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权力造就的北京不过是一个经济孤岛

  中国社科院、北京市社科院日前联合发布的2006年《中国区域发展蓝皮书》,将北京的发达与周边地区的贫困清楚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蓝皮书指出,上海经济的快速发展带动了江苏、浙江等相关地区的快速发展。而京津冀三地都是在相对独立发展,北京对两者的辐射作用微乎其微,北京的“空吸现象”还导致了“环京津贫困带”的出现。“环京津贫困带”贫困人口达到272.6万。人均GDP排行全国第二的首都,被一个270多万人的贫困带所包围,这实属世界罕见。

  媒体用一句“大树底下不长草”来形容这一现象。但通常情况下,大树底下是长草的,而且长得蛮好。因为,大城市经常会有一种辐射效应,会通过资本、人力,尤其是知识的扩散,引领其周边地区的产业升级,给周边民众带来机会。

  但是很奇怪,在中国,大树底下却往往就是不长草。像“环京津贫困带”这样的现象,可见之于不少大中城市周围。

  这种现象,乃是体制使然。陈志武教授最近发表过一篇文章《国有制和政府管制真能促进平衡发展吗》,他的结论是,“今天中国的现实是,资源配置、收入增长机会既不受效率原则支配,又不受公平原则支配,而是由权力原则决定。”作为全国权力中心,北京当然永远不可能缺乏投资及其他经济资源,因而,北京经济可以迅速发展。

  大城市周边地区要从大城市受益,就需要通过提供大城市所需要的资源或服务,融入大城市的分工体系中。事实上,北京周边地区已经做了这些事情。第一个方面,北京81%的用水、天津93%的用水,都来自河北北部地区。作为京津的水源地,河北为了给京津提供充足和清洁的水资源,不断提高水源保护标准,加大对这一地区资源开发和工农业生产的限制,因而不可避免地制约了该地区的经济发展。

  但很显然,北京并没有给予这些地区以合理的补偿。在这里,发挥作用的是权力,而不是市场交易的公平机制。周边地区也希望得到合理补偿,但北京是凭借着首都的政治地位上谈判桌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倒向了一边。河北北部地区的资源不可能卖出好价钱,那些地方政府及民众每年蒙受数以十亿元计的税收和收入损失。而作为首都的北京觉得,京外人为北京牺牲,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另一方面,北京、或许还有所有大城市甚至中小城市的经济结构本身,就不具有辐射性——也许广东、浙江两地例外。根源仍然在权力分配资源的模式。陈志武教授的研究表明,从1978到2002年,在全国范围内,平均每1元的固定资产投资能为明年增加约0.59元的GDP,也就是59.16%的回报。投资效率最低的,正好是北京、上海、天津三大城市,平均回报率才40.54%,远低于全国的平均水平。但是,这三大城市又正是人均固定资产投资以及投资比率最高的地方。奥秘在于,权力吸引或者驱使投资集中于三大城市。

  20世纪杰出的思想家弗里德里希·哈耶克曾说,市场是一个自发扩展的秩序。而这三大城市由权力造就的经济,则丧失了城市作为一个由高度密集的分工网络组成的具有规模经济的市场所应具有的根本特征:自我扩展性。大城市不过是一个个经济孤岛,它不具有带动周边地区的能力。相反,权力给大城市制造了庞大的租金,政府通过权力将城市的所有资源价格人为压低,只要进入城市,就能分享租金,周边最聪明的人力等资源于是流入大城市。

  法国伟大的思想家托克维尔其实早就注意到这种现象。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他分析说,在法国,巴黎吞噬了外省。巴黎从外省抽走了具有才能的一切人,巴黎也成为法国的工业中心、金融中心、艺术中心、时尚中心等等。托克维尔解释说,出现这种局面的根源是,资源由国家自上而下地分配的体制。

吴亮:论民意的娱乐化滥用

民意在当前的表达被一种新的形式所占据。因言论管道的梗阻和娱乐大门的洞开,表达的阵地发生了大规模的偏离与转移。无论是迫于时势还是巧妙地利用时势,娱乐在后谎言时代疏于全面管制的文化竞争中已明显地获得了优势,它已不满足于一般轻松愉悦的提供,正扩张性地向其它领域进发。娱乐中非娱乐因素的迅速增长,或反过来说,把非娱乐的现实议题以及几乎一切庄重之物通通纳入娱乐的范畴,使之游戏化,乃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娱乐已经取代民意表达的传统模式,以至民意只有通过娱乐才能得以真实表达的基本背景。将一切娱乐化游戏化,一个文化上的无政府状态开始出现了吗?可以限制言论表达,却难以限制娱乐表达,言论表达借娱乐之名充分享受着表达的快意……我们娱乐并表达着,我们是娱乐主体!我们并不谋求染指你们垄断的神圣事物,但我们可以先把你们垄断的事物翻转为游戏,然后再作讽刺性表达;我们不想直接了当地谈论现实,但我们可以先在现实之前树立一面哈哈镜,然后再对着镜中形象放声大笑。因为是娱乐,我们无须专业知识只需要一知半解;因为是游戏,我们可以讽喻性地模仿公民投票的形式程序;我们随意入场,随意搅局,随意鼓掌或喝倒彩……我们不再只配拥有被迫的沉默权,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强加给我们!对现实真实状况的发言热忱无奈地转移到了对娱乐及其虚拟物的七嘴八舌,这真是一种糟糕的参与……但是,难道这不是唯一的选择吗?娱乐的开放性为什么不可以培养和训练我们的表达能力,说不定它是一种先兆,而且,我们热衷于参与娱乐,在娱乐中暢所欲言,虽然它不过是虚拟物,然而这恰恰就是我们当前面临的现实真实状况,很耐人寻味,不是吗?

 

但是别太乐观了先生们!哈哈镜中的滑稽形象并不就是现实里的真实形象,笑和讽刺所戳破的应该是现实之荒谬而非只欣喜于在一面镜子上打叉叉……娱乐只不过是娱乐,娱乐无法构成批判的武器,它伤及不了现实的皮毛。娱乐赠予你们的仅仅是虚幻的精神胜利,而娱乐带来的快意也不过为了让你们更心安理得地接受荒谬的现实,这样可能会好过些,哪怕它是一种让你们产生幻觉的鸦片……

 

娱乐并不能真正解构现实真实状况中的权力符号系统更不要说解构现实程序和结构了。娱乐因为它天生的非严肃性,甚至无法清晰地表达自己的现实不满及愿望……娱乐表达的只是一种“含混的民意”,它的不满总是漫画式的,它的良好愿望也总是虚幻无力的。娱乐只在娱乐中得到满足,娱乐是一把保护伞,它之所以享有相当的自由空间,那完全因为娱乐是对现实的逃避而不是介入。你们只要宣布“我是娱乐”,你们就能免遭责罚;你们只要用“我是娱乐”为自己开脱,你们就自甘停留于“仅仅娱乐而已”的低卑身份,这当然无伤大雅,也无关大局……只是你们满足于这种精神胜利式的娱乐,你们就不可能获得民意表达的正当途径及有效方式。

 

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在当今时代的间隙里留给我们的正当空间就是娱乐啊,你不觉得只有娱乐才具有最广泛的民意基础吗?你要尊重这一基本事实……我们不能辩论,于是只好挑逗;我们无法鞠躬,于是只好盼望他们出丑;我们得不到真实消息,于是只好传播流言;我们就是要剥掉高贵的伪装,就是要用恶俗替代优雅!你不觉得我们只能绕开真相采取戏拟的方式去捏造历史吗,你如果认为我们是借古喻今我们就三缄其口;你不觉得我们是在以笑声揭穿谎言吗,你如果认为我们别有用心那是你的事情……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笑,必须说,必须佯装狂欢,必须改头换面!因为我们在娱乐,娱乐并非是世界之外的桃花源,它是残酷现实的投影、替身和指代……是啊,我们赞成“寓教于乐”的说法,但我们还知道另外一个说法,“愚教于乐”!这个玩笑开得很严肃,愚弄民众和教育民众没有本质的区别。现在一切都变了,至少在娱乐领域是如此——民众开始“教育”教育者,当然也意味着民众开始在“愚弄”愚弄者……事情的翻转好像很突然,某一天晚上……其实不!娱乐偶像单方面受到拥戴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今天的娱乐偶像也面临大规模的攻击,这种游戏很像政客和选民的戏剧性关系……不能不把这场变革归功于互联网,它导致了民众普遍的参与、发言、投票、反对、嘲笑、评论……对啊,虽然我们还不是享有全部权利的公民,我们却已经是评论家了!哪怕只是骂了几句粗话!这同样是娱乐的一部分……娱乐边界不断拓展,娱乐内涵不断扩容,推动它的是互联网,但掌握互联网并经由它发言的,难道不正是民意,一种现时代的特殊民意所选择的特殊形式吗?

 

说得好亲爱的先生!可惜呀,娱乐化的民意无非是被限制在“特区”中的虚幻民意,它有可能变成一种“新的现实”:和不可触动的真实世界相安无事,也无意将娱乐化的民意向公民民意进行现代转变。在娱乐化的民意中,由于分散的个体多半以匿名身份登场,缺乏党派立场和团队认同感,虽然声势浩大,却仍如一盘散沙,传达不出共同的愿望、诉求与不满。先生们,你们要知道所谓群体的判断往往是任性的、盲目的和随大流的啊!他们的好恶不稳定,由于看不到真相,就更容易因备受蒙蔽而轻信,或同样因备受愚弄而简单地不相信!现在,他们身陷在娱乐之中,娱乐本身的虚幻性怂恿着他们的任性、盲目与轻率……反正是娱乐,娱乐无关生死,无关利害得失;反正不过是投票选择一个娱乐偶像,娱乐偶像无关我们的前途与权益,投谁都成!如果群体习惯于并陶醉于在娱乐中表达各自的是非好恶,你们怎么能指望这样的民意有所作为?这样的民意不仅“含混”,也极不负责任;它或此或彼、善变、情绪化、无需理性……理性?用在娱乐中可是找错了地方!现实、真实、真相,这些概念根本不可能被娱乐所触及;而理性,离开这些概念也根本无用武之地。戏说就是戏说,流言就是流言,听惯了戏说和流言的群体永远不会对真实的历史和现实感兴趣,而真实的历史和现实也永远会任由少数人去篡改并遮饰!娱乐怎么可能暗藏严肃主题?现在盛行的娱乐性做法常常是,以一种杂糅搅和的方式去任意处理某些严肃主题,使之脱魅,变得滑稽……哪怕这主题对娱乐行家而言非常陌生和模糊,但一件娱乐作品由此诞生了,它在“特区”中演出,被谈论,褒扬或批评,民众的正义感、良心或有限知识开始在互联网上发表……可是那个“主题”的“原型”却不在场!就因为在场的只是“戏说”!此时此刻,“原型”,以及“原型的遗产”仍在现实中生效,它没有被触动……先生们,你们真的不知道,能够触动它的应当是另外的手段和方式?在小说和戏剧都不能触动现实的今天,怎能设想娱乐有触动现实的功能?娱乐围着“一件虚拟作品”跳舞取乐,说三道四,“作品的原型”却缺席了,它根本不理会这里的“特区民意”!先生们,娱乐不能代替我们理性地去理解现实和真实,它把“原型”的本质轻轻放过,抓住“原型”的表面荒谬与滑稽,用民众可以感知的浅显方式,制造出一种仅供“浅思想”评断的“影射作品”——分裂于是就这样产生了:将现实和娱乐“同质化”的结果,就是放任现实,使现实进一步“异质化”。

 

没错,娱乐的特征被你说中了,我们需要的正是“浅思想”!你说的那个现实有多少重量,说不定,将现实和“浅思想”放在天平的两端,它们的份量不相上下……让深刻思想见鬼去,深刻而伟大的思想曾让我们饱受其苦;因为深刻,我们不得其门而入,思想界混进了许多骗子和伪君子……现在我们对它不再敬重与惮畏!它伤害过我们,你去和它辩论吧!我们毫无兴趣!不错,一点点“浅思想”对娱乐而言已经足够,它的秘诀就是笑声……这是一种多么意味深长的笑啊:鄙视、贬损、不屑、挖苦,把那些深刻而沉重的事物与概念涂上花脸,甚至不惜弄脏!世界就是被深刻而肃穆的思想弄坏的,它们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用鲜血和尸体作为它们建功立业的奠基石……而我们只需要娱乐和欢笑!娱乐取代思想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变化,民众不善于思想,根本不应该用思想去蛊惑他们,思想会把他们吓着……深刻思想如同数学,那理应属于少数天才;民众只需要简单的算术就足以对付生活。娱乐化的民意才是真实的民意,所谓公民民意却是被政党和政客操纵的产物!娱乐的意义绝不在于民众通过娱乐表达对现实和真实生活的看法,娱乐本身就是民众的现实之需和生活之需。你没看到民众在战场硝烟中唱歌,在废墟瓦砾上跳舞,在被强权愚弄时仍不忘记开玩笑?这就是民意,娱乐不单单是曲折传达民意的工具!现实和娱乐的分裂不是由民众造成的,民众的胜利体现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那种执着的娱乐精神足以使悲天悯人的思想者汗颜!思想者有思想者的标新立异,民众有民众的标新立异;思想的代价是撕裂社会鼓励宗派,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娱乐的境界则是社会大同清除分歧,超越是非不分敌友……娱乐不杀人,娱乐的攻击性是温和的,诙谐的,形象的和戏仿的……民意有许多种,表达的方式有许多种,因为人性之需有许多种。你所谓的公民民意,请在另外的表达空间中去表达去争取,我们这里不过是娱乐化的民意,或作为民意的娱乐……当然,在娱乐内部同样有真伪有纷争有丑闻有黑幕,它同样会产生畸变、恶意、辱骂、诉讼……那又如何?这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不管怎样,娱乐内部的相互对立和敌意绝非是致命的,它绝非源于政见不同!娱乐无政见……我再重复一遍:娱乐只是娱乐!

  算了吧天真的先生们!民意已经被娱乐化滥用,强劲有力的民意在哪儿?娱乐煽起的热情和狂欢已经使民意发生了扭曲,民众被层出不穷的娱乐新事物所玩弄。让我们来看看所谓的娱乐界到底出现了些什么“新事物”:浅薄的游戏家、拼凑术、低劣的模仿、乱来、朝秦暮楚,那种种次品与赝品喂饱的是些什么人的肠胃啊!你们因视野狭窄和才能有限而把自己刚盗用的“新经验”当作前所未有,因民众的无知和盲目而玩弄他们……是啊,民众拒绝深刻思想,他们只需要“浅思想”,这正是你们求之不得的,天赐良机!但民众并不象你们所认定的全都那么弱智与低能!你们现在不是遭到“思想家”的攻击,而是遭到一部分民众的攻击,而你们还自以为代表了民众的娱乐精神!这才是一个笑话,你们的娱乐产品真令人发笑……对娱乐我们并不抱乐观的幻想,也许视角不同,无论如何,问题不在于娱乐的定义,而是在现阶段,你们拿出了些什么“娱乐节目”?你们的目的何在?至少,我们对你们的娱乐节目早已腻烦和厌倦,如果还没有达到憎恶的程度……那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娱乐,如果还没有达到让人麻木愚昧的程度,但也快了!我们根本不想用所谓的思想贬低娱乐,我们要贬低的只是现阶段你们提供的娱乐,而我们的标准来自娱乐本身……娱乐同样需要天才,喜剧天才,笑的智慧,真正的欢娱和感性大解放!可是没有,我们见到的只是搁浅在沙滩上的废弃物,可怜的浮渣和泡沫!别再沾沾自喜地说什么“对,我们就是浮渣风格,我们就是泡沫娱乐!”你们这样说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个毫无创新生机的文化浅滩上!有人不无悲观地声称,如今是“劣者生存”……难道也包括娱乐?思想失势了,它隐没在暗角中,大声喧哗的是泡沫与浮渣,无所谓……思想被挫败正表明思想的价值,思想并不是被思想挫败的,而娱乐是强权的帮手……弹冠相庆的不正是娱乐吗?那些在一旁看热闹的庸众啊,你们真的认为这是你们自己的盛大节日吗?数量庞大的旁观者在笑,在鼓掌,这就是所谓的民意?我们眼看它走在歧途之上,它的参与方式不过就是“围观”,还剩什么?先生们请告诉我——假偶像、反英雄、拾牙慧者、戏子和妄人!一个轻薄过客粉墨登场的时代,一个谁都能够借娱乐之名大红大紫的时代!这个时代开始多久了?它将止步于何时?看来,“娱乐至上”已经不可挽回地成为当前主要的价值观念,它真的上升为一种主要的民意,我们不禁感到脊背发凉……先生们,我们知道你们会如何暗笑!娱乐至上的时代必定是某个自满于低俗的庸众共同体不想掌握自己命运的时代,而这个共同体迟早将作为一个巨大的历史笑话写入史册。

冰心:男人中只有梁实秋最像一朵花

   每次读梁实秋,都要想到冰心的打趣: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实秋最像一朵花。手上这本《槐园梦忆》(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年1月版),是梁实秋散文的最新版本。新,是因为收录了梁实秋晚年佚文14篇,曰“佚文一扎”,在大陆尚属首发。正好读到其中的《关于梅花》。梁实秋说:“我对梅花的冷峻怀有非常的向往。人之不可随波逐流,似乎也仿佛梅花之孤芳自赏。”

   梁实秋一生喜画梅花,文中说:“偶以一幅赠友人,得来书云:‘吾家之犬,亦优为之。’”这个友人正是冰心。冰心虽说梁实秋像一朵花,却不是梅花——而是一朵鸡冠花。这当然是朋友间的谐谑话了。《槐园梦忆》收梁先生水墨梅花一幅,作于1958年,题字曰:“剪雪裁冰,有人嫌太瘦,又有人嫌太清,都不是我知音。谁是我知音……”有点以梅自况的意思。就这幅画来看,笔触中规中矩,颇得文人风雅,但冷峻是谈不上的,梁先生毕竟是个热情之人。

   梁实秋的散文读起来总有倜傥风流的意味。光产量就有的一说。梁先生既是学问家,又是散文家,一生写散文无数,八十多岁亦不辍笔,他的生产力跟眼下时髦的专栏作家有得一比。他的文章似乎都是顺手拈来的,忽而流连于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忽而沉溺于花鸟鱼虫、琴棋书画,忽而天文地理、东习西俗,忽而人情事故、世事万象。他的文章,津津乐道,收放自如,既简洁又幽默,就像一个很雅的绅士在谈一些很雅的旧事:书房,信,听戏,美食,男人,女人,没有大悲大喜,没有生之无聊,死之毁坏,有的皆是高雅的趣味和平和的风度,以及一种积极的和温暖的情味。这大概与他性格爱好不无关系:爱吃,好戏,喝酒,喜呼朋唤友,又文才出众,自然就有风流的口碑——并非名士风流,而是才子风流。

   风流的才子多了去,梁实秋却是貌似风流,因为他的文章内里,倜傥不足,深情有余。还是来看佚文:谈吃3篇,怀人3篇,记事2篇,写花1篇,生活起居3篇,还有2篇论理。总的来说,不离一个远离故土的文化老人应该做的两件事,思故园与怀故人。《民以食为天》写老百姓的吃,苦是苦的,写得却有趣——一个赶车的吃饼:“他把半碗肉倒在一张饼上,卷起来像一根柱子,两手捧扶,左边一口,右边一口,然后中间一口,这个动作连做几次一张饼不见了,然后进行第二张……”传神极了。《忆周老师》一篇,记的是小学班主任周老师的言传身教,八旬梁翁写道:“我至今感念周老师,他不仅教我读书用功,还教我如何作人。”《忆李长之》一文,追忆的是旧友轶事,刻画的却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面对艰难世事苟难保全的单薄命运;同样的还有《关于老舍》,同为皇城根人,又是相交甚笃的文友,梁实秋对老舍可谓知根知底。文中写老舍的生病,老舍父亲的死,老舍小说《正红旗下》的坎坷命运,字里行间充满了浓郁的悲愤和怀想,却又被隽永清淡的文字轻轻包裹住了,读起来愈发觉得情深意动。

    与早年文章相比,梁实秋的晚年文章雅洁之外,更添温婉、平实,有近于知堂老人的风度,既发乎真心,又兼有对人生的豁达,从天命,悠远,大度,悲悯,祥和——就像春天的一场花事:一种含蓄流露着的心事,像花枝那样伸展着的心情,即使流动也是根茎内汁液的流动,从不喧哗外流。所以梁先生八十多岁写出的文章,亦有种微微摇曳的风情。冰心以花喻梁实秋,原话是这样说的:“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梁实秋最像一朵花。”梁实秋人好,文好,学问好,又有好的婚姻、家庭,既便晚年“花”开二度,也是“花”好月圆。他的文章好就好在冰心所谓的才情趣:诗词古文打底,清风明月为趣,情感则如花影斑驳——想到梁实秋独爱“雅舍”的月夜: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驳,此时尤为幽绝。

   无独有偶,与冰心同时代的女诗人方令孺,也对梁实秋的人与文赞赏有加,“拟其为梨花,以其淡泊风流有类孟东野”。是的,鸡冠花虽好,哪有梨花好。

俄罗斯大诗人艾基去世

      北岛称,艾基与曼德尔施塔姆、帕斯捷尔纳克一起,组成了20世纪俄国诗歌的金链

      俄罗斯当代大诗人根纳季·艾基(Gennady Aygi),因长年癌患不治,2月21日病逝于莫斯科一家医院,终年71岁。

  俄通社-塔斯社的报道称,艾基已于2月24日下葬于家乡夏穆尔金诺村,此地位于莫斯科以东650公里的伏尔加河沿岸地区。

  他生前长期被视作诺贝尔文学奖的有力竞争者,其作品译本跨越20余种语言。中国诗人北岛更将他归入20世纪俄罗斯三大诗人之列。

  在北岛去年出版的诗论集《时间的玫瑰》中,有一章专论艾基。“关于俄国诗歌的金链,我提到了三个名字:曼德尔施塔姆、帕斯捷尔纳克和艾基。”北岛写道。

  艾基最初以家乡的楚瓦什语(属与俄语迥异的突厥语系)创作,后听从朋友——大作家帕斯捷尔纳克的劝告,从1960年开始,方全面改用俄语。

  1934年8月21日,艾基生于俄联邦境内的楚瓦什共和国,本姓李辛(Lisin),后改艾基,意为“那一个”。其父乃当地的乡村教师,曾将普希金的作品译成楚瓦什语。艾基的未来,似乎自那时起便已注定。1949年,他开始在当地的楚瓦什语杂志上发表作品,很快成为公认的先锋作家一员。

  1953年至1958年,艾基求学于莫斯科高尔基文学院,住在城郊作家云集的佩列捷尔金诺,与帕斯捷尔纳克为邻。

晚年艾基

  1958年,艾基出版了个人首部诗集。但此时,与获诺贝尔奖后正遭批判的帕斯捷尔纳克的关系,让他惹祸上身。高尔基文学院于同年将他开除(北岛文章记为1959年),理由是“创作了怀有敌意的诗集,破坏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方法的基础”。

  对此,北岛的见解是,这与官方话语在文学写作中建立的“严格的纪律”有关,“在这样一种铁的语言纪律中,词语没有呼吸,没有生命,词语的意义被刻意地扭曲……”比如,祖国即母亲,红色即革命,“一旦词与物、词与词的关系这一基本因素被确定,那么整个语言系统也随之变得僵化。”北岛在《艾基:田野——似闪向天空的光芒》一文中写道:“艾基的诗歌正是对官方话语的一种解构。”

  即使以当年的标准,艾基也绝不属“反动诗人”或“异议分子”,只是他作品中的文学新意或许令人不安;他的诗作也从来不是政治性的,只是渗透着浓郁的悲剧色彩。可到了今天,他仍然是俄罗斯诗坛上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他作品的英译者彼得·弗朗斯(PerterFrance)为《卫报》撰写了艾基的讣闻,他写道,艾基的自由诗体(“自由”一词,显然绝无政治含义),对俄语诗歌传统而言,未免太过另类。他的世界主义的视野、非俄诗风与朦胧意象,均在本国遭受不少指责。其作品“总是处于睡与行的交界,是一种通向欲言之物的充满模糊与静默的媒介”(《卫报》,2月25日)。这些短诗虽然安闲而简洁,没有同代诗人那么多纷繁的词语,但对其听众,仍然自有一种咒语般的强大魔力。

  他将自己的一部诗集献给柏拉图,并题记如下:“黑夜是笃信光明的最好时间,”与已逝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相比,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弗朗斯选其诗作《向歌唱致敬》(Saluteto Singing)中的一节,借以说明他那种极具穿透力的纯净:

  如同我们父辈的苎麻地,森林树冠齐平,上空游走着我的歌声,仿佛森林在歌唱。

  对艾基作品的风格,在前文提到的书中,北岛有准确的认识与精致的分析,甚至逐词逐句,足可学习与参阅。

  在艾基完全改以俄语创作后,他的诗作在苏联国内已少有出版,而在楚瓦什家乡和国外,他倒越来越为人所熟知。

  艾基长于短章,有时短至整首诗只有一个词。家乡牧歌般的景色,如薄雾笼罩的田野,森林,以及农家的炊烟,总是出现在他的诗中。无法出版个人作品时,他转向翻译,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他将大量诗作译为楚瓦什语,又编选楚瓦什民间诗集,介绍给世界。

  1961年到1967年,他在马雅可夫斯基博物馆上班。期间,对俄法现代主义诗歌大有研究,尤其是波德莱尔。此外,尼采、基尔凯郭尔、卡夫卡和诺尔维德(19世纪波兰诗人)等人的作品,也让他受益匪浅。

  1972年,他编选的法语版楚瓦什诗集,获法兰西学院奖。更危险的是,他在国外的俄侨刊物《大陆》(Kontinent)发表了作品,这令他在国内再度遭到批判。

  此后他成为无业游民,住在莫斯科远郊一处冷僻的小屋,仅以翻译勉强糊口。

  直到1987年之后,艾基的诗集才陆续公开面世。他立刻成为明星式的诗人,各类荣誉接踵而来,不仅受封为楚瓦什“人民诗人”,得到法国荣誉军官骑士勋章,亦可自由出国参加各种文学活动。

  艾基一生四婚,育五子一女,其中二子阿列克谢,已成著名作曲家,女儿维罗妮卡,曾使他得到灵感,写出不少佳作,集于诗集《维罗妮卡之书》(Veronica’s Book)。1989年,他娶德国女学者加琳娜·库波尔斯卡娅为妻,从此安度晚年,直至他生命终点。

  今年2月,俄罗斯《新时代》杂志刊出了对艾基的长篇专访——该刊网站(www.newtimes.ru)尚可见专访全文。艾基谈到了先锋诗人,谈到现代主义和未来派,布尔加科夫,他与同代诗人和画家的关系,以及后“9·11”时代和俄罗斯的政治现实。

  但对当前的俄语诗坛,他大失所望,表示自己对近年来的后现代诗歌没有兴趣,还哀叹如今诗人们正在抛弃写作的道德目标,“我还记得那个愤世嫉俗的笑话:诗人与别的狗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他是条会说话的狗。”他说。

  在这篇专访中,艾基说:“诗歌就像雪,总是与我们相伴。下雪,融化,可它还是在这儿。其过程是另一件事,就此而言,它既非‘今天’,亦非‘明天’或‘昨天’。诗歌与死亡的主题紧密相联。它关注的词语紧邻着生活、死亡、上帝,或是那种创造了万物的不可言说的力量。因此,诗的语言就是一条线,把我们与死亡和上帝连在一起,这种连结、力量和丝线,将我们引向创造了世界的造物主,也将我们置于,嗯,一种困境。”

  1992年,在鹿特丹接受诗人张枣的采访,被问到写作在今天这个破碎的时代是否还有可能性时,艾基说:“我想起叶赛宁的一句话:诗并不难,难的是度过完整的一生。人得学会跟别人生活在一起,彼此了解对方的不幸和忧愁,人得与大自然生活在一起。一棵树受难我们也受难。总之,人得过他的生活,并给予他的生活一定的意义。生活决不是后现代主义者所理解的那样短促和片面,生活是地久天长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讲,写作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一种必需。” (转引自北岛文章)

  雪

  作者:根纳季·艾基,北岛译

  雪来自附近
  窗台的花陌生。

  向我微笑只因为
  我不说那些
  从来不懂的词。
  我所能对你说的是:

  椅子,雪,睫毛,灯。

  而我的双手
  简单疏远,
< BR>  那些窗框
  像从白纸剪下,

  但在那儿,它们后面,
  围绕着灯柱,
  雪旋转

  正来自我们童年。

  将继续旋转,当人们
  记住地上的你并和你说话。

  那些白雪花我
  真的见过,
  我闭上眼,不会睁开,
  白火花旋转,

  而我无法
  去阻止它们。
                            1959年-1960年

  转引自《时间的玫瑰》,北岛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8月

贺卫方:史家的傲慢与谦逊

做学问的人大抵都有些傲气或者自恋。“文章是自己的好”,即便是谦虚的说法,也是“敝帚自珍”。去年,著名历史学家何炳棣先生的回忆录《读史阅世六十年》在大陆出版,我细读一过,获益很多,也看到了何先生颇为自负的一面。这表现在他对于时贤的臧否上,一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一点也不避讳地说出他们在学问上甚至为人上的缺陷。例如,胡适对人的成见和社会科学训练不足,董作宾的考据随意,杜维明曲解儒家经典,甚至连英文写作也“备极油滑”。对于张光直,作者甚至到了痛加贬斥的程度。与此同时,他对自己的学问也表现出极大的自信。我印象最深的一个情节是,他在美国国会图书馆一卷一卷地挖掘中国家族和地方志史料,“每当闭馆后吸进第一口清新夜气,仰望着白玉般晶莹雄瑰的国会建筑群的分秒之间,内心不禁在狮吼:‘看谁的书真配藏之名山!’”这样的气势实在是有一种帝王气象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清醒的学者又能够看到任何特定研究本身的局限性,再伟大的学人或思想家也只是知识增长和思想历程中的一个环节而已。“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即便是数百年,也意味着不可能永远不被超越。因此,探索知识的过程中,谦逊的心态既是一种重要的美德,也是学人职业伦理的规范。而从学问的类型和内在特质而言,历史学家应当是最谦逊的。因为历史写作所要处理的都是过去——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历史学家本人完全没有经历的时代——发生的事情。我们只能根据各种不同的史料来努力拼凑过去的事实,时过境迁,去今往往已经上百上千年,能够完全还原历史的真实乃是完全达不到的一个目标。博学严谨如兰克,也不敢宣称他所撰者就是历史的本来面貌,只能将尽可能复原历史事实悬为目标而已。不仅如此,历史本身是人所创造的,而今天那些已经尸骨成灰、变为蜡像或铜像的那些盖世英雄或帝王将相当年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的思想、心理究竟如何,当时的人——甚至他们本人——都未必说得清楚,更不必说隔着时间的长河的历史学家们。史家陈寅恪先生说治史者要有一些想象力,能够在史料的空白处发挥想象,丰富历史的内涵。这当然是必需的,不过当治史者用自己复杂的心理揣度另一个早已作古的同样复杂的人的心灵,可谓“梦中说梦两重虚”,其间的得失真的是只有付诸“寸心”了。

再说历史观问题。我们都知道,不同的历史学家由于信奉的理论不同,笔下呈现出的历史面貌甚至细节刻画都会不同。兰克学派注重原始资料的挖掘,反对任何价值上的先入之见,反对主观的发挥和倡导。汤因比则是大处着眼,把文明作为观察和分析的单元,看整棵树,而不屑于观察每一片树叶。法国新史学即布罗代尔一派则力倡社会科学各学科之整合,注重社会、经济和社会的史实,又把视野扩大到一个宏大的层面,提出极具创意的多元化时间观。马克思虽然不是职业的历史学家,但是他和恩格斯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学说也有着开山立派的理论意义。凡此种种,不同哲学指导下的史学家仿佛各自手执点铁成金的魔杖,魔杖所至,世界就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但是,人类却终究不能获得一种对历史的惟一正确的解释,或者说,没有哪一派历史哲学会变成一种信仰,万物皆备于我,其他各家都是谬误邪说。果真有那样的真理性的信仰体系,那就不是科学,而是神学了。

不独此也,即便是把一派学说作为指导思想,一个问题也难以回避,就是如何解读这种学说。遥想当年,所谓“社会主义阵营”各国都号称宗奉马克思主义,但是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很快相互之间就发生了分歧:斯大林有斯大林的理解,铁托有铁托的理解,毛泽东有毛泽东的理解,金日成有金日成的理解,而且动辄指责别人是假马克思主义,是修正主义,口诛笔伐,论战不断。谁是正宗嫡系?谁也说不清楚。这是任何理论都无法摆脱的解释学难题:理论不是一种意义固定的文本,其含义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读者。打着同样名号的主张却完全可能有绝然不同的内容。

在历史学领域,我们也看得到这种名号不变情况下内容上的暗度陈仓。五十年代,我们的史学家们把马克思对于欧洲历史模式的解读套用在中国历史上,不仅仅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仅仅要发现社会的发展规律,而且也要以阶级斗争作为解释中国历史的钥匙,全然无视中国传统社会在结构上与欧洲之间的巨大差异。史学家们又把历史分期套过来,争论中国的封建社会与奴隶社会之间在那个时候分期,可是中国有欧洲意义上的封建社会么?前述何炳棣教授就已经用极其扎实的史料证明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历史演进“三段论”完全不能适用于古代中国(参看氏著:“华夏人本主义文化:渊源、特征及意义”,《二十一世纪》1996年2及4月号)。用教条化学说指导的历史写作和历史解释最终是鲁莽灭裂,所写著作全无历史学的价值,现在已经是架上蒙尘、读者寥寥。随着八十年代学术界的逐渐省悟,人们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历史学不能搞独尊一派,只有真正的百家争鸣,才能有富于活力的历史撰写。百家争鸣是什么,正是不同学派都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正是一种学术研究和理论探索上的宽容和谦逊。我们当然可以对于自家理论坚定地信奉,但是把这种信奉建立在一个有限的前提下:所有的论说都是尝试性的,都是有可能存在错误的。与自己不同的主张也可能是正确的,我们必须对同行而不同道的学者表示最基本的尊重。另一个重要前提是,学者就是学者,学术之争不能往政治上裹缠,既不应给对手扣政治帽子,也不可把自己变成政治正确的化身。

但是,我们在今天却看到了一个盛气凌人的史学家,他号称得到了真经,由于有了某一派理论作为指导,就可以“观察历史现象,认清历史发展本质,指明历史发展的方向”。他指斥别人“所叙述的历史,不是建立在研究大量、扎实历史资料的基础上,而是按照自己的好恶,随意拈出几条史料,随心所欲地作出历史评论,这样的历史评论,脱离了史料基础,只是个人感想,它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乍看吓人,却是没有根基的,没有说服力的,经不起史料鉴证的。懂得历史,才能更好地建设今天。把鸦片战争以来真实的历史告诉我们的下一代,让他们明白真正的现代化道路在哪里,我们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会行进得更加坚实。”如此毫不谦逊,狂妄傲慢,哪里还有一丝历史学家的风纪?他口口声声说别人的研究“对青少年产生严重的误导”,可是,难道不正是这种宣称自己就是历史和真理化身的所谓历史学家用他的实际行动在误导青年么?

好在今天的年轻人已经不那么容易误导,也不需要别人代替他们去思想了。这样的作者也只能借助权势而出来吓唬一下人罢了。

2006-3-1

不会衰落的“美国”

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令世界吃惊地迅速获胜,更展示出美国的强大军力和战略优势,以至一些欧洲的知识人疾呼,美国已成为“新帝国”,将主宰整个世界;同时有人预测,美利坚帝国将像历史上所有“帝国”一样迅速衰落、崩溃。但如果深入考察美国,就会发现,如果说已形成“美利坚帝国”,它也和以往的帝国有本质不同,因为它不是通过军事征服来建立殖民地,掠夺资源,奴役那里的人民,而是通过传播民主、自由的价值,来建立一个全球范围的西方文明的“思想帝国”,让世界更稳定,使人民更自由。这样的“帝国”,不会衰落。

在人类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像今天的美国这样,在全球具有绝对压倒优势的军事、经济、文化和思想。无论是古罗马帝国,还是近代的大英帝国,都完全无法相比。从军事上来说,不仅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挑战美国的军力,而且美国军事力量和其他国家拉开的距离,超过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它体现在下述事实上︰

人类历史的最强大军力

第一,美国的年度军费开支高达四千亿美元(中国的全年产值才是一万多亿美元),不仅居全球之冠,而且比排在美国之后的15个国家(包括英、法、德、俄、中国、印度、日本等主要大国)的总和还多。北约经过两次扩大,现有26个成员,但除美国外的25个成员的军事开支,才是美国的一半。

第二,伊拉克之战再次展示出,美国拥有准确导引的战斧导弹,射程长达一千英哩以上,命中率达95%,可打击小到20尺体积的目标。例如,当情报说萨达姆正在巴格达市区的一个楼里开会,美军从几百英里外发射的四枚战斧导弹,就准确地落到了那个只有50尺的地点。美国的长程导弹最多时达一万枚(中国有20枚),并开始部署导弹防御系统,其战略导弹力量,全球无可匹敌。

第三,美国有九艘航空母舰。而中国一艘都没有。印度有一艘买来的二手旧货。俄国仅有一艘航母,但不仅吨位仅是美国航母的一半,而且由于设备落后,都无法离开停泊的港口。英法有几个小型航母,其吨位和数量都完全不能和美国的同日而语。而美国还正在建造第十艘尼米兹号级别的航空母舰。

第四,美国有绝对的空中优势,不仅有隐型战机(其他国家没有),连续飞行31小时不用加油(相当纽约到上海一个来回)的轰炸机,无人驾驶侦测和导弹导引飞机,以及最先进的环球鹰隼号(Global Hawk)战机(飞行高度六万尺,任何地面炮火都无法企及,其他国家需十年才可能发展出这种战机),而且通过先进的卫星系统主导了军事太空。萨达姆有300架战机,但伊战中竟无一架敢起飞,因为升空就会被美国卫星导引的导弹击落。

第五,美国有九千辆最先进的MI阿伯罕姆斯型坦克,是迄今全球最强大的陆军装甲军团。美国在全球140个国家有军事基地或军事人员。无论罗马帝国还是大英帝国,都根本无法像今天美国这样把军事触角伸到世界的每一个洲际。

第六,通过阿富汗战争,美国军力进入中亚和南亚;通过伊拉克战争,美国军队进入中东的心脏地带;美国在南韩和日本等亚太地区驻军十万;美国在欧洲仍保持强大的军队;美国本身地处美洲。这样等于除了大漠孤烟直的非洲不毛之地,在全球主要的洲际大陆,欧洲、亚洲、美洲,以及中亚、南亚、中东等,美国都有强大的军事影响力。

美国经济是日德英三国总和

除此之外,美国的经济实力也是全球第一,是排在它之后的三个国家日本、德国、英国的总和。美国年度国民生产总值约11万亿美元,是排名第二的日本的两倍多,是排名第三的德国的五点三倍,是排名第六的中国的九倍;仅纽约一个都市地区的生产总值就是整个俄国的一点七倍,波士顿的生产总值超过整个瑞典,一个芝加哥的生产总值就超过全台湾。明年5月欧盟扩大到25个成员之后,全部产值将达9万亿美元,但仍比美国这一个国家少2万亿。

据“威尔逊国际中心”学者汉密尔顿(Lee H. Hamilton)最近发表的论文“世界上的美国力量”,美国人口只占全球5%,但美国的产值占全球43%,科技产品占全球40%,研究和发展占全球50%。在世界主要的金融机构“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华盛顿的声音都举足轻重,因为主要资金来自美国。过去半个多世纪,美国经济在全球独占鳌头,一直处于领导地位。

“软力量”辐射整个世界

但美国对世界的影响,更多的不是靠军事实力的“硬力量”,而是靠体现美国文化和价值的“软力量”(soft power),即美国不靠强迫,而靠自己价值观来吸引其他人接受美国的价值︰民主,法治,个人自由,市场经济。这是一种靠自由的榜样来征服别人的“力量”。

**主义在欧洲崩溃之后,全部的东欧国家都实行了美式选举制度。俄国的新宪法体现着这种借鉴美国宪政制度的趋势︰确立三权分立,保障新闻自由,推行私有化,保护个人财产,实行市场经济。从而使整个欧洲大陆,成为全球第一个全部国家(44国)都实行了民主选举的洲际大陆。

在亚洲,日本,南韩,菲律宾,印度等,都实行了以美国为代表的民主制度。尤其是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的台湾,解除党禁报禁之后,不仅有了新闻自由,而且首次实现了政党轮替,权力和平转移。无论中国人的历史是二千年还是五千年,从来都没有民主政治的资源,它完全来自西方,是美式文明的一部份。

在美洲,除了**古巴,其他全部34个国家都近水楼台仿效美国,实行了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即使在非洲,撒哈拉次大陆的48个非洲国家,现在有42个进行了多党自由选举。中国人印象中那些很落后的国家,像莫桑比克,纳米比亚,刚果,埃塞俄比亚,津巴布韦,马拉维、乌干达、马达加斯加等等,都在九十年代相继实行了多党选举。

“精神和知识的麦加”

美国不仅把民主自由的价值辐射到全世界,而且还成为全球所有向往自由、求知者的“精神和知识麦加”,每年有几十万留学生涌向美国。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史丹福、哥伦比亚等,成为世界一流大学的代表。连不断向美国说“不”的法国总统也把自己的孩子送到美国留学。

南韩学生白天参加反美游行,晚上则挑灯准备托福考试,到美国留学。5月16日《纽约时报》引述美国驻汉城大使馆的统计数字,过去四年,平均每年有七千韩国人移民美国,仅去年的“投资移民”就有1351人。中国的年轻人同样,“相见在美国”多年前就成为很多大学生的目标。美国大使馆前那长长的等待赴美签证的队伍,是中国人对美国真实看法的惊叹号!连美国的快餐在中国也成了热俏食品。有评论家说,中国人不是去吃麦当劳,而是去感受和美国文化的心理近距离。被视为美国象征的麦当劳,可口可乐,万宝路,已走进了世界各地,几乎所有国家的大城市,都有麦当劳快餐建在所有的交通要地,都有可口可乐和万宝路的醒目广告。在反美情绪高涨的巴黎,有40多家麦当劳。近年我曾采访之地,在布拉格,在华沙,在马其顿,在安卡拉,在新德里,都吃到了美国的麦当劳,只不过土耳其和印度的汉堡包里夹的是羊肉。
< BR>“泰坦尼克号”驶向五大州

美国文化的另一个重要辐射是英文书籍。在德国的“法兰克福书展”,每年展出30万种图书,全球80%的图书版权合同都在这个书展签订。而在这个世界最大书展上,最受欢迎的是美国的图书版权摊位。美国每年出版新书约六万种,仅在国内就卖出22亿册(平均每个美国人每年买八本书)。不要说欧洲的英国、法国、德国等国家的畅销榜,在澳大利亚、印度、日本的畅销榜上,很多都是美国书。而在中、港、台三地,长年为抢美国书的中文版权,而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争夺战。

更有辐射力的是好莱坞的电影,“泰坦尼克号”驶向世界的每个角落,在全球赚了20亿美元。两年前到德国开会,在柏林的一家旅馆,电视上放映的四部电影中,三个是美国电影,只有一部是德国片。法国政府为了阻止好莱坞的电影大潮,像些专制当局那样限制美国影片进口,否则法国人白天到大街上游行反美,晚上就会去看美国大片(反自己的国产片)。几年前我在新德里看到美国电影《穿黑衣的人》(Men in Black)的大幅广告,印度朋友说,美国影片的票价比印度国产片贵很多,但在全球电影产量最高的印度,人们最喜欢的仍然是美国电影。印度总理瓦杰帕伊说他最喜欢的电影是好莱坞的动画片“狮子王”(The Lion King)。而中国前领导人江主席,最喜欢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而不是张艺谋歌颂君王的《英雄》;他热衷为访客弹奏演唱的是“泰坦尼克号”主题歌“我的心永在”,而不是《英雄》的“杀不杀,杀!”

而媒体和科技力量,正在把美国的流行文化和英语传播到整个世界,今天伊朗的青少年听美国流行音乐,印尼的青少年喝可口可乐,埃及的孩子们学习英语,中国的球迷看洛杉矶湖人队的巨无霸欧尼尔,小飞人布莱恩,还穿出空中飞人乔丹的23号球衣。连袭击美国的恐怖份子,也是用美国人发明的电脑科技发电子信联系。在印度南方的偏僻乡下的西藏人建的寺庙中,十几岁的小和尚和尼姑们,也在使用电脑,传真机。

21世纪仍是美国的世纪

电话、传真、电脑网络,使任何城墙都无法隔绝信息的流动。美国价值,西方文明,就在这种新科技中辐射向整个世界,传播到每一个角落。无论誓言捍卫伊斯兰文化的哥伦比亚大学巴勒斯坦裔教授塞义德(也译萨以德)们如何把美国文化指责成“话语霸权”,如何和阿拉伯世界维护专制政权的文化人们一起抵制西方文明、美国价值,但只要允许人民自由选择,东欧人民、非洲人民、亚洲人民,都在选择美国的价值,美国的道路,美国人的生活方式。这里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它是自由的价值;它是把个人、个人自由、人的尊严作为最高原则的道路;它是富有而尊严的生活方式。这样一种价值,这样一种选择,不是武力威逼的结果,不是军事帝国强加的结果,而是千百万人民自由选择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没有专制者的闭关锁国,只要让人们自由选择,全世界的人民,不管什么种族,什么肤色,什么文化,最后都会选择美国的价值,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今天不是世界在迎合美国,而是美国的价值符合全世界人们内心的呼唤。

美国的确在建立帝国,但不是军事帝国,而是一个民主自由价值辐射全球的“精神帝国”。以这种自由精神和思想力量建立起来的“美利坚帝国”不仅不会衰落,而且整个21世纪仍将是美国的世纪!

《狼图腾》:“文化食腐者”的精神盛宴

在当今中国的“动物庄园”里,新近增添了若干新居民。在猪马牛羊鸡鸭鹅之外,又来了几匹比较凶猛的畜生,使得这座看上去太平和谐的“动物庄园”多了几分野性的喧嚣。一本《狼图腾》的风行以及跟风的《藏獒》等等,报告了这一重要消息。

  如果仅仅当作一部文学作品来看,《狼图腾》无非是一堆闪闪发光的垃圾。包裹在一大堆臃肿累赘的形容词当中,原本单调、稀薄的主题显得尤为虚弱、干瘪,以致不得不以一种更加狂躁的大喊大叫来充当激情,为自己取暖,同时勉强也为人心浇薄的当下社会,添加了一丝浪漫主义的虚热。这也是它与通常流行的那些粘糊糊、湿漉漉、灰不溜秋的文学垃圾有所不同之处。

  一位作家标榜何种道德观,这是作家的自由,本无可指责。然而有意思的是,《狼图腾》的商业盛宴,招来了一批“文化鬣狗”。这些职业的腐食动物,麋聚在《狼图腾》的残羹剩饭旁边垂涎三尺。赞美腥膻,是这些“文化食腐者”的使命,目的无非是为了拾得一点“牙慧”,以充饥肠。连《狼图腾》的作者都鄙视这些“文化食腐者”,不屑与之为伍。据称,在一次作品讨论会上,《狼图腾》的作者拒绝出场,到场的一干学者、评论家、作家却并不在意,依然围坐着磨牙,一厢情愿地举行着他们的精神图腾礼拜仪式,场面相当怪诞、滑稽。

  有评论称,“狼性”是华夏民族性中被压抑的自由精神的象征。《狼图腾》张扬了狼的原始生命强力,是现代民族精神复兴的号角。与之相反的“羊性”,则是民族精神被奴化的象征。狼和羊,这一对处于自然界“食物链”之两端的动物,从来就是作为人性二极性的隐喻。在现实世界中,它们又是作为社会对立阶层的隐喻。

  然而,现实中从来就不存在单方面的“羊性”或“狼性”。所谓“羊性”,总是与另一部分人的“狼性”并存的。“羊性”有多强,便可见另一方面的“狼性”有多强。“狼性论”者有意忽略“狼-羊”的共存关系,极力把“狼性”鼓吹为某种超级禀性,并将其想象为本民族失落以久的文化精神。

  奇妙的是,《狼图腾》之类的读物的流行,并非一种单纯的阅读事件。它与电视媒体上的“帝王系列”连续剧,混合成为一种流行的、相反相成的“精神鸦片合剂”。“帝王系列”影视作品将残忍的、人性扭曲的宫廷世界粉饰为温情脉脉的世俗家庭。将帝王生活世俗化,变得触手可及,满足了民众内心攫取为所欲为的权力的欲望。不择手段地爬上生态圈的顶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与之相反的是,“犬狼系列”文学作品则将萎靡、麻木的民间社会夸张为血性、荒蛮、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从另一角度表明,这两个世界是可以相互替换的。羊们披上狼皮也会高唱“北方的狼”,狼们批上羊皮也可宣称“我本善良”。但二者之间错位的存在,也正是当下中国文化“精神错乱”的表征。更为主要的是,这些精神错乱的文艺作品,实际上在为羊们讴歌礼赞豺狼,做好了哲学和美学上的铺垫。“帝王系列”和“犬狼系列”读物,共同满足了民众的对权力渴求和谄媚的二重性诉求。

  “狼性论”的第一原则,是“强者为王”的丛林原则。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来,不断膨胀的“国族至上”的心理和“腾飞”幻象,乃是酝酿“狼性”的社会心理温床。人们开始变得越来越迷信暴力和强权,崇尚“铁血精神”。一位评论者发出这样的呼吁:“让我们都从狼做起吧!……让我们狼奔豕突、狼子野心地做一番狼的事业,开创狼的时代吧!”这种自大狂式的精神“圣战”叫嚣,正迎合了近年来与时俱进的种族主义狂热情绪。但这与其说是对自由野性的呼吁,不如说是一个孱弱的种族在饱受屈辱之后的想象性的自我满足。

  “狼性论”的另一原则是“利益至上”。商业化社会利益至上的原则,也刺激了一部分先富人士迷信“强者为王”的丛林原则。《狼图腾》成了商业圈、权力圈,乃至任何置身于社会竞争中的人士的生存哲学的教科书,也就不难理解。“狼性”哲学为这些“强者”肆意践踏基本的人性准则,提供了理论依据和道德辩护词。从这个意义上说,“狼性论”是强盗逻辑与市侩哲学的奇怪的混合物。

  然而,这一种族主义的精神“圣战”的幻想的背后,是“后发型现代性”国家的集体性的深层焦虑。“狼性论”者对农耕文化的“羊性”予以贬斥和讽刺,但他们并非出于现代文化的立场来检讨古老的农耕文化,相反,他们回到更加原始、更加野蛮的游牧文化的立场上。他们所夸耀的游牧文化对农耕文化的胜利,也就是所谓的“狼”对“羊”的胜利,赖以取胜的法宝就是尖牙利爪,是蛮性暴力。“狼性论”者躺在现代商业时代的柔软舒适的弹簧床上,做着中世纪的旧梦。幻想着中世纪的铁骑横扫全球,以野蛮掠夺来显示其文化价值。然而,这一堂吉诃德式的怪梦,在现代理性主义的白昼的光芒下,只视作“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或者说,这个“狼图腾”,乃是原始资本主义文化与中古时代游牧文化杂交的怪胎。它与现代文化的理性精神格格不入,也与全球化时代人类和平理念背道而驰。

  《狼图腾》及其衍生物持续热销,表明“铁血”崇拜的迷狂,乃是一种严重的集体性的精神征候。毫无疑问,它给颓靡的现代精神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使得那些“曾经阔过的”、“正在阔的”和“将要阔的”的人士,陷于一片得志猖狂的谵妄中。这一集体迷狂的“狼血疗法”,令人想起了几十年前风行一时的“鸡血疗法”。如果说,注射鸡血尚且是一种有关个体健康的偏方,而通过文学来集体注射“狼血”,更接近于一种集体性的精神巫术。

  张闳:文化批评家,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著有《声音的诗学》,主编有《21世纪中国文化地图》等。

张抗抗:爱情在画廊中的生长与逃逸

  无论在大洋此岸或彼岸,都会有写作的人,对“廊”的意象一次次着迷。

丹妮尔·斯蒂尔

  美国女作家丹妮尔·斯蒂尔2005年出版了她的一部长篇新作《Impossible》,这个书名直译的话是《不可能的爱》。译者给它起了个颇具中文情调的名字——《画廊情殇》,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我在199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情爱画廊》。两本书的题目,四个字竟然有三个字重合。也许由于这一令人惊奇的巧合,编者请我为该书的中译本写几句话。我也因此对这两部小说内容和小说意象的相关性,产生了某种好奇之心。

  丹妮尔·斯蒂尔在写作该书之前,肯定没有读过中文的《情爱画廊》,而我在1995年写作《情爱画廊》之初,《画廊情殇》还是没有影子的事。应该说,我和她,对于对方都一无所知。这两部书远隔重洋,具有东西方相异的文化艺术背景,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我们的写作“心有灵犀一点通”——都不约而同把爱情的发生地,安放在与“画廊”有关的地方?为什么我和丹妮尔小说中的艺术家,都爱上了比自己年长的女人?为什么我们塑造的艺术家男主人公,都是狂热追求艺术创新、性格难以掌控、不拘生活小节的“画疯子”?

  但这些问题真的那么重要吗?既然爱情没有国界之分,艺术没有国籍之别,那么,全世界的爱情,全世界的画廊,都会活跃于不同国籍的写作者的视线之中。进入全球化时代,中国的画廊早已不再钟情纯粹的东方情调,无论是经典西洋油画还是传统水墨写意,都吸取了现代艺术的元素,融入到世界艺术海洋之中。美国的画廊则也许更为离经叛道,任何不同民族不同艺术风格的优秀作品,都可能在纽约东区画廊中占有一席之地。那么爱情——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全新的发现与创造?在如今全世界都似乎已经穷途末路的爱情旅程中,“洛丽塔”早已长大、廊桥的女主人弗朗西斯卡老了、“泰坦尼克号”沉没了、耶利内克的钢琴教师埃里卡用刀子刺向了自己……“情殇”是一个汉语语词,然而,其意之精准,可成为覆盖全球的爱情专用词,更像是人类的爱情宿命。

  尽管要将《情爱画廊》与《画廊情殇》作比较是困难的,但我仍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差异:我的小说故事以一幅幅充满创造力的绘画,构成了绚丽的情爱画廊,而她的小说借用画廊来产生爱情;我描述艺术创作本身激发的爱情,而她写的是作为商品的绘画,在交易中发生了爱情而又拒绝物质交易;我试图以无声的绘画语言和画面,替代以往爱情表达的陈词滥调,而她的画廊只是爱情的背景,甚至与绘画本身没有太大关系;我的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障碍是爱情的土壤,而丹妮尔笔下的爱情专注于如何战胜自己;我的叙事带有浓郁的抒情色彩,而她的小说情节从头至尾更像一份经纪人精确的时刻表……


《画廊情殇》,[英]丹妮尔·斯蒂尔著,吕洪灵译,译林出版社即将出版,左为此书英文版封面

  但这些小说设计以及审美风格上的种种区别和比较,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不知道。

  真正引发我产生兴趣和思索的,却是关于“廊”的象征和隐喻——画廊、走廊、长廊、游廊、廊檐、廊桥……画廊通常是封闭的,它的墙壁实际上由一幅幅绘画作品连接而成,由于观赏需要顺序而行,产生类似“廊”的感觉,画廊不具有扩张性,它所有风光都在画廊内部。而走廊和长廊的主要功能是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连接体,是可在雨雪中行走的通道;中国宫廷或豪门的花园九曲长廊,或沿坡而筑或临水而建,以柱式颜色或窗棂的图案变化展现美感,带有装饰与审美的功能;廊通常呈半开放式,行走在廊中的人,在观赏廊外风景的同时也融入为廊的风景。廊檐是避雨遮阳的实用性建筑,江南古镇水边多廊棚,亦为同理。廊桥可看成是一艘通风而安全的渡船,在中国南方某些古镇,廊桥甚至是用作贸易的集市,联通并交换两岸的物资。在世界各地的建筑中,“廊”都是一个兼具功能与审美的奇妙物体。

  廊可穿行、廊可抵达、廊可听琴、廊可读书、廊可观赏、廊可徘徊;廊中的人来去自由、或隐或现;廊下的风声雨声,营造出浪漫的情致;廊的开放式空间,使得它充满想像与魅惑;廊连接了两个端口,就像男人和女人短暂的邂逅相遇、如同一个身体进入另一个身体;廊中注定了要发生故事并遗情遗梦,那是一个最适合爱情滋生、而又便于爱情迅速消失逃逸的处所……若是我们能够坚持走完长廊,那么,爱情也许才会在一所房子里长久地安居下来。

  所以,无论在大洋此岸或彼岸,都会有写作的人,对“廊”的意象一次次着迷。他们有时错把画廊和长廊当成了思想的隧道,企图穿过长长的黑暗,走到大山的另一侧去。

作家简介:

  丹妮尔·斯蒂尔,美国畅销书作家。她在30余年的创作生涯中,出版了60余部小说,其中21部被拍成电视剧。其作品主要有《赎金》、《第二次机会》、《回声》、《灵验的祈祷》、《特罗佩兹街道的落日》、《农舍》等。

文学的性与性的文学

好几年前看过一份报纸,议论文坛的诸多焦点热点,有一个题目我忘不了,那就是“小说热在性”。内容我忘了,好像就是讽刺挖苦了一番,觉得现在的小说家就是靠兜售性来赢得读者。应该说现象看得很准,但观点并不正确。其实小说就该热在性,热在性太对了。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就认为:人类生活已经被千百年来的文学家写光写尽了,唯一留给现在的作家的领域,就只有性。

性没有什么不可以写的,如果到了二十一世纪还谈性色变,未免笑掉人的大牙。问题是怎么写。近十年来中国文坛有三位写性的高手:贾平凹、陈忠实、卫慧。这三人写性都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最好的结局和命运却不同。贾平凹的《废都》和卫慧的《上海宝贝》都被查禁,而陈忠实的《白鹿原》却得了茅盾文学奖。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贾平凹把性写得很真实很深刻,陈忠实把性写得很虚伪很美,而卫慧把性写得很残酷很颓废。

现在不让作家写性肯定是不行了,但可以让作家只能这样写不能那样写,不按老子规定的路子写,老子就查禁你!

性是每个成年人都很清楚的事情,不让写是不行了,但有多少人对性认识得很清楚很深刻呢,有几个人敢面对性的赤裸裸的真相?

贾平凹的《废都》轰动到家喻户晓,但有几个人真正看懂了?人们只挑那些有空格的地方看。就连那些空格周围的文字,也没有多少人看懂了。《废都》虽然遭到查禁,但它注定要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正是因为有了《废都》的出版,本来非常萧条的小说市场突然火爆起来,一大批小说作品和小说作家应运而生。《废都》本身的价值,我想,历史是会公正地评价的。我个人认为,它是继《金瓶梅》之后另一部现实主义杰作。试想再过两百年,人们要想了解二十世纪末的中国社会现实,就绝不会放过《废都》。

而陈忠实的《白鹿原》其实只是《说唐》、《说岳》之类的通俗角色,只比它们多加了一点虚伪的美化了的性。性本身不美,否则人们就不会偷偷摸摸地去做,而应该放在舞台上表演。陈忠实却故意美化性,是媚俗。《白鹿原》里所蕴涵的宗族意识和女人的贞操观念,实在早就被扔进历史的垃圾桶,而他却在那里怀念感伤,丑态百出。但普通读者只被那些性描写和故事情节所吸引,不可能闻到那股类似前清遗老一样的棺材板味道。

卫慧本来是一个平庸的作家(以后如何我不知道,起码现在是),但因为《上海宝贝》被查禁,一下子挤进文学史了。如果你想使平庸之作变成不朽之作,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它被查禁,现在有人帮了她的忙。同陈忠实相比,其实卫慧是在媚另一种俗,迎合世纪末人们阴暗颓废追求感官刺激的心理。在思想深度上,她同琼瑶是同一个水平线,这也是她的作品被许多中学生所喜爱的原因。

现在三级片满大街都是,文学的刺激同影视的刺激比起来,实在望尘莫及。所以你尽可以让作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根本不用管它。放任那些录象厅里的大喇叭把叫床声放大到十里开外都听得见而不闻不问,却查禁印在纸上的文字,实在有些可笑。

没有一部作品会仅仅因为写性写得露骨而具备任何价值,性本身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写的。正是因为不让写性才使性成为刺激成为文学的调味品。应该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只有刺激太多了才会不刺激。如果你放任作家去写,我相信写上几年就没人写了,因为读者已经被刺激得麻木了。而现在老这么控制着老有刺激,就老有写头。

其实文学和性倒真有几分相似,如果拿文体和性来类比,可以说:小说像婚姻,散文像恋爱,诗像艳遇。

读小说往往开始的时候兴致盎然,不到终篇却已经哈欠连天,不正像婚姻吗?散文读的时候也许心骛神驰,读过之后脑子里却空空如也,就像恋爱一样。诗能给人瞬间的激情,短暂的刺激,与艳遇何其相似?

单在小说这一领域也可以这样类比:长篇小说像婚姻,中篇小说像恋爱,短篇小说像艳遇。

长篇小说往往事无巨细都一一写出,琐琐碎碎,但如果沉浸到里头去了,也不觉得琐碎。婚姻也是如此,陷到永远解不开的乱麻里而能自得其乐,才是高手。掐头去尾的中篇小说,就像一场不期而至无疾而终的恋爱,难得有几段令人回味的章节。短篇小说如同从天而降的一夜欢爱,就算再精彩也不可能看上十遍而不厌烦。

作家往往是在现实的性生活之后,进入写作的最佳状态。写作其实是性的回忆,不管是爱祖国,爱自然,还是爱上帝,其实都是性的回忆的不同方式。弗罗伊德认为艺术活动是虚拟的性满足方式,其实只说了一半,艺术活动也是使用不同符号对性的记录。文学不是预言书,只能是回忆录,而一切回忆都要围绕性这个核心。

性高潮过后那短暂的几秒,那种一切都被掏空的状态,空到连掏空的感觉都感觉不到的状态,是灵感降生的最佳状态。只有在那种状态中,人是彻底的真实。高明的作家都知道,要尽量压抑住激情的爆发,就像要竭力控制住射精一样。而写作的初学者就像初出茅庐的小男生,只知道用文字尽量宣泄自己的情感。

作家和读者的关系,就像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写作其实是在同许多人做爱。读者从书店买回一本书,通常都要等到晚上睡觉前再看,那时她是躺在床上的。本来应该是女读者喜爱男作家,男读者喜爱女作家才对,现在恰恰相反,女读者反而喜欢看女作家的作品,中国文坛有特殊的同性恋现象。其实作家和自己的作品的关系,恰恰是一种特殊的同性恋关系,也可以说,艺术家都是同性恋者。

韩寒“网骂”白烨涉嫌人格侮辱惹纠纷

        北京娱乐信报消息 “迂腐固执的家伙”、“行文啰嗦”……3月2日,韩寒的个人博客发表文章,将激烈措辞和部分骂人用语加到文学评论家白烨身上,并称自己的作品为“中国难得的纯文学”。

  白烨在“震惊”之余,于昨日向本报发来声明,表示韩寒已“涉嫌人格侮辱和人身攻击”。韩寒随即在博客上声明,自己没有骂白烨。

 

韩寒“网骂”白烨涉嫌人格侮辱惹纠纷

韩寒是80后作家群的旗手之一。资料图片 

  韩寒说法 白烨迂腐固执

  韩寒3月2日在自己的博客上贴出一篇文章,该文章不满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白烨在文章中“以年代划分作者,每个优秀作者都是个性鲜明的人,哪能分类”,并称“非常讨厌并假装以引导教育的口吻,指引年轻作者”。

  文章反对白烨80后作家“进入了市场,尚未进入文坛”的说法,称白烨有“狭隘的圈子意识”,“文坛什么、文坛什么,要进入文坛怎么怎么,听着怎么像小孩玩过家家似的。好像白老人家一点头,你才算是进入了文坛。”韩寒称,自己的写作“可以说是中国难得的纯文学”。

  这篇文章一共有1600多字,对白烨进行了言词激烈的批评,形容白烨的文章“行文啰嗦,观点重复,很没有灵气和文采”,形容白烨是“迂腐固执的家伙”。文章中还使用了不少粗陋、难听的骂人用语。

 

韩寒“网骂”白烨涉嫌人格侮辱惹纠纷

文学评论家白烨长期关注80后作家群。资料图片

 

  白烨回应 韩寒与文学无关

  记者昨天联系到白烨。白烨表示,韩寒批评的是他名为《80后的现状与未来》的文章。在看完韩寒博客上的文章后,他对记者表示“震惊”,并发来相关声明。

  白烨在声明中表示,“韩寒对我的文章反感的真正原因,是我对他的写作评价不够高”。他介绍说,他曾认为韩寒的作品“现在恐怕只有观念的意义,与文学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在他写《三重门》的时候,那种语言和感觉还是具有着相当的文学性的。”

  “韩寒可以不同意我的观点,不喜欢我的文章,但不可以用粗暴又粗鄙的字眼骂人;这不是文学批评,这些语言已经涉嫌人格侮辱和人身攻击。”白烨在声明中表示,他同时认为,韩寒的这些措辞也给他自己所说的“难得的纯文学”作家以绝大的反讽。  

  网友评论 千条留言分两派

  韩寒博客的点击率目前已超过700万。截至昨日下午2时,这篇文章已有23441人阅读,评论数达到1583条,支持者、批评者都大有人在。

  有网友支持韩寒的观点,评论说“总是浪费很多唾沫星子来解释一个本来再清楚不过的问题,非得搞得我们晕头转向,不知所云才叫好的评论……本来是明白的,现在难说了。”

  而批评者认为:“纯文学?说实话,这是很让我也让很多人笑话的一句话,我不得不承认你在为文方面其实早已没什么新的东西。”有人甚至说“可能2005年场地赛的小胜和近日绯闻的炒作让你昏头了吧。”  

  专家观点 双方存在代沟

  上海大学教授、作家葛红兵一直关注80后文学的创作,对于韩寒此次批评白烨一事,他有着独到见解。他认为,80后是个中性的概念,没有否定意义,目前文学批评界用这个概念也是权宜之计。“韩寒对80后这个概念的看法有一定道理,将这些年轻作家概念化不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毕竟还有个性。”

  他同时表示,白烨认为80后作家还没有进入文坛,“这有些苛刻”。“老一辈作家认为文坛由杂志、评奖、作协等构成,但年轻作家觉得网络、单行本、媒体也构成了一个文坛。在这一点上,双方有分歧,还是存在代沟的。”

  信报记者 张守刚  

  【深度剖析】

  “80后”啥时摘帽子?

  听到韩寒在博客上“开骂”白烨的消息,我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搞错了?

  我曾多次见到白烨,看到他在一些会上为80后文学鼓与呼。很多专家总是不屑地说:80后啊,那帮孩子的东西我没看过。然而白烨却给予“这帮孩子”的创作很多鼓励,甚至被认为是80后文学的“理论代言人”。如今,这位“理论代言人”却遭到“80后”的反戈一击。

  其实事件的关键在于,在写书、赚钱、赢得媒体与粉丝热捧之后,80后作家再也难以忍受被文学批评界漠视的状态,所以韩寒有这种感觉,“好像白老人家一点头,你才算是进入了文坛。”于是,韩寒站了出来:我是独立的纯文学作家,不要再笼统地称我是“80后”,请叫我“作家韩寒”!在他身后,是张悦然、李傻傻、郭敬明、胡坚、丁旸明等组成的庞大80后创作群体。

  除了白烨,80后新的“理论代言人”在哪里?答案是:还在学校读博士呢!

  葛红兵教授介绍,在今年的硕士毕业论文中,已经有人在做“80后文学研究”。而随着这批博士硕士进入文学批评界,对韩寒自称的“个人纯文学”的关注,也将为期不远。

  但让韩寒、张悦然们分外郁闷的是,至少在目前,他们还得继续戴着这顶署名“80后”的公共帽子,尽管这些头角峥嵘的脑袋,已把这顶帽子撕扯得濒临破碎。这顶公共帽子何时才真正破碎?葛红兵的回答是五年。
 

 

韩寒vs白烨 PK升级


  白烨昨日刚对韩寒的批评作出回应,韩寒2小时后就针锋相对地予以反驳
  天府早报消息 “文学评论家白烨点评80后,遭来韩寒大骂”一事昨(4)日有了新进展,白烨在看了韩寒的文章后以声明的形式回应韩寒,称自认为是“中国难得的纯文学作家”的韩寒,不能“老虎屁股摸不得”;而韩寒则在2小时后针锋相对,认为这年头“哪个承受的责骂比您少啊,骂您头上就不行了”。两人的回应不但没有缓和气氛,还使他们之间的争论有了升级的迹象。
  白烨:韩寒应有雅量
  白烨昨日看了韩寒的原文后,用“很震惊”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因为韩寒的文中充斥着“屁”、“我X”等粗鄙的字眼。白烨认为,这不是文学批评,这些语言已涉嫌人格侮辱和人身攻击。
  白烨在声明中称,“韩寒对我的文章反感的真正原因,是我对他的写作评价不够高,自认为是‘中国难得的纯文学作家’的韩寒,应该有听不同意见的雅量,不能“老虎屁股摸不得”,一听就暴跳如雷,用脏话连篇的语言骂人。”针对韩寒的文章和跑到白烨博客开骂的网友,白烨认为,任何人都没有借此来骂人的特权,也没有骂了人不负责任的豁免权。
  韩寒:话糙理不糙
  韩寒开骂的文章白烨是隔了两天才正式回应,而有意思的是,白烨的回应昨日刚公布不久,韩寒2小时后就“追杀”过来,并用“有些人,话糙理不糙;有些人,话不糙人糙”为题,称自己通篇文章里没骂白烨一个字。“仔细看看文章吧,有一个字是骂你的吗?牵涉到您的地方全是白先生,如果您硬要说白先生等同于白痴先生,就是我在骂人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对于有网友到白烨博客开骂一事,韩寒称:“您看李亚鹏和我,经常被网友留言骂,怎么骂您头上就不行了”。
  在回应中,韩寒再次就“80后还没进入文坛”的观点予以反驳,“别文坛不文坛,每个码字的都是作家,每个作家都是码字的。您别教导人家应该怎么写……文学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和指引”。不但如此,韩寒还把文学评论家拿来挖苦了一翻,认为他们是“不知别人所云,自己不知所云,不知所云还特能云”。
  网友:各有各的理
  两位名人的交锋把网友也扯了进来,从比例上看,现在站在韩寒这边的人居多,他们认为韩寒“就像那个说出来皇帝没有穿衣服的孩子”、“文字太犀利了”、“有李敖的风范”;而支持白烨的网友则认为,“连别人都不会尊重的人,即便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就当被疯狗咬了口吧”;也有些理性的网友认为,韩寒的文章用词确实有点太激动了,不错的作家应该有不错的风度。由于持不同观点,网友交锋的力度更甚于当事人。
  在韩寒跟进回应后,记者昨日再次致电白烨。白烨表示自己的回应是为了表明态度,而没有用对骂的形式向韩寒“开炮”,是因为“不想把自己降到那么低的层次上去”。对于提到的人格侮辱和人身攻击问题,他说没有想过要通过打官司讨说法,“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把正事耽搁了”。但白烨也直言,他今后还会就80后现象撰写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