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林:家乐福踩踏事件凸显大众之恶

 

11月10日上午,重庆家乐福沙坪坝店组织的限时抢购桶装油活动引发踩踏事故,截至目前已造成3人死亡,31人受伤入院,其中7人重伤。目前,在当地政府的介入下,死者家属已就赔偿问题于家乐福方面进行了磋商。(11月13日《成都商报》)

对这起“一桶油引发的血案”,舆论进行了深刻反思:有人感叹事件折射出民生困境,区区10多元让利就能让民众如此疯狂,说明民众的生活非常艰难;有人痛斥人性弱点被无良营销开发,商家只为人气而置消费者安全于不顾;有人批评家乐福缺乏事故应急预案,暴露应急能力的匮乏;还有人反思起到因政府公共教育缺失,以至于公民自小缺乏安全应急教育和日常训练……

践踏悲剧中确实隐藏着这些问题。但我觉得,反思这一事件不能把问题都归咎于政府、超市和商人,不能回避疯狂的抢购行为中那些大众庸常的恶,不能忌讳对人性弱点和群体素质的反思,不能忽视践踏事件中那些丑陋人性的爆发。

从媒体的报道看,当时的场面非常混乱,没有人排队,吆喝着互相推搡———这种场面我们太熟悉了,买票、购物、等车,许多公共场合都常能见到这种混乱场面。媒体还披露了一个细节,当天踩踏事件发生后,有人都被踩死了,很多受伤严重的全部送医院了———可即使发生了事故,救命声四起,到处是被踩倒的人,里面的人依旧在抢购油。人性的丑陋和失德在此全然凸显。为什么其他国家没有发生这种死人伤人的恶性踩踏悲剧呢?是的,如有些人所说,中国有很多穷人,他们收入很低,生活很艰难,对生活成本的反应非常敏感———但抢购可以,为什么不遵守一些起码的规则呢?我想起“9·11”事件中一些感人的画面:人们紧张而有序地沿着楼梯向下奔跑,人群中甚至还主动让出一条道,让妇女和残障人士先行———这不仅是一种规则意识,而是一种文明。

不要回避重庆踩踏事件中大众那些庸常的恶,不要因为这是“弱者的行为”或“人性的弱点”就放弃反思,不要因为这是大众制造的恶就回避谴责。如果大家都讳莫如深,它会给我们的文明制造出更多的悲剧。

【讲坛】天损星浪里白条张顺  叶昌炽

 

□现代学林点将录·正榜头领之三十

叶昌炽(1849—1917),字鞠裳,号颂鲁、缘督,室名缘督庐、奇觚庼;江苏长洲(今苏州)人。

在有清廷仕宦经历的近世学人群体中,叶氏官不甚显,名不甚著;但他能专心,善著书,论传世的成绩,较之王闿运、王先谦、缪荃孙、沈曾植、柯劭忞诸老,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以文献学而言,同时代人惟叶德辉可相匹敌,如缪荃孙、傅增湘等皆乏条理,论著述皆不及也。

叶氏所著,以《藏书纪事诗》、《语石》最为不朽,曹元弼称“两书皆独有千古”,吴郁生更谓:“余谓著书难,本朝嘉道后人则更难。独君之《藏书纪事诗》、《语石》二编,乃二百数十年间无人荟萃之创作。文字一日不灭,此书必永存天壤。”

《纪事诗》仿前人《南宋杂事诗》、《金源纪事诗》的体裁,以人为目,以诗系事,而旁征博引,左右参证,汇集五代北宋以来书林逸事于一手,为藏书史乃至文献史的创辟之作;所收人物不限于上层的学问家、收藏家,更包括下层的书贾、抄匠、刻工,尤见其眼界胸襟。陈垣颇好此书,惟惋惜“叶氏找到了这么多材料,却用诗表示出来,未免减低了价值”。(按:叶著亦文亦史,附征文考献于七言绝句之下,实为学林创一新体,陈氏囿于史学立场而非之,殊可不必。)近世以来,伦明先后有《补藏书纪事诗》、《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王謇有《续补藏书纪事诗》,吴则虞有《续藏书纪事诗》,徐绍棨(信符)有《广东藏书纪事诗》,周退密、宋路霞有《近代上海藏书纪事诗》;此外,莫伯骥有《叶氏藏书纪事诗补续》佚稿,刘声木、冯雄皆有续作《纪事诗》的计划,可见叶氏此体影响风气之盛。

《语石》虽系札记体,但以时代、地域、类别、体例、人物等分门别类,发凡起例,“专开门径,及访求收藏鉴别之事……非叙跋,非考释,似于金石门中别开生面”,实为传统石刻研究作一总结。顾燮光誉为“精博详赡,体例完善,实为金石书中空前绝后之作”,柯昌泗亦指“近世访碑之书,推长洲叶鞠裳侍讲丈《语石》条理最善”。

两书以外,叶氏尚编著有《滂喜斋藏书记》、《邠州石室录》、《寒山寺志》等作,诗文则由门生辑为《奇觚庼诗集》、《奇觚庼文集》、《奇觚庼文外集》。至于其《缘督庐日记》,历时近半世纪,清季政治、风俗、学术皆可藉此窥其痕爪,与李慈铭《越缦堂日记》、翁同龢《翁文恭公日记》、王闿运《湘绮楼日记》并称晚清四大日记,为叶氏另一传世名著。

叶氏家境平平,科场亦不甚顺,四十岁始中进士,此后十余年皆任京城冷官;至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始外派为甘肃学政,掌一方学校政令。在甘肃任上时,正值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开启,叶氏亦承敦煌县令汪宗翰、名士王宗海转赠敦煌遗物多种,惜误以为藏经洞文物无多,精华已尽,而未亲赴现场调查。以后叶氏在日记中表示:“……其精华者,大半为法人伯希和所得,置巴黎图书馆,英人亦得其畸零,中国守土之吏熟视无睹。鄙人行部至酒泉,虽未出嘉峪关,相距不过千里,已闻石室发见事,亦得画像两轴,写经五卷,而竟不能罄其宝藏,輶轩奉使之为何?愧疚不暇,而敢责人哉!”论内在的学术素养及外部的历史机缘,叶氏实为敦煌遗书最适宜的发现者,而终亦失之交臂,是为叶氏个人一生的最大遗憾,亦是中国近代文物史的最大损失,故比之为天损星焉。不过,敦煌遗物虽流出域外,而能保存无缺,在文物意义上虽属损失,在学术意义上则虽损而犹未损也。

叶氏于清室虽受恩无多,但入民国后,却能忠于所事,以遗老终其身。清史馆馆长赵尔巽欲延之为名誉总纂,而叶氏谢绝,自叹:“噫!如鄙人者,国亡宗坠,旦夕入地,尚何有名誉之可言?”苏州地方欲聘他续修《苏州府志》,叶氏亦坚辞不就:“不佞大清长洲县人也。今大清何在?县何在?”其实民国亦有名无实耳,大清固已不存,民国又何在?

诗曰:藏书纪事孰开山?未过敦煌空手还。识宝番胡君莫怨,泰西虽远亦人间。

朋霍费尔的时代与思想

 

先知总是在自己的故乡遭唾弃,当60多年前朋霍费尔被纳粹处决的时候,人们怎么也不会料想到他对当代神学的意义。他的世俗世界中的非宗教性思想,成为20世纪60年代“神死神学”的思想资源;对和平主义和非暴力的理解、对政权和教会关系的反思,也成为当代基督教伦理学、政治神学的特别资源。如今,国际朋霍费尔学会的成员遍及近30个国家和地区。

除博士论文和教师资格论文外,朋霍费尔生前只出版过《追随基督》或《做门徒的代价》;然而,迄今德国已经出版了16卷他的作品集,英文版也在翻译出版中。《伦理学》是在其嗣后由他人整理出版的,本身不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其中他创造性地利用圣经和传统,阐释了自己的伦理观点,该书阅读对象不仅仅限于基督徒,同样也适用于不可知论者或无神论者。

阅读《伦理学》,必然要和朋霍费尔的生活方式结合起来。生活在那个疯狂的时代,朋霍费尔深知世道的险恶,他说,“恶以光、善行、忠诚、革新的形象出现,恶以历史的必然、社会正义的形象出现,那么,直截了当地说,这就是证明其深不可测之邪恶的明确旁证。”,然而,“许多基督徒的中立,恰恰是从内部分化瓦解教会的最大危险,甚至是真正的基督的敌人”。朋霍费尔先知式的生命是两重反叛的化身,第一重是参加了推翻希特勒纳粹政权的政治上的反叛,第二重是对极权政府不作为、主张政教分离的德国中产阶级神学立场的反叛。参加推翻纳粹的暴力行为,这不仅将自己暴露于政治上的危险境地,同时也受到当时支持纳粹政权的主流教会的疏离。正因为作者是这样一位参与政变的路德宗神学家,所以,《伦理学》一书中对人的责任、委托、良知等的反思,也可看作是作者面对特别处境对自己思想的梳理。

先知式的道路,其实是一条寂寞的不归路,没有对人类深沉的爱和责任,是绝对不可能有如此的勇气。朋霍费尔曾言述这种爱的动力所在,爱不是一种个人态度、也不是俗世的责任或义务、甚至也不是人类行为中的舍己牺牲,真正的爱是上帝通过耶稣基督所显明的爱,“人在被钉十字架的人的形象中认识并找到自身。被上帝接受、在十字架上被处死并得到和好,这是人的实在。”(第81页)在基督身上展示的和好之爱,要求人们能够用整个生命去分担,这时才会有神的诫命和委托,才会有人的责任——责任是一种对神之呼唤的回应。

这些论述出现在一个受神学家巴特影响、强调上帝话语和诫命的人思想中,倒也不足为奇。然而作为一种新教伦理学家,朋霍费尔特别强调自然和创造的地位,颇有天主教神学的特色。路德宗的“天命观”在纳粹政权中受到利用,沦为希特勒政策辩护的工具,巴特看到其中的扭曲,宣称“让教会成为纯粹的教会”,拒绝被利用的自然观和天命观,也关上了通向自然神学的道路。朋霍费尔理解巴特的苦衷,但他认为,将自然等同于罪孽,会给信仰带来的损失,“后果是严重且影响深远的”,自然虽然堕落被放逐,但创造的恩典和基督的恩典没有遗弃它,自然中仍有上帝的形象——理性,自然中仍有向恩典开放的自由天命。在自然和神圣之间并没有截然的鸿沟,人们需要承担起俗世中的责任,“让教会成为教会”并不够,还需要同时让工作成为工作、婚姻成为婚姻,政权成为政权(在朋霍费尔看来,工作、婚姻、政权、教会都是具体处境中上帝的诫命,是人的四重委托)。

“地点”、“实在的空间”等词汇多次出现在他的伦理学中,朋霍费尔是在表明:有责任的生命不会逃离世界,因为在基督中显示的上帝实在,无非是“上帝的实在进入这个世界的实在”,这是一种和解、和好的状态,要求我们的生命也能承担起和解的责任,克服邪恶力量对整全生命的摧残,在这个世界中做道成肉身的见证。有责任的生命的价值就在于其能承担起对上帝的责任,也能承担起对上帝甘愿进入这个世界的责任。世界和上帝不是一个截然二分的实在;这种对世俗化的直面和肯定,和后来的神死神学异曲同工。

先知批评或反叛现世,是为了尘世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为了将来有资格参与未来社会的重建,朋霍费尔放弃纽约神学院的教职,义无返顾地到祖国,也放弃了曾有的非暴力的和平主义思想,投身到政治抵抗的队伍中。也许国人很少注意到一个细节:虽然他最后因刺杀希特勒未遂政变事件而受极刑,但却是因为“第7号行动”(一个帮助小规模犹太人逃离德国的计划)败露而被捕,曾有人评论说这是因小失大,让抵抗活动偏离更大的目标,然而,对于朋霍费尔而言,良知要求爱神、爱人如己,缺少了这份爱的分担和同情,任何未来的重建都必将是缥缈的。

坊间可以找到的朋霍费尔的中文著作有《狱中书简》、《做门徒的代价》、另外,还有德国朋霍费尔的研究学者温德博士的《力阻狂轮:朋霍费尔传》。最近,原由香港道风山汉语基督教文化研究所组织翻译出版的《伦理学》,也由上海世纪出版集团引进简体字出版,读者们当在《伦理学》阅读中更加真实地聆听到先知的声音。 

在库切的世界体验人的现代性

 

库切凭什么值得期待

库切获奖的意义,至少一种观点是,文学与当代生活的关系愈发紧密了,在库切的故事、语言以及观念中,不难发现一个现代人存在所“应该”遇到的种种遭遇。今年9月英美出版的《流年日记》(Diary of A Bad Year),就是库切的一部最新小说,据说,这一次表现出叙事兴趣的库切更加好看,从书名和与之同名的主人公来看也更具自传色彩。

这就是说,库切还在创新,还在继续,对于他来说,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要知道,分别在1974年、1977年出版的《幽暗之地》和《内陆深处》,那时的库切可不像现在这样,它们的实验色彩更浓烈一些。如果说如今库切更多地表现出对叙事的有趣性和对自身生活的关注,那么30多年前的他只能用晦涩和实验来形容了。《幽暗之地》是一部尝试走入敌人内部的作品,用对方的眼光和思想来看待世界,对于库切来说是一种“局外”体验;《内陆深处》里库切用一个弑父的老处女口吻叙述了整部作品;到了1986年出版的《福》,库切开始对自己童年深深喜欢的一部小说《鲁滨逊漂流记》进行重新篡改式的书写。这三部刚刚出版中文译本的作品,按照某种习惯来说都不算不上好读,尤其跟库切后期出版的几部自传体小说比起来,有点晦涩,甚至有点枯燥。但是,库切从来不会无端为你送上一个乏味的故事,这几乎是肯定的。要我说,就凭库切这始终对现代人和人性关注的劲头儿,就值得我们一次次地期待。

进入敌人内部的幽暗世界

1974年出版的这部处女作《幽暗之地》,应该说是库切的第一次尝试,他试图迈入一个“敌人”(或者完全与己对立的人)的内部,用他们的全部生命来体味这个原本也许就很虚无的世界。与库切后期那几部文学味道更浓、文笔也更老练的作品不同,《幽暗之地》选择使用了第一人称叙事,在《青春》和《耻》等小说中,库切通篇以“他”来叙事,当然,你可以想像成是库切在说话。反而在《幽暗之地》里的是第一人称“我”不能再往作者本人身上联想了,他要做的就是走入一个完全不同于己,甚至自己深深反对的人的内心世界,从他的内部洞察他们的世界及其自身价值。

《幽暗之地》由两部相映成趣的中篇小说构成,前一部《越南计划》的主人公唐恩是一个战争狂徒,他参与了越南战争并设计了战争升级计划,他满脑子都是荒诞离奇的臆想,他崇尚暴力,并可以用离谱的思维来解释这种暴力的合理性。精神崩溃是他最后的结局。后一部《雅各·库切之讲述》更具实验色彩,是作者库切用“先祖”雅各·库切的名义创作的一部自述性的小说。这位主张种族隔离制度的雅各·库切,不但懂得编造故事,更善于编造逻辑,照他看来,异族的“软弱”和“无力”正是可以构成他侵略和统治他们的理由。雅各·库切的几次远行,证明了人类自身无比强大的同时,也展示了他自以为是地想像征服与被征服逻辑关系的过程。强悍、威风凛凛的“先祖”在库切的笔下,渐渐褪去色彩,显现出一副人的本来性情。这也正是库切想做的,一层层剥去人类表面上附着的外衣,让本来的、真实的人性展现在读者面前。在人类强悍、凶猛、伟岸的表象背后,必然隐藏着其软弱、懦弱、渺小的一面。

这是库切为自己制造也似乎是某种必然的一种经历,他要通过虚构一部作品,来达到走进敌人世界的目的。

连续五次深入人性的复杂之处

从一个敌人的、异己的世界走出,库切尝试着迈向一个老处女的内心世界,以她的思维与观念来与这个世界针锋相对。如果说在《幽暗之地》中读者还可以见到作者是如何反讽笔下人物的,那么到了《内陆深处》已经很难辨析出作者的态度了。

毫无疑问,老处女玛格达是我所见过的最孤独、最凄凉、最悲惨的一个女人,世上不会再有比她更能感受到孤独的女人了。她用自己体表的每一寸肌肤和心灵深处的每一个有效细胞,深刻而极度敏感地体味和遭遇着这人间最为孤独的境遇。玛格达跟随父亲一同生活,虽是每天都在呼吸,但却没有自己的生活,她是她专制父亲的一个可靠的、廉价的奴隶。不管父亲如何对待她(父女关系中,最为冷酷的对待莫过于不对待,也就是说在父亲眼里好像根本没有玛格达这个女儿一样),她都深深爱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搞女人,搞工人的女人,独自寻欢作乐,玛格达都谦卑地服侍着父亲。直到她用利斧将父亲的生命了结于血泊中,她还是在深爱着自己的父亲。

如果说小说中弑父并葬父的一段是全书的高潮的话,那么主人公即叙述者人生的最高潮一定是她被亨德里克强暴的一段了。她企盼、憧憬、幻想、猜度,甚至无数次地意淫过这样的场景,或许库切也不知道如何确切地描写这段老处女的遭遇以及她在这种遭遇中从内心到肉体的经历过程,库切选择了连续五次反复描写,从不同角度、不同心境、不同体味下重构这段经典场景。对于这样大胆而富有新意的多重叙述,我们或许可以理解成,殖民统治下的奴隶暴动是一块多重的伤痛。当然,从个人角度,我更愿意将之简化成库切这个对人性描写的老手一次对人性复杂的尝试性梳理。换个角度理解,难道压抑了仿佛千年的老处女,首次性交不值得连写五次吗?

一个弑父的老处女在身体的深处、精神的深处、国度的深处被一个异族强暴,这是何等的剧烈和暴戾的一个故事啊。到了多年以后,库切在《耻》中再碰到同样题材,已经能够游刃有余了,一切平淡自然地发生,发生之时不感突兀,却令读者无不头脑发麻感到震惊,这也许就是库切20多年来的功力增进。

一个符合现代审美的偷生者

在库切那儿,不存在刻意地虚构,一切只是按照他的方式和理解去“还原”。在《福》中,主人公作为叙事者是一名女性(要知道,女性在《鲁滨逊漂流记》这部18世纪英国标榜成功男人的小说中所没有的),库切在书中用主人公苏珊·巴顿的话解释了这一“冲突”:“但是哪里能没有女人呢?”即使孤岛也如此,库切的意思是,没有女人的世界就是没有人类,没有人性,没有人味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别说生存,就算是呼吸都难。

在此,库切固执地将所有话语权都交给这位女性,她理智、充满人性地支配着小说的走向,甚至对两百年的丹尼尔·笛福也进行了干涉或者嘲讽,她起到的作用不仅仅是从人性的角度上对准焦距,还对经典、完成品进行了强烈的干扰和再创作。在苏珊的眼皮底下,“鲁滨逊”这一次没有经营自己在孤岛上的生命,而是采取了一种消极和愚笨的方式,一种既不对抗也不争取的生活方式。也许从此,“鲁滨逊”这个不够“真实”的经典形象要动摇了,人们在想到一个不畏大自然孤独的拓荒者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库切笔下这个校正后或者说更符合现代人审美心理的形象呢?或者还是人们在遗忘精明能干的鲁滨逊之后,开始对这个消极无聊的鲁滨逊产生了更多的亲近联想?

我始终认为,一个大作家最能够直接打动人的一定是跟他自己关系最密切的那部作品,库切经历了《幽暗之地》、《内陆深处》、《福》,到了《男孩》、《耻》和《青春》,他开始逐渐对自己下刀子了。这是一把通过天才和后天锤炼的精准手术刀,它所划过和剖析之处都是最为拨动人们心弦的区域。相信,这也正是库切的迷人所在。

我为什么讨厌安妮宝贝

 

从女性的裹脚布,到D.H.劳伦斯关于色情与衣着的议论,女性的形象总是要通过遮蔽才能显现。安妮宝贝是这种状况上升到顶点的产物。女性的形象,决不是在安妮宝贝这里第一次被当做拜物教和宿命论的容器使用,也不是最后一次,但试图把这个状况上升到“洁净”或曰“坚定”的程度,从纯精神的层面加以“探讨”,并企图抹去其中男权的影子,使人相信其中含有某种“童真”,这是安妮宝贝独有的神话。“我幼时,是个害羞敏感的女童。”安妮宝贝在《素年锦时》中如此写道,接下来有一段对于这位“幼时”“害羞敏感”的“女童”衣着的描述。这是安妮宝贝惯用的铺陈手法,在大部分段落里,要把“女童”换成“女子”,总之,不可能是“女孩”和“女人”。

安妮宝贝对语言的习惯,与其说有着古典癖或洁癖,不如说是“遮掩癖”和“装饰癖”:她惯于在白话文里写出硌人的香港舶来词和文言词,也习惯无节制地堆砌形容词。在这种遮掩和装饰之下,安妮宝贝现在用生活的断片谆谆教诲着她的读者,该如何怀着“安静”和“坚定”去生活,正如之前她罗列出品牌和情人一样——但理所当然地,她又会对她庞大的读者群说,这是“自谈”,是“自说自话”。她喜欢“良善”、“柔和”,又喜欢“缺陷”和“肆无忌惮”,但浮光掠影的断片形式不会给读者推敲上下文逻辑的机会。在每个方向她都留足了后路,物质和精神都被她紧握在手中。在《素年锦时》中她写道:《蔷薇岛屿》之前,所有的小说都来自她“内心的女童”;而在此之后,是“一种试图与自我和解的洁净”——实际上,在安妮宝贝的小说里,没有什么“女童”,没有“和解”,甚至没有“自我”。她总是迫不及待地将她笔下写人或摹物的片断符号化、名词化,迫不及待地表态,用词去遮掩物。和她的语言一样,她对写作、对于她所观照事物的态度,透着明明白白的目的性,无时无刻不怀着自我保护的警觉。除了我对她的语言主观地反感之外,这是我讨厌安妮宝贝最重要的原因。

残雪说,中国作家对写作的态度,“有的甚至连衣服也不脱”。对于安妮宝贝而言,这种“不脱衣服”的态度,成就了她华靡缭乱却不触及任何实质问题的外观,也成就了通俗文学的最终目的:曲终奏雅,回到道德和“生活”的“主旋律”上。“所谓艺术家的自私,他们对人的本身并不感兴趣。……一个有强大精神力度的人,需索更大强度的药剂和能量。他几乎对身边的人不关心。”在《素年锦时》中,安妮宝贝用自己的语言重复着上述的老生常谈——轻描淡写、貌似褒扬地将惯于裸裎相见的“艺术家”打入“对身边的人不关心”的另册。同一本书里,她塑造了一个“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文学,写过诗歌”的中年男性形象,又借女主角的口说“他幸好成为了一个商人,没有成为文人”。一方面,安妮宝贝用肯定的态度说女主角“不势利”,另一方面又描写了女主角注意到“那个男子身上的白衬衣……是一件价格不菲精工细作的衣服”。是的,她“不势利”,起码不是“一般的势利”。“艺术”,“财富”,在安妮宝贝那里,都只是拣选和利用的对象。

而安妮宝贝整本书所表达的最终意思,不过是这句话:“女人对一个男人最彻底的爱慕,是想为他生养孩子。”这大概是安妮宝贝最直接的一次表达——其中罕见地使用了“女人”这个词。这句话终于剥去了“女子”的外壳,显现出安妮宝贝对于女性价值最本质的理解:一个容器。当然,不仅仅是传宗接代的容器,并且是种种“情调”的容器:在《莲花》中,是异域风情的容器;在《寻找薇安》中,是中产阶级生活的容器;在《素年锦时》中,是“洁净”、“坚定”的传统美德的容器——而女“人”在何处?一切拣选、利用、包装、自我保护、“自说自话”的声明、“童真”的宣言,不过为了制造一个空壳,壳中无人,只是一汪可替换、混合的液体。以安妮宝贝与张爱玲作比,张爱玲的行文是活水,活泼有生机;而安妮宝贝是死水,并且是被层层包裹的死水,服从于衣服和“生活”。她也会谈论博尔赫斯、荒木经惟,但最终会回到壳里去,并且会用所有的经验来加固这壳——今时今日,这就是我们面前“奇妙优雅的中产阶级”的典型形象。

王  艾:谢谢你,流亡

 

● 編者按:本文作者是《北京之春》主編胡平的妻子,不久前獲准回中國探親。本文描述這次回國的觀感,反映中國十多年來的變化對她的同時代人的深刻影響。

● 作者和她的女兒,今年8月在北大未名湖畔留影。(王艾)

五月初,我得到政府许可,终于在十三年后又一次踏上了祖国的土地。我被允许停留三星期,不能会见亲友外任何敏感人物。

天气酷热,旅行还没有怎么开始,我已被晒得黝黑、疲乏;但为了让美国出生的女儿了解中国,仍不辞辛劳,天天带她穿梭在故宫、长城、颐和园当中。后来,看她在小学历史课堂上必须知道的部分已基本掌握,我便带她参观了北大。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我们进到了如今门户深锁的北大党委礼堂。二十七年前,我先生在这儿举行了一次次竞选活动。他那些慷慨激昂、深刻有力的话语,也正是从这里,如狂风一般吹遍全国,并燃烧、照亮了一颗颗年轻的心。那时候,我是北师大一年级学生,曾顶着漫天大雪,汗流夹背地挤进人潮如涌的会场走道上,听过他的演讲。后来在海外,我听过很多次他的演说,但都觉得似乎不像二十七年前的那样印象深刻。这会儿,轻轻推开两扇深色紧紧关闭的门,往黑洞洞的里面小心窥探时,才蓦然发现这座记忆中人声鼎沸、气派宏伟的礼堂竟是那样陈旧、黢黑、狭小。

怎么那个礼堂显得那么小啊?”回美国后,我这样问过先生。

是啊,是不大呀。”先生一边写作,一边漫不经意地回答说。

在纽约时,我已经了解,国内这些年变化很大,城市、商店,人们的思想、感情都不再似当年。

街道变得十分漂亮,一座座高楼,一道道玫瑰盛开的街心花园;餐厅、饭店修建得古典、雅致;饭菜更是难以想象的地道、精美、考究。

人也非常亲切。一阵欢天喜地的尖叫声使时光霎时回转,驱散走了心中所有的疑虑和生疏;只是开始交谈,才感到相隔万水千山。

和朋友、大哥的見面

一天,刚回宾馆,一位老朋友来看我。她现在相当成功,除了教书,更身兼一个官职,眉宇间不觉流露出一种满足和自信。我邀她共餐。在灯火通明,布置得豪华、讲究,锃光发亮的餐厅里,我们聊着年轻时的故事。当然,话题最后落到了我们如今不同的处境。她豪爽地笑着说:年龄大了,心情也变了,什么都不想了;现在,只想把自己的身体弄好,一家人日子过好,活得高兴、快乐,就行了;从前的那些追求、理想,已经完全不理会了。末了,她还善意地奉劝我:

不要想太多的事儿!人生这么短;对酒当歌,得过且过!怎么还不也就是这一辈子,管那么多别人的事儿干吗呢,让自己那么辛苦!我们一家人天天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过,挺好的!

我凝视着她,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沉默了片刻,我才镇定住自己,然后,望着前方,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道:“正因为短,人生才应该严肃。….而且,使我们不能那样过的,…….不过是…….良心!

我断断续续,艰难、干涩地说完这些话后,一直不敢看她的脸。我知道自己太冲动,刚下飞机就说出这样伤人的话。然而我又无名地不想收回这些话。隐隐地,我不想让她感到,她是对的。

朋友自然非常尴尬,但到底已经这个年龄,于是,对我嘿然一笑,默默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的大哥专程赶来见我。1964年,在还是一个高中生时,他就因书写文章抨击时政遭批斗,并被家里匆匆忙忙地送到了偏僻农村。他在那儿安家落户、结婚生子。我们很少见面。因此,当我穿过鱼池假山,上下楼梯,看见一个穿一件劣质廉价黑色西装,又瘦又小,弯腰坐在一张明亮光洁的小圆桌前的老头时,不禁吃了一惊。

哥!”我犹豫一下,叫他道。

他显然也十分吃惊,迟疑、困惑地看看我,好一会儿,才笑了出来。

哦,你怎么,怎么变了!”他说。

我和大哥相处得并不愉快。几天里,他一再沉默着,心事重重,唉声叹气,不时还用一种悲伤、痛心的目光瞟我一眼。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

哎,我说!刚吃过午饭,我们正在休息,大哥把头仰靠在椅子上,突然语气激愤地对我大声说,你也看看你自己,怎么在海外把日子过成这样子了!你怎么苍老憔悴成了这般模样,简直不像你了!

我连忙迅速回忆了一下这些年在海外的日子,真的都是在风风雨雨、忙忙碌碌、孤独寂寞中过去的。

看看大哥,我无奈地地笑了笑,回答说:

你最后一次见我,我是二十几岁。你怎么能指望,我还会像当年的样子?”

但是你也老得太过分了!”

啊,是吗?这我可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我看别的人从海外回来也还都精精神神的!

哥!”我顿时火了,提高嗓音向他嚷嚷道。“你知道的,我不是在海外享福,我是在跟先生流亡!

对!我就是在说你的这个流亡!你究竟值不值得嘛!

话到这儿,俩人都忽然打住。我们彼此沉默、生气地看对方一眼,明白不能再说下去了。

我还见到了一位昔日的“仰慕者。他曾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很喜欢我写的东西;现在,已经是一个微微发胖,额角光亮,颇为镇定、稳重的中年人。我们彼此询问了家庭、孩子的情况,话题一转,他问起我的写作。我告诉他自己已经多年辍笔,忙于生存、家务了。

海外生活还是蛮难的。不过也许什么时候,我会再拿起笔,”我试图安慰他。

不料他却潇洒、轻淡地一甩头发,微笑着说:“无所谓呵!现在都变了,不是那些年头了!你可能还不大了解,现在人都不怎么读书了。那些发表的东西,几乎没什么人看的!

那人们都整天忙什么呢?”

嗨,瞎穷过日子呗!”

我发现,在餐桌上,几乎每一个人,十几岁的、几十岁的,都会怀着满腔热情和无限憧憬谈论作生意赚钱;言语中显示的坚定不移、勇敢顽强、不惧挫折、屡败屡战精神,令我时常惊疑不解、望而生畏。或者,侃侃而谈藉各种机会,去一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地方旅游,走遍新疆、云南、西藏,高山、森林、沙漠。一些从前木讷老实的人,讲起就餐礼仪、主宾位置、敬酒姿势、赏罚量刑精明嘹亮、如数家珍。还有人一副踌躇志满、高瞻远瞩的神气,对自己的官位前程精打细算、铢锱计较;一分不让,一分也不多取,世故圆滑、融汇贯通得让我瞠目结舌、大开眼界。然而,无论何时,只要我提起读书,提起理想、人生这类八十年代的话题;或是我先生、他的事业、一些事件的真相等,这些正神采飞扬的人一定都突然陷入一阵沉默,嘴唇紧闭、默然不响,犹如受过最好的军事训练一般动作整齐。

怎么,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啊?”有一次,我故意大声问。

年轻些的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抱歉而惶恐地瞥我一眼,赶紧又再低下脸。年龄大点的依然正襟危坐,一脸漠然,仿佛不曾听见我刚才的话;只在不期遇上我两道疑惑不解、期待回答的目光后,才勉强、尴尬地笑一笑,意义不明地耸耸肩膀,算是做了回答。

在兵馬俑,遊峨嵋山

一天,我们顶着烈日参观西安兵马俑,看到环境优美的展览馆旁一个小广场上,高高耸立着一座威风凛凛、气势雄伟的石雕像。我记得,从前这里没有这样一座雕像。

这时谁的雕像?我问说。

秦始皇!”人们几乎异口同声、高高兴兴回答我,微笑中带着宽容,仿佛原谅我久未归国的陌生。

为什么?”

人们又一齐笑了:这不是秦俑馆嘛!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

我怀着异常的惊讶,默默注视着刺目阳光下,这座高大、粗糙,被刻意赋予了一种恢宏气势的石像,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强烈而无法遏制的震惊和愤怒。秦始皇,是谁胆敢把这个臭名昭著、惨酷暴虐的暴君这样高高耸起?一个在阳光下这样巍然屹立的秦始皇的形象,又该会在普通民众的心中引起怎样的恐惧和梦魇?而一个罔顾孟姜女那悲哀、凄惨的哭声,高声赞颂醉心权力和丰功伟业的暴君的民族,又是一个怎样畸形、懦弱、卑下的民族?!

然而,四下望望,发现身旁一个个亲友都正浑然不觉、快快活活地笑着聊着。我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觉得一股血直往头上喷涌,心却冰寒发凉、瑟瑟颤抖。

游峨眉山的时候,我们被满山遍野盛开的杜鹃花深深吸引,不断发出一阵阵欢呼。但好容易上到山顶,却看到原以为苍翠险峻的山顶,竟被铲得平平整整。在一大片光秃秃青灰色水泥地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俗不可耐、金光亮甲、造型平庸的巨形佛像。我顿时觉得一阵头晕,正要掉头下山,迎面遇着几个肤色黝黑、满脸灰土、衣服破旧,背驼着一只大背篓的青年人。一时兴起,我问他们这是在背什么。

石头,青年人回答。

接着,他们告诉我,一篓一百斤,从山下背到山顶,两元钱。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一样的回答。

姐姐!我心情慌乱地叫过陪我上山的大姐,轻声问她,我可不可以给这几个青年一点钱。

他们也太可怜了!”我说。

不要!”大姐突然生气了,一把拽过我,拉着我就往另一边走去。

你不要这样不知深浅!远远站在佛像背后了,大姐小声警告我。“这都是些非常穷的人。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有钱,说不定会上来把我们全杀了!”

看看那正渐渐西沉的太阳,我的脸变得煞白,没再言声。

在酒席上

第二天,在一桌丰盛无比的宴请桌上,我心怀愧疚地提到山上遇见的那几个背石头的青年,语气中难免流露出一丝不平:

两块人民币!他们怎么维生啊!”

话音刚落,一桌人登时面露窘色,像一圈遭了霜打了的庄稼,蔫哑无声、集体沉默。

我也很尴尬,觉得自己有意无意破坏了大家的好心境。

正这时候,一位朋友站了起来,手中端着一杯斟得满满的红葡萄酒,在桌上晃了一圈,大声说道:咳,不提了,不提那些!咱现在就只管吃喝玩乐!吃到哪里是哪里!喝到哪天是哪天!到时候,眼睛一闭,两腿一伸,管他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吹倒了东风!人打死了马,或是马打死了牛!对不对,诸位?来!干杯!”

这号令一出,那些原先一直垂头丧气,沉默不语的庄稼们,顿时枯木逢春、久旱遇甘霖,一个个变得欣欣向荣,满脸喜色,眼睛重又放射出光采,笑着叫嚷道:

对!干杯,干杯!”

场面过于惨不忍睹的时候,我会把眼睛转向玻璃窗外一座座时髦、崭新的大楼,楼下灰尘扑扑的街心花园。那儿,一辆辆小汽车疾驰而过,一个又黑又瘦、衣衫不整的老年妇女正在路边左右观望。

中国,我亲爱的祖国,如今真的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摇曳、闪烁着千万盏杯光酒影的黑洞;一个脚下踩着满地鲜血却浑然不觉,视而不见,只昏天黑地纵情享乐、不顾明天的忘忧国;一个把痛苦、悲伤、失望、眼泪都死死扼住,笑容满面、放声高歌的极乐园。八十年代我出国前要求自由、民主的呼声,对知识、正义、良知、理性的敬仰,都在这无边无际的杯盘狼藉下沉默、消失了。

二姐的畫作

也还有例外。

一个匆忙、燠热的夜晚,我来到二姐的家。二姐是个画家,身材矮小,精力充沛,一头蓬乱不整的头发,一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目光桀骜不驯、咄咄逼人。她抱出一大卷最近的新作让我看。我们一边品着茶,一边将画一张张铺在地上。那是些大张幅水墨无头人体,笔墨淋漓酣畅、充满激情。我惊喜地看着,告诉二姐我喜欢这些作品。

是吧?”她向我扫了一眼,眸子中闪耀着一种奇异的光。

我就是要表现一种悲愤,”二姐说;突然眼圈红了,神色蓦地变得森冷而庄严:“我要把我心中的不甘受压迫,不甘受蹂躏、受践踏画出来!我们,……你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也活得太不像人了!”

这几乎是回国后唯一听到的另一种声音。

放下画,我们坐下聊天。我向二姐讲了讲海外的生活。二姐羡慕地听着,不时发出一声惊异的赞叹。待我停下了,二姐沉默着,半晌,轻轻地,痛心疾首地自言自语道:可我们呢?我们被逼得必须变成一头猪。政府就是要我们像猪一样地活着!你不想变都还不行!我们怎么……..,我这一辈子!……..”

她猛地泣不成声。

我突然意识到,我非常幸运。

多年的流亡生活使我犹如被冰封住一般,完整地保持住了青年时期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理想。我没有经历过六四后那一场场把人心折磨得痛苦绝望的检查过关,没有体验过夜深人静时警车在楼下飞驰而过的恐惧,没有亲眼目睹希望怎样在当局的坦克下被碾得粉碎,同时,没有在政府的指挥棒下,突然对金钱产生无比的兴趣,将家中所有存款拿去经商的同时,也把自己的灵魂和思想一起投入其中。我既没有在洗劫人心的全民的尔虞我诈中变得世故,也没有在种种失败打击后无奈地慢慢熄火。换言之,我没有经过那一整套被搓洗、漂白、染色、浆直、裁剪的制作过程,没有像站在一条激淌而过的溪水旁,只能听任流水将自己的身影拉扯得狭长变形,弯弯扭扭。不,在我心中,善战胜恶,光明取代黑暗,生活应当美好而严肃,依然像一道黄金定律那样不容置疑、坚不可摧。

一位与我非常接近的朋友看出了这一点。有一次,她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对我说:你倒是好啊,还保持着一份我们上学时候的热情和理想。”

我问她为什么没有。

太奢侈啦!”朋友应声回答说。这是在中国!现在,你不挣钱发财、捞他个一官半职,你就是大傻瓜!你就什么社会地位都没有,什么也得不到,就只能任人欺负、踩踏!”

朋友一面这样愤世嫉俗地说着,一面又看看我,眼睛中倏地闪现过一缕难以形容的狡黠。她把头凑近我,在我耳畔悄声说:你瞧瞧,你光拿自己的例子瞧瞧,没有钱,没有特权,你这趟旅行能过得这么舒服吗?啊?是不是呵?!

说完话,她仰头哈哈大笑了。

我极其难堪。除了朋友那一阵纵声大笑中带着某种令我厌恶的中年女人的无所顾忌,她的话也使我产生了一种合谋共犯的疑虑。我骤然感到十分压抑,甚至觉得莫名地受到侮辱,但又不便对她说什么,只好吸一口气,把眼睛望向了别处。

三个星期过去,我又回到了嘈杂、喧闹的纽约家中。我的手也立即打开清洁剂,戴上手套,用力地刷洗起了马桶、地板。

余  杰:寻求大学的尊严 寻求经济学的尊严(中)

 

邹恒甫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世界银行研究部研究员
余杰中国大陆独立作家

多少“海龟”有真才实学,多少海归真心爱国?

余杰:不久前,我看到关于丘成桐教授的一篇访谈,记者问他在美国当教授当得好好的,为何要回国来放炮批评中国的大学,丘先生回答说:“我看到最近这几年中国的大学、中国的学术风气,比以前差很多,虽然待遇比从前好得多,但对年轻人的培养却越来越糟糕,发展到一定地步,我怕对国家有很大的害处。中国是我的祖国,所以我要帮她的忙。这是我唯一的想法。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我还要做研究啊!但是看到很多年轻人因为被打压而上不来,我愿意帮助这些无辜的年轻人。假如不指出这些问题,我觉得于心不忍。”这几句话让我十分感动。他的想法和做法都与你相似。你们都有一种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精神气质。

据我所知,这些年来,你一直致力于将许多大师级的西方学者邀请到中国来讲学,以此提升中国大学的学术水准。国内许多中生代的经济学家常常以“我是某某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弟子”的身份而招摇过市,而你干脆就把若干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请到中国来,让中国人见识什么是一流的学术。这冲击力自然是地震般的,也让那些假冒伪劣者露出了原形。他们自然就很痛恨你了,你不就像《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个说皇帝什么都没有穿的孩子吗?生活在谎言中的人个个都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们讨论了中国大学面临的重重危机,那么在你看来,有没有可能对这个病人开出一张能够迅速见效的药方来?

邹恒甫:大学需要真正的大师,今天中国社会中的那些趾高气扬的海归们,几个人有真才实学?因此,他们最害怕世界级的大师到中国来。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余杰:我记得有这样一个小故事:被公认为大师的卢卡斯被你、阮志华和朱晓冬请到武汉大学来讲国际贸易的新模型。讲完三天的课,卢卡斯被北京方面邀请讲座,作一简短发言。作为对话人之一,林毅夫宣称,“独特的国情给中国经济学带来千载难逢的研究机会”,而“这个机会将在三十年间为中国创造出一批世界著名的经济学家”。卢卡斯对他的学生辈的所谓“有中国特色的经济学”的夸夸其谈并不感冒,毫不留情面地对林说,西方经济学经典理论仍然有效。经济学中那些最基本的观点,如供求原理、信息不对称、道德风险等无论到哪儿都是一致的,约束和激励问题也是普遍存在的,问题的实际在于如何将这些理论融入到中国的大环境中去,而这才是中国经济学面临的难题。林遂无言以对。

邹恒甫:谈到诺贝尔奖,在经济学领域,诺贝尔奖得主当然都很了不起,但诺贝尔奖大部分都属于“终身成就奖”。通常他们得奖的时候已经进入晚年了,他们的学术成就也已经成了历史,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已经与当下最新的经济学状况脱节了。聪明的学生一般不会选择诺贝尔奖得主当老师,这样的老师太老了,也太有名了,他们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从他们哪里能学到些多少东西呢?想学真东西的学生,一般会选择年富力强的、处于颠峰状态的老师;选诺贝尔奖得主当老师的学生,好多都是爱慕虚荣的人。因此,那些在中国号称“诺贝尔奖得主的学生”的人,大都是草包和水货!

要想迅速提升中国大学的学术水平,必须不惜重金请“外来的和尚”。我请到中国来讲学的大师,大部分都不是诺贝尔奖得主,而是第一流的、尚有潜力的中年学者,他们名声也许没有诺贝尔奖得主大,但他们都是未来一二十年间的诺贝尔奖得主。真正的经济学是一项非常专门的学科,老百姓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来访不会产生那么大的新闻效应。而中国的那些非常有名的所谓经济学家,那些整天在电视上露面的人,其实都是“经济新闻工作者”而已。他们在国际经济学领域哪里有什么排名!

余杰:请钟馗来赶小鬼,丘成桐教授的思路也是一样的。他说:“现在就要邀请大一流的有学问而又有诚意的人回国做全职的工作。不仅仅是在国内找,还要到全世界去找,甚至找非华裔的学者。只要找到一些真真正正做学问的教授,给他们提供做研究和教学的条件,就可以做成功。成功的因素取决于学校的诚意和决断力,有学问的人知道政府真要重用他们,让他们发挥所长,他们会考虑来帮忙的。”这样做在金钱上并不困难,中国大学的教育经费早已是今非昔比,有的大学书记和校长手中的钱多得用不完。但是,这样做的结果是撼动了大学原有的平衡,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再也混不下去,他们能不拼命抵抗吗?丘教授也意识到了症结所在:“但是这样的话,很多人就要放弃权力。很多著名大学里面的名教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拿出各种阻碍的方法。所以这个问题是很难解决的。”我猜想,这也是你此次“失败”的根本原因。你们的想法,当然是对中国大学有好处,对学生有好处,却得罪了掌握着大学命脉的那批当权派,焉能不“失道寡助”?

邹恒甫:这些伪劣产品打不倒我。我在北大的事业并没有失败。我还有很多学生在北大当教授,继续以我的思路来教授真正的学问。这件事情也没有影响我在武汉大学、复旦大学、中央财经大学等大学的工作。张维迎这样对我,其实还有一层私心,他认为我在武大等学校的工作威胁到了光华的地位,他也太小家子气了。他要维持光华的牌子,将光华当作一个每年四个亿收入的大企业来运作。他向北大校长说,只要让我当院长,我每年给学校上缴多少钱。这不成了买官卖官?所以,他容不得别的学校也发展起来。他连“有竞争才有进步”这样的常识都不懂,还算什么经济学家。别的大学都落后,北大就牛了?如果我是光华的院长,我也要打破北大、清华的垄断地位和江湖神话。

关于请学术大师来中国来的事情,不仅请他们走马观花作一通演讲,而且请他们在大学里任教,要把他们留下来。上次我同张维迎说,其实你在光华搞的那些改革没有用,你只要请四个人就可以了:宏观经济学方面请一个世界级大师,微观经济学方面请一个,计量经济学和金融学再各请一个。只要有这四位大师级人物坐镇北大,给本科生上课,北大的学术水准还不一日千里?而且不能要求国籍和种族,只请中国人或华裔的话,没有一个人合格,包括我自己。每人给他们一年五十万美元的高薪,让他们住在燕南园的小楼里,这钱比养一百个草包划算,现在光华九十个教授中有几个是称职的?当然,这样一来,中国所有的教授都会如履薄冰,我们两个和林毅夫都只能当服务员了!当时,张维迎回答说:“恒甫,你怎么一干事便让我们趴在地上呀?”我说:“我们不趴在地上,北京大学怎么办成世界一流啊!”

在美国学术界和教育界,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芝加哥大学刚创办的时候,投资人洛克菲勒问:“有没有可能在二十年之内赶上哈佛?”校长说,怎么不能,你掏钱啊!于是,重金请来一批大师,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很快便赶上了哈佛。普林斯顿高级研究院也是如此,一开始班伯兄妹捐了五百万美元,先后请来五个学者——爱因斯坦、诺依曼、戈德尔、亚历山大、沃尔布伦。这五个学者很快就作出了改变世界的研究成果。二十世纪几乎每一位世界级的数学和理论物理的科学大师都与普林斯顿这座小城里的高等研究院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们不是缺少这样的财力,而是缺少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我已经说了二十年了。二零零五年三月二十八日我在人民大会堂对好多部长,校长,书记和长江学者也大喊了十分钟!

余杰:当然,我们也不能苛求每一个海归都是大师级的人物,国内也需要一批中等水平的海归,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价值。但是,中等水平的海归,不能一回来就打肿脸充胖子啊!仿佛个个都是在欧美风风光光的高级人才,谢绝了多么高薪水的职位才回来的,仿佛他们回来了就要享受高等华人的待遇,仿佛他们回来了中国人民就欠了他们的债一样。这就不是一种健康的心态了。你也算半个海归,你与许多著名的海归人士都很熟悉,他们中有许多人成了教育、学术界以及财经领域担任要职的高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国家的政策。你如何看待他们这批人这些年来在中国的工作?这十多年来,以十万计的海归们究竟对中国造成了何种影响?正面影响在那些方面,负面影响又在那些方面?现在是到了停下来盘点盘点的时候了。我曾经写过一篇题为《海龟祸国论》的文章,点名批评从当年的“老海龟”杨振宁到今天的高级海龟们,如教育部部长周济、北大党委书记闵维方,以及张维迎、潘维、丁健等人。他们的若干作为真的是祸国殃民,他们与那些洋垃圾没有什么区别。国人对偷运到中国来的洋垃圾口诛笔伐,却对这些海归垃圾顶礼膜拜,岂不怪哉!

最近我读到画家、前清华大学工艺美院教授陈丹青的一篇文章《海归派的羞耻与责任》。陈可比你聪明多了,不等人家赶他走,他便提前辞职了,他深感与这套制度无法融合;他不像你这么单纯,非要等到别人将解聘文书寄到你的办公室不可。陈在文章中反思了海归们回国后的作为,一针见血地指出:“由于制度滞后,以及普遍的急功近利和机会主义,人文艺术领域的海归派几乎没有影响,而据我所知,大部分非人文类专业的海归认同这种高级工具角色,并对现状非常满意,属于利益分享的群体。由于这类身份优越者的加入,当下畸形的文化现实更显得合理合法,文化跋涉的前景相当渺茫。每想及此,我身为海归,感到羞耻。”

陈丹青是海归艺术家中稍有的能够思考深层问题的人。他认为,海外经历最可贵的财富不是所谓前沿专业知识,而是独立人格、自由思想,以及因此体现的一系列价值观。海归不应该仅仅带回各种专业知识或技能,现代价值观才能从深远处对中国发生影响。这种价值观,你不出国很难认识,很难成为自身的人格。新的价值观哪怕一时不能在中国奏效,先得在自己身上奏效,变成安身立命的一部分。但是,他哀叹说,实际情况并不是他预想的那样:“我看不出海归派在整体上意识到这一点。反倒是本土的部分自由知识分子相当清醒。现在许多人都有短暂的出国经历,切身感受我们与外间深刻的冲突和反差,他们反而对国外的先进思想更敏感,并尽可能在改革现状中发出声音。我以为,清醒的本土人士比海归更值得尊重。胡适七十年前就写文章说留学是国耻,到今天,这种状况有多大改变?……容我说句重话:我在不少海归那里看见的是取利之勇,而不是羞耻之心。”这些话刀刀见血。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意我在《海龟祸国论》中的基本观点和陈丹青的这些反思?

邹恒甫:我当然同意这些意见。我虽然是一名经济学家,但我从不认为经济学是最了不起的学问,我考大学的时候报考的是历史,后来被调配到经济学。我认为最了不起的学问是基础学科,是人文学科,是形而上的学问。可是,出国留学的中国学生多半选择实用的学科,海归们多半也是学这些实用学科的。我多次建议说,我们的政府和富豪们,不要像李嘉诚那样只喜欢办长江商学院,要有远见办一个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我们的留学生们,要敢于学习那些看上去没有用的学问。我记得一九一九,吴宓先生便在日记中批评说,中国只出工程师、商人,是没有希望的。今天依然如此。其实,永恒的、无用的学问,才有大用。中国人长期信奉实用主义,希望立竿见影,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美国,最受尊敬的不是商学院和工学院,而是文理研究院。

余杰:形而上的学问不能赚钱啊,不能回国骗钱啊。海归们有几个真心要提升中国的教育和学术水准?我怀疑,当初他们出国只是想镀金而已,他们并没有当年胡适、鲁迅他们的志向,出国不仅要求学问,还要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当年的那批知识分子才是真爱国,陈天华爱国爱到跳海而死,连温文尔雅的蔡元培都回国来组织光复会,岂是今日那些伪爱国主义者所能比拟的。今天的这些海归们在中国过的生活,比在美国更加自由和优越,在美国他们可能出门有警车开道吗?在美国他们能包养二奶吗?既然中国这么好,他们能不回来吗?

邹恒甫:我经常批评同学辈的海归们。有的青云直上当大官,快要步入部长级了;有的成了炙手可热的名人,天天在报纸电视上露面。现在,他们喜欢拿爱国、拿“毅然回国”来标榜,但他们从来不敢在我面前标榜。因为我最知道他们的底细。他们中有多少人是当年拿了“六•四血卡”(“六•四”之后,美国国会通过特别法案给中国留学生颁发绿卡)的?一转眼间又回国去升官发财了。其实,他们大部分都是毕业后在外国找不到教职才回中国的,张维迎到香港科技大学应聘不就失败了吗?这才灰溜溜地回到亲爱的祖国。在这群炙手可热的海归中,有几个人是有了美国名校的终身教授之后辞职回来的?

不要到爱国牌,不要粉饰自己爱钱的本性。我一个一个地点名说:李稻葵,我的好学弟,你再不要在媒体上讲你二零零四年回清华是爱国、爱校、爱家,就说是摸钱好了;钱颖一,你已经当了三个独立董事了,你可不能学张维迎啊,你现在就已经给清华的所有学生树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田国强,你万万不要说你是中国经济学改革的先锋,我在武汉大学用自己和朋友的钱办学时,你还在搞那个自淫的中国留美经济学会。你们哪里是爱国啊,明明就是爱钱嘛!你厉害,就把美国挣的钱带回国来办学啊,为什么跑到发展中国家的中国来捞钱,再把钱带到发达国家的美国去呢?

我在世界银行,每年自己选择两三个月不拿工资,被扣掉六到八万美元,然后再加上一个半月的假期,我便用这四个多月的时间,到中国来办学和授课。我在中国办学是得到世界银行支持的,是支持发展中国家“基础研究人力建设”的重要工作。我在外面拿的每一分钱都是要向世界银行汇报的,不像光华的领导和教授,不仅在北大领取工资,还到政府去拿钱、到企业去拿钱、到媒体去拿钱,真是太无耻了!他们敢公布他们的收入吗?

二零零五年三月,我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长江学者大会上,面对主管教育的国务委员陈至立、十一位部长、各大学的校长和书记,以及三百多位长江学者作了一个长篇发言。我直言不讳地说:“就我所知,我们中国所谓有点名气的经济学家就只知道到处捞钱。那里是在做学问啊!在国外念了经济学博士,便去投行做出卖中国的勾当!”我强烈建议:所有长江学者都把李嘉诚的这点钱捐出来办义务教育。当时鼓掌的人多,但后来真正接受我建议的人少。

对于这批趾高气扬的海归经济学家,我在网上直截了当地指出:你们到处当独立董事,到全中国搞收费惊人的巡回讲座!周末还上EMBA的课程, 每一个长周末是另加一万美元。想把我拖下水,给我安排过有高收入的EMBA课程,我没有上一次!我跟光华前任EMBA办公室主任杨小燕和现任主任周春生与武常岐说了千万次,不要学张维迎,要搞学问。钱有什么用?无非是多养二奶。用你们的话来说:恒甫,全部时间都回来吧,中国是太好骗钱了,张维迎和项兵比我们骗得多多了!我却要反问:为什么要在学校里骗中国人民的血汗呀?我还提出,请公布每年所有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和清华经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和海龟教授在北京之外的巡回“展览”、讲课、搞课题、搞欺世盗名的学位班等等五花八门的,却没有在海淀区税务局交税的收入吧。张维迎利用工商研究所和网络研究所的洗钱方式和洗钱量也一定要公布,这是用北京大学的名义来洗钱的啊!这些海归教授,简直就是“海鬼”教授!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道德败坏,根本不能为人师表。我多次提醒他们说:不要在中国对钱和女性太感兴趣了。我从一九八七年来对所有我认识的中国朋友和外国朋友都是这样讲的。

余杰:这些海归人品低劣、贪财好色,危害固然很大,但我认为危害更大的地方还在于:他们从西方获得炫目的学位回来,以“知西派”的名义,在中国人民面前歪曲西方、丑化西方,反复说西方如何不好,连民主制度也不好,自由也太多了,只有我们中国最好,我们回来当狼,你们不要出去,好好当羊,由我们来保护你们。这样的话,中国官方当然最愿意听了,他们根本就是有意说给官方听的。说这样的话的海归,怎么会不受重用呢?他们还把持诸多要害部门,在这些领域实行武大郎开店的那一套,严重地阻碍了中国社会的变革和学术、教育的进步。因此,以前有人乐观地评估说,如果八十年代后出国留学的海归,回国之后渐渐掌权了,中国的面貌必然就会焕然一新,民主化的步伐也会更快。我完全不同意这样的看法。这些海归虽然在西方学习和生活过,但并未进入西方的主流社会,并未深味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权的价值,所以根本不会将西方好的东西引进中国来。非洲和拉美的好些独裁者、贪官污吏,不都到西方留过学吗?可是他们回国之后照样干尽坏事。在张维迎这个昔日的放牛娃的身上,不也是如此吗?如今他对弱势群体之残忍冷酷,比之太子党有过之而无不及。

邹恒甫:这正是他们的可怕之处。我本来可以对把握学术权力的张维迎之流置之不理。但我越来越发现:张维迎不是一个个案,而是一个群体、是一个现象。他们用招摇撞骗的学术和穷凶极恶的权力,在中国纠结成了政治、学术和金钱的统一体。原来,我设想,我们这些在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欧洲发达国家受到了教育而且知道国际学术前沿的人物,当我们回到中国任教或访问讲学时,至少不应该同流合污、过于自私。我不能理解我的哈佛、斯坦福、耶鲁的同学,你们在如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怎么变得如此世俗?你们应该正视腐败、反对腐败,应该维护教授的尊严和自由,不能让中国的学术和校园继续腐败下去。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些背叛自己当初的理想的朋友,原来都是要拼命地加入这个利益共同体之中啊。

我亲自经历了一九七七年以来三十年的中国学术风气的演变。我看到的现状是十分令人担忧的。我们这一代搞学术的根基先天不足。我们现在掌握学术权力之后为什么又开始想过当地主和土豪的瘾?我经常点到的许多人还有当土皇帝的瘾。只要看一下国际学术期刊,我们的哲学、社会学、历史学、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统统是多么地落后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得最清楚?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最愿意说给全中国人听?

我还想反问,为什么要垄断讲台呢?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最喜欢请全是比自己厉害的学者到中国来上课?我的课堂上永远可以放开地请高手讲课,而且他们的水平必须大大地超过我。怎么我的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学友和同学,却要拼命维持自己封建庄主的地位?当了封建庄园领主之后,我们难道没有良知和良心大开学术的国门,全方位地请世界一流的人讲课,而让我们自己真正退到后台当好服务员?我们有什么资格一直骂慈禧?我们现在都是慈禧,都在妨碍学术的进步。我们能欺骗自己,但我们不可能欺骗时代和历史。

——二零零七年十月,华府

王德邦:中国“小产权”问题述评

 

一、“黄牌”亮出的战火

6月18日,建设部在新闻发布会上就中国普遍存在的“小产权房”问题,发出风险提示。建设部表示:非集体经济组织成员购买此类房屋,将无法办理房屋产权登记,合法权益难以得到保护。有些项目允诺办理“乡产权”、“小产权”,均不符法律规定,不受法律保护,即不能办理土地使用证、房产证、契税证等合法手续。

6月25日,北京市国土资源局局长安家盛在第17个全国土地日宣传活动上说:“市国土局正对‘乡产权房’、‘小产权房’违法用地进行查处。事实上,法律上根本就没有‘小产权房’、‘乡产权房’这两个概念。所谓的‘小产权房’、‘乡产权房’是一些不法村集体组织或者开发商打着新农村建设等名义出售在集体土地上建设的房子。目前的‘小产权’、‘乡产权’房有两种,一种是在集体建设用地上建成的,即‘宅基地’上建成的房子,只属于该村的集体土地所有者,连外村农民都不能够买;另一种是在集体企业用地或者占用耕地违法建设的。”

建设部的风险提示与北京国土局以法律名义对事实存在的否定,掀起了一轮由北京波及全国的清查“小产权房”的狂潮。一时之间,全国各地纷纷出台禁建新的“小产权房”项目、停止在建工程的规定,甚至个别地方还出现炸毁已建“小产权房”的极端情况。与现实权力主导下的全国性清查相应的是舆论造势,各级宣传部门及部分学者从现行法律、政策角度来寻求清查、禁停“小产权房”的依据。不过,中国学界对这场清查运动没有保持沉默,一批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知识分子挺身而出,对这种侵犯产权的行动当头棒喝,对来势汹汹的清查提出严正质疑,对“小产权房”的正当权利从法理角度进行捍卫。于是,原本隐藏多年的一场有关集体土地使用权的法理之争终于爆发了。

二、浮出水面的对立各方

所谓“小产权房”就是利用村集体所有的宅基地、集体企业用地、荒地等来建设的,在满足本村村民住房的前提下,出售给非本村人的房屋。这种房屋是由村委开具房屋产权证明,但又不能如国有土地开发建设的房屋所获得的产权一样到银行抵押贷款,销售上也只能一次付款而不能作按揭。

围绕“小产权房”的合法与否及存废问题,从目前已经浮出水面的争论来看,大致可分为如下几方面。

首先,从参与争论各方的社会身份来区分:

1、政府:对待“小产权房”的态度,政府内部存在基层政府与高层政府的不同。

这里所说的基层政府主要是指乡镇级政府,以及名义上自治,实质上也充当政府职能延伸的村委,有的地方的区县级政府也包括在内。这些基层政府是直接参与操作开发“小产权房”的,它们是“小产权房”建设的当事人,因而是小产权房开发的维护者与推动者。

这里的高层政府主要是指省部级政府与地市级政府,当然有的地方区县级政府也会包括其中。它们由于远离村级集体土地的开发,对“小产权房”的建设没有参与,通常没有成为利益相关部门,于是这些政府对“小产权房”就持拒斥、否定的态度,甚至力主封杀禁绝“小产权房”。如前面建设部与北京国土资源局就是这种角色的代表。

不仅政府部门的不同层级对小产权房有不同的立场,而且中国南北不同的地域对小产权房的态度也存在分歧。一般来说北方高层政府普遍对小产权房持反对而力图禁绝的态度,如郑州一带出现拆毁已建小产权房的情况。而南方尤其如广东等地,对小产权房则持观望、不干预与适当引导的态度,甚至还出现积极探索一些突破现有土地法规的政策,如广东在农村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上市流转法规出台一年多后,如今又酝酿推出宅基地上市流转政策,此举除意在使农民对土地拥有更为完整的物权的同时,还可以为城镇居民到农村购房提供现实政策的依据。 

2、商家:涉及农村“小产权房”争执的商家主要是房地产开发商,其中秉持不同立场的是参与开发“小产权房”的小房地产商与不参与开发“小产权房”的大房地产商。目前从事农村“小产权房”开发的商家通常是村集体自己组织起来的企业,许多就是村干部直接出面注册的公司。这些公司有些直接为房地产开发公司,但许多只是建筑公司,甚至村组织的建筑工程队。这些参与开发“小产权房”的房地产商自然是“小产权房”的直接受益者,因而是“小产权房”开发的支持者。相反那些没有涉足“小产权房”开发的大房地产商则是“小产权房”开发的反对者。

3、学界:依附于政府权力、专司政策跟风、专事宣传解释的有关部门、机构及其人员,他们是清查“小产权房”的舆论制造者与政策辩护士。与此相反的是一批保持独立思考的学人,对这种权力主导的清查保持了一份应有的警惕,并从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与社会权利落实的角度提出一系列质疑,成为公开反对清查的力量。

其次,从对小产权房的态度来看:

目前反对小产权房建设的一方代表主要是高层政府,如建设部、北京市国土局,以及大房地产商,如任志强。在反对一方中应该说也存在激进极端派与温和派的不同,激进派就是那种叫嚣要全部炸毁小产权房的,对小产权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们不仅仅是叫停在建或将建的,还要对已经建成的进行清算,及至小产权房完全消失。而其中温和的一派在主张停建小产权房的同时,认为那些已经建成的应该妥善处理,应该保护房主使用权,或者通过补办一些手续来予以确认。

支持小产权房建设的一方也同样存在激进与温和两派,激进派如中央党校教授周天勇先生就亮出小产权合法而大产权才是非法的观点;温和派如中国理工大学教授胡星斗先生力主通过修改完善法律来达成小产权房的合法保护。

再次,从双方所依据的观点来看:

反对小产权房建设的一方所持的依据是:1、现行法律法规没有明确小产权房的社会身份,由此相应的管理部门没有办理小产权房的相关证件职能,因此小产权房没有严格意义上受政府权力认可的产权地位,也就不具有等同于通常房产的受法律保护的权利,正如建设部所提示的不能办理土地使用证、房产证、契税证等;2、认为村集体没有经过相应政府权力部门土地使用的批准,那种自主开发建设房屋将导致土地流失,耕地减少,有违于国家保护耕地的大政方针;3、小产权房购买者多是城镇居民,这样势必抢夺村民的资源,形成一种不公正,因此法律也有村民房屋不可出售给“城市居民”而只能卖(转让)给本村村民的规定。

支持小产权房建设一方所持的依据是:1、法律虽然没有对小产权房提供明确的身份认定,但也并没有明确的禁制,因此小产权房应该是处于法律的模糊地带,根据法无禁制便可行的原则,小产权房并没有违法可言;2、从更根本的意义而言,集体土地中是包括宅基地的,而宅基地是用来建房的,根据《土地管理法》62条有关规定“农村村民出卖、出租住房后,再申请宅基地的,不予批准。”这说明村民有权出售自己的房屋;3、从农村经济发展,农民尽快脱贫致富的角度,小产权房的开发对农村经济发展具有巨大的带动作用;4、从消除社会不公,实现产权同等权利的角度,小产权房也应该得到认可;5、对于中止房地产行业中的权钱交易,扼制社会腐败,小产权房也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6、对于实现居者有其屋的理想,平抑过高的房价,缓解社会住房紧张及由此引起的社会矛盾,小产权房也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三、小产权房的历史发展

要真切认识小产权房的合法性问题就必须了解它的历史发展。中国小产权房的出现始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叶,随着中国房地产业的兴起,新农村建设、小城镇建设、城市化等热潮涌现,一些大中城市周边的农村为尽快发展起来,不断推出一些地方性政策以吸引外来投资,如北京周边一些小城镇就曾出台买房办户口的政策。在这种发展模式的助推下,集体土地上办企业、建房屋就是很普遍的情况,而由于中国现行土地法规的限制,集体土地用来建房无法办理相关的产权手续。

小产权房的存在完全根源于现行土地政策。中国目前土地只有集体所有制与国有制两种形式,而集体所有制下的土地与国有制下的土地虽然同为土地所有权形式,但在中国法律上却没有等同的权利,也就是集体所有制上的土地并没有被赋予房地产开发这种权利,要开发房地产就得通过政府出面将集体土地征用转化为国有,再将土地职能由农用转化为建设用地。这种土地所有权属的不平等就导致了集体土地上房屋建设产权证的不平等,从而形成现实中的大产权与小产权的区分。

中国现行土地所有制的形成也是特定历史发展的结果,它并不是天然的,也不是人类普遍的土地所有制存在形式。中国今天的土地所有制始自1958年人民公社化。人类至今为止土地无非是私有与公有两种形式,而中国却只有名义上公有的一种形式,所谓集体所有与国有都是种公有的形式,而这种公有事实上也只能是权力所有,即权力行使者才能支配这种所有权。由于中国公有制名义下的事实权力所有制,就决定着对集体所有与国有的权力掌握层次不一致,从而导致同样的土地所有权却被赋予不同的权利内涵,形成不等同权利的所有权。

从土地所有权的历史发展与人类的普遍所有制形式来看,中国今天的土地所有制是个特例,既违背于历史陈规,也悖谬于世界通例。这种土地所有制虽然可以名之为中国特色,但肯定是不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在这样的土地政策下,小产权房就是土地权利不对等下的歧视结果。

与集体所有和国有不对等的土地所有制形式相应的是中国的户籍二元形式——城镇户口(非农业)与农村户口。事实上中国户籍二元制的产生也基本上是伴随着中国土地二元结构而形成的。二元户籍事实也是一种权利不对等的户籍,其中对农村户口的歧视是显而易见的。而城镇居民不得购买农村房屋的规定就是一种权利不对等下的反映。同样是房屋,城市居民的可以随便卖给谁,而农村的却只能卖给本村农民,这是什么道理呢?除了骨子中的权利不对等性歧视,我们没法找到更好的解释了。

这种土地不同所有制与户籍二元制的制度设置是产生中国小产权房的根基。从小产权的历史发展我们可以看到事实上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两种权利不对等的土地所有制形式出现,就植下了今天小产权房问题生发的种子,与此同时户籍二元结构的设置又催生并加固了这种产权歧视现实的形成。所以要对中国小产权房问题追根溯源就得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土地与户籍二元结构的形成说起。

四、中国小产权房争论的实质

正如前面对小产权房问题出现的历史追溯所显示的,事实上中国小产权房从上世纪中叶埋下种子后,在上世纪末随着房地产业的发展,小产权房已经发芽成长,也就是说十几年前小产权房已经在中国大地出现,到目前几乎可以说一般的大中城市周边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这种小产权房。

那么这种已经存在十几年的小产权房为什么今天才为有关部门所关注,并发出风险提示与公开宣示不认可呢?而更有意思的是这种对小产权房的清查事实上至今也没有拿出确凿的法律依据,否则就不是风险提示,而应该是明令禁止了。从中国政府有关部门这种极为含糊的说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小产权房问题事实上是个法律非明确规范的领地,应该说至今反对小产权一方能够列举的最明确依据是《土地管理法》“第六十三条 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的使用权不得出让、转让或者出租用于非农业建设”。然而就在这条所谓明确的依据后紧接的却是:“但是,符合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并依法取得建设用地的企业,因破产、兼并等情形致使土地使用权依法发生转移的除外”。并且同样还可以作为支持农村小产权房建设依据的还有集体土地本身就包含有宅基地,而宅基地显然是用来盖房的,并且《土地管理法》62条也明确规定:“农村村民出卖、出租住房后,再申请宅基地的,不予批准”,由此可见,农民宅基地上盖房是完全可以用来出售的。这种宅基地盖房的天经地义与出售的明确认可事实上就奠定了小产权房存在的合法基础。

然而让人惊奇的是我们发现现实中政府并没有提供相应的办理各种认可文件的职能。也许有人会质疑说宅基地盖房是针对村民的,那么请问是否村民在自己宅基地上盖一层房就是宅基房而盖十层房就不叫宅基房了呢?如果也一样是宅基房的话,那他们将自己多盖的房出售怎么就成了非法了呢?显然这个推论是不成立的,因为至今为止我们不可能找到任何比宅基地上建房更有合法性的依据。严格来说那些城市中富丽堂皇的小区才多半是改变了土地的性质,将农地变成建设用地,而这却是违背土地只能用于公益目的才能征用的规定的。就此而言,我觉得周天勇教授的小产权是合法的而大产权才是非法的观点是有法理依据的。当然反对方也提出这种盖房可能带来对耕地的侵占,导致中国土地失控。就算有这种现实情况与潜在可能,那也是个管理不力的问题,而不能成为禁止宅基地合法盖房的依据。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一杆子打下一船人,好坏不分。并且从今天中国的现实来看,以政府权力直接参与征用土地用于房地产开发,不仅是导致中国大量耕地失守的罪魁,而且也是滋生社会腐败的温床。由此可见,反对小产权房建设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一个原本合法,至少是没有违法的小产权房在中国今天反而变成了要被禁止、清查的对象,而那种法理依据还没有小产权房坚实的所谓商品房,反而堂皇地拥有完整的产权身份,这真是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活闹剧。面对这种闹剧,我们可以深刻认识到这个社会的真实情状。透过这种活闹剧,我们也可以看到问题争论背后的实质。

小产权房在出现十几年后的今天面临被清查,除了不公的二元土地与户籍制的设置外,还有现实的直接原因,那就是近年来中国房地产价格的疯狂飙升。虽然政府出台了一些相应的调控政策,但中国经济在权贵集团的掌控下,根本对抗这种政策性扼制。而中国小产权房从北京目前公布的统计数据来看约占房产市场的20%左右,并且有不断壮大的趋势,这样势必形成一股强大的抑制房价上涨的力量,使权贵集团疯狂掠夺的欲望受到阻止。并且从事实显示,随着房价上涨,及国家调控政策出台,市场出现商品房销售下降而小产权房销售急速上升的趋势。在这种形势下,权贵集团为了保持自身垄断利润的需要,动用权力资源,来阻止小产权房的发展。这种政策的出台,又一次彰显出权力的自利化与中国根深蒂固的对农村、农民的歧视。这是在中国二元土地与户籍不平等设置下的又一次对农村自身发展的歧视性阻止,是完全违背法理、公理与人道的。对小产权房的清查运动,揭示出中国社会等级性权利不对等的制度设置,以及权贵集团掌控中国经济发展的实质。它力证着权贵集团在权力与利益的交媾下不允许任何民间经济力量窥伺现实。

因此,中国小产权房问题的出现根源于中国土地与户籍的二元性设置,而直接引爆于小产权房对权贵垄断房地产市场的触碰,由此招来权贵的合力阻止。从目前来看,这场争战还远没有结束,它深刻地反映着中国土地所有制权利不对等的症结,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不公与不义。如何解决中国小产权的问题显然深植于中国土地与户籍问题的解决上。

五、中国小产权房解决的路径

通过对小产权房问题争执各方观点的清理、对小产权房历史发展的追溯,以及对小产权房问题实质的揭示,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要解决中国的小产权房问题就得在根本上从社会权利对等的角度入手,给国有、集体和个人的所有权以平等待遇,结束户籍上的二元歧视。解决小产权问题首先要从人们的思想上解决权利不平等的问题,消除国有土地权重于集体土地权的观念,消除城镇居民高于农村居民的观念,从思想上确立社会权利公平的信念,只要是权利就应该受到平等的尊重。其次,从立法上结束那些权利不对等的条规,中止一切歧视性政策,真正将法律变成体现公平、正义的载体。再次,在公平正义的法律原则下,政府真正体现社会裁判的角色,而不要成为与民争利的角色,要超然于现实利益之上,坚决从利益集团的角色上分离出来,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公正处理类似于小产权房的问题。最后,社会广大民众尤其是在小产权房问题上的相关群体应该积极联合起来,义正辞严地站出来捍卫自己的正当权利。

小产权房问题不仅仅是几座房屋的问题,它深刻揭示出中国制度设置的不公、不义与违法背理。这场小产权房问题的争战预示着中国一场真正的土地革命运动的到来,其意义是远胜于当年安徽小岗村承包土地经营的意义的。一切关心中国命运的人士都应该密切关注中国小产权问题的发展。

2007年11月

梁  京:中国迎来“公开信时代”的挑战

 

如何理解中共十七大后中国的政治形势?上周的媒体可以给人以很大启示。我相信许多中国的知识分子都可能像我一样,一周之中两次从同一个思想者得到强烈的震撼。这个人,就是人称民间思想家的王康。

虽然近年来王康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但真正把他带到中国舆论舞台中心的是俄国十月革命九十周年唤起的历史思考。最新一期的《南方周末》以“救赎、悲剧与启示”的醒目标题,发表了王康关于俄国革命的长文。这篇具有历史意义的文章,体现了中国知识分子对改变了中国命运的俄国革命最新的理解与反思。文章深刻地指出十月革命源于“俄国自命的弥赛亚救赎意识与西方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之间的’历史张力’”。“从彼得大帝以后历代沙皇的改革,其速度和规模都远远不能填补俄国知识精英和普罗大众对现实和历史道路的幻灭感”,“无论贵族还是贫民知识分子,孟什维克还是布尔什维克,都痛苦而愤怒地面对著一个巨大现实,即以沙皇专制,农奴制和国家控制的东正教为支柱的俄罗斯帝国从来没有真正体现过基督教真理,俄国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次终极意义上的救赎。”但是,俄国革命的悲剧就在于,它一方面唤醒和解放了俄国人民的巨大力量,同时又再度背叛了俄罗斯弥赛亚救世主义。

在王康看来,十月革命出人意料地收场,也给俄罗斯和全人类以珍贵的启示,十月革命“伟大、神圣、终极性的目标虽然被背叛,被严重变形,被手段取代,但是并没有被完全灭绝,相反,作为一种庄严崇高的历史承诺,它一直潜藏于历史之中,一直是革命滑向歧途的最后的监视器和防波堤,它从暴力、谎言和鲜血中拯救下来的救赎精神和道德遗产,已经并继续成为俄罗斯灵魂复活的新基础”。

这一结论很自然地令人想到,因效仿俄国革命而获得政权的中共,究竟从十月革命的意外收场中得到何种启示呢?不久前结束的中共十七大,胡锦涛突出强调的一个政治信息,就是要坚持高举“社会主义”的旗帜。这是否说明中共革命对中国人民的崇高承诺,也如同十月革命的历史承诺那样,仍然制约著中共的选择呢,还是说明中共的领导人真正坚持的只不过是斯大林和毛泽东版的社会主义,将不择手段地维持一党专制?

胡锦涛可能从来也没有认真地面对过这个问题,他有意地保持著一种“战略性的模糊”,以便把这个难题留给继任者。但是,他真的能在任期内回避这个问题吗?现在看来很难,因为中国已经明显地进入了王康所说的“公开信时代”。在凤凰卫视的讲坛上,王康讲述了俄罗斯历史上前赴后继,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公开信,他把这种乌托邦精神的公开信出现的政治时代,称之为“公开信时代”。公开信时代的实质,就是老百姓和平民已经不能接受统治者以旧的方式继续统治下去,也越来越不满意统治者的改革步伐。于是,一些文人以打破常规的沟通方式,激发社会对现状的自觉和不满。

十七大一结束,就出现了安徽政协常委汪兆钧致胡温的公开信,立即引起连锁反应。中共虽然能够在网上实现一定的控制,但是,在各种媒体上,中国的知识分子都在以各种方式,传达类似“公开信”的信息。王康关于十月革命的文章,不过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各种公开信之一。

打开周日的《南方都市报》,整个第二版,从社论、街谈到来论,三个栏目无一不剑指政府对公共权力的垄断。社论批评的是政府调整法定节假日,取消黄金周的决策过程,在征求民意方面的虚伪,“街谈”则批评政府保护网络服务的垄断,“来论”则涉及北京迁都之议的背后是政治权力的过度集中。

这些借题发挥的议论与政治公开信的相同之处就在于,它们都不可能改变当权者的行为,却能够有效地加深知识分子和民众对现状的幻灭感。中共当权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虽能封锁正式的公开信,却无法阻止“公开信时代”到来的挑战。

曹长青:法国总统的“情书”

 

法国外交部长刚刚结束了对中国的访问,中国官方报纸又像以往一样,大唱中法合作的赞歌,好像法国像江泽民时代一样,是中国可以实行“联欧抗美”的战略伙伴。但实际上,今天的法国,和当年希拉克当总统的时代已不可同日而语。去年法国总统大选,著名的亲美派萨科齐高票当选。萨科齐不仅是欧洲最亲美的领袖之一,而且在对外政策上,很多立场都和美国总统布什相当接近。法国不仅不会成为中国要拉拢进行联欧抗美的同盟,而且各种迹象表明,法国将成为美国在全球反恐、推广民主自由价值的亲密伙伴。

这从法国总统11月7日访问美国的一系列公开讲话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这是萨科齐当选总统后首次正式访问美国。萨科齐由于和现任美国总统布什的政治理念比较接近,都属于保守派,更因为他的鲜明的亲美立场而受到美国朝野的热烈欢迎。

尤其是萨科齐访美第二天在美国国会的演讲,更是在美国受到喝彩。美国各大报都以相当正面的笔调,报导了萨科齐在美国国会的演讲内容。

能够被邀请在美国参众两院的国会演讲,对外国客人来说,是特殊的荣誉。上次法国总统希拉克访问美国时,曾被邀请到国会演讲,但却遭到很多美国国会议员的杯葛和抵制,出席人数才一百人左右,而美国参众两院议员有535人。主要是因为当时法国不顾国际社会的反对,在南太平洋进行了核试验。当然还由于希拉克时不时对美国的疏远甚至杯葛举动。

这次法国总统来美国国会演讲,不仅座无虚席,更因为萨科齐的演讲充满对美国的感激和友好之情,而受到美国参众两院议员的热烈欢迎。我在电视上全程收看了萨科齐的美国国会演讲,强烈地感受到,他不是作为一个来访的外国元首,对美国说些礼貌或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和支持美国所代表的自由民主价值,并旗帜鲜明地承诺,要和美国站在一起,全球强势反恐,包括制止伊朗发展核武、法国军队要和美军一起,长期驻扎在阿富汗,帮助这个国家的民主转型等等。萨科齐40分钟的讲话,获得了24次掌声,并获得六次全场议员起立鼓掌欢呼。我在美国住了近二十年,还没有看到一个外国元首在美国国会演讲能受到这样热烈、激情、近乎选举造势大会般的欢迎。美国评论家说,听萨科齐在美国国会的演讲,好像是美国前总统里根在讲话。而我的感觉是萨科齐激情地朗诵了一封强烈表达对美国之爱的“情书”。

萨科齐在演讲中,特别提到法国人民对美国的感激,因为在两次世界大战中,都是美国帮助了法国人获得自由。萨科齐很动感情地说,现在,“在全世界任何地方的美国士兵如果阵亡,就像他的亲人牺牲一样,令人悲哀。”他说,“二战中美国士兵到欧洲,不是捍卫自己的自由,而是帮助法国人欧洲人获得自由,法国永远欠美国这笔债,法国人永远不会忘记美国的恩情。”

法国总统萨科齐的亲美是出名的。早年他在自传《见证》中就说,“法国的一些精英把反美当作了爱好,这简直非常奇怪,美国和法国没有过战争,而且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美国人还来欧洲帮助我们,保卫我们,解放我们,我们两国还有共同的民主价值。”萨科齐说这番话是不容易的,因为在法语字典中,有专门的“反美”(anti-Americanism)这个词条。在全球二百个国家中,法语中只有在美国这一个国家前冠上了“反对”(anti)的字样,可想而知法国人的反美情绪。法国的左派网站,甚至指责萨科齐“是个有法国护照的美国新保守主义者”。《华尔街日报》欧洲版社论编辑卡米斯基(Matthew Kaminski)今年初撰文说,萨科齐是法国的“反—反美”(France’s Anti-Anti-Americans )。

当年法国总统希拉克访问美国时,曾公开宣称,法国是超级强国美国的解毒剂,令美国人惊愕。而这次萨科齐却说,“美国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有能力把自己的梦想变成全人类的希望!”萨科齐说,“我这次访美,是希望再次赢得美国的心,而且希望能长久地赢得。”萨科齐毫不掩饰他对美国、美国价值、美国所代表的人类方向的推崇、羡慕和敬佩;并对自己的“亲美”而感到自豪。他俏皮地说:“一个美国朋友,照样能在法国赢得大选。”

听萨科齐在美国国会演讲,令人想起当年制作“自由女神像”,并把她送来纽约、表达对美国仰慕之情的法国艺术家。那座至今矗立在曼哈顿南端爱丽斯岛上的“自由女神像”,成为法国知识分子热爱美国、热爱自由的象征;

听萨科齐在美国国会演讲,令人想起160年前专程来美国考察,然后写出热情推崇美国模式的《论美国的民主》一书的法国学者托克维尔。这本经典著作,至今仍是很多美国大学政治系学生必读书之一,并为全球研究美国的学者所重视。

听萨科齐在美国国会演讲,令人想起美国独立战争时,来北美和华盛顿并肩作战、击败英国殖民者的法国将领拉法叶。尊重人民的选择权利,今天已成为“普世价值”。

萨科齐是这些法国人的后代,他们是通过对美国历史、美国制度、美国人民的深刻了解,凝成了对美国所代表的自由价值的热爱;对以美国为代表的人类文明走向的认定。可想而知,美国朝野对萨科齐的欢迎;可想而知,这位法国总统试图修补法美关系的努力,会多么事半功倍。

萨科齐这次访问美国之后,在本月下旬就到中国访问,这是他当选总统后第一次访华。法国外长最近访问北京,就是为萨科齐的访问铺路。但从萨科齐在美国国会的演讲内容来看,法国将会在世界主要议题上,和美国站在一起。北京如想联欧抗美,恐怕只是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