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坛】天损星浪里白条张顺  叶昌炽

 

□现代学林点将录·正榜头领之三十

叶昌炽(1849—1917),字鞠裳,号颂鲁、缘督,室名缘督庐、奇觚庼;江苏长洲(今苏州)人。

在有清廷仕宦经历的近世学人群体中,叶氏官不甚显,名不甚著;但他能专心,善著书,论传世的成绩,较之王闿运、王先谦、缪荃孙、沈曾植、柯劭忞诸老,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以文献学而言,同时代人惟叶德辉可相匹敌,如缪荃孙、傅增湘等皆乏条理,论著述皆不及也。

叶氏所著,以《藏书纪事诗》、《语石》最为不朽,曹元弼称“两书皆独有千古”,吴郁生更谓:“余谓著书难,本朝嘉道后人则更难。独君之《藏书纪事诗》、《语石》二编,乃二百数十年间无人荟萃之创作。文字一日不灭,此书必永存天壤。”

《纪事诗》仿前人《南宋杂事诗》、《金源纪事诗》的体裁,以人为目,以诗系事,而旁征博引,左右参证,汇集五代北宋以来书林逸事于一手,为藏书史乃至文献史的创辟之作;所收人物不限于上层的学问家、收藏家,更包括下层的书贾、抄匠、刻工,尤见其眼界胸襟。陈垣颇好此书,惟惋惜“叶氏找到了这么多材料,却用诗表示出来,未免减低了价值”。(按:叶著亦文亦史,附征文考献于七言绝句之下,实为学林创一新体,陈氏囿于史学立场而非之,殊可不必。)近世以来,伦明先后有《补藏书纪事诗》、《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王謇有《续补藏书纪事诗》,吴则虞有《续藏书纪事诗》,徐绍棨(信符)有《广东藏书纪事诗》,周退密、宋路霞有《近代上海藏书纪事诗》;此外,莫伯骥有《叶氏藏书纪事诗补续》佚稿,刘声木、冯雄皆有续作《纪事诗》的计划,可见叶氏此体影响风气之盛。

《语石》虽系札记体,但以时代、地域、类别、体例、人物等分门别类,发凡起例,“专开门径,及访求收藏鉴别之事……非叙跋,非考释,似于金石门中别开生面”,实为传统石刻研究作一总结。顾燮光誉为“精博详赡,体例完善,实为金石书中空前绝后之作”,柯昌泗亦指“近世访碑之书,推长洲叶鞠裳侍讲丈《语石》条理最善”。

两书以外,叶氏尚编著有《滂喜斋藏书记》、《邠州石室录》、《寒山寺志》等作,诗文则由门生辑为《奇觚庼诗集》、《奇觚庼文集》、《奇觚庼文外集》。至于其《缘督庐日记》,历时近半世纪,清季政治、风俗、学术皆可藉此窥其痕爪,与李慈铭《越缦堂日记》、翁同龢《翁文恭公日记》、王闿运《湘绮楼日记》并称晚清四大日记,为叶氏另一传世名著。

叶氏家境平平,科场亦不甚顺,四十岁始中进士,此后十余年皆任京城冷官;至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始外派为甘肃学政,掌一方学校政令。在甘肃任上时,正值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开启,叶氏亦承敦煌县令汪宗翰、名士王宗海转赠敦煌遗物多种,惜误以为藏经洞文物无多,精华已尽,而未亲赴现场调查。以后叶氏在日记中表示:“……其精华者,大半为法人伯希和所得,置巴黎图书馆,英人亦得其畸零,中国守土之吏熟视无睹。鄙人行部至酒泉,虽未出嘉峪关,相距不过千里,已闻石室发见事,亦得画像两轴,写经五卷,而竟不能罄其宝藏,輶轩奉使之为何?愧疚不暇,而敢责人哉!”论内在的学术素养及外部的历史机缘,叶氏实为敦煌遗书最适宜的发现者,而终亦失之交臂,是为叶氏个人一生的最大遗憾,亦是中国近代文物史的最大损失,故比之为天损星焉。不过,敦煌遗物虽流出域外,而能保存无缺,在文物意义上虽属损失,在学术意义上则虽损而犹未损也。

叶氏于清室虽受恩无多,但入民国后,却能忠于所事,以遗老终其身。清史馆馆长赵尔巽欲延之为名誉总纂,而叶氏谢绝,自叹:“噫!如鄙人者,国亡宗坠,旦夕入地,尚何有名誉之可言?”苏州地方欲聘他续修《苏州府志》,叶氏亦坚辞不就:“不佞大清长洲县人也。今大清何在?县何在?”其实民国亦有名无实耳,大清固已不存,民国又何在?

诗曰:藏书纪事孰开山?未过敦煌空手还。识宝番胡君莫怨,泰西虽远亦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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