西方文明的滋润,同时对自己苦难的民族怀有深厚的感情。虽然他们大部分走的是学术之路,但他们并不是枯守书斋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迂腐学者,而是有着坚定的道德理想担当,有着知识分子天然的社会责任感。在五四以后的30年间,在大时代起伏不定的波涛中,我们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听到他们的声音。

在1947年的言论界,傅斯年无疑是个执牛耳的人物,但如果不是何廉、张纯明他们的《世纪评论》周刊不改动一字刊登他的宏文,如果不是胡政之的《大公报》无所顾忌地发表他的文章,如果没有储安平的《观察》周刊一口气刊载他的三篇文章,傅斯年的言论再大胆也只能胎死腹中,根本不可能影响社会。此外,如1947年2月27日发表马寅初《有黄金美钞的不要卖出来》的《文汇报》,如重庆《世界日报》等,正是他们共同构成了1947年中国的言论界,他们是那个黑暗岁月中的一道道闪电,他们书写了民族言论史上一个有声有色的章节。时光流逝,我们愈加怀念那些知识分子和民间报刊,怀念那个早已消失了的言论界。

「注释」

◎[1]以下引文未标明出处的均引自《观察》第二卷影印本,长沙,岳麓书社,1999.

◎[2][3][8]《傅斯年选集》,334、339、21页,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

◎[4][7]朱佑慈、杨大宁、胡隆昶:《何廉回忆录》,276、251页,王文钧、俞振基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

◎[5]《储安平文集》,下册,329页,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98.

◎[6]陈云阁《重庆世界日报记实》,转引自《新闻研究资料》(总第9辑),78页,新华出版社,1981.

(原载傅国涌《追寻失去的传统》,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年10月第一版)

崔卫平:好兄弟余虹

 

我是在今年甚至不久前才与余虹有更多交往。

1999年在海口见过他一面,是在好朋友耿占春的家里,他与占春也是好朋友。我向他解释了编辑《不死的海子》那本书,收了他的那篇《神。语。思》,当时没有来得及征求他的意见,听说他人在澳大利亚。他说“没事、没事”。这之前我还买过他翻译的一本书《海德格尔与尼采》。

年初遇见首师大的陶东风教授,陶先生说起余虹写了一篇关于影片《三峡好人》的文章,我请陶先生发到我的信箱里,看后击节称赞。他主要是针对《读书》杂志今年第二期上发表的那个关于《三峡好人》的座谈,我本人也在其中,他一样指名道姓批评了我,但是我惊叹他的穿透力:

如果该座谈只保留在私下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它出现在《读书》这个具有广泛影响的公共平台上,并且座谈者都有较高的公共身份,它的是非就不是一群人私人的事了。换句话说,在《读书》上就一些严肃的话题来使行侠仗义之气和抒哥们兄弟之情是否合适?在如此之“气”与“情”的笼罩下就那些严肃的话题能谈出什么样的“理”?这种做法是否顾及到自己的公共责任?这是我要问的。

这么多年很多人的感觉都磨钝了,或者见怪不怪了,但是他保留着赤子一般对于事情的敏锐直觉,这令我肃然起敬。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收到他的email来信,说自己正在办一个叫做《立场》的刊物,问能否有文章给他。我马上发去一篇,目的是为了交换他的这篇《三峡好人有那么好吗?》。我的一位朋友办了一个网站叫做《电影杂志》,我想向这个网站推荐这篇文章。他痛快地答应了。后来与他的另一篇文章《有一种爱我们还很陌生》一道,我一并推荐给了“学术中国”网站。

这之间我们应该还有一些email来往。我同时还给他的《立场》推荐了另外一篇年长者的文章,他来信说需要“关键词”和“内容提要”,我对他说那样德高望重的长者,这种习见的做法就免了吧。最后连拙作的“关键词”他也免了,我给了他一个简短的英文提要即可。

这期间给他发去一篇拙作,关于自己思想历程的那篇《经验的年代》,他看后很快回了信,大意说,如果他写出自己的精神历程,要比我的晦涩幽暗得多。我当时表示你写啊,我等着看。他应该是答应了的。

7月11日我约一些朋友在娄烨家看他那部惹是生非的影片,余虹驾车前来。其中徐友渔先生是他早就认识的,他在海南的好朋友萌萌、陈家琪、张志扬也是友渔的好朋友。看后有一个简短的讨论,他发言说我们都经历过八九事件,但不是影片中呈现的这样。

八月中旬他弟弟余明在北京“墙艺术馆”有一个画展《大地上的影子》,同时有一个讨论会,来了许多老面孔。我当时想到没有说出的是:兄弟俩的气质十分相像,他与他的弟弟互相阐释——余明看上去安静、纯粹,他的画与他这个人是一体的;而做哥哥的那位,当他运用海德格尔的语言,心灵处于同样的“思与诗”的天空。

那天在饭桌上还知道余虹的一个业余“爱好”:他是一个讲究细节的人,于是陶东风先生、曹卫东先生的新居装修从设计到施工,就都由他操持了。曹先生说起当他出差多日回来,装修队的工人们不认主人,都说余老师让怎么样怎么样。席间频频举杯,我总是反映迟钝,但是也起身了一次,说“各位原地不动,我失散多年,今天可找到‘组织’了”(我原是学文艺理论出身),结果唯一他依旧站了起来,给我深刻印象。

我先生恰好也是一个对于细节孜孜以求的人,对装修这种事情决不怕麻烦。我回来一说,引得他很好奇。余虹来信让我们去他家看看,我们欣然答应了。大约是八月底,一个有点闷热的下午,我们与他约好在他的住所世纪城附近的餐馆见面。那是一个十分整洁的地方,显然是他认可的。吃饭时谈的什么内容全忘了,我先生记得他提到他小时候文革,在大街上目睹了杀人的场景,后来就再也不怕死亡了。饭后去了他家(我与先生心怀侦探心理,这是他不知道的),看了他为自己设计和装修的屋子,大气厚重,果然经得起推敲。

他摘下墙上挂着的那辐照片让我们看,是他拍摄的纽约的一片墓地,他说这边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突然一条界限划开,那边就是宁静、庄严的墓地,令人不敢相信。这副照片他此前email发给我看过,还说《南方周末》要刊登。被他装帧在相框里的照片像模像样,看上去就像大师作品。见面之前他给我短信,索要《哈维尔文集》,临走时他也送给我他的那本《艺术与归家》。这么多年钟情于海德格尔,定有他在其中想要释放的东西。他还说起过两天就要去广州,因为儿子马上要去美国留学,从广州离境,他要前往送行。提起儿子,他的口气中充满自豪感。离开时我的感觉是,这是一位有滋有味、很会生活的人,只是厨房看上去冷清了一些。

9月14日《电影杂志》网站举办纪录片放映活动,他驱车赶到今典花园,同时前来的还有一位他的同事。他们是那天到场的最年长的也是“级别”最高的嘉宾。坐在观众席上讨论时他还举手提过一个问题,问《秉爱》的作者冯艳觉得《三峡好人》怎么样?他是一个十分认真的人。

九月底我搬离小西天,临时到密云居住。走前与他通话,开玩笑说“不能将我一个人丢给密云深山里的老狼啊”,希望大家能够来玩,他痛快地说:“不会的,不会的,只要你一吆喝”。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能来。他如果愿意来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这里依山傍水,他可以尽情散步、打乒乓球,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来密云之后正好是“十一”长假,我拟了一个群发的短信:“我们家密云大锅煮出来的电视,没有中央台、地方台和北京台,光让看半岛电视台”。朋友们回信踊跃,大呼“这么酷啊”或者“密云是个多么好玩的地方啊,俺们也要去”,但唯独他回信比较拘谨:“你正好可以学英语”。这让我有点扫兴,不像他平时神采飞扬的。也许这个时候他的健康已经不佳了。

10月份在机场附近参加一个会议,才听说他病了,正在检查,本来他也是要去的。随即短信问候,他说“还好”。短信这种东西也有问题,不能直接听见声音,我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感觉如何。生病是一回事,对于病的自述感觉是另外一回事,后者是我们往往会忽视的。后来得知是胃不好。同时也听说其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他是将事情看得重了。

我自己也是胃不好,这个秋天始终不舒服。也是在这个会议上,一位来自东北某出版社的女编辑建议我每天早晨喝小米粥,胃病需要养。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回来后即买来小米,果然一个星期大为好转。又给余虹发短信,告诉他小米的效果如何好,可以一试,他回信说“谢谢”。这差不多是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了。

住在密云这个小镇上赶集的时候,我想到要给他买一些小米送过去,因为这里的小米极香极新鲜。上周连续两天在城里活动,与先生要找个地方落脚,也想到与他联系,能否在他家过一个晚上,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现在想来,多么应该去掉这些顾虑,直接打上门去,将他从沮丧的心理状态中拖出来!我们有时候多么犹豫不决啊,这种犹豫不决多么误事啊。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与任何人联系。11月13日他上海的导师来了他也没有见。这是一种典型的需要救助的心理,但是居然没有人知道,包括他本人。我们都自以为自己很强,别人也都以为我们很强,但其实人都是无比脆弱的,有些人则更加脆弱。

还没有等到我送去小米养护他的胃,他就撒手而去!当接到噩耗,我第一个反映是——这是一个有温度的人,为何就去了那个冰凉的地方!第二个感觉很奇怪,怎么就想起了许多年读过的一本叫做《纳尔其斯与歌尔德蒙》的小说,作者黑塞,其中描写一对天性迥异的修道院少年,一个为气质为黑夜的、向死的、女性的、浪漫的、艺术的,另一个为气质为日光的、理性的、清晰和禁欲的,我想到余虹属于前者。他的气质很纯于是很容易加以辨认。他至今仍然像一个少年,他最后一举是一个少年才做出的。

除了他送我的这本《艺术与归家》,我去他的博客下载了他所有贴上的二十多篇文章,准备好好看看。我要重复王小波逝世时说过的:“我们互相之间的阅读太少了。”

2007年12月7日

莫之许:让权力从专业领域走开

 

国家林业局发言人声称其“主要职责是野生动物的保护和资源调配”,“我们的行政职能不能调位,也不能越位”。显然,同属林业系统的陕西省林业厅的行政职能也应在此范围之内,从而其对华南虎照片进行论证就应当被看做是“越位”的。

曾几何时,中国社会几乎完全由行政权力主导,行政权力或者说政府垄断了几乎所有的资源,包括荣誉、权威、信用、标准、资质等无形资源。通过30年的改革,在实体资源的配置上,政府或许已经不再居于绝对的地位,但在无形资源的层面这一地位却大体保留了下来。正因如此,一旦在社会上出现什么纷扰,人们首先指望的是政府的一言而决,而一旦某级政府出了毛病,人们也只能指望更高一级的政府来一言而决。

之所以如此,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与权力的裁判相比,当下所谓专业的裁判也未必可信。由于现有的社会进程脱胎于一个行政权力掌握一切的时代,从而社会目前的所谓专业权威,其实都从属于权力,跟随权力的意志行事,而不仅仅听从专业的选择。这样一来,所谓的专业权威,就不能不是低于权力的次级权威,由此而出现更相信权力而不是专业权威的社会心理。

然而,随着现代化和开放程度的日益提高,社会日益多元复杂,各级政府以其有限的资源和知识,已经不应该也不可能充任各专业领域的超然权威,四处“强调”、“指出”、“重要讲话”了。而在另一方面,面对专业层面上的纷扰,又不可能不求助于权威。在权威的真空下,出现纸老虎这样的纷争,也就难以避免信者恒信而疑者恒疑的局面。这也是我对此次纸老虎事件的诊断。而我也相信,没有人再愿意回到一切由权力一言而决的老路上去,即使一直期待国家林业局表态的人们,也只不过是把这当做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在我看来,解决权威真空的办法正是请权力从专业领域走开,让学术可以真正独立,从而为真正独立、专业、可信的专业权威的涌现创造条件。尽管这并非一日之功,但只有这样,才可以杜绝类似纸老虎这样挟持权力冒充权威的行险侥幸。

(作者系知名出版人)

施  英:一周新闻聚焦:挑战中共恶法,茅于轼等呼吁废除劳教制度

 

中国的劳教制度一般认为始于1957年,迄今已经50余年。1957年8月3日国务院紧发布了《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此后,中共专制机器利用这一恶法,任意侵犯人权,剥夺公民的人身自由,从1957年反右运动到文革,再到如今,劳教制度让千千万万无辜的知识分子、和平公民丧失生命

杨宽兴:民主离我们并不遥远

 

孙文广先生展开竞选活动时,我住在南方的一个城市,无法前往济南为他助选,等处理完私人事务赶过去,这时候,竞选活动已全部结束。未能帮孙先生分担什么,却因这马后炮式的超脱,对整个竞选过程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希望本文的回顾可以对孙先生竞选日记的内容有所补充。

综观孙先生的这次竞选,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一种尝试性的探索。竞选一开始就没有悬念:当选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唯一的谜底是竞选活动能够走到哪一步。所以孙先生走得小心翼翼。最初的竞选海报只张贴在家属院的布告栏上,但海报很快被各种奇怪的商业广告覆盖,覆盖引起了一些教师的反感,有人一开始并不赞同孙文广竞选,“这么大年纪了,折腾什么”,但覆盖海报的事发生后,舆论发生转向,他们转而对孙先生表示支持,在这样的鼓励下,几经恶意覆盖后,10月23日,孙先生找到校党委书记朱正昌的办公室,当时朱正昌书记在北京开会,书记办公室工作人员客气地接待了孙先生。在此之后的10月24日,当孙先生贴出《我在阳光下贴,你在黑夜中盖》等新海报,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从这一天起,孙先生竞选过程中的所有海报再没有遭遇覆盖,这种变化很快被山大教师察觉,有人说:“孙老师,你快要胜利了。”

从这天起,孙文广先生开始向熟人发放《孙文广竞选人大代表请支持》的竞选资料,很多人表示会推荐孙先生做候选人。

签名推荐孙先生做候选人的选民主要来自孙先生所在的管理学院和孙先生老伴所在的山大校医院,但由于校方吹毛求疵地利用选举程序的技术性设置,并以主动打电话向选民推荐其他候选人等手段,使孙先生未能获得提名,10月26日,二十多位选民的推荐信被院选举办以“时间延误”为由加以拒绝,这样一来,孙先生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那就是以独立候选人的身份参选。这就意味着:由于孙先生的名字无法列入候选人名单,决定投票选举孙先生的选民必须在选票上的“另选人姓名”一栏逐一写下“孙文广”三个字并在名字下面画“O”。

以事后诸葛亮的眼光来看,孙先生对于候选人提名程序的了解不足,准备不够充分(从未享受过真正选举的我们,谁又熟悉这样的程序呢?),从而丧失了作为正式候选人的资格,这是以后的参选者应借鉴的教训,但孙先生毕竟是以一人面对整个制度,而这个制度可以调动一切资源进行密切的配合,对校方来说,如果孙先生的名字进入正式候选人之列,那就几乎意味着他的最终当选,因此,以中国目前的政治现状,无论如何,孙先生注定是要被排除在正式候选人名单之外的。

好在按照选举法的规定,道路并没有被全部堵死,从11月3日起,作为独立候选人,山东大学的这位唐吉诃德展开了与风车的较量。山东大学东校区新校食堂被称为“全中国最大的食堂”,可同时供上万人用餐,11月3日上午11时,孙文广先生在这个食堂的西门第一次摆开了他的选举宣传展版。展版是孙先生的好友李昌玉赠送的,上面除了贴有精彩纷呈的文字,还有身为摄影家的李昌玉拍摄制作的各种大幅照片,不过,李昌玉先生显然比孙先生多一些顾虑,其他推荐信签名人的勇气也不足以跟随孙先生走得更远,于是,73岁的孙文广只好出钱找来一个收破烂的商贩,要他帮忙运送这十张展版去新校食堂。

所幸的是,孙文广的展板一打开,就在年轻的大学生当中获得了巨大支持。当前来就餐的学生们理解了孙先生的意图,很快表现出极大热情。围观的同学很多,有人当场留下电话,愿意给孙先生帮忙,还有人主动提出愿为孙先生分发竞选材料。为了这次竞选,孙先生印刷了上万份材料和名片,全部印刷工作由校内一家文印社完成,校方并未对此加以干涉,文印社对孙先生全无顾忌的“敏感”文字大开方便之门,可见商业社会中“路线正确”的政治觉悟已被人们抛之脑后。

看到展版上的孙文广三个字,当时就有大学生惊讶地说:“你就是孙文广啊。”还有人激动地告诉孙先生:“我不仅在网上读你的文章,而且在外电的广播中听到过你的声音。”为了证实这一点,这位同学当场拿出手机,播放手机中储存的孙先生接受外电采访的录音。事实证明,商业社会中的大学生依旧关注国家命运,并且对那些被阻隔的声音相当珍视,由此可见将“政治冷漠”的指责加诸当代大学生是不公平的。孙先生竞选活动的贡献之一,就是让我们有了这样的认知。

山大东校区分新校、老校两部分,11月4日,孙文广先生在部分大学生的帮助下,又携带展版来到老校区。李昌玉提供的展版相当实用,既可以立于地面,又可以悬挂于绳索。由于展版正对校公安处值班室,公安处校警很快前来阻拦:“你有批件吗?没有批件不可以悬挂横幅。”孙先生辩解说这不是横幅,而是展版,但校警不予通融,争执不下,孙先生说:“我给你们处长打个电话。”因为有公开赴京悼念六四亡灵被抓回济南等“前科”记录,孙先生早与校公安处处长打过交道,电话接通后,孙先生对公安处长说:“你我都是老熟人了。我悬挂的并不是横幅,而且竞选是公民的正当权利,要不,你也投我一票吧。”公安处长顺嘴应道:“好,投你一票。”一旁听着的校警笑了,气氛有所缓和,孙先生也后退了一步,将展版从绳子上解下,立在水泥地面上,继续对前来就餐的同学宣讲他的竞选理念。

和新校的情况一样,老校同学对孙先生的竞选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们帮助孙先生分发选举材料、运送展版,甚至主动到孙先生家中帮助他修理电脑和打印机,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年轻人的帮助,73岁的孙先生很难将公开展示和拉票演讲坚持将近十天。11月6日,还是在老校食堂门口,校警察不再允许孙先生在地面上安放展版,出示过工作证件之后,他们强硬地要孙先生到办公室谈话,孙先生追问道:“你们有逮捕证吗?有拘留证吗?有传唤证吗?三证一个没有,我不跟你们走。”但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警察坚持要孙先生跟他们去办公室,正在这时,一位正在看展版的教师高声断喝:“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有什么权力要孙先生跟你们走?”喊声引来了五六十名大学生,他们的到来逼退了气势汹汹的校警。陆续前来看展版的教师和学生大都表示会投孙先生一票。

大学生的支持不仅有点出乎孙先生意料,显然也超出了校方的估计。这时候,两位异议人士——来自贵阳的陈西先生和济南本地的车宏年先生也主动前来为孙先生助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作为独立候选人的孙先生真能当选也未可知。一看形势不对头,校方马上布置召开紧急会议。学生中的党员干部被集中起来开会,会议召集人让他们转告各系各班同学,选票后要查对笔迹,凡投票选举孙文广者,一律要受处分,不仅如此,如果投票支持孙文广,他们的辅导员和院系领导也要受处分。

压力之下,有学生给孙先生发来电子邮件:“再三考虑,请原谅我不再投你票,不过,我会在另外四个正式候选人的名字上全部打叉。”

也有学生打电话告诉孙先生:“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投你一票。”事后有学生很自豪地前来告诉孙先生,他们那个班90%以上的同学都投了孙先生的票。

来自学生的支持无疑是孙文广这次竞选活动的最大收获,11月9日,就在孙先生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时,自由亚洲电台打来电话,有三位同学当场接受采访,公开表达对孙先生的支持和意识形态灌输的反感,对于在校大学生来说,这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而在孙先生公开散发竞选材料的过程中,学生们大都表现出欢迎和支持的态度,孙先生说,前后大约十天时间内,只有一位同学当面拒绝接收资料。在与我的谈话中,孙先生更不止一次地感慨:“初生牛犊不怕虎。”事实上,山东大学师生对孙先生的竞选所表现出的热情,很可能已超过1989年5月我最初发动签名声援北京绝食同学时的情形。尽管也偶遇一些相反的声音,但这无疑已经是个奇迹。

选举结果自然是可以想象的,当选本来就不是孙先生的唯一目的,可孙先生竞选活动的影响并未因选举的结束而终止。选举过后,有法学院的学生与孙先生联名上书全国人大,质疑山东大学人大代表选举中的违法行为,要求重新选举,而且,继续有人与孙先生联系,有人打电话给孙先生:“前一阵只顾忙了,不知道孙先生竞选的事,今天才知道山大还有这么一个敢说话的人。”除此之外,校外也有人慕名前来拜访。

在这次参选过程中,选民中的教师对孙先生的支持并不逊色于大学生。孙先生所在民主党派负责人私下称,不是不想推荐孙先生,而是没有这个权力。参与签名推荐孙先生的教师大都遭遇院系党委领导的家访,而且是平生第一次的家访,谈话中,当官员对他们施加压力时,均被他们以“孙文广既未被剥夺选举权,也未被剥夺被选举权”的理由挡了回去。有位不相识的教师打电话给孙先生说,这段时间他出差去了,未能帮助孙先生,“以后再有事就找我”。

我要在这里特别写下一笔。在孙先生的竞选过程中,有件事最让我吃惊,并使我受到触动,据中文系一位教师说,孙先生的竞选在山大几乎无人不晓(不要忘记那一万多份竞选材料!),一时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话题,就连原山东大学科学社会主义系系主任、校文科学术委员会主任赵明义也在和别人谈话时肯定说:“参选是他的公民权利。”言辞间对孙先生的行为表示赞赏。

这位赵明义先生是山东省内赫赫有名的马列理论权威,但对我来说,他什么都不是,多年来,他只是世间所有邪恶的代表,当年坚持要开除我学籍的就是这位马列教授,在我眼里,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左棍、学阀、风派人物,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毁掉了我的青春,我曾在《伤感的山大,亲切的孙文广》一文中将他和孙文广视作山大教师的两种截然相反的典型。坦白地说,我想不到赵明义会对孙文广的竞选表示肯定和赞赏,没有人能体会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复杂心情。

如果传言属实,我要告诉赵明义先生,我愿意视之为我和他之间和解的第一步,此前我满怀仇恨、不时让他意识到我和我的仇恨的存在,而且我也从不讳言,我会追究他作为人权迫害者的一切责任。但是,由于他对孙文广选举一事的态度,我愿意逐步放弃仇怨,尽管他几乎毁掉了我的一生。现在,我希望看到赵明义先生进一步的明确表态,以洗刷他的历史污点。

赵明义的态度再次让我意识到:世界在变,人也会变。这样的变化也可能体现在山大及山东警方身上。在这次选举活动中,尽管山东大学管理当局多有违背选举法之处,但公允而言,迄今为止,这些非法活动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止孙先生当选,而没有对有关参与者施加其它的迫害,现实政治背景下,仅就这一点来说,是值得肯定的。我一直认为,作为政治异议者,不仅要敢于说出当权者的错误,也要敢于肯定他们的任何一点微小进步。另一方面来说,中国社会的文明进程也不再允许他们无限扩张迫害之手,权力如果想与民间社会保持和解的可能,就必须克制其惩处冲动。

由于缺乏独立客观的评价体系,长期以来,民主的呼声局限在少数异议者当中,我们无法准确估量一般民众对于民主变革的愿望,也不能越俎代庖地假设他们具有追求民主的热情。孙文广参选的实践证明:在六四镇压十八年过后,人们并未丧失对于民主的渴望,尽管尚不具备足够的交流与合作通道,但公开呼吁民主的政治异议者显然并未丧失他们的听众,借助网络、海外媒体、自由出版物等媒介,异议者声音的扩散广度可能超出人们想象,而当异议者公开站在民众面前,他们仍然具有唤起民众热情的能力。令人欣喜的是,正在成长的年轻一代延续着民主前行者的思考与探索,当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向那位勇敢的山大学生提问:“象你这样关心这些事情的学生在学校里多不多呢?”他的回答足可以让我们深思——“这种学生在学校里其实是很多的。”

确实,孙先生用他的行动为我们找到了答案:展版前那一双双焦渴的眼神、孙先生家中那络绎不绝的脚步、一封封邮件、一个个电话、一条条短信??????难道这不是清楚无误的信号吗?长期以来,很多人把注意力放在官方的政治走向和某些政治明星的仕途升迁上,却可能忽略了对更基础性的变革因素——民众的觉醒和公民社会的发育——进行切实的评估和推进。孙文广的竞选目标虽然只是济南市历城区的一个人大代表席位,但其宪政启示意义却是全局性的:民众显然具有强烈的民主要求,而且,他们与民主前行者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希望民间社会和权力体系都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并以足够的政治勇气和智慧共同寻求社会和作的局面,逐步拓展自由空间,尽早开启政改,推进中国民主化进程。

悲观、冷漠的情绪不应该、也绝不会长期笼罩在这个民族的心头。

40:242

40:242

宣示“我们为言论自由准备好了”

中国及世界作家要求在北京奥运会之前释放系狱同仁

 

新闻发布稿

(纽约—华盛顿—多伦多—北京2007年12月10日)中国和北美的世界知名作家今天为纪念“国际人权日”,启动了“40:242——我们为言论自由准备好了” 的文宣行动,呼吁中国政府在奥运会于2008年8月8日开幕前释放全部狱中作家。著名中国作家刘晓波和郑义,与包括国际名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弗朗辛·普罗斯(Francine Prose)﹑沙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在内的参与者一起,代表笔会这个全世界作家的联合体,发出这个呼吁。

今年八月,中国政府在“我们准备好了”(We Are Ready)口号下发动了一个迎奥运的主要宣传攻势。由独立中文笔会及美国和加拿大的笔会所发起的作家行动,是对那个公关努力的反讽,提醒全世界:中国当局继续拒绝中国公民的言论自由基本权利,并建议中国当局:在奥运会开幕式前有242天来释放目前在中国监狱中衰弱的40位中国作家和记者。

“在《世界人权宣言》制定59周年的纪念日,我们呼吁您显示,中国确实准备好了,不仅开展奥运,而且承认、保障、庆贺中国公民的充分权利。”独立中文笔会﹑加拿大笔会﹑美国笔会的会长们在这几个团体寄给中国当局的一封信中宣布。那封信列出了笔会认为因中国违反言论自由权而系狱的40位作家和记者——这是目前任何国家的最大数目,呼吁立即释放他们。

“如果不倡导人权——中国和国际社会普世伦理的基本原则,倡导‘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或声称‘我们准备好了’毫无价值。”中国杰出文学批评家刘晓波博士今天在北京说,重申今年8月他和45位知名中国公民给中国领导人公开信的观点。不久前接任刘的独立中文笔会会长的郑义对此认同,并宣示“愿奥运圣火烧毁思想的牢笼!”

在多伦多,担任国际笔会副主席的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表达了她的希望,中国应该将此历史时刻看作一个机会,“这是中国将当前行动与昔日伟大和未来承诺相和谐的时候。让我们希望,中国当局不要毁了世界对其奥运会的接受,将40位作家留在监狱里,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行使了言论自由权。”

“在美国,我们特别震惊的是,美国的互联网提供商协助中国当局审查互联网,甚至协助辨认和关押异议记者和博客作者,”在纽约的美国笔会会长弗朗辛·普罗斯说,“我们与加拿大和中国同仁一起,呼吁释放中国监狱中的40位作家和记者,其中超过半数由于他们在互联网上张贴的作品而系狱。我们还呼吁美国国会通过“全球网络自由法案”,以确保将来没有美国公司在压制互联网作家和网络异议人士方面同流合污。“

美国笔会前会长沙尔曼·拉什迪补充说,“很简单,中国监狱里有我们40位不应关在那里的同仁。当明年8月奥运会开幕时,即使他们中还有一人仍在监狱里,就令中国极为难堪。只有一个好数字:零!”

 

美中加三笔会会长给中国领导人的公开信

杜导斌因言获罪案有新进展


 

【2007年12月10日狱委讯】中国信息中心记者报导,全国人大常委会派人到应城调查过杜导斌的案子。

据从当地人大机关传出的消息,在杜导斌于今年年初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起违宪审查诉讼后,年中,全国人大来人到应城调查杜导斌的案子。目前记者得到的消息是,全国人大的调查人员没有与杜导斌本人见面,只从当地官员那里进行单方面调查。当地政法和公安等部门在汇报时不从证据与法理出发,不检讨自身执法、司法中存在的非法情况,却着重渲染杜导斌的“嚣张”,特别提到杜导斌曾在法庭上手指着法官的脸说:这事,跟你们没完!

据说,全国人大和省、市人大官员最后统一意见:虽说杜导斌有言论自由,但不能弄到国外去。到了国外,就要判!

如果传闻是真,这些人大官员就全是饭桶!联合国人权公约说得非常清楚,每个人都有表达言论的自由权利,这种自由不分国界。中国作为公约的签字国,理当遵守。同时,中国的宪法和刑法都没有言论自由仅限于国内的条文规定,怎么能这样执法?这是明摆着的执法犯法!人大代表及其官员作为监督行政执法的机关,其角色是中立的,论责任理当站在维护公民权利的一边,现在居然与被监督的涉嫌违法的对象一鼻孔出气,哪里还够格称什么人民的代表?

据了解,自从因发表文章被判刑以来,杜导斌曾多次申诉,以往的申诉信寄出后无一不是石沉大海。这次通过间接管道得到的消息,是多次申诉唯一得到的反馈。

记者从另外的渠道获悉,目前杜导斌案和另外数起因言获罪的案例已经被译成英文送给了联合国人权委员会。

杜导斌认为,到了21世纪,中国还发生公然侵犯公民的言论自由权利,制造文字狱的丑恶行径,实在是国家和民族的耻辱!维护言论自由就是维护国家形象,压制、侵犯公民言论自由的任何行为,不是在维护国家安全,而是损害宪法权威,破坏法制,也给国家和中华民族的脸上抹黑,并从根本上违背了马克思学说,与中共确定的“建设政治文明”也背道而驰,应该予以坚决制止!


 

独立中文笔会悼念俄国笔会秘书长逝世

 

(独立中文笔会2007年12月9日讯)日前,俄国笔会秘书长亚历山大•特卡琴科(Alexander Tkachenko )因患心脏病骤然于睡眠中去世,享年62岁。

特卡琴科是俄罗斯著名诗人、小说家和编辑,从1994年就担任俄国笔会秘书长,也曾出任过国际笔会理事。在青年时代,他是位职业足球选手,直到去世之前都显得身手矫健、充满活力。独立中文笔会的许多成员,每次参加国际笔会的年会,都能看到这位大声发言、滔滔不绝、被大家唤为“萨夏”(Sasha)的俄国诗人,

萨夏是诗人、小说家和编辑,更是一位受到同行们尊敬、让国安人员头疼的人权斗士。他不仅关注俄国境内的作家和记者的言论和写作自由,也关注乌兹别克斯坦、乌克兰、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周边国家的言论自由,极尽所能地为一些因言致罪的同行们提供援助。他甚至在土耳其访问期间,也站到街头,大声疾呼,要求土耳其政府不要干预人们争取自由民主的话语权。

两年前,日趋压制言论自由的俄国当局,以莫须有的漏税罪名,要重罚俄国笔会,引起国际社会的抗议。当时各国笔会,包括独立中文笔会都表示要提供捐助,支持俄国笔会度过难关,所幸该会后来上诉成功。

作为一个维护言论和写作自由的作家,萨夏经常“越界”,去关注那些因言获罪的同仁。最明显的例子是格里戈里•帕西科(Grigory Pasko)的冤案。 记者兼诗人帕西科因在报端揭发俄国对核废料的不当处理,被普京政府以“叛国罪”逮捕。萨夏曾经到关押帕西科的看守所去探望他,几乎参加了所有的法庭审判,前后高达40 次之多。帕西科最后被判刑四年,萨夏公开抗议,并称这个案子是一件最不公平,不能被接受的冤案。为此,他也经常受到俄国国安的骚扰。

萨夏在公共场合总是为言论自由呐喊,要求政府信守诺言,不可侵犯国民的言论自由和干预新闻自由。有一次,普京总统到访作家协会,萨夏亲自向普京提出这个要求。

在他的作品里,萨夏也处处流露对自由的向往和对一切不公正现象的愤怒和抗拒。“每天都有个基督徒被钉十字架, 官僚们用图钉将蝴蝶别在实验室里,他们在科学家冷漠的眼里干枯”(引自他1986年的诗作《在巴比伦的原野上》)。毫无疑问,萨夏是位有勇气、有担当、有激情的知识分子。

独立中文笔会沉痛悼念萨夏的去世,哀悼我们失去了一位可敬可爱的同仁,这个世界少了一位能为人们带来温暖和希望的人。

(廖天琪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