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怡:1957年的基督徒右派分子们(二)

 

殉道与护教:中国自由史的篇章

最讽刺的是,一个号称独立自主,“自治、自养、自传”的三自运动,却建立了一个二千年间教会史上罕见的彻底依附于政府、完全放弃圣经真理而接受政府和现实政治目标控制的教会组织。用吴维尊的话说,“这个‘自’,实质上是中国党和政府对在神在中国教会的绝对领导权,或绝对主权”。但对基督徒来说,这已不是基督的教会,也不是基督教的信仰。一些公开反对三自运动,捍卫基督信仰和良心自由的,恰恰是当时中国的一部分独立教会和本色化的教会。于是三自运动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替当局消灭他们。

在极权主义的洪水猛兽前,人的尊严和良心的自由,如何可能站立得住。以此观察1949年后的中国,41万基督徒集体签名加入三自,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基督教在中国150年的宣教和扎根,当极权者来到的时候,却都如草木禾秸的工程,一瞬间就软弱跌倒了。但另一方面,到1957年以后,在中国扎根2000余年的儒家传统和士大夫精神又如何呢?难得发现一个顾准,发现一个遇罗克,王元化先生说,“我们知识分子终于没有全军覆没”。一位朋友曾当面毫不留情的说,就算顾准没有沦陷,和你老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太尖锐,也太刻薄。但共产党的确让知识分子知道了一件事,就是他们的知识和信念,不足以支撑他们在独裁者面前的人格。他们的脊梁轻易就断了。而当时全国三分之二的新教徒,他们心中的上帝也没能扶持他们,他们轻易也跌倒了。就像旧约时代的以色列人,无数次全国性背道,无数次偏离他们的上帝。但就如圣经中所说,即使在这样的全国性背道中,上帝也总会“为自己留下七千人”,使神对亚伯拉罕的应许不会断绝。总有“七千人”不会向偶像屈服,不管这偶像是木头泥巴的,还是政治国家的。

中国自由史上最令人震惊的篇章,就是在“三自运动”中,上帝也在他黄皮肤的子民中为他“留下了七千人”。大约有10万左右的独立教派的基督徒,从“三自运动”一开始,就以不合作、不服从的态度,走向家庭聚会,拒绝思想改造。开创了1949年后中国家庭教会的传统。也在中国史上第一次拓展出以非暴力方式,为着信仰抗拒思想专制的,一个活着的传统。他们中的多数人只是消极的不服从,保持秘密聚会。但也有的教会领袖,在政治高压下公开表态,公开聚会,公开辩护。这种在宗教迫害中公开为信仰辩护的人,在第一世纪的教会史上被称为“护教士”。在1957年,1966年,和1989年,知识分子们在政治逼迫中从来没有诞生过他们的“护教士”。但在50年代,中国的基督教出现了这样的护教士。

堪称中国基督教“护教士”的,是北京独立教会的领袖王明道。他从一开始就公开反对三自,成为三自会的眼中钉。1954年北京教会召开对王明道的批判会。他在这一年底发表《真理呢,毒素呢》一文,针对吴耀宗的立场,宣称“在圣经中,没有‘帝国主义的毒素’,只有上帝纯全的真理”。他告诫吴耀宗们说,“你们不如爽爽快快说这种教训是‘耶稣和使徒播散的毒素’,还比较诚实一些。我只问你们,我上面所引的这些经文是不是‘帝国主义思想的毒素?’如果你们不敢说‘是’,就请你们快些收起这一套恐吓人的面具来。如果你们说‘是’,就请你们赶快脱去你们所披的羊皮,宣布与教会脱离关系,宣布你们不是基督徒,更不是教会的领袖。你们就爽快再组织一个‘反基督教大同盟’,再来一次‘反基督教运动’,至少你们所作的还比现在诚实一些。”

1955年,王明道再次发表长文《我们是为了信仰》,公开批评吴耀宗等三自领袖是“不信派”。反对与“不信派”结盟,反对与他们同工。宣称道不同不相为谋,“信与不信不能共负一轭”。王明道的立场在两个方面,一是政教关系上反对教会依附于政府,反对政府对教会的政治控制。二是反对三自领袖们的自由派神学,坚持圣经的权威性和基督信仰的基本要义。而他的后一个立场,正是前者的根基。

这两篇文章,不但是中国基督徒在20世纪持守信仰自由的经典文本,同样也应被视为中国人在20世纪持守良心自由的经典文本。尤其是《我们是为了信仰》一文,在教会内产生极大冲击,一些加入三自的基督徒,也受这篇文章所感,退了出来。事实上,在1949年后的政治迫害中,那些坚持信仰自由、走向家庭聚会的基督徒,大多是被称为“基要派”或福音派的基督徒。不持守圣经权威性的基督徒,在平日也可以做基督徒,但当国家的权威变得严厉和残暴时,他们心中就再也没有比国家更高的权威和信念。本着圣经相信基督的人,遇上谁,他相信的都是基督。相信自己的人,一遇上共产党,就连自己也不信了。

对上帝的信仰,成为这一批基督徒在极权主义面前勇气的来源。也在他们软弱跌倒之后,成为他们悔改和重新站立的来源。王明道发表《我们》一文后,当局决定逮捕他。1955年8月7日,他作了最后一次讲道,题为《人子被卖在罪人手里了》。当晚王明道夫妇二人及18名信徒一起被捕。10月29日,当局宣称一切三自以外的基督教活动,均属非法。从此,不加入三自,即已构成被捕的理由。随后三自会在各地发动大会声讨王明道,支持和同情他的信徒,在各地纷纷以“王明道分子”的罪名被捕,其中包括广州大马站教会的著名传道人林献羔。甚至一位上海的女信徒,因“为王明道祷告”,以反革命罪被处管制20余年。另一位信徒替厦门的信徒买王明道的书,也被归入“王明道反革命集团”,被判18年劳改。而王明道自己,在狱中经受14个月的折磨之后,最终支撑不住,于1956年9月签署了警方拟定的一份悔改书,获得释放。

只要写个检讨,承认错误,就可以过关。在反右、文革及历次运动中,无数知识分子都曾这么做,人们也都体谅他们的软弱,因为我们也一样软弱。直到今天,也很少有人为此忏悔,也不认为这是一种万劫不复的罪。巴金一生,从未悔恨过自己的谎言和罪过,未说过关于文革灾难的一句真话。却以倡导说真话之名,至今赢得社会的尊敬。至于朱学勤先生忍不住说,巴老,你讲了那么久“说真话”,你就好歹说一两句真话吧。老作家邵燕祥先生前年出版《找灵魂》一书,将他历次运动的检讨书一一公开,表示悔意。这是一种真正值得尊敬的对失丧灵魂的寻找。而当年王明道出狱后,认为自己如彼得一样背主,自觉已在人前否认基督。经过一年多的休息和精神的恢复,他在一个早晨,和老伴手牵着手,走进北京市公安局。对每一个睁大眼睛的警察说,那份悔改书不代表我的信仰立场,我否认我的签名。王明道再次入狱,被判无期徒刑。

那一个清晨,那一对牵着手的老夫妻,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对苦难的回答。也是当我想起1949年后这个国家的一切苦难时,心中微弱但是坚定的温暖。这样的人物,从1950年到1958年,直到1979年,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从传道人到平信徒,从城市到乡村,就如星星一样闪耀,于数十年政治苦难中开创出家庭教会的传统。护教士的声音,和殉道者的血,从十字架上,一直流到今天中国家庭教会的数千万信徒身上。

与此同时,“三自运动”的政治狂飙也刮到了天主教会。天主教神父们受到新派神学的影响很小,他们的护教和殉道甚至比大部分新教徒来得更加坚决,毫不动摇。并得到罗马教庭的大力支持。教廷公使黎培理在致中国各主教的信中,反对三自运动。1951年9月5日,他被驱逐出境。1952年和1954年,教宗发出两份通谕,《劝勉中国被难教胞》和《致中国人民书》,批评三自运动是要“建立一个不再是天主教的民族主义教会,它否认了基督信仰的普世性”。教宗激励中国的天主教徒保持信仰的坚忍和忠诚。无数与王明道类似的中国神父,如张伯达、周济世、龚品梅、邓以明等,成为可称颂的真理的仆人和信仰的捍卫者。在重庆,一位年轻的神父董世祉,在一群高呼爱国口号的天主教徒面前,发表了一段尽管流传不广,但却堪与尼莫拉牧师前后辉映的动人演讲,“今天,他们要我们攻击教宗在中国的代表——黎培理公使。明天,他们就会要我们攻击教宗——基督在世上的代表。后天,他们难道就不会要我们攻击我们的上主,至高的神——耶稣基督本身吗?”

许多人,包括一些知识分子,都对今天基督教在中国的广传难以理解,或心存怀疑,担心基督信仰与共产主义有相似的排他性。1949年以后,中国的基督徒和其他人群一样,都活在专制主义的苦难当中。但基督的教会在一样的苦难中,和普遍性的跌倒中,仍然活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殉道与护教的传统,活出了一个尽管微弱但是坚决的良心自由的传统。到1979年,知识分子们纷纷平反,才发现这个以社会精英自居的群体,在他们中间找不到一个干净的人。找不到一个活着或死去的楷模,找不到一个可称颂的士大夫的脊梁,遑论保守一个传统。而中国的基督徒们,却在此时收获了他们的盼望。在此时看见了他们中间的圣徒。王明道、袁相忱、林献羔、谢模善,和被称为“中国的以巴弗”的吴维尊等一大批为义受苦的本土传道人,成为中国基督教持守信仰和良心自由的见证人,也成为中国基督徒在五星旗下与中国人民一道受难的见证人。在1979年,知识分子们巴不得平反,补发工资。一些老右派,用当初歌颂毛泽东的热情,转而歌颂胡耀邦和邓小平的拨乱反正。而王明道、吴维尊这样的传道人却出人意料的拒绝出狱。政府只好用各种欺骗手段,将他们连哄带骗,连拖到拉地扔出监狱,像当初把他们扔进监狱一样。

从50年代开始,吴维尊写出一封封“主内书信”,在家庭教会内流传。1987年5月28日,他被监狱哄骗出狱,写下一篇致法院的《出监日呈文》,声称1981年的减刑裁定是谎言,将他的“毫不悔改”说成“确已悔改”。这也许是1949年后中国自由史上最激动人心的文本,超过那个时代10万个知识分子所写文字的总和:

在此,不得不冒着向政府和无产阶级专政示威的嫌疑,(我想,法院或许能谅解),对我自从1964年7月入监以来这二十几年中,的确始终毫不悔改的行动表现,具体地、简要地述说如下:1964年7月30日,我被天津市公安局传讯。在第一次预审开始起,除了姓名等以外,停止了一切甚至离题尚远的对预审员所询问的回答,实际上始终拒绝交代任何一点点罪行。……在服刑的二十多年至今期间,凡是与“认罪”或“犯罪本质改造”有关的,或有牵连可能性的事,我一概拒绝发言、拒绝书写、拒绝参与有份。服刑二十多年中,无数次的大会、小会、学习、讨论、座谈等,只要与改造有关的,没有发一次言、表一次态、谈一次认识、回答一次干部或其它犯人的有关询问;甚至谨慎小心到没有朗读一次文件、报纸、或语录,没有唱一次革命歌曲,等等;免得与“犯罪本质改造”相牵连。多少回每个犯人都必须写的保证书、改造规划、思想汇报、改造总结或小结,甚至是必须记的“改造日记”,都没有写过一次、一字;历次政治、时事、道德、法律等等学习的考试,我除写姓名外,总是白卷加零分。以上数不清的事实和行动表现(若法院作一点调查了解的话,就不难知道这些都是一贯的,无法否定的事实),都说明我丝毫也没有接受在服刑长期间所对我强迫进行的“犯罪思想和犯罪本质改造”。全部都拒绝净尽了。

从今天出到监狱墙外之日起,进一步采取下列两个方面的行动:一个方面,不使用释放证去办理释放后的任何手续,不回天津或进而回南方与亲友团聚,不享受从这张错误裁定书得来的自由和权利,不离开监狱而上任何地方、任何单位、去接受任何工作(包括作为一个留厂职工的工作);因为我虽然无奈地(为了不抗拒监狱的执法职能)已经出到了监狱大墙外边,但认定我仍然是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犯人。(对这个被判无期徒刑,我即使在毫不认罪,绝不悔改的情况下,也一贯是以“心悦诚服”的态度对待的,今后仍将以此态度对待,甘心情愿)。另一个方面,从今日出监起,进行有限量的禁食。(只要不受到任何外来的干扰强迫,则将维持在这个限量以内,即维持生命的继续;若受干扰强迫,则另当别论)。我用这个禁食行动,专门表示着下列两个意义:(一)对于我的一切“罪行”,我没有丝毫悔改过。(二)因此,81年给我的那个裁定是错误的,名不符实。我拒绝这个错误裁定。……

从此吴维尊在监狱外面租房,禁足禁食,做一个监狱外的服刑人员。他将一种绝对的信仰和良心自由,及一种绝对的对于掌权者的顺服,以一种极其尖锐、决绝但却非暴力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直到他死。至少在他面前,没有一个右派可以说,你之所以没有屈服,是因为你受的苦还不够。我想也没有一个民主斗士或自由主义者可以说,基督徒右派吴维尊为中国人留下的,不构成自由概念的一部分。

首发民主中国

昝爱宗:昔日现行反革命今当新闻局长成帮凶(揭内幕)

 

今天才知道,浙江省新闻出版局局长俞剑明很有”内幕”,原来他曾是一个偾世嫉俗的文学青年,一度遭遇过毛泽东文化专制时代的迫害,成为”攻击江青、炮打王洪文”的”现行反革命”,被打入真实的”文字狱”,失去自由多年。

我只所以关注浙江省新闻出版局,一是因为我已经到法院起诉这个局,公然弄虚作假,背信弃义地到龙新民把持的新闻出版总署打”小报告”,称我”不适合当记者”,意在给我所在的中国海洋报施压,把我的记者工作给”免”掉。这个局的现任局长正是俞剑明。二是俞剑明的前任罗鉴宇,是个腐败分子,已经被判处死缓,正在监狱服刑。罗的腐败,不光对于俞,对所有当官者来说,都是前车之鉴。

我最近看到俞剑明于1991年出版的一本书《言商谈艺录》,辽宁沈阳出版社出版。其中,谈到1949年出生于工人家庭的俞剑明,是1970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1978年底才获得平反。估计当初他一时热血冲动而失去自由,后又因”攻击江青、炮打张春桥”有功,恰逢邓小平指出要重用人才,俞剑明到了1979年就成了当时国有老牌企业杭州王星记扇厂的副厂长。其人善于舞文弄墨,前途不可估量。1983年,杭州的这家企业面临绝境,于是俞剑明立下”军令状”承包该厂。后却因承包合同兑现受阻,反映到中央高层,据说经当时的总书记胡耀邦亲自过问,合同才方得兑现。以后三年,俞剑明又因此有了新功,被提拔为杭州市比较吃香的市二轻工业总公司总经理,成为真正的”红顶商人”.据他自己书上宣传,他还获得浙江省”万人赞”厂长和全国优秀青年经理。到了1987年,他升官的机会再次来到,1987年6月至1991年7月任杭州市副市长,分管外事、旅游、对外经贸和经济协作。由于爱写作,当时有个最大的希望是获得一本新闻单位的”特约记者证”,有多种关系的他,应该遂愿。此后,他又接任浙江省旅游局局长。这个时候,他的年龄已经到了很难再提拔的时候,没想到浙江省新闻出版局局长、浙江省出版集团总裁罗鉴宇被发现是一个大腐败分子,被逮捕判刑。此时,浙江省新闻出版局和浙江省出版集团要政企分家,位子有了空缺,于是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侯某出任出版集团总裁,旅游局长俞剑明改任新闻出版局局长。

近年来,由于该局以局长俞剑明、报刊处长黄柏青为首的打压舆论监督一帮人,总是掩盖新闻真相,尤其是2005年、2006年更甚,可谓”功德无量”.在他的领导下,浙江东阳画水镇因污染引发的群体性事件,长兴污染,新昌污染,还有洞头渔民上访等等群体性事件,以及出售中共禁书的杭州三联书店被处罚而关门,杭州西溪湿地农民土地征用引发矛盾,杭州大井巷拆迁民房引发矛盾、浙江大学原校刊编辑庄道鹤编辑的揭露纪委”双规”内幕的《纪检研究文论选辑》被禁止发行,杭州下沙开发区一些官员腐败、浙江省发展改革委员会主任史久武在浙江省政府内跳楼自杀,等等,该局下令浙江省的新闻单位一律封杀这些新闻事件,不准报道。这一大笔帐,都应该记在俞剑明局长的功劳薄上。

文人一旦当官,专制手段更高明,而且善于追逐名利。我发现,俞剑明还是一个勤奋写作的文学爱好者,当选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杂文学会副会长,经常在自己所管辖的报纸如《浙江日报》等媒体上发表杂文、散文,甚至还在省新闻出版局自己内部发行的”非法出版物”《浙江新闻出版》上发表文章,总让人觉得是他利用职权发稿,而不是凭真本事。我一个朋友在担任《今日青年》杂志编辑总监时,为了迎合俞剑明这个官,经常发他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文章,署名”老剑”,自然稿费也不少拿。这就是俞剑明,一个商人出身的文人官,既言商,又谈艺,名利双收。

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一个在”文革”中受到冤屈和侮辱的文人,怎么一当了官,文人正直的品格就没有了呢?莫非是应了”好体制让坏人变成好人,坏体制让好人成为坏人”的定律?一个有点文人气息、又曾是”现行反革命”的新闻局长,在翻身之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打击言论自由的”急先锋”,成了专制势力的帮凶,不讲真话,封锁真相,愚弄百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样的共产党新闻官,这样的杂文作家,还有什么品行呢?文如其人倒好,若文章天花乱坠,说得如何好,行却是另外一套,言行不一致,严重脱节,做官做人做到这个份上,总是更富有欺骗性,人们当揭穿他的老底,不能再让他继续骗人。

附:浙江省新闻出版局法定代表人:局长俞剑明,电话:13957152166,0571-87163098,87163108,法定代表人:俞剑明,职务:局长。

现昝爱宗已经请求法院判令被告浙江省新闻出版局侵害原告昝爱宗姓名权和名誉权成立,责令其更正,消除影响并书面赔礼道歉。一审法院没有支持昝爱宗的请求。

2007年5月9日上午11点,昝爱宗将上诉浙江省新闻出版局的上诉状,直接提交到杭州市上城区人民法院民事一庭方亚新法官手里。该上诉状将由上城区人民法院直接移送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审理。昝爱宗要求人民法院公开审理诉浙江省新闻出版局侵犯名誉权、姓名权案。2005年以来,浙江省新闻出版局一直采取不地道、不光明、不正确的手段侵犯打击报复昝爱宗,还公然侵犯昝爱宗的名誉权、姓名权,其事实与情节清楚无误。2007年4月,昝爱宗将浙江省新闻出版局推上被告席。2007年4月,却被一审法院裁定驳回后。昝爱宗称,他作为上诉人坚决上诉,以法律为武器,理性维权,继续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请求二审法院依法公开、公正地审理,撤销杭州市上城区人民法院(2007)上民一初字第463号民事裁定书,发回重审或指定管辖。

武宜三:中共法西斯主义的“泛”走狗马力

 

导语:凡为走狗,必定是泛走狗;牠见一切穷人必狂吠,见一切富人必摇尾献媚。马力当然不能违背这条“走狗定律”:他见一切民主必坚决毁谤之,见一切法西斯必誓死捍卫之! 

(一)不为人知的“半个红学家” 

马力不但是政客(实际上应该叫吃客,因为他是由中国共产党用民脂民膏豢养在香港的帮凶和打手),而且还是个自封的、但少为人知的“红学家”。他与梅节合写了本谈《红楼梦》的《红学耦耕集》,由于有了这“半本着作”,他也很谦虚地模仿着江青娘娘的口吻说:“我也是半个红学家。”然而,他这半个“红学家”却是有史以来最不要脸的“红学家”,因为他的红只红在顶子上。除此之外,他的血是无色的,因为太冷;他的心是黑色的,因为太毒。 

在“六四”惨案十八周年来临之际,作为中共孙子党的香港民建联头目公然向这个历史伤口再撒一把盐:用猪来调侃“六四”死难英烈,为中共屠城暴行、罪恶开脱;企图用他腥臭的唾沫来为邓小平、李鹏、杨尚昆洗刷手上的血污;他不是谴责在和平时期动用几十万大军、机关枪、坦克、达姆弹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市民,却嫌杀人杀得不够多;他不是揭露中国共产党贪污、腐败、凶残,却为四千反贪污、反腐败、反官倒的学生侥幸活了下来感到遗憾;真可谓是丧尽天良、无耻之尤! 

马力现在三餐不继,要靠出卖灵魂来换取更多的人民币吗?马力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更兼劫余之身,还要靠践踏良知以求更高的权位吗?显然都不是!只是无耻的灵魂必须卖给魔鬼,法西斯主义的走狗必然为专制、独裁政权效劳之惯性使然。 

非典时期马力是这样为北京新闻封锁辩护的:“香港和内地都发生非典型肺炎疫症,两地传媒的处理手法不同。内地传媒是配合政府的口径,强调疫情受到控制,避免引起公众恐慌。这样做可能符合内地的实际情况。香港的传媒,则是把疫情的严重性、病毒扩散的危险性、治疗办法的研究进展,尽可能详细报导;政府的措施一旦有甚么差错,就绝不放过;越是长时期解决不了问题,越是多人死亡,对社会经济影响越大,就越是要把这样的新闻放在头条,甚至专版报导,引起公众关注。这样做才是香港的需要。”(二OO三年四月四日《太阳报》)能把两地处理新闻不同手法解释得这样八面玲珑,没有点曲学阿世、谄谀取容本事行吗? 

(二)马力为萨达姆救驾 

二OO三年,当正义之师美国人民解放军即将摧毁萨达姆暴政之际,自称“不是军事专家”但有“常识”的马力立即跳出来吓唬美国:“美国军事上的优势是制空权,是先进的武器,而不是地面作战。相反,伊拉克军队的主要优势是地面作战,一旦两军短兵相接,美军就占不了便宜。如果萨达姆要来一个保卫巴格达之战”便如何如何(二O0三年三月二十六日《太阳报》)。可见,凡为走狗,必定是泛走狗;牠见一切穷人必狂吠,见一切富人必摇尾献媚。马力当然不能违背这条“走狗定律”:他见一切民主必坚决毁谤之,见一切法西斯必誓死捍卫之! 

马力居然还提到“国民教育”,现在名叫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这个国家里除了奴隶主、奴隶总管和奴隶之外,还有什么“国民”?那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早已成了“反动歌曲”,严厉禁止传唱了;就是当作“手机铃声”,也算抬举啦。马力还在那里大惊小怪,难道这个“机密”还没传达到马力这一级? 

马力说,不应该说共产党屠杀、屠城,如果是屠城,柴玲怎能在“六四”凌晨平安离开?如果屠城,柴玲第一个便被杀了!侯德健、封从德等人怎能慢慢离开?如果是屠城,四千名学生全都死光了!

 

马力说得不错。日本人也没有“屠杀”中国人,因为马力的父母没有死在皇军的枪口下。日本人也没有在南京“屠城”,南京人不是还有许多幸免者吗?日本人没有侵略过中国,日治的东北是当时中国工业最发达、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地区。毛治、江治、胡治时代对中国的破坏、摧残、污染、掠夺之彻底,统治的恐怖,杀人之疯狂远胜于日治时代的北京甚至整个沦陷区。共产党屠杀、屠城都“不应该说”,那么我们对日本人不是更要感激涕零么? 

幸而还不是所有民建联的人的良心都让狗吃掉了。在马力的言论引起哗然大波、天怒人怨之际,民建联副主席刘江华表示,该党党主席马力关于“六四”事件的言论引来不必要的争议,该党愿意道歉。 

(三) 新华社香港分社副秘书长的何铭思的“六四”退出中共 

“六四”事件该不该叫屠杀、屠城?对香港人来说,可谓记忆犹新、彰彰在目。当年香港无线、亚洲两个电视台,几乎二十四小时现场直播;香港众多记者包括《文汇报》、《大公报》的记者,不断地从北京发回消息;包括《文汇报》、《大公报》在内的左中右各报都详尽做过报导;《文汇报》还开了天窗,疾呼“痛心疾首”;包括新华社香港分社在内的许多左派组织和中资机构员工都上街游行抗议过;时为新华社香港分社副秘书长的何铭思,在“六四”当晚“对电视机的直播画面,看到血和火,看到死亡和尸体,看到人民的吶喊,他忍不住哭了,他老伴哭了,他女儿也哭了,孙女看到他们哭,也跟号啕大哭……”何铭思随即悲愤地宣布退出中国共产党。 

尽管北京当局千方百计掩盖历史,但仍有官方出版的书刊透露出“六四”死人超过两百,伤人超过七千。这当然是被大大缩小了的数字,因为一九八九年的六月四日那天,除了天安门广场,还有东单、西单、六部口、木樨地和公主坟等多处都是军队杀人的屠场。“六四”事件该不该叫屠杀、屠城?除了丁子霖《寻访六四受难者》可以见证外,解放军三○一医院的蒋彦永大夫也是现场见证人,他在六月三日晚十点到十二点的两个小时中,他的急诊室就接收了八十九位被子弹打伤的人,其中七位因抢救无效而死亡。死伤者身上的弹孔以及X光片等都显示,解放军使用的是“铅制的开花弹”(达姆弹)。此外,复兴医院、铁路医院、邮电医院、北医三院等,都收到许多被打伤和打死的学生、市民。

(四)中共享机关枪坦克屠城,一定逃不了历史的审判 

《光明日报》副总编辑马沛文先生在他写给友人的信中记录了当年的情况:“六月三日晚十至十二时之间,我的外孙女从铁道部宿舍打来几次电话,自然可信,不是她亲见,就是她亲闻……十时以后给我第一次打电话,还要我听枪声,她估计是对天鸣枪。第二次来电话时,说不是对天,而是对人。她三婶在铁路医院工作,当晚正值急诊班,说医院已来几十个伤员,己有好几个死亡。一边说,一边大哭。我只好安慰她几句。第二天,她又来电话告诉我,她到铁路医院看过,惨不忍睹。死伤者大部是青年,也有比她还小的女孩。并说伤者一百二十多,死者十九。”(《鱼雁集》,新风出版社,二OO三年,香港) 

其实马力又何赏不知道,他既不痴也不儍,不聋也不盲,他应该比谁都了觧“六四”屠杀、屠城的真相,因为他既在港、又在党,除了政治、经济、白吃白喝、游山玩水的特权外,还享有在港的信息自由和在党的信息特权:刘晓波当晚就在天安门广场上,却不知道天安门广场有四千人,但马力知道。 

前几年,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所长张庆善还吹捧一九八八年出版的《红学耦耕集》说,这本书“最大的魅力就是因为它体现了治学严谨和科学的态度,经得起时间推敲。”全国政协委员、红学会的副会长蔡义江也为之吹嘘:读到“马力先生的文章感到香港学者作学问的一些好风气,这就是实事求是的作风。作学问到底应该持这样的态度。”(蔡义江:《贾假甄真与曹家旧事》等)那么,二十年后马力的“治学严谨和科学的态度”、“实事求是的作风”都到哪里去了呢? 

他懂得以“治学严谨和科学的态度”、以“实事求是的作风”对待二百多年前的“石头、宝玉、作者”,为什么不肯以同样的态度和作风对待十八年前的“六四”事件呢?非不能也,实不为也。为了阻止即将到来的“六四”事件十八周年纪念活动,他必须遵照主子的命令,昧着良心发表如此天理不容的黑话。结果适得其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下子把老本赔光。 

(五)马力甘心为法西斯主义殉葬耶? 

最后,武宜三先生愿意顺便问问马力同志:你的苦劳大得过冯雪峰、黄炎培、章伯钧吗?你的名望大得过张申府、李达、龙云吗?你的才气大得过邓拓、吴晗、张伯驹吗?你的本事大得过容国团、钱三强、黄万里吗?你的功劳大得过葛佩琦、潘汉年、沙文汉吗?你的钱多得过卢作孚、乐松生、康心如吗?你的亲近亲得过贺子贞、田家英、罗瑞卿吗?你的地位高得过许家屯、高岗、刘少奇吗? 

在毫无信义的法西斯党那里,谁也别指望自己会是例外的幸免者,包括它的总书记、元勋贵戚、患难与共的战友和“朋友”。 

前车之覆,岂可不鉴!请马力和一切甘为走狗者深思。 

(首发《香港大纪元》,今由作者补充、分段加小标题后转发在此)

郭罗基:审视反右五十年(一)

 

从一九五七年往前看五十年,一九○七年的事似乎非常遥远。从现在往前看五十年,一九五七年的事,似乎并不遥远,因为从那时到现在,茫茫世事一线牵。

一九五七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上发生了一场大悲剧,那就是共产党发动的整风运动转向了反右运动,当时作为“右派分子”遭到政治上打击的直接受害者达五十五万多人;株连所及,超过百万。更为严重的是事后,从此中国历史走入歧路,祸害众生数十年。

任何历史事件都是前事之果后事之因。

一九五七年的大悲剧的发生,是以一九五三年的向社会主义过渡为原因;向社会主义过渡又是以一九四九年的共产党政权的建立为原因。一九五七年的大悲剧的收场,引出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为结果;大跃进的失败,又引出一九六六年的文化大革命为结果。因果的链条一环扣一环,一九五七年的反右运动是关键的一环。

祸起总路线

按当时的说法,反右运动是在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上进行的社会主义革命。而政治战线和思想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是由经济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必然引起的。所以,考察反右运动的由来,必须追溯到经济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

所谓经济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就是生产资料所有制的革命,改造农业、手工业的个体所有制和工商业的资本主义私人所有制,建立社会主义的公有制。社会主义改造的途径,对农业、手工业来说,是通过合作化,建立集体所有制;对资本主义工商业来说,是通过公私合营,建立全民所有制(实际是国家所有制)。按照斯大林的定义,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就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两种形式。这并不符合马克思的定义,马克思认为,社会主义公有制是社会公共所有制。

经济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的实质,是消灭资产阶级和城乡小资产阶级。

经济战线上的社会主义革命始于一九五三年。这一年,在执行发展国民经济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同时,毛泽东提出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总路线。

六月十五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讨论李维汉关于资本主义工商业的调查报告时,毛即席发言,说:“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十年到十五年或者更多一些时间内,基本上完成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他还说:“走得太快,‘左’了;不走,太右了。要反‘左’反右,逐步过渡,最后全部过渡完。”(1)

“过渡时期”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然应是从他讲话的时候开始。后来他却说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过渡时期”就开始了。(2)国内战争结束以后的国民经济恢复时期,人们竟不知不觉地上了“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贼船。按十年到十五年完成社会主义改造的计划,又减去了四年。即便如此,至少还应当用六年到十一年的时间,“逐步过渡”。实际上,三年就“全部过渡完”。

当时将这条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总路线简化为“一化三改”;还有一个比喻,“一化”——国家工业化是鸟的主体,“三改”——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是鸟的两翼。工业化还没有完成,三大改造却提前完成了。离开了鸟的主体,两翼擅自起飞了。按照毛泽东自定的标准也“走得太快”了,还不是“‘左’了”!

什么叫做“‘左’了”?那就是脱离了客观实际。总路线的提出,以十年到十五年完成“一化三改”,另一个地方,毛泽东又说:“本来的安排是用十八年时间基本完成所有制方面的社会主义改造”。(3)“十年”,“十五年”,“十八年”,“或者更多一些时间”,有什么测算的根据?全是脱离实际。总路线的执行,不顾工业化的进度,社会主义改造快马加鞭,三年到头,更是脱离实际。毛泽东用的还是老办法:农村包围城市。一九五五年,反对“小脚女人”,批判“右倾机会主义”,掀起农业合作化的高潮。他说,就是为了造成“乡下压城市”的形势。第二年,“乡下”的形势逼迫城市的社会主义改造提前完成。当时农村流行一种说法:“高级社搞早了,搞糟了。”何止高级社,农村和城市的社会主义都搞早了,搞糟了。毛在“进京赶考”前,于河北平山县西柏坡召开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说:如果认为可以很快地消灭私人资本,这是完全错误的,这就是左倾机会主义或冒险主义的观点。结果正是选了个完全错误的、左倾机会主义或冒险主义的答案,考了个“不及格”。

社会主义公有制是建立在社会化大生产的基础之上的。中国的实际远远没有到达社会化大生产,还停留在自然经济小生产的水平。一九五三年,提出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总路线时,工业总产值为四百五十亿元,农业总产值超过工业总产值,为五百一十亿元,完全是一个农业国。一九五六年,宣布社会主义制度已经基本建立,工业总产值为六百四十二亿元,农业总产值为六百一十亿元,旗鼓相当,仍然没有改变农业国的面貌。(4)(按国际通行标准,进入工业化的底限,工农业总产值之比应为七比三。)直到一九九七年,中国还有十六个县、近三万个村没有用电,覆盖的人口是七千六百多万。从那时开始实施“光明工程”,五年内才有八百万人脱离黑暗。(5)这就是说,还有六千多万人没有享受“光明工程”,是摸黑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比欧洲的一个大国,例如英国、法国、意大利的总人口都多。可以想象,四十年前搞社会主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在相当大的地区内,不要说动力用电,连照明用电都没有,哪有什么社会化的大生产?根本没有社会化的大生产,怎么能建立社会主义公有制?所以,这种缺乏客观条件的社会主义只能是“主观社会主义”。毛泽东本人于提出总路线一年以后的一九五四年六月,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三十次会议上说:“现在我们能造什么?能造桌子、椅子,能造茶碗、茶壶,能种粮食,还能磨成面粉,还能造纸。但是,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都不能造。”(6)当时的中国,是十足的农业社会。建立在农业社会基础之上的主观社会主义,只能是“农业社会主义”。从政治文化方面来说,缺乏民主、文盲众多,与此相应的农业社会主义,又只能是“封建社会主义”。

毛泽东提出一条总路线,强制推行,向社会主义过渡,是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的政治基础的。开国以后的宪法性文件《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的序言指出:“以新民主主义即人民民主主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的政治基础”。总纲第一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为新民主主义即人民民主主义的国家”。《共同纲领》并没有提出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问题。当时中共中央领导人的头脑还比较清醒,认为:“在中国采取社会主义的步骤,必须根据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实际需要和全国最大多数人民的要求。”“要在中国采取社会主义的步骤,还是相当长久的将来的事情。”(7)结果,并非“相当长久”就采取社会主义的步骤,既没有倾听“全国最大多数人民的要求”,也没有经过国家权力机构和政府机构的认可。

一年以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才将“过渡时期的总任务”写进宪法的序言,但宪法同时也明确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现行制度是“人民民主制度,也就是新民主主义制度”。总纲第一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人民民主国家”。两年以后,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又违反宪法,未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讨论,擅自宣布:“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在我国已经基本上建立起来。”所以,社会主义制度在中国的建立,非但是不合格的,也是不合法的。

中共八大的文件中还说:“我们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建设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之间的矛盾。这一矛盾的实质,在我国社会主义制度已经建立的情况下,也就是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8)建设先进的工业国只是主观愿望,而落后的农业国却是客观现实。据说矛盾的实质是“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后来又简化为“先进的生产关系同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既然使用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概念,就必须遵守马克思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在落后的生产力的基础之上,怎么会出现先进的生产关系?所谓“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是缺乏物质基础的空中楼阁。“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生产力的矛盾”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矛盾,而不是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客观地形成的矛盾。历史上只有生产关系落后于生产力发展的水平,二十世纪却出现了生产关系超前于生产力发展的水平,这是以马克思主义的名义,从概念出发设计出来的“先进的生产关系”。无论落后或超前,都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矛盾。从此,为了保持这种脱离了生产力水平的“先进的生产关系”,开始了一系列的斗争,引发严重的社会矛盾。

中共八大提出,今后的主要任务是“发展生产力”,即转向经济建设,人们是高兴的。但事实上不可能,由于人为地制造出来的“先进的生产关系”站不住脚,不得不发动阶级斗争去维护。所以,一年以后,毛泽东干脆推翻中共八大的决议,代之以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是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9)主观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虽然控制了经济,因为经济手段不足,只好以阶级斗争的手段加强政治控制和思想控制。所以,背离了新民主主义,在客观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向社会主义过渡,结果不是历史的前进而是倒退,倒退到控制经济、控制政治、控制思想的专制主义。人民在严密的控制下失去了自由,必有反弹。这是尔后一切社会动荡和动乱的根源。

不但中国如此,从一九一七年的俄国十月革命开始,落后国家急于进入社会主义,成为二十世纪的一股潮流。社会主义一时兴起又迅速衰落,根本原因就在于从概念出发设计出来的“先进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不可克服的矛盾。

邓小平一再坚持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派是必要的,他说:“三大改造完成以后,确实有一股势力、一股思潮是反社会主义的,是资产阶级性质的。反击这股思潮是必要的。”(10)三大改造完成以后就出现一股“反社会主义思潮”,那么,三大改造的完成与“反社会主义思潮”具有什么样的联系?邓小平有时也并不胡涂,他曾说:中国的社会主义“事实上不够格”,只有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叶,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才能说真的搞了社会主义。(11)“不够格”的社会主义整整提前了一个世纪。二十世纪中叶三大改造完成以后出现的“反社会主义思潮”,正是反对社会主义“不够格”,反对将“不够格”的社会主义强加于人民。一九五七年,从根本上反对社会主义的人不能说一个都没有,但作为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出现的“思潮”,正是反对在不具备条件的时间、地点强制实行社会主义。或者说,问题是反对什么样的社会主义?人们并不反对马克思主义的本来意义上的社会主义,从主观、客观条件来说反对的是主观社会主义,从生产力水平来说反对的是农业社会主义,从上层建筑来说反对的是封建社会主义。一九五七年反对封建社会主义的言论,以林希翎在北京大学的演说为代表。(见本书第九四-九五,一九七-一九九页)

民主反党主

社会制度的改变,从新民主主义制度改变为社会主义制度,国家性质的改变,从人民民主国家改变为社会主义国家,都是由共产党说了算。说起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人民当家作主,实际上是共产党当家作主。党主代替了民主。

从中国共产党的决策程序来说,又是由毛泽东一个人说了算。薄一波的回忆录中说,一九五二年九月二十四日,在中央书记处会议上,讨论周恩来提出的关于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方针任务时,毛泽东最早谈到向社会主义过渡的问题。一九五三年六月,毛泽东就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谈出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总路线来了。这次会议并不是以讨论总路线为主题,也没有作出决议、形成文件。八月,周恩来在全国财经工作会议上所作的结论,毛泽东审阅时在上面加了一段“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12)十二月,中共中央宣传部发布了一个关于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学习和宣传提纲,题为《为动员一切力量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斗争》。毛泽东在上面写了一段话,就算作为总路线的正式表述:“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党在这个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这条总路线是照耀我们各项工作的灯塔,各项工作离开它,就要犯右倾或‘左’倾的错误。”(13)事关党的总路线的提出,中共中央竟没有一个正式文件,只有毛泽东的一次讲话、两次批示。一九五四年二月十日,中共七届四中全会批准了这条总路线。这是在宣传和执行了将近一年之后,对既成事实不得不加以追认。对共产党来说,也是违反党内民主程序的。从批准总路线到结束过渡时期,只有两年,这就是“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吗?

从毛泽东本人来说,又违反了他自己的理论,推翻了对人民的承诺。毛泽东在抗日时期提出的新民主主义理论,解决了在不发达国家进行人民革命与实行社会主义的衔接问题。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补充。他认为,在中国这样的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革命是不可避免的。但革命胜利后,只能建立新民主主义社会,不能立即进入社会主义社会。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一个很长的历史阶段,经过这个必要的阶段,才能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社会主义是新民主主义的前途,新民主主义是社会主义的准备。他还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应当允许资本主义有较大的发展,以弥补中国经济落后的缺陷。(14)一九四九年九月三十日,毛泽东起草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宣言中声明:中华人民共和国“按照新民主主义的原则”宣告成立。(15)确立了新民主主义理论以后,中国共产党克服了种种左倾机会主义、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顺利地进行了夺取政权的斗争。

俄国十月革命后实行的军事共产主义,招致民怨沸腾,列宁采取了向资本主义让步的“新经济政策”。但他只是暂时的“后退”,自认为退够了又大胆冒进。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形成了系统的理论,本来可以避免落后国家急于进入社会主义的覆辙,但取得政权以后没有多久,他却抛弃了自己的理论,改变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立国的原则。薄一波证实:毛泽东关于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构想,“显然已不同于刚进城时他本人和中央其它领导同志的设想了。”“毛主席那时的设想是可能要在建国十五年后才能考虑向社会主义转变的问题。”但薄一波为之辩护,说:“这种变化是合乎逻辑的。”(16)合乎什么“逻辑”?完全是头脑发热、独断专行的逻辑。问题还在于,毛泽东本人的设想改变了,而坚持他的新民主主义理论的“中央其它领导同志”(尤其是刘少奇),却被指责为“右倾”。作为“右倾”而遭到批判的三句话:“确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秩序”,“由新民主主义走向社会主义”,“确保私有财产”,(17)实际上都是毛泽东自己原来的主张。

中国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建立社会主义制度,不是自然历史过程,而是运用政权的力量强制推行。这个政权之所以能够强制推行,因为它是共产党一党专权,一党专权又便于一人独裁。共产党在夺取政权的时候,曾宣布过自己的目标是建立一党专权吗?没有。相反,共产党是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权的。一九四五年中共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的纲领是建立联合政府。直到取得政权的前夕,一九四八年四月三十日,中共中央发布纪念“五一”劳动节的口号,其中的一项号召是:“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各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

五月一日,毛泽东致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负责人李济深和民主同盟负责人沈钧儒,云:“在目前形势下,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加强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的相互合作,并拟定民主联合政府的施政纲领,业已成为必要,时机亦已成熟。”为了达成此一目标,必须先召开有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毛泽东建议由中共、民革、民盟发表三党联合声明,“以为号召”。(18)结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建立的不是民主联合政府,而是党主专权政府,民主党派成了“花瓶”,他们的代表人物参政不过是客卿。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权,共产党的党中央是全国的权力中心,共产党的各级党委是从地方到基层的权力中心。开国伊始,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和政务院副总理的椅子,还有几把留给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也不过是摆设而已。后来连这几把摆设的椅子都搬到荣誉性的人大副委员长和政协副主席那里去了。政权、军权、财权等等大权,一切权力集中于共产党。共产党的一党专权是不合法的,不但违反了现代文明社会的法治原则,也违反了共产党自己领导制定的《共同纲领》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部宪法到现行宪法。

一九四九年产生的宪法性文件《共同纲领》,既没有“社会主义”也没有“共产党的领导”。

一九五四年产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在序言中有两处提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一处是说中国人民“终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取得了人民革命的伟大胜利;另一处是说我国人民已经结成“以中国共产党为领导的各民主阶级、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的广泛的人民民主统一战线”。这些都是叙述事实,不是法律规定。

在荒唐岁月中产生的一九七五年“文革宪法”,不但在序言中提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总纲的第二条规定:“中国共产党是全中国人民的领导核心。工人阶级经过自己的先锋队中国共产党实现对国家的领导。”这就就是法律规定了,但也仅仅是“领导”,并非赋予权力的垄断。

一九七八年宪法消除了“文革宪法”中的某些劣质,仍然在总纲中保留了上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条文。

一九八二年宪法才摆脱文革遗风,又回到一九五四年宪法,只是在序言中提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所有四部宪法的总纲都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这种条文虽然没有可操作性,但具有否定性的价值。既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那就不是属于任何政党;共产党的一党专权应在违宪之列。

邓小平口口声声说“党的领导”是上了宪法的。现行宪法难道真是一党专权的护身符吗?。序言的第七自然段,本来是二百四十三个字,一九九三年和一九九九年先后两次修改,越改越长越累赘,现在是三百零四个字。但主要是两句,其中一句:“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和社会主义事业的成就,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各族人民,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指引下,……战胜许多艰难险阻而取得的。”这是关于“党的领导”的过去式。还有一句:“中国各族人民将继续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指引下,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坚持社会主义道路,……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国家。”这是关于“党的领导”的将来式。没有一种法律文件是用过去式和将来式写出来的。过去式和将来式的法律是无法执行的,也无所谓遵守或违反,因而没有法律效力。写入中国宪法序言的“党的领导”不过是一种历史性的叙述,不是法律条文。从宪法序言来说,这种叙述是不必要的。在现实生活中,以“党的领导”的名义实行的是凌驾于国家权力机构之上的“党的专权”。从宪法条文来说,共产党的一党专权是违宪的,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这一总纲。

共产党一党专权,不仅违反宪法,也违反了马克思主义。一党专权的共产党不是《共产党宣言》的共产党。《共产党宣言》是反对“天然首长”的。而在一党专权下的各级首长,正是毋须授权、不用选举、无法撤换的“天然首长”。

一九五七年的“大鸣大放”中,真正的反共分子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但作为“反党”思潮,不是反对共产党的存在,甚至也不是反对共产党的领导,更不是反对共产主义的纲领,正是反对党主,反对党天下,反对一党专权。这方面的言论以储安平在中共中央统战部座谈会上的发言为代表。(见本书第一一六-一一七页)根本上是因为共产党自己反对自己,五十年代实行党主专权政府的共产党,反对四十年代主张民主联合政府的共产党。一九五七年的“反党”思潮,正是站在四十年代主张民主联合政府的共产党的立场上,反对五十年代实行党主专权政府的共产党。这才是帮助党整风,回到正确的立场上来。共产党垄断权力,首先是严重地毒害了自己。一九四九年共产党取得政权以后,在民主追求、治国理念方面逐渐倒退,以至走向反面,最后完全堕落为一个腐败的私利集团。共产党已经不堪回首。人们重温当年共产党批判国民党的言论,如今变成针对共产党自身的利剑了。有人结集出版重庆《新华日报》的社论,竟遭禁止。

就算是真正的反党,也不能成为镇压的理由。民主社会里,没有一个政党是不可以反对的。在美国,民主党可以反对共和党,共和党可以反对民主党;老百姓既可以反对民主党也可以反对共和党。这些,都是公民的常识,反党行为是受法律保护的。反党之所以成为罪名,只能说明中国不是民主社会,也说明共产党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政党。类似于家天下的党天下,就像专制皇权那样,是一个人莫予毒的强权统治集团。

共产党在夺取政权的时候,大张旗鼓地反对国民党的一党专权,当时提出民主联合政府的主张也并非虚妄。决定性的原因是走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路上,下一步必然是“枪杆子里面掌政权”,没有枪杆子的人只好靠边站。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人献计献策,建议共产党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共产党已经执政了半个世纪,怎么还要向执政党转变?革命的共产党代表理想、讲究奉献,执政的共产党代表权势、讲究利益。这是已经实现了的转变,问题是需要完成另一种转变。共产党应当成为什么样的执政党?共产党必须从专权的执政党向民主的执政党转变,从依靠枪杆子执政转变为在政党竞争中执政。这种转变本应从一九五七年开始。

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路也不是共产党一家的错,近代中国几代人不断地在进行暴力革命。没有一个政党或集团在暴力夺取政权之后,会自动放弃政权。共产党以暴力垄断政权,也是革命的惯性。但从正常的历史发展道路来说,这种惯性只能限于一定的时期。共产党错在没有及时实行转变。垄断政权所产生的弊病,不可能靠加强垄断来消除,必须放弃垄断。事实上,共产党在中国是一党独大,如果在平等的竞争中凭选票上台,也是稳操胜券。遵守民主程序的执政党,就可以避免由于垄断政权所产生的制度性腐败。一九五七年的“反党”思潮正是以民主反对党主,呼唤和促成共产党在执政条件下的转变。可惜,共产党丧失了拯救自己的机会。

邓小平提出一个问题:“一九五七年的问题是个甚么问题呢?”他的回答是:“这个时候出来一股思潮,它的核心是反对社会主义,反对党的领导。”“反击这股思潮是必要的。”(19)所谓“反对社会主义”,是反对主观社会主义;所谓“反对党的领导”,是反对党的专权。主观社会主义和一党专权,按照“党的领导”制定的宪法,也是不合法的。一九五七年的“反党反社会主义”思潮,却是合理合法的,合乎马克思主义之理,合乎中华人民共和国之法。

邓小平的提法很准确,是“一股思潮”,不是人们的动机。在“右派分子”中,自觉地反对主观社会主义和一党专权的是极少数,多数人的“鸣放”只是针对主观社会主义和一党专权所产生的弊病,还有一些人不过是对领导人出言不逊、貌似不恭。邓小平把这一切都归入“反党反社会主义思潮”,可见,维护主观社会主义和一党专权的自觉性比之反对主观社会主义和一党专权的自觉性高得多。

邓小平一再讲,反击是必要的,缺点是扩大化了。这是按照一分为二的公式,进行抽象的辩护。必要的反击和不必要的扩大化,界限何在?如何才能既反击而又不扩大化?没有也不可能有替代性的方案。即使认为“反击这股思潮是必要的”,也只能以思潮来反击思潮,那就是进行平等的辩论。事实上不是反击思潮,而是迫害人身。而且是共产党运用僭越了的国家政权的力量,由党委定案,将五十五万多人搞成“敌我矛盾”,并采取降职、降薪、撤职、开除、劳动教养等等的惩罚措施。用一句话来回答,一九五七年的问题是个什么问题呢?那就是以非法的手段维护非法的存在。

错在整风不思改革

一九五七年的事情,人们往往以为错在整风转为反右,我却认为根本是错在整风。一九五六年以后的形势,根据客观上提出的任务,正确的决策不是整风,而是改革。选择整风,走向反右,势不可免。

一九五六年,苏共二十大揭露了斯大林问题,引起社会主义阵营的大动荡。波兰、匈牙利事件之后,苏联和东欧各国所进行的探索是改革。中国的社会主义虽然刚刚建立,因为它是追随苏联模式,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的弊病,已经充分暴露。在国际上,改革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大势所趋。面临同样的形势,中国不思改革,却迷恋整风。

从中国国内来说,改革也是普遍的强烈要求。农业、手工业的合作化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公私合营实在“走得太快”了,人们跟不上趟。几千年来单干的农民,一下子被套上高度集中的管理体制。生产按计划,种什么、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都得听候指令。农产品由国家统一收购。分配自己不能作主。所以农民说:“高级社的优越性真受不了。”资本家说,他们进入社会主义是“鲤鱼跳龙门”。虽然跳过了龙门,并没有“鱼化龙”。当时彭真有一个自以为得意的说法,他批评许多人“身子进入了社会主义,脑袋还留在外面。”这倒是一个恰当的比喻。身首异处,当然就会有种种不自在、不适应。脑袋并没有想进社会主义,身子怎么会进去的?还不是被共产党生拉硬扯拖进去的!

中国之所以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出现突发性的社会矛盾,就是因为急于向社会主义过渡,时间上提早了,规格上走样了,建立了一种“不够格”的社会主义、扭曲的社会主义。急于向社会主义过渡不是出于人民的愿望,而是决定于共产党的意志。这种社会主义一旦建立,也不可能立即取消。所以缓和、解决社会矛盾的出路就在于改革主观社会主义,以及改革将主观社会主义强加于人民的共产党集权制。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是社会的代言人。他们在“大鸣大放”中被指责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其实质就是改革主观社会主义、改革共产党集权制。北京大学的大字报直接发出了改革的呼吁。(见本书第七四-八七,一八〇-一八九页)

共产党为什么提出整风?因为他们把社会矛盾的产生归结为思想作风问题。对国内问题的认识与对国际问题的看法是相关的。由斯大林问题引起的大论战,国际上的主流意见认为是社会主义制度出了毛病,代表中国共产党立场的《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认为“决定的因素是人们的思想状况”。认为是制度问题,所以就要改革制度;认为是“思想状况”,所以就来搞整风。而且还说:“斯大林的错误并不是由社会主义制度而来;为了纠正这些错误,当然不需要去‘纠正’社会主义制度。”这就完全拒绝了对社会主义制度的改革。而“思想状况”又是外来的,不是共产党自身产生的。毛泽东说:“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宗派主义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我们党内存在这三个东西,这个帐要挂在资产阶级身上。”(20)中共领导人以为只要整掉资产阶级传播到共产党内的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就万事大吉了。邓小平在中共八大所作的《关于修改党的章程的报告》中批评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宗派主义,说这是“有害的倾向”、“危险的倾向”。产生这种倾向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是归结为“脱离群众”。共产党掌权以后为什么会脱离群众?又无解了。

在中共的领导人中,只有周恩来注意到了制度问题。他认为,严重的官僚主义来自脱离群众、脱离实际,脱离群众、脱离实际的原因是缺乏民主、忽视民主,缺乏民主、忽视民主的根源是集权的制度。所以他指出:“专政的权力虽然建立在民主的基础之上,但这个权力是相当集中相当强大的,如果处理不好,就容易忽视民主。苏联的历史经验可以借鉴。所以我们要时常警惕,要经常注意扩大民主,这一点更带有本质的意义。”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强调:“就要在我们的国家制度上想一些办法”。(21)一九五六年五月,国务院召开了全国体制会议,检查中央集权过多的现象,提出关于改进国家行政体制的决议草案。但是,周恩来的语调过于温和,呼声过于微弱,事实上在共产党内根本不起作用;改进国家行政体制的集权,也丝毫不能触动共产党的集权。

在改革和整风之间作选择,是毛泽东和共产党的思维定势在起作用。经过延安整风以后,整风似乎成了传家宝,每临大事说整风。一九五○年,为了渡过财政经济的困难,中共七届三中全会决定进行一次全党整风。一九五一年,根据毛泽东的指示,文艺界开展了一场以改造思想为内容的整风。一九五二年的“三反”运动,开始时也是叫做整风。从一九五六年的“多事之秋”到一九五七年的“不平常的春天”,国内外呈现出错综复杂的矛盾。毛泽东在面临新情况时缅怀旧时代,为了解决当前的矛盾却求助于共产党过去的传统,一下子祭出整风的法宝来,以为整风就能解决一切问题,还说“现在要整风,将来还要整风”。

有因必有果。同一原因可以引出不同的结果,并非注定只能出现一种结果。以主观社会主义和共产党集权制为原因,可以导致改革,也可以导致整风。在一定的历史关头,人们具有选择的自由,否则就是历史宿命论。因果性不等于必然性。但必然性一定会在历史上顽强地表现自己。改革就是二十世纪的社会主义的必然性。中国共产党可以在一九五七年不选择改革,但二十多年后不得不选择改革,只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选择改革,就是修补和挽救主观社会主义,削弱以至放弃一党专权。选择整风,则是相反,正是坚持和维护主观社会主义,保卫和巩固一党专权。反右也是一样,整风和反右的目的是一脉相通的,从整风到反右是顺理成章的,当时只有进行改革才能避免反右的历史大悲剧。一党专权的正式名称叫做“党的领导”。整风的目的,克服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正是为了加强“党的领导”。实际上是加强共产党对权力的垄断,而又要消除由于垄断权力所产生的弊病,难矣哉!以加强“党的领导”来应付困难和危机,又是毛泽东之后的共产党领导人的思维定势。整风的名声不好了,花样翻新,搞变相的整风。邓小平时代有“清除精神污染”运动,江泽民时代有“三讲”(讲政治、讲学习、讲正气)运动,胡锦涛时代又有“保先”(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运动。这些以加强“党的领导”来整顿党自身的运动,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注:

(1)《批判离开总路线的右倾观点》,《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八一、八二页。
(2)《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八九页。
(3)《在中国共产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三一五页。
(4)统计数字引自《中国共产党历史大事记(一九一九年五月—-二〇〇五年十二月)》第一七七、一九二页,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出版社,二〇〇六年七月。
(5)新华社北京四月二十四日电,一九九七年。
(6)《中国共产党重大事件纪实》第二卷,第九八一页,内蒙古人民出版社,二〇〇一年。
(7)《中共党史辨疑》第七二〇页,中央文献出版社,二〇〇六年八月。
(8)同(6),第一一二〇页。
(9)《做革命的促进派》,《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四七八页。
(10)《对起草〈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意见》,《邓小平文选》第二卷,第二五八页。
(11)《社会主义必须摆脱贫穷》,《邓小平文选》第二卷,第二二五页。
(12)《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八九页。
(13)同(6),第九九八页。
(14)《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选集》第二卷。
(15)《中国人民大团结万岁》,《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九页。
(16)同(6),第九九六页。
(17)同(1),第八二页。
(18)《毛泽东书信选集》,第三〇一页。
(19)《目前的形势和任务》,《邓小平文选》第二卷,第二〇七页。
(20)同(9),第四七六页。
(21)《专政要继续,民主要扩大》,《周恩来选集》下卷,第二〇七页。

 *《审视反右五十年》三篇是《历史的漩涡——一九五七》一书的部分内容,该书即将由明报出版社出版。

首发民主中国

王中陵:赤县不除奸佞孽 何安九死一生人--当今最大的一桩文字狱《红羊悲歌》案

 

1966年,岁值丙午。5月14日,江青被任命为文革小组第一副组长。5月16日,蓝月腾空,死神狞笑,“5.16”通知织就了一张硕大无朋密不透风的罗网,史无前例的凶神恶煞张开了血盆大口。相隔两日,时年54岁的历史学家、新闻家、杂文家、书法家、诗人、《燕山夜话》的作者邓拓自杀身亡,作了为十年浩劫祭旗的第一个书生。回首那场灭绝人性吞噬了无数冤魂的浩劫,蓝月使者、黑白无常与其主人的幽灵可曾远去?

前中国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署长龙新民、副署长邬书林新年伊始,查禁了《伶人往事》等八本书(其实逾千种),却至今百般抵赖敢作不敢当。岂料远在边陲新疆石河子的《红羊悲歌》一案于近日曝光,对这厮真不啻一记响亮的耳光。2007年4月10日,唐世政主编致《红羊悲歌》全体作者函云:

蒙赐佳作,史诗集《红羊悲歌》得以艰难出版,诗坛反响强烈,好评如潮。但给全体作者及友人赠书后,即遭封杀,主编也受到迫害。

《红羊悲歌》是全体作者共同智慧的结晶,我有义务将事件始末告知作者。

2007年1月9日上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新闻出版局“扫黄打非办”副主任陈洁一行四人来石河子找我,说他们受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委派,前来查办《红羊悲歌》一案。说我出版政治性非法出版物。此书违反了四项基本原则,与中央没有保持一致(此书内容写到1976年文革结束为止)。对反右、大跃进和“文革”,中央已作了结论,是自己犯了错误自己已纠正,不准再提,是非功过留给子孙后代评说。否则,就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局面。

他们的言论于法无据,我严辞批驳,并表明态度:不怕开除党籍,不怕坐牢,编辑此书是历史责任感和诗人的良知使然。他们不容分辩,强行将所剩1,140册《红羊悲歌》全部拉走。并说我态度恶劣,要严加处理。当天下午,他们又召集石河子市各大报刊负责人开会并宣布:今后不得刊登唐世政的诗词稿件。

3月6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新闻出版局“扫黄打非办”向兵团党委宣传部等各单位发文称:此人世界观、人生观有较大问题,对出版《红羊悲歌》拒不认错。报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同意对唐世政一案的处理意见,要求尽快落实:

1、《红羊悲歌》序言和内容有较严重的问题,在社会上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对已收缴的1,140册统一销毁,尽量收回赠书,把不良影响消除到最小范围。

2、为消除唐世政在诗词界的影响,责成中华诗词学会、兵团诗联家协会和石河子诗词学会,通过正常选举程序,免去其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兵团诗联家副主席、石河子诗词学会会长等职务。

3、……

此类阴物行事诡秘蛮横,肆无忌惮形同抢劫。人证物证俱在,这番如何抵赖?

“红羊”,泛指国家的劫难。据载,秦庄襄王以后至晋天福12年间,发生于丙午、丁未的灾难竟多达21次。宋室南迁的“靖康之耻”也值丙午、丁未。“文革”祸起丙午,次年丁未便“万里山河一片红”

矣。“丙丁”为火,色“红”:“未”属“羊”,故称“红羊”。概括近百年间的外患内乱,唐世政先生为其所编撰之史诗集取名《红羊悲歌》,殷忧似海,功在当代,鉴映千秋。

从函中所言推断,查办《红羊悲歌》与查禁《伶人往事》等八本书当是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同时布置下来的。禁、查、施罚,新闻出版总署之外,另有使坏的违宪者。这早已是人所共知的秘密。

人头畜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焚书(1,140册)坑儒(560名作者),名副其实。最让人感到荒唐不可理解的是,只有上头又要发动文革,才能说《红羊悲歌》与上头没有保持一致,中央既已将文革定性为“浩劫”,批浩劫怎么反而是“与中央没有保持一致”?既然“反右、大跃进和‘文革’,中央已作了结论”,诗人们与中央的结论保持高度一致怎么反而成了“问题”?而且,“否则,就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局面”,岂不是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当前“安定团结的局面”其实比肥皂泡还要脆弱?这等歪理邪说,打着“中央”的旗号,玩的却是移祸江东的老戏法。

廖沫沙挽邓拓诗云:“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奸佞覆乾坤”。要说今天违宪的奸佞,其腔调行径堪与当日康生、江青一较高下者,唯歪“理”长春莫属。无视宪法,践踏公民的言论自由权,封刊、封报、封网、封出版社,查书、禁书、焚书、禁锢思想,到处干脏活,没有它不伸手不插足的地方。给新闻出版文化事业所造成的祸害,较之当年的文革小组,不遑多让。要论新闻文化界人士对歪“理”长春、艾滋病、禽流感诸祸害的厌憎,“理”长春稳拔头筹。赤县不除违宪孽,何安九死一生人!“狗猛酒酸”(《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违宪的奸佞不下课,客远酒酸,天下难安。

如果说《伶人往事》等书仅仅涉及到有限的几位作者,《红羊悲歌》一案则株连了560位诗人,当今活跃在传统诗歌吟坛上的诗人有相当大的比例被打入了“有较严重的问题”之列。无论是人数之众或罪名之“莫须有”,此案都堪称近年来最大的一桩文字狱。

《红羊悲歌》总序是陕西师范大学霍松林教授写的。我认为,这篇被定性为有较严重问题的序,恰恰是霍先生晚年最具亮色不可多得的文字,容我稍摘一、二:

日寇侵华,这是外患。外患可以全民抗击,一旦战死,便是为国献身的烈士。内难则形殊势异,遍布网罗。即如违反自然规律的大跃进,首倡者登高一呼,争功者四方响应。在“一天等于20年”的理论指导下竞吹牛皮。这里以亩产万斤“放卫星”,别处不断加码,以亩产20,000斤、30,000斤、40,000斤、50,000斤、60,000斤争“放大卫星”,直至湖北麻城编造的“天下第一田”,亩产竟高达25万斤,真可谓“敢想敢说”!谁敢反映真实情况,立刻遭批挨斗。由此导致的三年全国大饥荒,饿殍遍野,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相,而反右倾斗争仍在进行。活活饿死了,还戴着“右倾”帽子!

十年浩劫,人妖颠倒,举国动乱,草菅人命。对人才、文化、教育、伦理、道德、工农业生产以及物质的与非物质的文化遗产摧残之巨、破坏之惨,真可谓“史无前例”。而在当时,这一切都是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旗帜下进行的,都是堂而皇之的“革命行动”。对逼供致死者斥为“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贴大字报、开大会严厉声讨,“鞭尸示众”。

区区400字,字字千钧。中国公民的权益意识、道德勇气、人文精神跃然纸上。对霍先生诗词上的成就,我所知甚少。但这数百字,却极具份量,颇见担当。

睹此数百字如坐针毡寝食难安者,若非当年的红恐幽灵,必是今朝的鹿鼎诸公。

今日之天下,乃公民之天下。今日之“国家”,早已不再是一家一姓之私产,而是纳税人花银子招聘来听使唤的公仆。侵犯公民合法权益的违宪行为理应受到法律追究。新闻出版总署新署长柳斌杰履新时称,他将“多用智慧,少用权力”。如何为前署长擦屁股,善了《红羊悲歌》案,对新署长的智慧是一个考验。

新闻出版总署查禁逾千种书,敢于挺身而出诉之法律的,人们迄今只知道章诒和女士与声明“不怕坐牢”的唐世政先生。殷鉴未远,不得善终的前国家主席刘少奇大祸临头才想到宪法,自不免悔之晚矣。见贤思齐,所有权益受到侵害的作者都应该向章、唐二位学习,毫不迟疑地拿起宪法维护自己的言论自由权。

拙编《榴花照眼在长安》的编后记说到今日诗人的责任:

诗人是民主的播种机,诗人是民主的扩大器,诗人是民主的酵母和催化剂。诗人是专戳皇帝新衣放言无忌的童子,诗人是鼓励怯懦者前行的太白西凤。憎恨专制,诗人以为民辩冤白谤为第一天理。振臂一呼,诗人为所有的文字狱怒发冲冠。诗人有一尊高傲的头颅,诗人有一个掷地有声的灵魂!

5月18日是邓拓先生忌日,当年读《燕山夜话》受益良多。死者长已矣,“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深夜展读《红羊悲歌》,忽觉窗外灯下枕边耳畔,冥冥之中似有千千万万死不瞑目的野鬼孤魂在抽泣、哀号。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1991年5月14日,白骨精以自制的绞索为自己“作结”。选择这一天,是不是为了“系得牢”历史上那个使她获得了生杀予夺权的好日子?对此,我们也不要忘记才好。

谨以此文悼念邓先生与那些被文革恶魔吞噬的无数冤魂。

(为“5.16”41周年作

(2007-05-16)

《红羊悲歌》案与鹿鼎公(三首)

不准人提昔日谐,这般纠错好乖乖。

忽然想到偷鸡贼,已改天天半月哉!

至孝堪怜主义真,令尊近日可忧银?

东西畅搜红羊至,如此威风如此春。

反顾葵花总绕秦,吃亏减智两头新。

时愁犬族东西旺,忘却当年改造人。

[注]《红羊悲歌》办案人言:“反右、大跃进和‘文革’,中央已作了结论,是自已犯了错误自己已纠正,不准再提,是非功过留给子孙后代评说。否则,就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局面。”持此腔调者与胡温虽异,与鹿鼎公则一。

(2007-05-04)

和天山世广兄《红羊悲歌》元玉

榴花照眼接苍茫,望断狂沙欲断肠。

雾罩方谈三鼎足,云山岂许万言堂。

积薪渐热临燃点,警犬横行奈惜香?

入夜荧屏夸记忆,精生白骨忌红羊。

(2007-05-05)

感《紅羊悲歌》被查毁事和环球吟坛周荣先生元玉兼寄唐世政兄

诸子争鸣去不回,鸟巢鸟事总孵灾。

话儿板眼龙犹在,孽种根苗祸必来。

壮美风光因宪法,老坑亢奋赖棺材。

榴花照眼人称艳,谁悯书生半世哀。

(2007-05-05)

民主论坛

野 火:写在“六四”18周年前夕

 

作为亲历八九民运的普通一人,那年赴京期间有两件事对我印象非常之深。其一是叹服于一位局外人思想深刻的评论,其二聆听到一位离休七旬老党员干部的真挚感慨。但愿各位看客可以从这里窥见到人心、感受到民意、感觉到屠城开枪时的恐怖真相。

5月17日,我与一道正在北京实习进修的同伴们约好赶去广场看望绝食中的学生们。北京城太大!我们在路上耗费了50来分钟才到达广场边,我们带了一些水和饮料准备送给绝食圈里的学生们,但外人一定要有凭条或证件才能进去。因为绝食圈被学生纠察队里三层外三层似地维护得严严实实,秩序十分井然!让政府无从找到有丝毫”混乱”的借口。这不由令我想到当局卑劣地通过炮制”实况录像”将先屠杀后抗暴的历史真相颠倒为先”暴乱”后”平暴”的弥天大谎。而后来这处心积虑的谎言着实还蒙蔽了不少置身事外的看客。

我远远望去,广场上鲜红的校旗一片招展,绝食圈里的学生们密密麻麻地席地而坐。学生们在烈日的烤炙下,一个个脸上显得神情疲惫。绝食圈外围嘈杂的人流中不时可见医护人员穿梭来去。我则在最外面的一层一边随着人群缓缓移动,一边扫视着绝食圈里的学生们。当我倚靠在广场北面的铁栏上时,不经意间就与身旁一个戴眼镜、着浅紫色长袖T恤衫的中年人随意攀谈了起来。

当我问到他:”你认为政府下一步将会采取什么样的对策?”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现在既成这种局面,邓小平李鹏就已经骑虎难下了。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拉下老面、低下头来向全国人民道歉,将自家的贪腐太子们一一交给人民处理;另一条路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出动军队武装镇压。我认为前一种选择他们宁可放弃,而后一种可能性会极大。”我暗暗惊叹他的清晰的思维判断水平,但我不相信当局会用武力镇压。但他坚持说最终很可能会以镇压收场,理由是邓李目前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这位中年人介绍说自己原是复员退伍军人,现在在一所单位任政工干部。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普通政工干部的预测是多么的准确!作为一个体制内的普通干部,竟有如此清醒而独到的预见能力,不禁令我深感佩服。这也是我遇到的一个体制内生存、体制外思维的典型事例。他还断言说,李鹏将来毫无疑问是一个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人。

后来我很后悔没有及时问他的姓名和电话,结交这样一个头脑冷静的朋友也许会对我很有帮助。要知道那时在李鹏还未悍然宣布戒严令之前,他就能预见当局最终肯定会动用军队(野战军)进行血腥镇压。这岂是等闲之辈能够想到的事。

再说第二件事。六月四号凌晨,正在京城出差的父亲一大早就借了一辆自行车想上街去观察一下形势,因为他一整夜都是在”噼噼啪啪”的枪声中度过的。他骑在飘着阴冷雨丝的街上,慢慢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突然,他感到单车右手把上”当”地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响声,握着车把的手明显感觉震了一下。原来发现是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车把,吓得他赶紧掉转车头往回奔,久久不敢回转头来。49年前,他作为枪不离身的、游击队小组领导人,太熟悉枪弹的特性了。

他后来跟我回忆那个情节时,面露苦笑地说:”当那颗子弹从远处击中他的车把上又弹开时,那一刻,使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政治!政治就是这么玩的!”.这句话多年以后还留在我脑海里,让我回味良久。

后来,大约是92年前后,父亲的一位老战友——举家奉调进京任职的老干部来家看望他时,说到六四这个话题就连连摇着头这样感慨系之:”我们作为老共产党人,最清楚不过了。如果说解放前,共产党是做了一些好事的话,那么解放后,它的的确确也做了很多丑事。我们这些老人看到它今天变成这样不仅是痛心的,而且也是未曾意料到的。”接着,他还用另一句非常形象而生动的描述道出了今天共产党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和其地位演变过程:”四十年前,北京市民敲锣打鼓、夹道欢迎解放军进城,四十年后,解放军进城寸步难行,北京市民自发地横躺竖卧在街上用身体堵住解放军不让进城。”是啊,不知中共当局是否会扪心自问为什么今天会造成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人民心中为什么会对共产党产生如此鲜明的对比情怀?共产党的官僚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显著的蜕变和堕落?

他坦陈,共产党在49之后确实也做了很多丑事。然而这些他不愿再重提的那些丑事诸如”三反五反”,大跃进,文革等祸国殃民的”政治运动”,作为执政党,却至今既不愿向人民公开道歉,也不允许人们公开批评和谴责。

如果是民主宪政、政党轮替的西方文明国家,上述任何一件”丑事”都足以导致执政党迅速垮台且让领导者颜面尽失。这样,便可避免国家和人民不至于重复”犯错”.然而在极权体制如中国、朝鲜、古巴这样的国家,其”党和国家领导人”却无须担负任何领导责任,充其量也只是让集体总结经验教训如《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之类就一了百了了。当然,这对执政党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幸事,而对深受其错误政策之害的人民来说,却是一种苦不堪言的深重灾难。

结束这种灾难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民主、自由、人权、尊严。只有实现民主政治,才能切实保护每一个普通公民的人权,才能避免大大小小的六四事迹再次降临。

政治不是政治家手中的玩偶,她是民众的人心。而中国的政治至今仍是少数人的利益政治,完全成为维护既得利益阶层的工具,与民众利益几无关涉,且不允许普通民众拥有真正地参与权或选择权。看看今天中国严酷的政治现实,仍不能排除成为培植六四重临的土壤。而共产党和当今一切独裁者的最大邪恶莫过如此!

王 丹:《人民日报》:要“社会主义”,不要民主

 

5月10日出版的《人民日报》以答复读者来信的形式,对民主社会主义提出抨击,该文套用标准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对民主和多元化的价值观予以否定,并明确指出,社会主义只能是一种制度,而不能仅仅作为一种价值追求。

该文对民主社会主义的否定,可以视为对前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谢韬《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一文的回应,也是朝持有此类观点者兜头泼下的一瓢冷水。

在指出了民主社会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分歧之后,该文极力美化目前在中国推行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决不搞指导思想多元化,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发展道路,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决不搞西方的三权分立和多党制;坚持社会主义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坚持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最后断言:“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实来看,民主社会主义都不适合中国国情。只有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才能发展中国、振兴中国。”

著名自由主义学者哈耶克在他的《通往奴役之路》中,早已用无可辩驳的逻辑,论证了社会主义必然走向暴政、广泛剥夺人的自由,而在1989年全球范围内的共产主义大溃败之后,人们发现,社会主义不仅造成自由的丧失,更会使社会生产最终失去效率,在此之后,无论什么形式的社会主义,在世界范围内都受到置疑。但对谢韬这样的老共产党来说,思想和历史的约束,使他们无法完全摆脱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即使如此,他们也意识到民主已经成为无法回避的社会命题,便试图将社会主义和民主价值观糅合在一起,解决转型期中国的重大问题。他们对民主问题的关切,在某种程度上,是值得尊重的。

谢韬的文章发表在《炎黄春秋》杂志上,其规格与待遇,显然无法与《人民日报》相提并论,于是,这就成了一场不对等的理论“争鸣”。《人民日报》以一贯正确的腔调,抽掉了“民主社会主义”中的“民主”,只留下“社会主义”,而且这里所说的社会主义,并非某些西方国家以扩大社会福利等政策为标志的“价值追求”,只是冷冰冰干巴巴的“社会主义制度”,这样一来,谢韬本意中的“民主”和“社会主义”都被否定了,剩下的就只有肃反的社会主义、反右的社会主义、文革的社会主义、镇压六四的社会主义\x{2022}\x{2022}\x{2022}\x{2022}\x{2022}\x{2022}也就是说,作为价值观的民主和作为福利追求的社会主义,都别指望登陆中国,专制势力仍然可以借助强权大肆瓜分、掠夺而漠视民众的生存处境,这充分表明了以所谓《人民日报》“理论权威”口气发言的幕后人物,顽固对抗民主变革和民生需求的社会呼吁。

有趣的是,这位向《人民日报》发问的读者的名字“时理”,怎么看都不象真实人名,所谓的“读者来信”更象是为了“回答”问题的需要而凭空杜撰出的,属于一种特殊形式的自问自答。看来,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没有谁会向他们提出这种毫无针对性的无聊问题,自然,更不会有谁在意他们的所谓理论诠释。

首发自由亚洲电台

秦晖秋风吴敬琏等:寻求中国的富强之道——“大国崛起(富强)之道”座谈会精彩发言选登

吴敬琏、江平、资中筠、秦晖、蔡定剑、周为民、石小敏、时殷弘、鲁利玲、 秋风
 
     2007年2月4日,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新闻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社联合举办了“大国崛起(富强)之道座谈会”。本社总编辑袁绪程主持座谈会,吴敬琏、江平、资中筠等20多位著名学者参会并发言。本刊将部分发言内容发表,以飨读者。

      如何看待“大国”

      资中筠(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所前所长):兴奋剂还是清醒剂

      看了《大国崛起》后,我有一种担心,会不会国内外的人都认为中国自以为是下一个崛起的大国了。据说19世纪末晚清的时候,已经有人说20世纪将要是中国的世纪,现在又有人说21世纪将要是中国的世纪。而现实是,我们当时仅仅是一个“大而弱、大而穷”的人口大国,现在也刚刚开始走出这种状态。

      关于现代化强国的普适性要素,我完全同意吴敬琏先生讲过的:市场经济、法治、民主和思想自由,不再重复。还想加一点,就是真真实实的以人为本,所有的发展,归根到底是为人造幸福,而不是为一个国家在世界上可以神气起来。当然,全体国民幸福了,国家也就扬眉吐气了。

      英国曾经是一个“日不落的国家”,最后又回到英伦三岛,虽然从规模和影响来看小了很多,但从国民的福利、幸福的程度和文化的高度而言,它还是世界上的发达国家,也是社会福利最高的国家之一。而德国法西斯也征服过很多国家,但牺牲了本国民众利益,给本国人民造成了极大苦难。

      真正发达国家的福利制度老早就启动了。英国的《济贫法》早在1601年就有,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最为困难的1943年,就出台了战后得以实施的全套福利制度,并且把这套方案印成小册子,传播给前线的士兵,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样的未来而战。美国《独立宣言》中提出的天赋人权——“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后来通过的《宪法》就是保障这些权利。每个人都要追求幸福,这个“人”是有血有肉的个体。以“人民”的名义侵犯个体利益的现象,的确值得我们反思。

      民主制度特别需要全民的共识才能贯彻实施。文化和制度是辩证的关系,类似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如果长期在某一个制度下,必然造成某一种文化、人的习惯思维方式,而这种文化传统反过来也制约制度的革新。由于中国长期在封建专制的统治下,人们还是在讲汉唐盛世、康乾盛世,总是希望明君出现,自己独立自主思考的思维还是很少。比如,现在歌颂君主、歌颂专制、歌颂清官的电视剧总是收视率很高。我们也知道,改变民众的思维方式包括民俗和传统观念都需要一个很长的时期。因此,作为一个文明大国,对人民的教育文化的普及非常重要,而更重要的是普及什么思想,这也是欧洲“启蒙运动”的意义。

      大国之“大”有许多种,我们要学什么?最重要的是要让民众福利得到提升和文明得以进步。以这个标准衡量,这部片子对我们是作为一种兴奋剂刺激我们马上就“崛起”,还是作为清醒剂,想想自己的距离还有多大?

      秦晖(清华大学历史学教授):什么样的强大才有意义

      如果把“崛起”仅仅理解为一个国家的强大,实行民主制的国家也曾经强大过,实行专制的国家也曾经强大过。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上,商鞅曾经提到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国强则民弱、民强则国弱”,两者不同立,“善治国者,必强国弱民”,说的是,一定要把老百姓压得透不过气来,这样国家才能强大。韩非也公然说老百姓不能有余粮,还不能让老百姓有知识,因为老百姓懂得多了就会想入非非,老百姓一定要又笨又穷,但是也不能穷到饿死,饿死了老百姓就要造反的。这样的国家就会强大,的确秦国就强大起来了。但是今天反过来讲这样的强大又有什么意义呢?

      瑞典在18世纪末是欧洲第二大强国,打败过德国、俄国和波兰以及普鲁士。但瑞典人民的福利却恰恰是在瑞典被打败的波尔塔瓦战役开始提高的,因为国家强权的力量开始被削弱了。人们以前谈社会主义的榜样就谈苏联,现在谈社会主义则谈瑞典模式的福利国家。“从摇篮到坟墓”,瑞典的福利制度作为人类文明一个很重要的标志,现在的影响力比任何时代都大。那么,瑞典到底是强大还是衰落了?如果从瑞典当时统治者的角度讲肯定是衰落了,但从瑞典人民的角度讲,瑞典真正的崛起就是从波尔塔瓦战役失败、瑞典的军事强权垮台开始的。

      秋风(九鼎公共研究所研究员):我们更应该关心怎样建设一个“好”国家

      对于现代中国历史,曾经有学者概括为“救亡压倒启蒙”,但一个更好的概括是:“图强”的诉求压倒了建设一个“好”国家的诉求。我们一直想把国家变得很强大,而不是想通过建设一个“好”国家来获得好的生活。当然,当年的救亡还有点实际意义,因为当时我们面临一些外患。 但从上个世纪90年代初,就有人提出,从前是一些发达国家制定规则,压迫我们,现在轮到我们“坐庄”了。问题的关键是,“坐庄”的结果是什么?历史总能给人以启示,那些所谓的大国崛起但又失败的历史的启示就是:最好不要去谈论大国的崛起,而更应该关心怎样建设一个能够让每个人过上好生活的国家。

      国家本身总有一种要追求荣耀的冲动,但知识分子还要更多考虑——对于我们的文明生活来说,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在中国国力增强,大国话语盛行的时候,仔细地思考这个,做出明智的判断,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鲁利玲(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研究员):只有老百姓丰衣足食了,国家才会强大

      有些人认为,中国是个大国,应该在世界上发挥大国应有的作用和地位,应该探寻大国崛起之道。但我和一些同志总是担心,倡导大国崛起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事情。这里面有一个潜台词,一谈到大国崛起,就意味着要由国家来主导社会资源的配置。说到底,大国崛起是一种国家意识,它与市场经济的本质精神——鼓励个人和企业的创新精神——是背道而驰的。我们从历史进程可以观察到,凡是主观意识要崛起的国家,无外乎采用两种方式:对内实行专制,对外肆意掠夺。比如俄罗斯、日本、德国。而有些国家在主观上并没有想崛起,比如说荷兰和早期的美国,就是想人民过得好一些。结果,由于制度方面的创新,经济发展很快的国家自然就崛起了。

      中国几千年皇权专制历史的影响,使得相当一批知识分子总也放不下“帝师情怀”。在当今中国的转型过程中,我认为,作为社会精英的知识分子,应该更多地面向社会、面向民间,多想想百姓的民生问题,利用自身的资源优势,向广大民众传播世界文明的普世原则,从而使每一个中国人都能做自身的主人。只有老百姓丰衣足食了,国家才会强大。
  
                     大国何以崛起

      袁绪程(《中国改革》总编辑):多种因素促成“大国崛起”

      正在崛起的中国,需要学习和借鉴先行现代化国家的历史经验和教训。被马克思誉为资本主义发源地的荷兰是一个国土狭小、资源有限的国家,这样一个小国靠贸易、远洋运输、商业信用、金融信用走上了强国之路,并依靠商业信用和金融制度以及廉价的远洋运输称霸于17世纪。英国的崛起则是具备了各种崛起的条件,如先进的宪政制度,从荷兰引进的商业信用和金融制度,以及发展起来的市场生产组织,这些因素配合得如此完备无缺,使得英国人以坚船利炮夹带着廉价的产品打遍世界。至于得天独厚的美国,我们可以视为英国的宪政和市场经济制度在新大陆的延伸和新的创举。

      德、俄、日是后发国家崛起的典型,走的都是国家强力支撑经济的发展之路,这是必要的,也可能是必然的。问题是如何从政府主导向市场主导转型,如何从有一定法制的开明专制类型的国家走向民主宪政的制度?德国和日本的彻底转型和真正的崛起都是由二战战败后由占领国美英促成的。这很值得我们深思。也许我国的崛起也必须分两次或两阶段进行,在第一阶段建立政府主导型的市场经济,第二阶段走向宪政的市场经济,从而最终跃入世界强国。
     
      蔡定剑(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教授):民主可以保证一个国家持续富强家持续富强

      法国、瑞典等一些欧洲国家的人认为自己当前生活得挺好,没有必要追求那么高的发展指标,过那样紧张的生活。他们需要的是平等对话的环境,不需要谁主导谁。这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如果依靠经济高速和世界话语权来维持一个大国,这个大国在世界上肯定会衰落。因为要维持后者要有相当大的暴力,靠暴力维持国内的强权都不可能长期,主导世界更不可能。

      既然专制和民主都可以使一个国家富强,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民主使国家富强?而且,民主不一定使国家富强,不一定解决经济发展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民主制度?我认为,如果说,法治是保护个体的权益,那么民主更多是保护国家的权利结构,保证国家权利的稳定关系和相互制衡关系。一个国家可以靠贸易、掠夺、专制的手段推进国家的强盛。但从历史进程中可以看到,所有靠专制富裕的国家没有解决一个问题,就是它不可以持久,只有建立一个宪政、民主的国家才可以保证这个国家富强的持续性。一方面,法制保障个体的权利、自由、发明、创造和财产,另一方面,民主保障一个国家整体的权利结构,这样,国家能够长久稳定地发展。

      1947年印度独立时,国家处于混乱之中,政府未经考验,政治派系林立,社会暴力盛行。半个世纪后,在民主制度的作用下,政治分歧都能在宪法框架内解决,政权更迭也是通过选举和议会程序。通过民主,印度还成功地解决了语言和宗教问题。印度独立以后,它没有发生过军事政变和暴力更替政府的事情,13届政府基本上都是和平度过的。不要说亚洲国家,世界上也很罕见的。印度虽然没有成为大国,但是,民主保证了国家稳定和避免了灾难。
 
      时殷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大国崛起是人民的崛起崛起

      大国崛起关键在于经济成长,经济成长关键在于规模、资源、资本等等:这种解释有力地揭示了现代大国崛起和发展的一个关键,但是远远不足。大国崛起远不止是经济崛起,而是人民的崛起,要体现所谓的人本价值,或者说个人和人民的幸福。与此同时,还有第二层次的价值,就是大国崛起的“强国价值”。而事实上,人本价值与强国价值并非必然冲突,个人和人民幸福与国家富强并非必然抵牾。我们可以看到,在很多国家中,由于有了民主和法制,个人的财产和权利得到比较好的保障,与国家崛起相伴随的是其国民财富的增加。自现代文明历史开端的1500年以后,有若干国家成功达到并且长久地维持了头等强国地位,还有一些国家曾经力求成为并且接近了头等强国地位但中途夭折,还有一些国家虽然成功地崛起为头等强国,但是昙花一现,迅速跌落。确实,有一些因素,作为大国崛起和长久维持强国地位的条件,贯穿于人类历史。现在来看,中国崛起的源泉主要就是GDP持续高速增长、外贸持续高速增长、和平的“微笑外交”持之以恒并行之有效,还有对外移民和文化交流,还有国家发展成功本身带来的好处。现代跨国价值观念的基本范畴可以被概括为“经济成长”、“自由”、“社会正义”和“生态保护”。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最主要的成就是在“经济成长”范畴,但这个价值远非出自中国,而且现在,中国人越来越感到:这一成就的取得,是在很大程度上以减损“社会正义”和牺牲“生态保护”为代价的。

              中国如何走向富强

      吴敬琏(《中国改革》名誉总编辑):从别国的历史经验中寻求富强之道

      从公元1500年以来西方各国发展的历史看,有四条是促进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最重要的因素:自由市场经济、法治、宪政民主、思想自由与学术独立。

      以上四条中的每一条,都不是一句笼统的口号,而是具体的制度安排,需要深入地去研究。比如说市场经济,现在大多数人都承认,现代国家经济繁荣的基础是市场经济,即市场在经济资源的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但是,如果对什么是市场经济,市场为什么能够有效地配置资源不求甚解,引喻失义,以为只要商品都通过市场进行买卖,就是市场经济,也容易招致南辕北辙的结果。我看到一篇评论说,《大国崛起》给我们的启示可以概括为它们实行了国家主导市场的重商主义政策。其实学过现代经济学的人都知道,历史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重商主义是16~17世纪西欧国家确立市场制度之前的一个历史阶段,它的特点,一是国家对经济生活的强力干预和全面介入,二是以积累货币财富作为国家目标。西班牙的短暂繁荣,“崛”而复衰,是成也重商主义、败也重商主义的一个生动案例。与之相对照,在18世纪上半期就结束了重商主义转向自由市场经济的英国,却因之首先迎来了产业革命和实现了持久的繁荣。斯密在1776年出版的《国富论》中弘扬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同时对重商主义进行了透彻的批判,他指出:“一个国家的经济只有在最自由和宽松的状态下才能得到最好的发展,一切国家干预都可能对经济造成破坏。”亚当·斯密因而被称为“经济学之父”,得到学术界和经济界的极高评价。

      第二是法治。在中国特别容易发生混淆的是:先秦法家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强调“法”和“法制”(有时也写作“法治”)的作用,而且像毛泽东同志所说,“百代都行秦政制”,于是人们常常把作为帝王和统治者手中工具来使用的“法制”和现代国家的“法治”,即符合公平正义的法治混为一谈。其实前者和后者是完全不同的东西。现代国家的“法治”,和中国历史上讲的“法制”有什么区别,世界上其他国家怎样从人治下的法制走向法治,这些都需要我们有清晰的认识。

      第三是宪政民主。“五四”运动以来,先进的人们几乎无不以民主制度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许多学者指出,我们所要的民主,应当是宪政民主。这种民主意味着不承认任何至高无上的主权,而且要使任何公共权力都受到约束。实行这样一种民主制度,才能既通过少数服从多数原则的贯彻使集体意志得到体现,又确保所有公民的宪法权利不受侵犯。

      第四条是学术独立和思想自由。近几年,经济界和学术界对于西方国家为什么能够在19世纪后期,实现从传统的粗放增长模式到现代的集约增长模式转变,做了许多研究。从中取得的一点共识是,科学进步和技术创新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科学的这种巨大进步以及以科学为基础的技术在生产上的广泛应用,又要归因于14~16世纪的文艺复兴和18世纪的启蒙运动,打破了中世纪宗教迫害和思想禁锢强加于创造性思维的网罗,为18世纪的科学革命创造了条件。由此可以得到结论,如果不能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改变我们现在的官本位、行政化的教育和科研体系,要使中国成为一个创新型国家恐怕是很艰难的。

      周为民(中央党校《学习时报》 总编辑):警惕民粹主义的泛滥成灾

      当前特别值得注意的几个问题是:第一,现在经济与社会发展中的诸多突出问题和矛盾,症结都在于旧体制的控制方式在要素市场上突出地存在,并在很大程度上对资源的配置起主导的、支配的作用。再者,由于中国缺乏市场经济的历史与文化传统,而国家垄断控制的传统根深蒂固,人们往往不太理解市场经济的逻辑,包括它的基础和条件,不太相信市场的作用,而是较多地习惯于迷信国家垄断、行政权力的作用,遇到问题很容易南辕北辙地要求进一步强化行政权力的干预和控制。

      第二,过去质疑对外开放主要是从姓社姓资的角度说,现在又有新的“理由”——国家的经济安全。国家的经济安全当然非常重要,但安全不安全的决定因素是什么?是国家的经济实力,是整体的经济竞争力。坚持对外开放、主动参与经济全球化进程,恰恰是近三十年来中国经济不断发展、竞争力不断提高的一个基本条件,也正是保证国家经济安全的一个基本条件。在对外开放中是有一些问题需要改进,但不应把开放战略与经济安全对立起来。

      第三,关于民间经济的发展,虽然在原则、“提法”上是肯定的,但从各个方面来看,真正能有效促进民间经济成长的环境、条件仍相当缺乏。现在个体户在锐减,中小企业的生存发展一直很困难,大企业根本成长不起来,真做大了往往就“出事”,不是败于违规违法,就是败于投靠权势、官商勾结,甚至完全是由于非法的打压。这些无不反映出制度缺陷。民间经济是民众自主创业、自主创造社会财富的活动,是一个国家真正的富强之基。没有民间经济的成长,一个国家不可能有长期、整体的经济发展和竞争力。

      第四,破除权势意识,确立权利观念,并防止民粹主义的社会情绪和思潮滋生蔓延。历史上,权势支配一切的专制主义不仅制造普遍的贪污腐败,而且形成一种腐败文化,无论是“治人”的,还是“治于人”的,都只有权势意识,没有权利观念。此外,专制主义的另一面恰恰是民粹主义,这两者是直接相通的。民粹化的情绪和思潮在中国改革发展的基本方向和战略的问题上制造了一些错误舆论,而且还进一步鼓动社会不满情绪,加剧社会对立。近代以来,从晚清的“自强运动”开始,中国的几轮现代化进程都毁于半途。我们这一轮现代化又处在关键的半途,如果说也有可能受挫,再次丧失历史机遇,最大的可能就是毁于民粹主义的泛滥成灾。
     
      江平(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现代化

      特别重要的是如何学习和创新。日本这个民族最可贵的就在于能学习,中国的好就学习中国,法国的好就学习法国,英国的好就学习英国,美国的好就学习美国。从法律来说,最早学中国的唐律,明治维新时期抛弃中国法律,先学法国民法典,后学习德国民法典。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英美法里面的信托法是很重要的制度,日本在20年代就引进了。日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重点学美国。而我们呢,在学习的时候总是过分强调中国特色,不敢真正地学习。而且,“大国心态”妨碍我们在现在情况下向世界其他国家好好学习和创新,事实上,我们在工业和其他方面还没有创造出自己应有的在世界站得住脚的东西。

      我们现在只能说工业、农业、国防和技术的现代化,而不能讲政治和法律的现代化。为什么“现代化”这个词只能够用于经济基础,而不能用于上层建筑?这个问题是阻碍现代中国进步非常大的问题,到底我们要不要上层建筑的现代化,要不要政治和法治的现代化,需要好好研究。有人问我中国什么时候能够实现法治国家?我首先说,法治的标准是什么,我才能说什么时候可以达到。法治社会的标准有几条?中国的选举制度什么时候可以真正普选?新闻自由的开放,舆论真正的监督应达到什么情况?司法独立到什么程度?在这些问题上,中国可以有特色,但仍然应该有普世的标准。因此,中国想作为一个大国,不仅应该在经济制度上实现现代化,而且在政治制度和法治制度上也应该实现现代化。
     
      蔡定剑:民主是解决腐败问题的关键钥匙

      “法制”和“法治”的含义要有所区分:“法制”可以维持秩序,可以推进经济社会发展,但都是按照统治者的意志维护社会;而“法治”则不然,它所强调的是限制权力,限制领导者的权力。因此,这种“法治”,没有一定的民主是做不到的。比如,在立法的问题上,我们可以用法制推动一些经济发展,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如果需要对政府权力有所限制,问题就复杂化了。没有民主制度,没有民主程序和公共参与立法,立法其实就是政府部门瓜分利益,各个部门都要主导立法,都在争夺立法利益,只有老百姓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而且这样的法律在人代会上是容易通过的,人大代表没有人反对,因他们是没有责任的,通过了坏的法律是不用对谁负责的。因此,没有一定的民主程度,法治就很难达到限制政府权力和保护公民权利的作用。法治和民主到了一定程度没有先行后行的问题,就是交替推进。

      当前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我认为当今中国主要的矛盾是民主问题。解决社会不公正问题靠什么?不是靠口号,也不是靠政策,而是靠社会政治制度和政治结构。要有真正代表普通民众利益的人在政治结构中。现在社会层面,自下而上是强烈地要求权利,公民权利没有民主的保障是达不到的。如果一没有民主,二没有法治,国家强力推进市场经济的结果必然是腐败的。我们的腐败和西方国家的腐败是不一样的,西方国家的腐败是政府资金的腐败比较严重,偶尔有行政权力的腐败。我们的腐败是两者皆有,一个是党的腐败买官卖官,一个是政治腐败钱权交换。我不认为民主是解决所有问题的万能钥匙,但是在目前中国,民主是解决腐败问题的关键钥匙。选举为解决买官卖官问题提供了一种可能,而公共财政制度和加强人大预算监督,一定程度上能解决大面积的政府官员腐败问题。
 
      资中筠:新闻监督或许是一个突破点

      到底是言论自由先于民主,还是法治先于民主?或者说,没有民主也很难有法治,没有法治无法保证言论自由?我感觉到在这个怪圈里走不出来。或许,新闻监督是一个突破点。比如,法律的普世性的原则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中国有了法律,但是有法不依,不能够人人平等是因为没有民主。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地揭露和批判这些现象呢?因为没有新闻监督。更有甚者,我们的立法部门受到利益集团的影响,其各方博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产生一部恶法。美国的国会议员也代表某些利益集团,不能说是完全超脱的,但是它受到了舆论监督。整个立法的讨论过程,谁说了什么话,哪个议员曾经支持过哪个议案,都历历在目,每天媒体都在报道,暗箱操作很难。由于没有新闻监督,我们有的立法也许是部门之间做交易了,我支持你这个,你支持我那个,甚至于有地方省政府之间也在做交易。
     
      石小敏(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已开始成套引进规则

      我们国家走到现在,自从2001年WTO签约以后,中国的开放已经从引进资本、管理、技术上了一个台阶,开始成套引进规则。这两年在人权、环保、安全机制上,对于朝核的态度,以及全球机制总协调各个方面都在往前走。成套引进规则,而普世价值理念就是在规则里。近五年来,中国人的思想里,从下至上意识形态的传统的评价框架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的改革从邓小平80年代的“不争论”,现在慢慢开始可以争论了,争论依托的大部分已经是新的价值体系:公平、正义、平等、自由。

      我们看到,社会讨论各方都在向正确的认识、更深刻的认识在走。目前,大致出现了三个评价体系。一个是国际评价体系。国际社会对中国越来越关注,反馈也天天都在发生,而且这是决策者非常关注的;第二个是民间评价体系。如网络、官方媒体办的子报等,这些评价已经和部委的决策有明显的互动关系;第三重评价体系就是我们原来的自我评价体系,官方文件、报告、内部各种讨论等。这些评价总体上从原来占领一切最重要的位置慢慢往下落。三大评价体系的互动,实际上是社会各个方面的互动,各种力量的博弈和对比。这三者重合的时候就形成了改革的强大推动力量,强大的舆论力量。我们的领导人总体上是顺潮流的,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中国社会整个历史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们的各种讨论,不管是别人的经验还是我们自己的经验,如果能够慢慢凝聚到一块儿,把有效成分提炼出来,合成一种新的认识,合成一种新的文化的沉淀基础,就能够“照亮我们的未来”。

张 鸣:这样的大学改革,还是歇歇吧!

 

浙江大学、南京大学已经实行导师对所招的博士生实行补贴的制度,从表面上看,这个制度的实质是鼓励导师申请各种名目的科研课题,给学校考评指数加分,而导师可以用课题费来补助学生。显然,这种出自课题经费的补助,所隐含的意思就是,博士生必须为导师完成课题而打工。南京大学就明确规定,今后博士招生,要向课题费多的导师倾斜。其实,这个制度在此时被落到实处,背后还有另外的原因。

不消说,这种制度对文科和纯理科是不公平的,因为这些学科的教授,不太容易拿到课题,即使拿到,课题费也有限,从每年并不多的工资中扣除学生的补助费,委实是个负担。而且,这些学科的教授所从事的研究,大多为自己单兵作战,基本上不需要助手,招来学生,原本是为社会和国家培养人才,现在却让自己白白付出,怎么想,都有点心理不平衡。当然,据说有关学校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设立了一些基金,供那些没有课题费的教授申请,只是这种对自己丝毫益处没有的嗟来之食,实在让人没有兴趣去伸手,因此,浙大的某些教授选择了不招生。不过,不招生的对抗,十有八九是难以奏效的,因为学校可以用招生作为教授的考评指标,不招就意味着从此不能做教授了,如果你还想抵抗的话,只有一条路——走人。

我相信,这个来自教育部的政策,很快就会在大学里推开,落到每个教授头上是早晚的事。政策是有权力者制定并推行的,在学界谁不知道官大学问大的“铁律”,只要在重点大学做个校长、院长、处长,还愁拿不到课题?对学官而言,各种名目的课题,国家级、省部级,横向课题,多得不得了,而且211学校,985学校,自身的课题就很多,都是学官在支配,有几个人不往自己身上搁?显然,这些人都不是三头六臂,不可以像孙悟空一样变身无数,课题得有人做,谁做?还不是找学生嘛。这种招生政策,明摆着就是为这些人比别人多招提供借口,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招些廉价的劳动力。

理工科我不知道,至少在文科和社会科学领域,某些课题特别多的教授,他们的课题基本已经被学生包办了,一个20万元的课题,只需要花上万把块钱,就可以由学生做下来。做完之后,负责的,自己还看一眼,不负责的,或者课题实在太多的,连看都不看,就结项了,反正结项的专家也是自己人,完全清楚怎么回事,一般都会高抬贵手。很多名教授被发现有抄袭现象,实际上都是学生的杰作,其中不少都来自课题。

我们姑且不论课题本身是否有学术价值,也不论拿到课题的人,是否真的有学问、有研究能力,假定我们的课题都是学术的,拿到课题的人也都是学术健将,或者大师。但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做学术研究,不是要凭兴趣的吗?不是每个考博士的人,都是要立志做学问的吗?而且,在招考博士生的面试里,考官都要考他的以往的学术经历,考他的学术计划,那么,如果学生此前已经进行了某个方面的学术研究,跟导师的课题不相干,是不是入学后,一定要放弃自己喜欢的研究,跟着导师做导师的课题?显然,在这种制度下,肯定是要这样做的,否则学生就别打算毕业。我们怎么保证,多数跟导师做课题的学生,真的对导师的课题有兴趣?没有兴趣的研究,能出来创造性的成果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大学是在培养学生呢,还是在招学生为老师打工?我们的大学,到底是为学生办的呢,还是为老师,抑或只是为某些学官办的?

面对问题成堆的大学、问题成堆的研究生教育,不思改善,反而围绕着既得利益者——有权者联盟的利益“改革”,越改,让肥的越肥,瘦的越瘦,愈发背离教育的宗旨。我看,这样的改革,还是歇歇吧!

刘晓波:向马力先生推荐《寻访六四受难者》——六四十八周年祭

 

本月15日,亲共的香港政党民建联主席马力与记者茶聚时,批评回归后的香港国民教育,居然以”六四”为例,公开质疑”屠城”之说。他的理由是:六四是死了人,但不是屠城,因为”屠城应该是刻意杀人”。言下之意,六四死者不是戒严部队刻意所为而是无意之失。

一 关于广场六四之夜

马力质问到:”如果是屠城,柴玲怎能在六四凌晨平安离开?她是有心挑起暴动的,呢条友(这个人)第一个便被杀了!侯德健、封从德等人怎能慢慢离开?如果是屠城,4000名学生全都死光了!”

难道非要六四之夜留在天安门广场的4000学生,连同侯德健等长胡子的人被统统杀光,才叫做”屠城”吗?

六四之夜,我在广场,还有发言权。当夜,我与候德健、高新、周舵一起组织了学生的和平撤离。我们与戒严部队谈判,达成在广场东南角开口子、让学生和平撤离的协议。回到纪念碑上,我们通过广播站轮番劝说学生主动撤离。之后是封从德主持了”撤与不撤”的口头表决,最后是学生们有秩序的和平撤离。

也就是说,六四之夜还在天安门广场的4000学生的生命,是用主动撤离换来的。因为,出面与我们谈判的清场指挥官季星国大校说得非常清楚:戒严部队接到的是死命令,在天亮前不惜一切代价清场。如若不是学生们主动撤离,结果必然是大量学生死在清场的枪口下和坦克履带下。

从六四屠杀结束的那一刻起,包括香港媒体在内的世界各大媒体都报道学生主动撤离广场的一幕。很想了解六四真相的马力,已经知道了连我都不清楚的数字–六四之夜广场上还有4000学生–的马力,难道十八年来他就从来没有尝试过了解更多六四真相吗?

二 关于坦克碾死学生

马力质疑坦克碾死学生,甚至说:”指著一堆东西就说(学生)被坦克车辗过,那不如找一只猪,用坦克车辗过,看看是否会变成肉饼?”

戒严部队的坦克在西单附近追碾学生、造成多人死亡,是六四屠杀中最为凶残的一幕。关于这凶残的一幕,有多种信息来源和现场图片为证,已经广为人知的事实。就是马力身在的香港,包括中共在港喉舌《文汇报》在内的香港媒体,大都报道了坦克追碾学生的事实。

如果马力先生嫌麻烦,最简单的方式是找来《寻访六四受难者》,看看其中的”疯狂的坦克”一节,其中记载了那凶残一幕的详情:

“一辆疯狂的坦克,冲向刚从天安门广场撤至六部口的学生队伍,躲避不及者,被坦克履带碾压得血肉模糊;死里逃生者,落下了终身残疾。这辆该诅咒的坦克究竟碾死、碾伤了多少人,当时传说不一:有说死了九人,有说死了十一人,至于伤者,更是众说纷纭。这都不足为据。当局不公布死伤名单,别人说了,那怕说得基本符合事实,也会当做”谣言”来追查。因此,必须拿出实证材料,让一个个具体的个案来说话。多年来,我和我的朋友一直把这辆坦克碾死、碾伤的受害者作为寻访的重点。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寻找到的是:死者5人,伤者9人,一共14 人。这14人中的13人都有姓名、年龄、单位及受伤、致死部位;其中10人已确知他们的籍贯和家庭地址。他们大都是北京各高校的学生,来自江苏、湖北、安徽、陕西、福建、海南、北京等省市。其中,仅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一所大学的死伤人数就达6人之多。至于这一惨案中确切的死、伤数字,我想只能等待以后的时日来回答了。”

我想说的是,就我接触过的关于六四屠杀的争论资料中,公开质疑坦克追碾学生这个事实的人,并用”一堆东西”和”一只猪”来质疑的人,马力先生算是拔了头筹。而敢于拔这个头筹的马力先生,其不尊重事实和不尊重亡灵的态度,堪称拔了信口雌黄和冷血无耻之头筹。

三 关于”刻意杀人”

谈到马力的屠城定义,在他还没有向中共官方咨询之前,他起码可以去看看香港开放出版社出版的《寻访六四受难者》,作者是六四难属丁子霖女士。在这本书中,马力能够了解到一些六四真相,这些真相都是可以回答马力的质疑。

出动全副武装的军队和坦克、装甲车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平民,的确杀死了许多无辜的生命,难道这还不叫”屠城”?至于究竟杀死多少人,由于掌握着最权威信息的官权至今沉默,确切的死亡数字无人知晓。据当时的媒体报道,有的说死伤超过万人,有的说死了几千人,也有说死了上千人。最起码,截止2006年,在”天安门母亲”丁子霖女士的著作中,就记载了一百八十六名死难者的资料,包括姓名、年龄、籍贯、死亡的方式、日期和地点。

即便我不与马力争论以上杀人算不算”屠城”,而是严格按照马力的标准–只有”刻意杀人”才叫”屠城”。那么,《寻访六四受难者》就记载了多起”可以杀人”的案例。

刻意杀人案例一:七个五男两女共七个平民,在西长安街上撞见戒严部队,把枪口冲着他们的士兵喝令让他们站住,他们吓得拔腿就跑。杀红了眼的士兵并没有放过他们,边追逐边射击。正是戒严部队这种疯狂的追杀下,在南礼士路附近,七人中三死两伤。三位死者的名字是杨子平、王争胜、安基。

刻意杀人案例二:戒严部队的刻意杀人残忍到不许救助死伤。当戒严部队开着枪时,有一个小青年冲出去拍照,想留下历史的见证,中弹倒下。周围的民众想冲上去抢救他,但戒严部队不许任何人接近中弹的人。一位老太太甚至跪在地上乞求军人:”那是个孩子,求求你让大家去救他吧!”士兵却用枪口指着老人凶狠地说:”他是暴徒,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毙了谁。”随后,有两辆救护车前来救人,也被戒严部队拦截。随车医生下车交涉,戒严部队也不放行。无奈治下,救护车只能原路返回。杀了人还不准抢救,这是残忍中的残忍!

刻意杀人案例三:六月三日晚约十一时,戒严部队先遣步行方队自西向东行进,一跨过木樨地桥,就一声令下,士兵卧倒,中间一军官取单膝跪姿,举起冲锋枪向马路中间及两侧盲目扫射,许多人应声倒在血泊中,人群四处逃窜。想上前阻止这种盲目屠杀的大学生却被射杀。

刻意杀人案例四:24岁的清华大学化学工程系应届毕业生段昌隆,在那个枪声四起、噩耗不断的危险时刻,他白天去急救中心帮助抢救伤员,晚上在民族宫附近劝解戒严部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跑向一位看上去是指挥员的军官、试图说服他不要向徒手民众开枪时,一颗罪恶的子弹从那个军官的手枪枪口射出。

刻意杀人案例五:25岁的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即将任职于人民医院妇产科年轻女大夫王卫萍,自告奋勇地加入了抢救伤员的行列。据目击者说,她很勇敢,子弹从身边飞过、四周迸发着火光,她都毫无惧色,抢救着血泊中的一个又一个伤员。然而,正当她在包扎一位伤员的伤口时,略一抬头,迎面射来的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颈部,她倒下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刻意杀人案例六:29岁、就职于机械电子工业部自动化研究所的袁力,在戒严部队向四周盲目扫射时,他不忍再看到无辜市民的死亡,便挺身而出,高举右臂,大声向那些乱开枪的士兵们喊道:”我是清华研究生…”,但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他的生命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刻意杀人案例七:不满21岁的死者吴国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管理系86级学生。他死得极惨–连中了四枪,肩、肋骨和手臂部位都有枪伤,致命的一枪射中后脑勺。他的亲属在整理遗体时,还发现死者的肚脐右下方,有一条7-8公分长的刺刀刀口,在吴的双手手心,也有刺刀的伤痕。可以推测,吴虽连中数弹,却并没有立即死亡,士兵就用刺刀捅进了他的腹部,最后向后脑勺上开了一枪。

马力先生,这些青年学生的死,难道还不是”刻意杀人”所致?

所以,我有理由质疑马力先生的质疑:他貌似尊重事实的求真精神,实质是地地道道的诡辩逻辑。他选择在六四十八周年祭日前质疑六四屠城,其目的绝非批评香港的国民教育,而是在为北京洗脑香港人的政策张目,更是在敏感时期为北京政权背书。

马力有勇气质疑大陆民间、流亡人士和世界各媒体的六四记载,为什么没有勇气公开质疑北京政权的六四说辞?既然马力都认为六四真相至今仍然模糊,他作为北京器重的香港左派和全国人大代表,他为什么没有勇气要求北京政权开放六四档案和公布真相!

2007年5月16日于北京家中(首发《观察》2007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