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风:班干部权力的制度基础

作者:秋风  知名宪政学者

北京一名高中生小张通过司法渠道,向班长的权力发起挑战。他认为,班长邓某向学校反映其有盗窃嫌疑,导致自己在同学中评价降低,甚至遭到同宿舍学生殴打,为此,他以侵犯名誉权为由将邓某诉至法院。不过,法院近日于一审中驳回了小张的诉讼请求。

也许这位班长确实没有损害小张的名誉权。有意思的是,邓某在法庭上表示,其“作为班长”,在发现手机丢失时,有“义务”向学校反映情况。该书面材料是一种反映当时情况的“内部报告”,其目的是为了让学校领导了解当时的情况。而法庭判定邓某胜诉的一个理由也是,法院认为,同学的手机丢失后,邓某作为公民以及“班长”,“有义务有责任”向学校反映情况云云。

学生总是需要以某种方式组织起来的,否则,一个班几十口子人,无法从事学生公共活动。这种组织方式,大体上可以有两类,第一类是学生自我组织、自我治理。其实,孩子本来就有这样的能力,在游戏的时候、在日常生活中,青少年中间总是会形成某种自发的秩序,从而能够组织游戏、组织各种活动。假如他们享有充分的自由,则在学校、在班级,他们也完全可以自发组织起来,形成一套秩序。在这种自我治理过程中,孩子们也可以学习到未来进入社会之后以公民身份自我治理的观念、经验和技艺。

不过,在中国,学生则是以另一种方式被人组织起来的。中国当代教育制度的基本特征是政府化、行政化,政府的行政性权力自上而下渗透在教育体系内部,学校内部的管理就是行政化的。这一体系一直延伸、渗透到在校学生中间,为的是自上而下全面塑造学生的精神。而系统设立的学生干部体系,包括“班干部”,就是行政权力自上而下管理、组织学生的管道。

所以,“班干部”确实是典型的中国特色。在中国,“干部”就是官员,人们用“干部”一词形容学生中那小部分人,倒也恰如其分,因为,班干部确实就是“班里的官员”,他们在班级内对于普通学生——就是“群众”——享有某种权力,类似于干部对民众的权力,也类似于国有范围干部对员工的权力。

这种权力的含金量,小学生的家长们都清楚地知道,所以,一些有远见、会算计的小学生父母会想各种办法,包括游说、贿赂班主任,让自己的孩子当班干部。而学校大约为了满足学生们当干部的欲望,设立了名目繁多的干部岗位。由于大家似乎都有当干部的愿望,为了满足这种愿望,也建立了严格的任期制度。总之,学生干部、班干部的一切制度,似乎都是模仿学校内外成人世界的官员制度。

那么,这些学生干部的权力有哪些?从何而来?通常,在低年级,班干部是由班主任指派的。当然,在学生较为成熟一些的中学及大学,班干部可能是由学生选举的,但是,班主任所代表的管理权力,则始终高居于这种选举程序之上,若未得到这种权力认可,选举产生的结果就没有效力。在成人世界,官员的权力来自上级,同样,在学校,学生干部的权力最终是来自学校、来自老师的。

当然,学生干部享有这种特殊地位和权力是有条件的,其中一项条件,就是本案中法院所说,邓某作为“班长”,“有义务有责任”向学校反映学生中间的情况,包括同学们在宿舍里的议论。那位班长的陈述中更是强烈地表达了这种作为班干部的责任感。他只是个孩子,当然还没有资格充当管理者,他毕竟没有被赋予奖惩的权力。但是,他可以向学校、向老师“反映”他所认为应当反映的情况,从而启动学校、老师进行奖惩的程序。

这样,学生干部借助自己与老师、与学校当局之间的特殊关系,在相当大程度上改变了自己与同学的关系。学生干部不再是学生中的平等一员,相反,他的地位要高于那些未当干部的普通学生。他可以巧妙地依托老师和学校,追求自己的利益,或者满足自己征服、控制、命令其他同学的虚荣心与权力欲。这正是班干部令其他学生恐惧又羡慕的原因所在。正是依靠这些干部,学校在学生中间建立了一种十分便于动员、组织的秩序。

可以说,与当今的学校体制相配套的学生干部制度,让学生们提前体验了行政体系的全部精神,让学生们提前生活在管理者与被管理者、命令者与服从者的角色之中,从小就实践权谋文化与利益计算。进入社会中,他们当然也就不习惯于也不知道如何扮演平等的、负责任的公民角色。要么拼命地要当管理者,要么甘于被管理者的位置。与人类议论纷纷的灌输式教育方式和应试教育模式相比,这恐怕才是当下教育制度最严重的缺陷。

余世存:破解生死密码的先知

 

公元前601年,单襄公受周定王委派,前去宋国、楚国等国聘问。路过陈国时,他看到路上杂草丛生,边境上也没有迎送宾客的人,到了国都,陈灵公跟大臣一起戴着楚国时兴的帽子去了著名的寡妇夏姬家,丢下周天子的代表不接见。单襄公回到京城后,跟定王说,陈侯本人如无大的灾难,陈国也一定会灭亡。

单襄公的预言很快实现了。两年后,与夏姬私通的陈灵公在谈笑中侮辱夏姬的儿子夏征舒,被夏征舒射死。

单襄公的先见之明不止一次。前575年,周简王十一年,楚晋两国对决,结果楚军大败。晋国获胜后,派至向周简王告捷。在朝见周王之前,王叔简公设酒宴招待至,互赠厚礼,谈笑甚欢,王叔简公在朝堂上称赞至。至还在邵桓公面前自夸功大,说晋国这次打败楚国,实际是由于他的谋划。邵桓公把谈话的内容告诉了单襄公:“王叔简公称赞至,认为他一定能在晋国掌权,因此王叔简公劝我们各位大臣为至多说好话,以便今后在晋国能有所照应。”

单襄公很不客气地说:俗话说“刀架在脖子上”,恐怕就是指至这种人吧。君子不自我吹嘘,并非为了谦让,而是怕掩盖了别人的长处。大凡人的天性,总喜欢超过别人,但不能用无视别人长处的手段。越是要掩盖别人的长处,他压制下边的人也就越厉害,所以圣人看重谦让。如今至的位置在晋国其他七卿之下而想超过他们,那也就会有七人的怨恨,至将凭什么来应付呢?刀已经架在至的脖子上了。

单襄公的这个预言还未完,到了第二年,前574年,鲁成公跟晋、齐、宋、卫、曹、邾等国在柯陵结盟。单襄公躬逢其盛。在柯陵盟会上,单襄公看到晋厉公走路时眼睛望远不望近,脚步也抬得高高的,心不在焉。又看到晋国的大臣说话很冲,说话则总是绕弯子,至还是那样自吹自擂,齐国的大臣国佐说话也是毫无忌讳。单襄公对鲁成公说,晋国很快就要发生内乱,国君和三恐怕都要大难临头了。甚至齐国的国佐也有灾祸,他处在淫乱的齐国,却喜欢讲直话,明指他人的过失,这就会招人恨。因为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接受别人的随意指责,齐国有这种人吗?

单襄公一口气预言五个人的命运。先知的话很快实现,晋厉公回国不久就诛杀三。第二年,前573年,晋国大臣诛杀晋厉公,葬礼只用了一车四马。同年,齐灵公杀国佐。单襄公的预言不到三年就全部实现。

单襄公的先知之能尚不止此。他还预言了寄留于周天子脚下的晋襄公的曾孙周子将来一定会成为晋国的国君。结果,晋厉公被弑后,国中无主,晋人迎回周子立为国君,这就是晋悼公。至此,单襄公的预言彻底实现。

对单襄公的预言,人们一直试图进行理性的解释,却也难以理解先知的能耐。

从今天回看先知,可以说他的大胆预言并非出于狂妄或运气。在那样一个礼乐社会,一个人的生存方式是非常简单、确定的,一个人的命运,他跟其他人的关系,都受礼制规定了。可以说,规定其命运的要素并不多,因此,认清命运格局里的要素变动,从而做出预言,实在是很正常的。就像农人从天文星象的变动能预知未来几天十几天的物候变化一样,一个上层的贵族也能从人们的言谈举止中预测他们的命运。跟王叔简公们的短视不同,单襄公牢牢盯紧了决定他们公卿贵族的命运要素。即使以陈国来说,如果我们撇开周王朝的礼法不论,站在今天的角度,陈国也就相当于一个内地的县市。一个县市的官员在自己的独立王国内,不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而是听任民生凋敝,环境荒芜,官吏腐化,我们也可以预言它的官员迟早完蛋。

从先知的事迹中可以看出,人们只要牢牢把握住人事的决定性因素,就能做出有关命运的预言,也能改变自身自家的命运。

刘京生:《探索》创刊号

 

一生中我第一次做出了一个重要选择,选择了魏京生,选择了魏京生的思想,选择了我还不甚了解的民主之路。

长期以来,我们所受的教育是这样解读民主的:一,民主有阶级之分,无产阶级可以享有民主,其他阶级无权享受,二,民主是手段,集中是目的,民主不能决定什么,决定权在统治者手里,三,民主不可超越底线,不可以质疑领袖思想,不可以质疑共产党,不可以质疑社会主义制度,不可以质疑政府。这就是1978年前民主的基本定义,这一定义通过几十年的不断灌输已具有不可更改性,成为思维的框架和大多数的共识,阻碍着自由思想的涌动。

我当时虽然开始怀疑这种“民主”的真理性,但受限于知识的匮乏,受限于势单力薄,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和知识,挑战长期形成的“民主集中制”。与魏京生的接触,不仅解决了我的勇气问题,而且他展示了全新的民主理念。他告诉我,民主是多数人的必然选择。他说:我们主张的民主,不是传统概念上的阶级民主,而是无阶级的民主,是政治体制上的民主,是建立在充分保障个人权益,(包括自由言论,自由行为)基础上的民主。他还讲了很多,有些我懂,有些我还有疑问,但是他带给我一个美好的未来。这个未来让我憧憬:憧憬自由精神下的我,憧憬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与平等,憧憬充满了爱与公正的繁荣富裕的中国。

美好的憧憬是最有效的动力,这种动力使我暂时的忘掉了危险,忘掉了自己实在不适合去搞这种“伟大”与“崇高”的事业。如果当时“理性”主宰了我,我很可能放弃,恰好理性的作用是有限的。我太渴望自由了,太渴望释放压抑许久的重负,太渴望彻底的做一回自己。对也吧,错也吧,顺从一下内心的呼唤和自由的意志去做,然后听其自然吧。

我与魏京生没有进行更多的相互了解,沟通就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开始了《探索》杂志出版前的筹备事宜。现在的人似乎都很谨慎,不通过长期的了解沟通,似乎不能相互信任地一起做些什么。这从一个侧面说明的是:“时代的进步没有改善信任危机,反而更加恶化。”至少中国的现实证实了这一观点。

第二次与魏京生的见面是在魏京生女朋友家,女朋友叫苹尼(音),家住友谊宾馆的北侧。参与见面的有,魏京生,路林,杨光,我,苹尼也在场。因为我们在办杂志上已经达成共识,我们只需讨论具体的操作细节,所以第二次见面没有过多地谈论思想与观点,魏京生直接谈到办杂志的具体事宜。首先讨论的是杂志的名称,看看大家有什么好的意见。我说可否叫“黎明”,(当时的我真是俗不可耐,黎明传递的信息是:政府代表黑暗,我们代表光明,光明将取代黑暗,而且,光明很快来临。)魏京生沉思了片刻摆摆头。他自己提出:“探索怎样?”我在想,没有震撼力,如此谦卑与温和,怎么吸引读者?他的这个提议怎么与小字报的作者判若两人?魏京生似乎觉察了我的感觉,解释道:探索就是想说明,我们的观点不必然正确,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讨论,寻找一条能带来幸福与公正的治国方略。

当然,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但这是杂志,应当容许不同观点的存在,只排除那些不给我们自由言论的人及观点。魏京生的解释并没有消除我的不快,我当时还想:名字你早就起好了,而且不容改变,即如此还征求我们什么意见?但随着自己的成熟,我真为这个“探索”叫好,探索蕴涵:平等,包容,追求,理性,而这一切恰好是民主的底线。杨光,路林没有异议,我虽然不快,但也没有反对,名称通过。

接下来就是对发刊词内容的讨论,魏京生很严肃的强调:我们唯一所要遵守的就是宪法中关于“公民有出版,言论,结社自由”的规定,不自己给自己套上不反毛,不反党,不反社,不反政府的套子,要旗帜鲜明的说明:该杂志是百姓的代言人。他的这席话一下消除了心中的不快,我举双手赞成,我说:“说句实话,如果我们也把‘不反’作为办刊前提,我还不来那,不是我个人有什么能力,仅是志不同,道不和的人不必为伍”。路林也支持魏京生,杨光反对。反对的理由是:“人们的思维遵循一定的框框,这个框框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打破的,我们贸然放弃这一框框很难被多数人接受,而且自身也面临困境与危险。我本人也很难一下冲破传统思维方式,基本认为:马克思理论还是真理。”杨光的反对是激烈而固执的,当天不准备妥协。我与路林主张将杨光排除在探索之外,魏京生说:“万万不可,我与他聊过,他很有思想,很正直,很勇敢,只是他对有些问题的考虑缺乏深度,这需要时间,我来与他沟通,咱们先按说好的办。”

发刊词的事在三票支持一票反对的情况下通过。杨光不同意发刊词的内容,却也没有退出探索的表示。后来的事实证明魏京生是对的,他留住了杨光,并最终改变了杨光的“温和派思维。”那是一个迷茫的年代,那是一个沉睡的年代,那是一个颓废的年代,那是一个呼唤英雄的年代,在那样一个特定的年代,需要真理,需要呼唤,需要阳光,需要勇气!连政府都在思考“深刻的变革”,我们难道要“温和”的步政府的后尘?发刊词引发的争论很快结束,以后的事宜没有任何异议:杂志是政论性杂志,每月一期,第一期为创刊号,创刊号的内容主要由两部分组成:1,创刊词,由魏京生撰写,2,魏京生的两篇文章,即:第五个现代化,民主与其他,(续)第五个现代化,民主与其他。出版时创刊号添加了一些其他文章,没有印象了。刻板由魏京生找人去做,纸张可通过两种渠道:1,各自想办法去找些,2,大家凑些钱买些纸张。杂志不是免费发放,为了长期发展要收取“工本费”暂定每份0.5元,外国人购买可适当加价收费。前期的一切费用由魏京生垫付。

七九年我们用的是手推的油印机,九二年我们用的是“超霸”速印机,零六年我用上了电脑,电脑的方便,快捷令我惊奇,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再也感觉不到当年的激动,忘我,快意。

一切准备工作交给了魏京生,撰写“创刊词”,解决油印机,油墨,纸张,蜡纸,蜡笔,刻板,刻板人,当年的物质财富远没有今天丰富,再由于诸多限制条件,搞到这些的确有些难。后来得知,油印机是魏京生去朋友单位借的,一直没还。这么多工作全部交给魏京生一人去做,我的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心想,怎么也要力所能及的做些自己的贡献。我在汽车公司工作,认识许多朋友,其中有一个在北京师范学院印刷厂上班,平时有些思想上的交流,颇能谈的来,我找到了他要些纸张,他满口答应:“不敢与你去民主墙,还不敢偷些‘国有资产’。”他答应了不少——两令纸,他告知:“一人搬不走,得找辆车。”我找了一辆,二一二吉普,县团干部坐的车,不是我的,也不是我们单位的,西单商场门口停着一辆,不知是谁的,大白天的,我开着就走了。法院说这叫“偷”,而且,胆子很大,不在没有人的地方偷,也不是在夜里偷,而是大白天的在闹事区偷。我一向认为自己的胆子很小,遗传的,父母没有一个胆大的,可我开别人车的时候却异乎寻常的清醒,坦然,就像开自家的车。看着人家把车停好,走进商场后,我才不慌不忙的点着一颗烟,戴上一双我在上班时常用的,略带油污的手套,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室的位子上,搞定点火开关,最多需要两分钟,我清楚的知道,没有一个逛商场的人会在两分钟之内出来。有人为我辩解,是“革命”的激情给了我勇气,我对此付诸一笑,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仅此而已。

也许,我该去做盗贼,而不是去“革命”,做盗贼我很聪明,判断也很准确,可搞起革命来我就显得那么的幼稚与天真,与做盗贼时判若两人,对此,我一直没有搞懂。我与印刷厂的朋友约定的见面时间是晚上十一点,而我偷到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我去了趟苹尼家,告知:很晚的时候我会送来些纸,不要睡的太早。然后,去了朋友家谈天说地。朋友临时的提到一位算命的盲人,建议我拜访一下,我去了,仅是为了消磨一下时间,可我没有想到,盲人对我说了两件事让我吃惊:其一,他说我今天晚上肯定有事,没有危险,却不能成功,我问他什么事,他答:不知。其二,他说我最近在做一些事,而且有些危险,他说我最近走悖字,直到明年阳历的三月十五号。他一再提醒我要小心,可也不必太在意,他说:“会有神人在暗中保护你。”

我临时想到去朋友家,也是临时决定去算命,算命先生也只问过我的生辰八字,没有问其它,他怎么知道我今晚有事?怎么知道我最近面临危险?我是唯物主义者,从来没有算过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狱后我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他,可仅半年的时间他却永远的离开了人世)可是,就是这一次,不幸让他言中:事实是:今天的偷车没有危险,纸张却没有搞来。我七九年三月十五号进了看守所,仅呆了半年。我按约定的时间来到印刷厂,可怎么也找不到人,过了一个小时,我无奈的走了,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我知道,他胆却了,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能直说,为什么我们从此连朋友都做不得?。幸好,魏京生没有指望我的纸张,他花钱去买了。

记忆留下许多空白,为了真实的再现记忆,我不为追求文章的连贯,严谨而填充这些空白。我所能记的的是:《探索》创刊号是七九年的一月初,在苹尼家印刷完成的,参与的人有魏京生,路林,我,我们整整干了一夜。我们都不很专业,油墨的涂抹不均,浪费了许多珍贵的纸张,印刷质量也是深浅不一,印量为三百分,装订的极为简单。封面的探索是草书,用木质的印章盖上的,颜色是红的。印章是魏京生拿来的,不知是否是他刻的。

白天在单位工作,晚上在自家“革命”。一夜的忙碌竟无一丝倦意,我们都很激动,都很兴奋,脸上每每露出的是笑容。看着我们的杰作,看着我们的心声,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尽快的让更多的,愿意的人一起分享,分享自由带来的愉悦,分享理想的激情。我们决定,下班后我们在苹尼处聚齐,去西单民主墙及天安门发售。四个人坐在我偷来的车上,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车是偷的,显然这些人都不聪明,或者说,他们太善良了,没有丝毫的“防人之心”,他们根本没有思考:一个小小的公共汽车司机有多大的面子搞到“豪华轿车”?即便能搞到,就不怕给对方带来危险吗?这似乎不和逻辑。也许他们比我更聪明:还是不知道的好。发售进行的十分顺利,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两手空空。买到的人最多提出的问题是:“探索有没有‘金生’的参与,探索的文章是不是你们抄的。”这是同样的一个问题,我们答复:探索杂志就是“金生”办的。“谁是金生,我们想见见。”对此,我们很谨慎的婉言谢绝了。回家的路上车子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电路有些不实,熄火了,我搞不定,去一个单位的司机班找了一个师傅帮忙,小毛病,师傅两下就弄好了,我刚想表示一下感谢,却遇到了凝视的目光,他问我道:“车是你的吗?”我答:“不是,借的,怎么啦?”他道:“这点小毛病都弄不好,不会是偷的吧?”那时的人“阶级斗争”的观念都很强,警惕性都很高,说话时他没有离开我的脸,还不时的用余光巡视一下我身边的魏京生,路林,杨光,我很镇静,身边的人又一无所知,再加上杨光的“书生气”,师傅真的有些相信了,在我“诚恳”的谢谢声中,他有些犹豫的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速快了起来,幸亏来的晚一点,否则,我真的无法保证“面不改色,心不跳”。

创刊号反应强烈,这让我们很欣慰,可魏京生却感到了有些美中不足,其一,数量太少,其二,别人的文章太少。数量太少是因为纸张匮乏,希望大家想个解决办法,文章太少源于时间关系,探索出的有些仓促,接下来有一个月的时间,要大家多写些文章。对魏京生的两点要求我感到惭愧:一,找纸张的“承诺”落空,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二,写过日记,写过家信,写过情书,写过检查,就是没有写过文章,也不懂什么叫文章,我想:文章一定与我写过的东西不同,这种不同一定不仅仅表现在格式上。我写东西随心所欲,可否叫文章?叹息,当年就是没有这份自信,不敢试着写一篇文章。魏京生没有勉强,当着其他人鼓励道:“小刘可能在写作上不如别人,可他有热情,很投入,实实在在的发挥了作用,帮了很多忙。”这话不算悦耳,却很耐听,我本来就是这样。当然,我也暗想:你老魏够狡猾的,谁你也不得罪,充分的发挥人的潜能。

没想到创办《探索》的魏京生,后来会成为世界名人;也没有想到,《探索》杂志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印记,四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小民凭着一腔热血,一份激情,一个信念,无私无畏的担起了也许不该由他们担起的责任。历史不会质疑他们的动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信念的维系依据的是天真与勇气!

刘京生2007,3,27.

刘京生:初识民主墙

 

我曾努力通过文字留住一切记忆,可所有文字的东西都随着我的两次被捕而失去了踪迹。人的大脑的确神奇,能承载几十年的记忆,可这种记忆会随着时间段的不同而呈现为:零星,断续,模糊,支离破碎。也正是由于此,我才迟迟不愿意落下这支“记忆”的笔,我担心记忆的错误会引发纷争,引发质疑。

我在“西单墙”徘徊了许久,在不断的寻觅与比较中,最终选择了魏京生。当时,我年轻而固执,对《四五论坛》、《北京之春》、《启蒙社》等刊物在发刊词中强调“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极度反感,对《人权同盟》组织的混乱,不停的争吵感到厌倦。我年轻,脑子里充满幻想;我固执,容不得别人的一点瑕疵;我以为:革命者都是“江姐”,一定要:勇敢,坚定,完美无缺。我不考虑渐进,不考虑危险,不懂得“巧妙周旋”。为此,我不能理解那么多民办刊物为什么一定要与党报相同,说什么“坚持马列”;也不理解大家的争论,为何一定要导致分裂。世间的事,就是那么奇怪,萌动的激情,不成熟的我,竟义无反顾的做出了一生都引以为自豪的选择。现在,常有人问我:有这样一种说法,魏京生不那样激进,民主墙可能维持更长一段时间。你对此如何看?

我的回答:不同的时代背景,正确与错误可以互换。在当时,普遍性的不满已经存在,但那时的不满针对的是“执行者”而不是体制,几十年的宣传教育已固定了人们的思维,人们可以思考的空间很小,只敢涉及现象不敢思考或质疑现象背后的东西。当然,也有人看到:社会不满是现象,现象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个“更深层次的原因”一定与制度有关。这些人的确在进行超出常人的思考,但将这种思考公之于众却需要勇气。只关注现象的不满不过是“牢骚”,牢骚不升华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是与民众一同发牢骚,还是指出现象背后的原因所在?

魏京生选择了后者,他认为,觉醒的人有义务告诉人们真相,告诉人们共产党的真理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至于“民主墙”命运长短的问题,我一直以为:取决于统治者是否认为“阶级敌人”已经充分的暴露了出来。毛泽东这样,刘少奇这样,邓小平也这样,小小区别是:邓小平狡猾地利用“阶级敌人”击溃了自己的对手。当邓小平认为“阶级敌人”没有利用价值后,“阶级敌人”就必须消亡。魏京生进去了,任畹町,刘青,徐文利都不能幸免,我们的意志不能主宰统治者的决策,要魏京生背负罪责是无稽之谈。民主墙的命运不是激进造成的,而是邓小平对自身权力的恐惧造成的。

我一直在西单墙寻找,寻找我满意的知己,一段时间内,我几乎有些失望。一张小字报的出现,令我周身热血沸腾。这张小字报的标题是:《第五个现代化:民主与其它》。时至今日,我依然认为,在当时,“四个现代化”是国人的梦,华国锋誓言旦旦要领导人民实现这个梦;而魏京生的呐喊是及时的提醒,提醒梦中的人们:没有民主的所谓现代化不过是画饼充饥!太妙了,仅此一句,就准确地诠释了共党几十年的”功绩”.

这张小字报引来激烈争论,在公开场合赞同的占多数,但夜深人静时,这张小字报被搞得面目皆非,骂的有(留下骂的字句),扔赃物的有,更有甚者将其撕去,可固执的作者又重新张贴。在这张小字报出现前,也曾出现过敏感文章,但是作者不敢留下真实姓名与联系方式,而在这张小字报的最后留下了作者的名字:金生,还附有电话号码。电话是真实的,可以打通,但是显然不是他家的,记忆中好像是他的亲戚或朋友。我打过去,最初接电话的人让我稍等片刻,才与作者说了几句。我说我叫“京生”。他哈哈一笑,答道:“真巧,我也是京生。”我问:“文章上的名字是真的?”他道:“音相似,字不同,是北京的京。”我们相约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便匆匆挂断电话,原因是:我在别的单位打电话,心里有些胆怯。

见面的时间在通话后第二天的晚上,地点是在动物园二十七路总站的西墙。记忆中,除我与魏京生外还有一人,几十年过去忘记是谁。我向魏京生提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如何看待暴力?”魏京生的回答是:“毫无疑问,暴力是最快,最彻底的解决方式,但是,从现实角度考虑没有实现的可能,为此,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之内。”许多年以后,我一直记住了他的这句话,原因在于:他的回答很巧妙,如果他断然否定暴力的合理性,我们可能没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我当时是个“暴力主义”者,而且很固执,我可以容许策略上的不选择暴力,绝对不容许否定暴力。好一个魏京生“不考虑暴力”却要肯定暴力的“快捷”与“彻底”,也正是他的这个“彻底”使我坚定了去追随他的决心。

以后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他谈到了他办杂志的想法及理由:迷茫中的民众需要清醒,当务之急就是占领舆论阵地,多少年来百姓没有说话的地方,我们就是要做百姓的“代言人”(正确的解读不是我们说的话代表百姓,而是给百姓提供一个说话的平台,即,该杂志是百姓的代言)。办杂志的人不需要太多,多了会沉迷于争论而耽误了办事。我对他的这些想法表示赞同,同时也表示:我的初中文凭水分很大,受系统教育的程度不过五年,如果我参与编辑部的工作,只可能干些粗活,卖卖力气,发发传单。魏京生笑了笑对我讲:文革都没有上学,谁有多大能力?能力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信念与胆量,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铺路,见不到民主的那一天。我已与其他几个人达成共识,如果你不反对,我们找个时间商量商量,共同促成此事。我爽快的答应了。没有聊多久,在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各自离去。

回家的路上,我思绪万千:我第一次做出了自由的选择,选择了不熟悉的人,选择了不熟悉的事,是对?是错?这个选择是自由的,自由的选择带给我激动与兴奋,可我也隐隐的感到,在激动与兴奋中夹杂某种犹豫与胆却,对,是我自己的认可,别人是否认可?即便别人也认可,也不过是精神层面上的,而中国人大多生活在物质层面,从物质角度看,我的“对”如何解释?危险是存在的,没有谁会那么天真,看不到这一点,而这种危险最可能摧毁的就是人的物质生存环境与物质生存空间。与老魏见面时的我,正处在理想亢奋的状态下,没有恐惧。可当我一个人最终决定做事时,恐惧出现了,身上冒出阵阵冷汗。虽然,这种孤独中的恐惧,没有改变我的决定,但它却似乎暗示我:这是你致命的弱点,有这种弱点的人,不适合卷入专制体制下的反对政治漩涡中来。

2007年3月

魏京生:胡锦涛在改革开放道上走回头路

 

(一)

中共的十七大虽然让大家失望,但还是有一些和过去不同的内容。大家之所以失望,不是因为完全照搬老一套,而是因为没有大家所期望的民主化的内容。不仅没有民主化和进一步改革开放的新内容,而且有返回到旧时代的返祖感。这就让大家倍感失望。邓小平和江泽民的半吊子改革开放虽然让人们不够满意,虽然带来了很多难以解决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但毕竟是在走出毛泽东式的独裁专制的半路上。现在胡锦涛明显是在走回头路,这个方向大家都多多少少的感到了,只是由于统战部近年来大量收买了海外的媒体帮助他们造势;还有过去大家所信任的“出口转内销”的信息,也越来越不可信了,这就造成了很多无知的百姓被欺骗,误以为胡锦涛集团仍然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继续向前。

改革开放的前十年,也就是八十年代,只改经济不改政治的半吊子改革,就已经开始展现出它根本的弊病。这就是制造出两大基本矛盾,和由此产生的全面的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并且阻碍改革开放继续下去。这两大基本矛盾就是;要求自由的市场经济和反对自由的一党专政的矛盾;以及在专制环境下必然导致财富的集中和大众的贫困。八十年代这两个矛盾的爆发,就是自由主义思潮的兴起,并且利用贫苦人民对腐败的痛恨,发起了八九年的六四民主运动。当时的统治集团能够用镇压的方法压制了矛盾的进一步扩大,是因为贫富差距还没有达到社会难以容忍的地步。仅仅是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不满,还不足以动摇军事独裁专制的统治。镇压起到了保护官僚资产阶级的作用,保护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谋取私利,侵吞公共财产。

九十年代以来,半吊子改革带来的两大基本矛盾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发展到更加尖锐的地步。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一部分虽然被收买,被安抚了。但是劳苦大众的反抗却成十倍地增长。反抗的形式越来越激烈,反抗者的头脑也越来越清醒。反抗的领袖们也不太容易被误导了。官方所收买的温和派精英们的理论说教,越来越脱离人民大众的生活现实,遭到了人民普遍的唾弃。镇压和欺骗的两种手段都已经不能产生足够的效果。社会现实要求政治体制有相应的改变,以图缓解专制和贫富差距带来的爆炸性的压力。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在中共党内,也不断地发出了这种呼声。

但是中共内部显然还有另一种解释。官僚资产阶级不愿意放弃他们既得的巨大利益。他们的御用学者们就帮他们找出了一些不同于正常道理的歪理。针对老百姓的反抗,他们认为是政府太仁慈了,惯坏了暴民们,引起了暴民、刁民们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针对贫富差距,他们解释成为老百姓不知道钱不是他们的,应该明确富人的产权,以避免暴民们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遗憾的是,这一套歪理并不是什么新的发明,是几千年来统治者们说烂了的歪理,很难被贫苦大众所接受,也很难与马克思主义理论沟通。在完全没有理论基础的情况下出台的这一套歪理,非常需要有一个权威性的能糊弄人的外套。这就是胡锦涛集团使用“科学发展观”这个新名词的用意。科学给人以神秘的和权威的印象,而且不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老百姓不得不接受。发展则包含着官僚资产阶级的模式。既然过去已经证明是发展了,就应该继续发展。其中并不包含为发展付出代价的人民贫困的问题。这就是“科学发展观”在现实的中国的现实的含义。

(二)

上面我们谈到了,从邓小平时代以来中国社会产生的两大基本矛盾。这就是自由的市场经济和不自由的一党专政之间的矛盾;以及极端专制带来的极端富有的阶级和极端贫困的大众之间的矛盾。现在比较突出的,是贫富差距拉大到世界第一所带来的普遍的怨恨,造成了社会的不安全和动乱。

穷人的生存成了问题,就会有人采取极端的手段谋生,而不一定会顾及到别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个别的非法谋生汇集起来形成为有组织的非法谋生,就是黑社会的社会基础。遍布全国的、世界第一发达的黑社会组织,实际上是社会贫困的次生产品。和黑社会相映成趣的另一大景观,就是遍布全国城乡的腐败经济。堪称世界第一的吃、喝、嫖、赌带来的收入,竟然成为经济学家解释社会财富分配的理论依据。这说明一个庞大的、相对富裕的官僚资产阶级已经成型。用老百姓通俗的说法就是:中国存在着三个世界。

第一世界是大官僚资产阶级太子党。过的是资本主义天堂的生活。按官方统计,亿万富翁就有四千人左右。如果把大量存在的不公开收入计算进去,再加上他们的二奶三奶,这个阶级的人口大概是全国人口的万分之一。除了被他们派生出来的所谓“次级分配”的腐败经济以外,在直接产生的初级分配的价值中,他们占了将近一半。

还不到人口百分之五的所谓中产阶级的收入,可以说达到了小康的水平。他们的平均收入,也只是大官僚资产阶级的百分之一。这就是所谓的第二世界。

和全世界的情况稍有不同的是,中国的第三世界占了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不仅仅在农村,在所有的城市中,属于第三世界的贫民阶层也占了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第三世界的贫民和官僚资产阶级之间,不但没有共同的生存和受教育环境,甚至已经没有共同的语言。彼此的隔阂已经到了说话都说不到一起的地步。共同生活在同一块土地、同一个城市中的如此隔阂的人民之间,不产生怨恨和仇视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民主的社会中,阶级对立的情绪很少会发展到仇视的地步。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自由的市场经济拥有与之相匹配的自由的社会体系。民主的政治体制最大限度的保障了人们的自由和人权。在这个前提下人们拥有几乎相同的机会。不平均的社会现实所受到的抱怨,也就大大地降低了。低到完全可以容忍的地步。

第二个原因是民主的政治保障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占主导地位,政府的政策更多地倾向于占多数的穷人。用大白话说,就是杀富济贫已经不是侠客们的工作,而是官方行为。因此范围更大,也更有效果,也不必再去杀人了。可以和平理性非暴力地进行了。

第三个原因是在机会均等和杀富济贫的环境中,大部分才华并不出众的普通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能进入到所谓的中产阶级的行列中。占人口多数的庞大的中产阶级主导着这个国家的生活方式。使得阶级差别缩小了很多,人们不会觉得贫富之间有互相仇视的必要。

在美国,我遇到的大多数情况,都是贫富之间笑眯眯的互致问候,热烈交谈。穷人在富人面前同样骄傲地昂着头大声说笑,不像在中国那样习惯性的低眉顺眼、低声下气。这一份尊严,就是民主政治带来的一系列好处之一。没有民主政治制度作保障,就不可能有这三个主要的条件。穷人在没有自尊,没有机会,也得不到照顾的环境下,身临绝境,当然会起来造反。何况中国的文化传统是最富于造反精神的文化。

野  火:中国新富的两张面孔

 

根据宾利中国公司的介绍,顶级房车宾利的中国购买者80%以上来自私营企业,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元的车款都是一次性付款。从02年宾利进入中国市场以来,宾利还在中国创造了三项世界纪录:总销售量亚太地区第一、销售增幅全球第一、宾利728型的销售量全球第一。因此,法国《费加罗报》载文预测,到2011年,中国将成为占世界奢侈品销量达1/4的全球第一大高档奢侈品市场。中国由此而成为仅次于美国和日本的世界第三大奢侈品消费国。

有位美籍华人这样描述他在拉斯维加斯的所见所闻:“到了新年,一大队包机就把中国大陆的赌徒们从亚洲运到拉斯维加斯。这时,你会觉得中国人是最有钱的。赌城的一家老板说,2万美元一顿的年饭,在这里司空见惯。2000多美元一磅的鲍鱼,1000多美元一磅的燕窝源源不断地从海外进口来满足中国人的胃口。再豪华的酒店,也得围着中国人转。”

中国富豪们的出手阔绰,不问价钱,不贵不买的豪气让世界名商大贾也大开眼界,长了见识。

可是,一方面,中国富翁一掷千金,斗阔炫富的风采,让世人为之侧目;另一方面,中国富翁对公共慈善事业一毛不拔、吝啬小气的抠门也同样让世人大跌眼镜。

一、新富们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

中国的富人,或者说新贵,新富们,生来长就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张,富态慈祥如同弥勒,“视金钱为粪土”,一掷万金。斗阔炫富的风采,可以编一部现代版的《世说新语》;另一张,尖嘴猴腮,一毛不拔、吝啬小气的“风度”令葛朗台也为之汗颜。何时扮弥勒佛,何时做“铁公鸡”,新贵们的两张面孔如何出场何时变换总是因地制宜与时俱进,非常符合咱们优良和谐的中庸之道。

据中国慈善事业管理部门组织的一项调查显示,资产总额超过千万美元的中国企业中仅有不到10万家曾有过捐赠行为,比例竟然不到1%。据中国慈善领域的人士透露,中国当地很多的捐赠都来自于西方大型跨国公司在中国设立的分公司,而不是中国自己的本土企业。中国只有1%的企业参与过慈善捐助活动!由此可见,中国富人进行慈善公益的身影是多么的孤单和落寞!

而在美国,有数据显示,美国85%的慈善捐款来自普通民众。人均捐款878美元,而中国全部私人捐赠仅17亿元,人均也就1点3元人民币!相当于0.16美元。仅是美国人均慈善捐款数额的1/5500。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的富人们却在爱心吝啬的背后,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近乎变态的激情,请看以下官方公开披露出来的数字:

山西的煤矿老板们一次集体买进了20辆悍马;在太原,有一位老板,一人拥有3辆不同颜色的劳斯莱斯。就山西这么一个穷地方,光靠廉价劳力挖掘贩卖地下能源的煤矿资源,新贵居然就可以开上宝马悍马,对比贫困的当地普通人生活,可谓天上人间!

有报载,辽宁几名矿老板在一次车展上,竟出口狂言要把漂亮的售车小姐连人带车一起买走。这些狂言不仅透着轻视法律的霸气,也暴露出他们道德荒芜的匪气以及人性畸变的戾气……。

一边厢是矿难频频夺去矿工的生命,一边厢却是矿主们宁可疯狂购买豪华汽车也不屑于在煤矿生产上追加安全投入……

一边是新富们穷奢极欲,花天酒地流连于声色场所,一边是则是对慈善事业装聋作哑、充耳不闻的冷漠……

另据波士顿咨询公司发布《2006全球财富报告》显示,中国大陆150万个家庭占有全国财富的70%,而在发达国家,一般情况下是5%的家庭占有50%至60%的财富。这个数字在告诉我们,现在中国的财富积累正在以多么快的速度加快流入富人们的钱包。中国既是财富最为高度集中的国家之一,同时也是联合国划定的、生活在绝对贫困线以下的穷困人口最多的国家之一。

呜呼,中国的富豪太多而慈善家太少……

二、盖茨“花了几十年才明白了”的道理

“我离开哈佛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平等。人类在健康、财富和机遇上的不平等大得可怕,它们使得无数的人们被迫生活在绝望之中。”比尔•盖茨前不久在哈佛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如是说,“在座的各位同学,你们是在与我不同的时代来到哈佛的。你们比以前的学生,更多地了解世界是怎样的不平等。在你们的哈佛求学过程中,我希望你们已经思考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在这个新技术加速发展的时代,我们怎样最终应对这种不平等,以及我们怎样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你相信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那么当你发现某些生命被挽救了,而另一些生命被放弃了,你会感到无法接受。在市场经济中,拯救儿童是一项没有利润的工作,政府也不会提供补助。这些儿童之所以会死亡,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在经济上没有实力,在政治上没有能力发出声音。”从他的语言中,我完全找不到高唱道德高调的华辞丽句,而只觉得有一股浓厚的悲天悯人的气息扑鼻而来。

比尔•盖茨虽然富可敌国,但他不是一个守财奴。迄今为止,盖茨夫妇已经为国际健康事业捐赠了250亿美元。盖茨还在全球范围做善事。如帮助非洲国家防治疟疾。25日,该基金会又向博茨瓦纳捐资5000万美元,帮助防治艾滋病……这两年,盖茨夫妇的善举在非洲取得了很大成就,非洲国家儿童各种疫苗接种率有了大幅度提高。在一些国家,每个儿童接种费用从以前的不足1美元增加到现在的10美元。据估计,这些疫苗挽救了大约30万人的生命,在未来10年拯救的生命将达到几百万人。仅以他近年的几次慷慨捐助来看,他的行为已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但盖茨个人生活非常有节制,从来没有像中国的暴发户那样斗阔炫富的花边新闻。如在吃上,盖茨还比不上一个深圳的普通的中国富豪。据时代周刊报道说,到了周末,深圳的富人通常会到一个会员制的俱乐部去吃粤菜,一般这样的一顿晚餐费用都在1000美元以上,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他们作为深圳上流社会一员的标志。

差不多与此同时,盖茨的多年老友——世界第二大富翁巴菲特也宣布把自己大部分的财产(310亿美元)捐赠给盖茨基金会。巴菲特同样也对世袭财富的概念不屑一顾。他说:“我从来不相信王朝世袭式的财富。”因为他相信财富来源于社会,最后也要反馈给社会。

盖茨十年前就已表示,他的巨额财富不会作为遗产留给自己的儿女,以使他们免遭钱太多的祸害。他认为,他自己挣来的巨额财富对他个人来说,不仅是巨大的权利,也是巨大的义务。尽管他有足够的资格炫耀财富。

早在1889年,美国钢铁大亨安德鲁•卡内基在《财富》一文中就留下了这样的名言:“带着那么多财产死去是可耻的。”所以比尔•盖茨也正是基于这一理念才在哈佛大学毕业典礼上说出了他对同学们的那番恳切希望:“我希望,30年后你们还会再回到哈佛,想起你们用自己的天赋和能力所做出的一切。“我希望,在那个时候,你们用来评价自己的标准,不仅仅是你们的专业成就,而包括你们为改变这个世界深刻的不平等所做出的努力,以及你们如何善待那些远隔千山万水、与你们毫不涉及的人们,你们与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同为人类。”

看看那些在邓小平说让“一部分先富起来的” 新贵、贪官们在干些什么,再看看比尔•盖茨、巴菲特在干些什么?两相对照之下,顿时高下立显。

三、中国人是不是都富起来了?

据资料显示,目前,在我国每年有近6000万以上的灾民需要救济,有2200万城市低收入人口享受低保,有7500多万农村绝对贫困人口和低收入人口需要救助,另外还有6000万残疾人、1.4亿60岁以上的老年人需要帮助。而更严重的是,经济政策的不公平还导致了各种各样的不公平现象,如城乡孩子上大学的机会之比是10:1,占中国人口总数80%的农民,只享有20%的卫生健康资源,而占人口总数20%的城市居民却占有80%的卫生健康资源。

现在,中国早已越过了国际划定的基尼系数警戒线国际公认的0.4的警戒线,今年已达到了O.47的“基尼系数”。如果按照温家宝总理划定的人均(年收入)625元的贫困的底线,也即年均收入625元(尚不到80美元)即日均收入不到2元(20美分)的话,那么,这个数字实际上还低于联合国划定的贫困底线。这就是中国的现实。

是什么造就了如此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呢?显然是不合理的制度造就了官权一体化的少数既得利益阶层。政论家胡平先生的分析一语中的:“现存的财产分配格局是建立在极大的不公正之上,是根本不具合法性的。中国的贫富悬殊问题与众不同,它既不是历史造成的,也不是市场造成的,而主要是权力造成的。在中国,穷人之穷,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财产被权势者所强占;富人之富,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利用权力抢走了别人创造的财富……胡锦涛政权的所谓关心弱势群体,充其量不过是想用‘有节制的压迫’,以维持‘可持续的榨取’而已。”

这种社会财富和福利的非正常流动,必然给整个社会带来深深的忧患。当仇富心理滋生和蔓延时,当正义缺失道德沦落世风日下时,也就是中国社会火山爆发一触即发的预示。现在已有多项民意调查显示,中国社会贫富差距的鸿沟已经不仅仅是收入上的差距,更表现为一种社会心理上的普遍对立。而这种贫富悬殊的日益加剧,已可从中国大中城市里社会恶性案件大幅增加的现状中透出端倪。

四、新富抠门的五大原因*

关于中国富豪宁可挥霍钱财,也不愿意进行慈善捐款的原因,中国CEO网的一篇文章分析说:

第一,中国很多新富发家致富本不是通过合法的途径,一露富,势必担心会被社会方方面面的眼睛所关注,而加快露马脚的时日。被列入中国富豪排行榜的富人今年榜上有名,第二年就身陷囹圄的情况屡有发生。 

第二,那些靠劳动和合法途径致富的富豪们,受传统的“富不外露”的观念影响,害怕树大招风,怕小偷光顾、怕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现在常有不少富豪被绑架,被劫杀的报道。

第三,中国的税收制度漏洞百出,根本没有建立起从所得税上鼓励富人慈善捐款的税收制度。 

第四,腐败现象严重。慈善捐款的去向以及使用极不透明。

第五,中国人精神信仰的缺失也是导致拜物盛行的重要原因。慈善精神在高层次上标示着一个国家和社会的道德水平。道德和价值观念固然塑造着富人的行为。中国人吝啬于捐赠的现象,其实就是表现为高级的德行——爱的阙如。爱,其本身不仅是一种取舍,而且也是一种责任,对社会的责任感和对人类的关爱心。

社会如果缺乏同情心,是恐怖的。同情心是人性光辉的闪耀,是人类共同抵御自然灾害的铜墙铁壁,是人类相互帮助共渡难关的力量,更是团结和谐的灵魂所在。

五、政府颠倒性的作为与不作为

对于穷人所需要援助的款项,政府经常推说财政预算紧张。然而,政府搞起以封锁自由资讯为主业的臭名昭著的“金盾工程”来,却从来不愁资金短缺。所谓“金盾”工程就是用来控制互联网,封锁自由资讯,监视一亿多网民的有效工具。据中国官方媒体报导,它的一期工程就已耗资64亿元,整个工程耗资逾百亿,大大超过了为全国贫困农民提供的低保所需要的全部资金。

南方周末还曾揭露过中国希望工程的一亿多慈善捐款被挪用去炒股票,办公司,甚至连找三陪小姐的花销都作为“工作费”报销的调查性新闻。然而,当《南方周末》揭露希望工程账目问题的该期报纸正在付印时 ,主管希望工程的腐败干部竟通过团中央关系找到中宣部,下达紧急命令,不仅查禁了所有对希望工程的所谓负面报道,并逼迫《南方周末》报废了已上机印刷的价值 30多万元的当期报纸。这样的消息传到海外,令很多愿意为中国进行慈善捐款的海外华人心碎不已。

我们的生活中处处不乏暴发户的面孔,但鲜见真正有学养风度的贵族。 现在这个社会已经沦落到不堪的地步。这大约便是为何李宇春们可以让许多的人感动,而山西黑奴童工却多年以来没人理会的原因罢。

进入21世纪时,中国绝大部分的暴富者已基本完成了“血腥”的原始积累。因此在这种不平等竞争的制度化行为中,我们不应对庇荫在当权者羽翼下逍遥自在的那些新贵们,能有多大的善意回归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台湾志工——龙应台文化基金会所见

 

(写于2006年,发表在《民间》杂志)

明磊:

《民间》越办越好了,不只我自己这么看,许多朋友都有同感,让人高兴!

去年我曾两次访问台湾,其中一次逗留了一个月。看到《民间》,自然就想到台湾的“民间”——想到我所认识的台湾志工。我就用这封信来报告一二吧。

我第一次到台湾,是接受龙应台文化基金会邀请,去台北参加“面对密苏里——太平洋战争六十周年反思”国际论坛。在机场,见到一个女孩,举着写有我姓名的牌子,在紧张地打量每位旅客。我上前和她打招呼,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即刻打开手机,报告“接到了!”原来这是淡江大学大一学生小筠,基金会志工。台湾朋友所称的“志工”,也称“义工”,就是我们所说的“志愿者”(Volunteer)。第一次做志工的小筠显得有些慌乱,候车、上路过程中,时而看记事本,时而看表,时而与“小文姐”(基金会仅有的两名专职人员之一)通话,即时报告。临近台北市区,确定能把我按时送到记者发布会的现场,她才如释重负,向我“请教”起“怎么看台湾媒体恶质化”的问题来。

我们的好朋友,身为作家、文化评论家、曾担任过政务官的龙应台,怎么会想到创办这样一个基金会?——一个“不希望倚赖政府经费或任何特定财团”、主要向公民募款的民间团体,经费由大批“无名氏”一千元、一千元地涓滴汇聚(一千元略等于人民币二百元)。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基金会,每年举行一次大型国际论坛,定期举办公民思想沙龙,它的“人力资源”,完全依赖志工。这大胆而冒险的设计,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创会理念”?

这二十年,在不同时段,我见过不同身份的龙应台。一九九三年,我在德国结识她——轰动两岸的《野火集》的作者,两个可爱男孩的妈妈。一九九八年,我在《南方周末》工作,她是我们的专栏作家。连续发表十余篇文章之后,名字从版面消失——她在一九九九年出任首任台北市文化局长。又数年,我们在香港重逢,卸任后的龙应台,现在是频频飞行于台湾海峡上空的大学教授,热心公共事务的评论家。这两天,香港大学到处可见鲜亮的“Poster”(海报),龙应台将主持第七次“思索香港论坛”,和公众讨论特区政府总部的迁址问题。

二○○五年,“财团法人龙应台文化基金会”成立,恰逢《野火集》问世二十周年。有细心的记者注意到,二十年前言辞犀利的“放火”的龙应台,现在向社会宣示的是“寻找文化蒲公英”这样的“柔性诉求”。我想这也正是你感兴趣的:台湾民众经历了二十多年对抗威权的历史,“民主”了,但现实政治却越来越令人失望与愤懑。这时有志同道合的文化人聚集在一起,他们说,有几流的公民,就有几流的政治;让我们回到民间,回到人的素质上来吧!他们决定创立文化基金会,“基金会是一种‘公投’,”龙应台说,如果公众对现实政治环境不满,那么就请他们用投票给文化的方式,让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社会的体质,给下一代一个不一样的环境。龙应台没有想到的却是,朋友们一致建议她为基金会“捐”出自己的名字。

龙应台后来回忆,“我的性格很老庄,又有儒家知识份子对社会的责任感,要站出来做基金会,有很多挣扎,压力很大。后来被好朋友骂‘怕就不要出来做事’,才决定,把热情烧到底吧!”

我亲眼观察,渐渐觉察到事情的神奇。我在演讲的那天下午提前到达国际论坛的会场,远远听见笑声、掌声、其间还有龙应台清脆的声音。那群在会场里外忙碌了一上午的志工,正利用下午开会前的间隙和龙应台聊天。会议中的凝重、紧张,这时荡然无存。我听到“退除役官兵”这个陌生的名词,知道志工里有不少是龙应台担任台北市首任文化局长时的同事。我也发现,志工中有“龙口粉丝”(台湾人有这个词形容龙应台的Fans——崇敬者),她们雀跃着利用这个时间和龙应台合影或是请她签名。著名作家拥有自己的“粉丝”,本不为奇。奇特的是龙应台能把自己的“粉丝”引入为社会服务的志工队伍。她向一位又一位志工表示谢意——同时也在一一评点他们的工作。她不时建议大家用掌声相互嘉勉、加油。她建议大家感谢被称为“执行长”的一位中年男士(他曾是龙应台担任台北市文化局长时的“主秘”,实为局里的第三把手),感谢他掌控全局、指挥若定;她还建议志工们为基金会仅有的专职人员袁绪文(大学生志工称她“小文姐”)鼓掌,并送上一束鲜花。因为承受巨大工作压力的小文“已经偷偷地哭过多次……”

我们不能不服龙应台。我太清楚她的“时间表”了,她几乎每天都要写作、备课到深夜(她身兼台湾清华大学和香港大学教授),时值国际论坛召开,如此多要人、前辈,她必须了然于心、礼数周全。可是她还能挤出这样的时间来和志工们轻松聚会。不,不是“挤”。远远看过去,龙应台远比在其它场合更随意、即兴、信马由缰。我能感觉到她需要,她需要志工们的“浸润”,需要如鱼得水的欢乐。

如果你访问龙应台文化基金会的网站(http://www.civictaipei.org)或是发邮件到他们的信箱([email protected]),都可以发现“civictaipei”(“市民的台北”)的这个自造的名称。志工群和基金会的这种骨肉关系,缘自基金会的核心理念。国际论坛面向民间,首先帮助“新青年”直接接触国际的思潮和人物,训练作一个世界公民的基本条件。为了维持基金会的民间立场和独立精神,他们慎选捐款来源;而且相信,“蒲公英”的草根力量才是他们真正愿意依赖、愿意拓展的。但这也意味,基金会势将靠着极端有限的人力资源,以小搏大,用傻子的热诚继续灌溉台湾的文化土壤。“我们天真但并不幼稚,我们都知道在目前台湾的环境里,理想主义多么难以生存。”基金会的“志工招募”广告写着:“发起基金会的朋友们,以及基金会所有的义工,都只是宣告了自己愿意‘下海’作义工的事实,有如在干瘠的土里埋下了一粒种子。种子发不发芽,长不长叶子,也要看这个社会让不让它发芽,给不给它灌溉。”从网上可以下载的“志工申请表”,请你说明自己的专长;请你选择,是愿意当“行政志工”、“活动志工”还是“编辑志工”;请你说明自己的“可执勤时间”(以两小时为一个单位);还有,请你写下自己的“期许”。

二○○五年底,作为“台北市驻市作家”,我第二次访问台湾。十二月十三日那天,我参加了龙应台文化基金会的两个活动:部分董事和学者的“议事”聚会;志工的工作晚餐。两个活动都是商议二○○六年国际论坛的准备事宜,却风格迥异。在“紫藤庐”茶寮的前一个聚会,茶香里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教授和作家们,在这里谈论“自由主义”、“后殖民主义”、“脱美入亚”、“身份认同”。薄暮时分,龙应台和我转移场地,来到“耕读园”,这家餐馆的进门处有两幅匾额,一边写着“佐邻”,一边写着“佑舍”,很有点守望相助的味道。走到正在喝茶,准备用餐的志工们中间,扑面而来的是家庭气息,松弛而温暖。

这里面有老志工,也有一半是新加盟者,他们一个个站起来自我介绍或是发表感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服务员不时送来个人所点的小火锅晚餐,“什锦火锅!”“素食火锅!”“泡菜火锅!”这些名词插进志工们的发言里,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幽默,惹得众人阵阵欢笑。

一位在某公司任职中年女士说,她是看了报纸,来参加龙应台基金会的。“这是我人生很大的转折点”,她说,回台湾两年了,有一年半的时间都很不开心,很不快乐,一直曾想再回去美国。在这个暑假里参加了基金会,看到一群有相同理念的朋友一起做事,感到很好奇。从那时到现在,她开始安静下来了,而且想做点事情。她道出她来当志工的心愿是:“希望让我自己更多的沉淀,享受这里的生活,享受我的宁静。”

一位女士说,有朋友从美国回来,发现她很忙,看到她晚上又要出门,去龙老师的基金会,那朋友很讶异。她就给朋友解释,什么给年轻人活力啊,国际视野啊……朋友听了,说,很好啊!这位女士道出她和朋友共同的感觉:“因为我们都热爱台湾!”

一位姓李的先生说,在台湾感到文化气息很少,做很多事情只是为了过生活。现在的人越来越自我中心,向善的东西越来越看不到了。他说,他来基金会,是要来贡献,来学习,“我很感谢你们,使我有机会参与”。

一位在年轻的时候很喜欢罗家伦、傅斯年文章的女士,认为当今的时代特别缺少思想。看到龙老师,很佩服她。她忍不住问了个私人的问题:“龙老师是不是天枰座的?”(在一片笑声里龙应台答:水瓶座。)

这些志工朋友,有的来自商业团体,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家庭主妇(这些中年女士互相戏称“老人A”、“老人B”),有的是从事音乐版权交易的商人,还有官员和前外交官。和他们交谈,最常听见的词汇是“爱”,是“关怀”,是“学习”。

小火锅一个个被送了上来,其实是很简朴素淡的晚餐。在欢声笑语里,龙应台站起来讲话。她的讲话,后来让我回味许久。不仅是她说的内容,更重要的是她说话的时间和地点。我听过龙应台在各种场合的讲话,但我没有想到,在一次志工的工作晚餐上,她会发表那样一个精彩的演讲。没错,三十分钟的即兴演讲,面对满桌热腾腾的小火锅。

“大家一面吃,我一面讲。我平时很在乎自己讲话时别人在吃东西。但我们今天是工作,不一样。很高兴有机会和大家见面,而且有一半以上是新的同志。从哪儿讲起呢?”

她从台湾《天下》杂志年初做的一个调查谈起。这个调查令人吃惊。被调查者,有百分之八十不知道雅典在哪一洲、不知道联合国总部在纽约;有百分之六十七不知道中国国家主席是胡锦涛。龙应台谈到了他的两个在欧洲长大的儿子,他们在台湾,看到满街的“7-11”商店,会想到全球化和保护本土产业;在香港,看到群众游行,立刻能以罗马、伦敦等地的反战大示威来当坐标进行比较。用这些生动的例证,龙应台引出基金会的宗旨。

“好,我们就专心做一件事情,这就是‘把全球视野带进来’。我们就是把观点带进来,看看能不能让全球的视野影响到我们的年轻人。”龙应台说,“所要发生的是什么呢?我自己想象,所要发生的就是一个‘灯塔效应’。灯塔很小,瘦瘦长长,但是在黑夜里它的光照得很广。”

龙应台请志工们拿出二○○六年国际论坛的资料,向他们细细解释这个以“民主”为题的论坛的核心理念是什么。

她说,台湾的民主,本来是华文世界的一个指标。但是“两颗子弹”(即二○○四年“三一九枪击案”)几乎是一个分水岭。“整个华文世界,哈哈哈哈耻笑:你看台湾的民主是这样!不只是华文区。我们台湾人原来有个说法,我们台湾要小心,不要变成菲律宾。现在,菲律宾人说,我们菲律宾要小心,我们的民主不要台湾化!”

龙应台说,台湾好不容易争到民主这个东西,如何评价它,其实需要一个更宽阔的坐标体系。想看台湾的民主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拉丁美洲的民主,应该知道俄罗斯的民主,知道它们是什么状态;你也应该知道东欧、匈牙利、波兰,他们在发展,他们今天的“体质”是什么样的?我们同时还有一个参考系,大家是不是知道巴基斯坦和印度的民主是怎么一回事?很少人知道,是不是?在巴基斯坦,民主这个制度和它的文化到底是怎么结合的?我们也不知道,印度,这么广大的国家,这么广大的人民,这么古老的文化,然后它又如此的贫穷,在那样的土壤里头,它的民主长在那里,又长成什么样子?再说南韩,我们会觉得南韩和我们很像,发展模式,似乎是平行的;可是我们又觉得,哎?奇怪,一九九七年的时候,金融风暴,经济都快要跨掉了,可为什么南韩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异军突起。它的民主,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你再看日本,亚洲的民主老大哥,可是他的小泉政府,它的这样一个转变,是为什么?而我们对日本,只是落在李登辉啦,亲日啦,仇日啦,这些纠结上。对于日本的民主架构,在日本的传统文化里头,它到底是长出什么东西来了?我们并不知道,缺少深刻的讨论。再回过头来说美国,我们在批判自己的民主体制的时候,如何解释,美国有了布什之后,它的民主,老民主,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

龙应台说,“五四”在中国历史上是民主和科学的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二○○六年的国际论坛就放在那时。邀请了八个国家的专家,来讲他的环境里的民主是怎么样的状况。“当台湾的民主放在那个坐标里的时候,我们才会清醒。”

龙应台是一个“灌溉者”,她殚精竭虑,抓住一切时机训练更多的“灌溉者”。她平日给志工们发过许多的Mail,在其中一封,她写道:

我们是基金会的第一代开创者。如果风、雨、阳光、时辰,和我们的人格与默契都对的话,基金会所推出的活动,都希望是相对长久的,永续的。

世界上很少有绝对的长久、永续的事情,但是有相对的长久、永续。在台湾文化史上,《自由中国》、《文星》、《大学杂志》、《仙人掌》等等,今天都没有了。但是,他们曾经相对地长久过。在压抑而阴暗的时代里,燃烧过,放过光。

如果我们今天作的事情,希望它有相对长久性,那么现在的每一步,都要想到如何让它长久。

我读到过一封名叫“痞子”的大学生志工写给龙应台的信:

谢谢老师

加入团队今天是第五天,数天来在往返的信件里面耙梳和思考,每一封我都仔细的读着,在往来的邀请函与对细节的注重里学着长远和整体思考,在基金会里偷偷学着敏于事而慎于言。谢谢老师和前辈同侪们在讨论和指点里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小时候,运动会接力赛跑前,下了课总会和前后棒的同学到操场上练习接棒,为的就是能把棒子稳稳的,没有速度差距的顺利交下去。长大了,在电视机前看着奥运田径场上,欧美长人堆里相形瘦小的日本队靠着平顺稳定的接棒在接力赛里常胜。今天,我在长久和传承的思索上又深刻了一些

“痞子”

可惜,我这封信不得不给你留下一片大大的空白。我曾亲眼见到《民主这条路——全球视野下的民主体检》(DemocracyWhereTo?)国际论坛的酝酿筹备,但却未能直接观察这个论坛的召开。听在场的朋友告诉我,棒极了!特别是,志工们表现一流,他们姿态清新,服务时充满荣誉感。用这样的词语形容志工的,本身也是一位志工,从香港专程自费赶去义务服务的电视记者罗恩惠。她告诉我一些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细节:论坛结束时,她向在门口负责接待的志工索取论坛资料,开了口,才知道那志工是位曾经中风的妇女(她是一位电脑专家)。她手脚不灵便,说话吃力,动作很慢。却很专注地满足请求者,一份一份查找……

不久前,我还看到了龙应台在这次论坛结束后写的一封电邮。她提及的人名,我只知道,除了基金会的专职人员,全是志工伙伴。电邮里藏着的许多故事,我也未必全然知晓。但我知道,那都是同道者相濡以沫的温暖故事。也就在这电邮里,我们看到永远追求完美永远不知疲倦的坚韧的龙应台她柔弱的另一面。征得应台的同意,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发表,让《民间》的朋友们分享吧。

编安

钱钢

二○○六年五月二十八日

 

我累了

筹备了足足八个月的国际论坛,在真诚的掌声中谢幕了。每一场有六百人,坐得满满的,在光复厅古典的水晶灯下,思索前瞻性的问题。外面下着大雨。

马来西亚的安华问我,“贵宾和讲者的位子放在讲台的旁边,围着几张圆桌,而不是坐在正中间,最前排。这是台湾式的会议安排吗?”

我说,“不是的,这不是典型台湾的会议安排。典型的会议安排,会把长官和贵宾放在最前面正中第一排。之所以把贵宾放在旁边,以普通市民为中心,和我们的‘平等’理念有关。”

她笑了,说,“在马来西亚就是贵宾一排又一排,在最前面。我昨天还特别拍了照片,传回去给我的同事,说你们这种安排感觉特别好,我们以后就照着做。但是我以为这是台湾特点呢。”

日本的藤原说,同样的题目,在东京,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来听。白永瑞在一旁摇头,说,在南韩也不可能。

上海的朱学勤说,“台湾人对民主根本不需怀疑;政党可能是腐败的,政客可能是无能的,但是它的人民是好的,它的社会是好的。你看这个基金会就知道。”

看见志工在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之后,安静地坐下来吃便当,他极感动。他很惊讶,从董事长、执行长到所有董事,全部是不支薪的志工。他看见堂堂一个驻教廷大使,谦逊地坐在最后一排,听完一连两天的论坛,觉得不可思议。他得知文化局的官员利用下班的时间来做志工,非常惊讶。

所有的讲者,为亚都的细致和周到,而这些细致和周到都是严先生对于基金会的捐赠,极为感动。所有的讲者,对于两位董事主持人的人文素养之高,印象深刻。所有的讲者都说,他们到处演讲座谈,这却是一次最愉快、最值得的经验。

我相信,讲者是带着对台湾的美好的情感和印象离开的。而那些群众呢?如果你有抬起眼来观察过,你就会知道,两个下午,他们聚精会神地听讲,听到最后一秒钟,到我们宣布结束,谢谢大家时,掌声长长地响,却没人站起来。人们长长久久地留在位子上,没人匆匆离去。

我相信,人们是带着美好的情感、深刻的思索,离开中山堂的。

谢谢小文,小瑄忍受我无尽的严苛的要求。

谢谢应平宽阔无私的、慷慨至极的奉献。

宗德、小伟无时不在的让我们依靠的支持。

谢谢玉茹几近「母爱」的呵护。

谢谢本善、德娴,慈铭和信惠的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刻的忽然出现。

谢谢丽珠和贵芳给我的永远不会落空的「安全感」。

谢谢炜舒的不厌其烦。谢谢昱融的细密可靠。谢谢惠美的巨细靡遗。

谢谢张璇、KO、戴老师、台莉的全心全身投入,谢谢我无法一一写出名字但是清楚记得你们脸庞的每一个志工……耿甫、仲安、恩慈、庭玮……

我同意朱学勤的观察:台湾最好的部分,就是它的人民。

已是午夜,我也累了。

亲爱的,晚安。

应台

二零零六年五月一日于清华

赵长青出狱 五年铁窗无损民主理想

【2007年11月28日狱委讯】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记者丁小采访报道/

陕西民主人士赵长青,星期二五年刑期期满出狱,亲属和一众西安的民主人士往陕西省渭南监狱迎接。赵长青出狱后接受本台专访表示过程顺利:“ 昨晚上吃完饭我就把碗给砸了!今早也没吃,那些干部就带我把手续办了,跟我说希望我出来以后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向经济等问题。我觉得这也是他们的工作,我能理解。出狱 这个过程还是比较顺利的。 ”

赵长青02年起草《致中共十六大公开信》,提出平反六四,推进全民民主选举等政改要求,并征集全国各地约两百民主人士的签名。事件引起了海内外极大反响,直接导致当局十六大前夕对他进行监视居住,其后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赵长青在狱中一直拒绝认罪,也不服从狱方对罪犯的管制条例,如参加升旗仪式和唱《社会主义好》等歌曲,因此他四次被处以关禁闭的处罚,总共时间长达十个月。他说:“因为给我定的这个罪本身是不合适的,是不对的,所以我的行为和监狱管理发生了冲突,我只能接受人家的惩罚了,监管、禁闭呀,前后四次,两次两个月,两次三个月,一共是十个月。”

02年这次是赵长青第三次因民主事业坐牢。作为”八九”学运领袖之一,外高联联络部秘书长赵长青曾被关押于北京秦城监狱4个多月;1998年赵长青因竞选地方人大代表被国安逮捕其后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刑三年。01年出狱后他继续活跃于民主和维权领域,直到02年十月再度被捕。 在这次失去自由五年零二十一天以后,赵长青对民主事业的追求并没有改变,他说这是自八九年就已经锁定了的目标:“我是第三次坐牢,八九学潮,我在北京被关过四个月,对我的人生是一个里程碑,我的理想既酝酿于学潮,也酝酿于秦城监狱。自从我二十岁起选择了这个事业这个方向,我是把它当成一个非常崇高的事业去寻求的,咱不是说小孩过家家。”

在狱中以至出狱后赵长青都没有申诉的打算。他说,除非等到国家真正实现民主法制才会考虑:“因为我知道申诉没有用,我不想做无用功。在中国实现了民主化转型以后,我们会把这个问题提交给国家,进行公正的,符合法制社会规范的一种裁量。但现在我没有这个想法,我上一次被判刑就没有做上诉和申诉,这一次也没有。”

 

呼吁帮助秦永敏的妻女

 

【2007年11月28日狱委讯】自由亚洲电台驻香港特约记者心语采访报导/
 
中国湖北民运人士,民主党的创始人之一秦永敏,在1998年因为组中国国民党被判刑12年,是当年三个因组党被公开判刑的人士中,目前唯一仍在狱中服刑的一个。秦永敏曾在狱中写下离婚证书,要求太太改嫁、也由于在狱中拒写悔过书,被狱警打爆半边皋丸。据海外网站博讯网星期一的报导,秦永敏和妻子李金芳离婚之后,李金芳多年来独自带着女儿先后在河北、北京等地流浪漂泊。她们没有经济收入,居无定所,不断受到当局的迫害和骚扰。李金芳星期二向本台记者表示:“这么多年我们因为没有房子就到处搬家,搬过十几次家,做过几十个工作,孩子上学大概也换了七个学校。”

记者:没有固定的住户,工作也没办法做长吗?

李金芳:因为房子固定不了的话,孩子上学,工作都无法固定。

记者:为什么会住的地方无法固定?

李金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们在一个地方住的好好的,突然就不让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94年时,秦永敏也在坐牢期间,那时我们曾一天搬过三次家,这就很奇怪了。因为房租都已经交了,但很快地,一两个小时之后就被赶走,人家就说不租我们了,我们最多一天曾搬过三次家。

李金芳说经常地居无定所不只让她工作受到影响,女儿的学业也被迫中断,她说今年十七岁的阿丹,原本应该就读高中,目前失学在家。阿丹告诉记者,三年前在学校时,曾有同学截住她,拿父亲被判刑,父母离婚等细节来侮辱她,但她说自己并不怪父亲,并理解他所做的工作:“我知道他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才去坐牢的,我理解他,他是因为组党,宣传民主自由才被关的。”

秦永敏于79年间曾任武汉《钟声》期刊主编,是武汉民主墙的主要成员,民刊《四五论坛》武汉分社的负责人。81年4月在武汉市被捕,被控编辑非法出版刊物,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罪」,被判刑7年,89年才正式获释。秦永敏曾公开反对中国政府不顾国家的实际能力,不顾中国还有几千万民众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的现实,劳民伤财,申办2008年北京奥运会,引起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响。中国民主党成员王荣清向本台表示,希望外界能够对秦永敏及其家人多一点关注及声援:“秦永敏和我关系也不错,我真的很关心他的情况,这事情我们浙江的朋友知道之后也会考虑如何来帮助他。”

 

权力和良知:加尔布雷斯的政治

 

[内容提要] 作为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斯给20世纪后半叶的美国政治史和思想史留下了深刻印记。本文首先试图揭示内在于加尔布雷斯经济学中的道德和社会关怀之特性,指出其本身就是一种旨在和政治达成相容和互动关系的经济学。文章着重考察自1950年代初至1970年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