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报社论:媒体的尊严只在于不甘堕落

山西霍宝干河煤矿瞒报事故,引出沸沸扬扬的封口费风波。近日,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曝光6家涉嫌在这起瞒报事件中收取“封口费”的媒体,其中包括中国教育电视台《安全现场》栏目收取1.92万元所谓资料费,成为涉事机构中唯一正规的中央媒体。前日,中国教育电视台发出声明,承认1.92万元是该栏目卖光盘所收的钱,同时指出收钱与电视台无关。声明披露涉事栏目乃由国家安监总局主办、某文化公司承办的免费公益专题栏目,电视台“将保留对该栏目给我台造成的损害进一步追究的权利”。

封口费本不是今天才有的惊天内幕,多数民众早认其为生活经验的一部分。作为潜规则,就过往经验来看,每次曝光往往迅速归于沉寂,难有众口置评抽丝剥茧的空间。不过,此次封口费事件迥异于前,相关机构纷纷登台自陈,其中不少有效信息,令事件的公众观察更上一层楼。

以涉事的中国教育电视台为例,此次并未选择息事宁人的潜规则姿态,相反据理力争,发表声明向社会披露内情,言辞可谓不屈不挠,可知封口费事件舆论汹涌,确实已戳痛其作为媒体的公信和尊严,因而不得不直面公众、自证清白。就声明内容来看,大抵如下,一是封口费事出有因,二是封口费暂无定论,三是本台并不自甘堕落。面对公信危机,媒体声明以自尊为要,这仍算有气有节的态度。

我们之所以如此取态,乃是深信即使身处逆境难以自外,媒体的自尊自爱仍是修复公信的核心所在。封口费事件,事实上是媒体共同的羞辱,令同业中人耻感发作,虽未身临其境,亦难以袖手安乐。我们欣赏三省吾身的承担,也提倡据理力争的澄清,因为现实要向前迈进,在道德义愤与公众谴责之外,我们也要借此深切检视,这仍可谓在堕落浮风中并不自甘堕落。

山西矿难引发的封口费风波,事实上撕开了媒体缠身的恶症。事件发生之后,舆论对涉事的真假记者和媒体机构严辞谴责,甚至要求司法介入惩治,这些都完全正当。但封口费背后的堕落不仅仅是职业道德沦陷如此简单,也是更加复杂的行业困境与负面激励叠加影响的结果。只对触目的恶行败德心怀愤懑,却无力虑及长期郁结的结构矛盾,对堕落的清除便会如入迷阵。

封口费的长期泛滥,是以“封口”这一信息传播的体制痼疾为前提的。在这里,意欲封口的力量,不仅来自市场资本的收买,以求取非法收益,还来自不受约束的公权力威慑,意欲在公共名义之下贩运长官意志的私货。前者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封口费,后者则是无价可还的封口令。《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春龙最初揭露山西娄烦垮塌事故存在瞒报时,四处举报没有回音,公开发表的报道上网不到一天就被全部删除,直至总理批示事故真相才浮出水面。封口费与封口令,从资本利诱和权力威逼两面夹击,令媒体堕入难以自持的境地。

然而,这样的外部情形,并非就使媒体堕落有了可以卸责的理由。相反,正是媒体难以自持地自甘堕落,追随并且放大了这种公然的堕落。因为现实中的媒体,不但可能感染高高在上的权力通病,还可能感染唯利是图的资本通病,甚至交叉感染而生成无所承担的怪胎。

在霍宝干河煤矿事故中收取“光盘费”的《安全现场》栏目,一方面是由国家安监总局主办的公益安全节目,另一方面又以文化公司之名向行政对象兜售光盘。这不是官商结合又是什么?这样的栏目能在国家公共电视台生存达三年之久,这只能说明媒体自身确实已经病得不轻,甚至已经与官商结合的洪流高度同构。

不管这是媒体自我选择的结果,还是根据所谓“相关部委合作协议”产生的不受监管、不负责任的“公益节目”,毫无疑问首要检讨的仍是媒体自身修为。因为当此时代,媒体最应警醒的确实就是流风所致的向下看齐、自甘堕落。如果媒体自我放弃,便再无什么可供依凭和挽救。

在霍宝干河煤矿事件中,山西本地多家媒体的表现,足以印证权力与资本威逼利诱和媒体自甘堕落之间,如何形成了围吃矿难的食腐生物链。我们之所以认同中国教育电视台自救公信的努力,甚至愿以鼓励相加,即在于这种为了自救而说出真相的举动,至少表明了一种尚可救赎的行业自尊心,我们唯一的勇气只在于不甘堕落。

滕  彪:我无法放弃——记一次“绑架”

造成他们恐惧和冷漠的制度,正是我和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普通维权人士所试图改变的。我不会放弃。哪怕有一天我失踪以后,再也无法回来。

(一)

    
2008年 3月 6日,晚8点25分,在万圣书园买完书,给妻子打电话,说20分钟左右到家。

8点40分左右,刚把车停下,准备关车门的时候,围过来三四个中年男子,一个突然猛拍我的肩膀问:“是滕彪吗?”没等我回答,他们就强行把我往一辆黑色轿车里塞;几秒钟以后我才明白发生了绑架!我开始拼命挣扎,大喊大叫,足足有三分钟。我想这声音足以让周围四栋楼的居民以及小区保安全都听见,但没有一个人出来。我寡不敌众,被他们狠狠地反剪着手腕,动弹不得。被塞到车上之后,我已经喊不出来,喊了也没人听见,就立即冷静下来。

扭斗中,他们把我的眼镜给弄走,车里一片黑暗。他们有四个人,我的左右各有一人,牢牢控制我的四肢。他们给我罩上头套,一路上左边的人死死反剪着我的手,右边的人用后背把我的脑袋紧紧压在后座上,我每一反抗,他们就用污秽不堪的话来辱骂,尤其以左边的人最为恶劣。

我开始想,这一拨人究竟是谁呢?很有可能是国保,与去年10月李和平律师被绑架那次非常相似,这一次,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荒郊野外,脱光衣服,拳脚,电棍,扔到路边,打车回家……不到两年,亲眼见到的政府绑架行为就发生了两次,一次是在山东临沂,陈光诚案开庭前一天,一个重要的证人陈光余被绑架;另一次是在我家楼下,陈光诚的妈妈和孩子被山东警方绑架。其他的就更多:2005年9月6日,陈光诚被绑架,2006年8月17日,高智晟被绑架,2006 年2月16日,胡佳被绑架,2006 年4月16日,刘正有遭绑架,2007年9月30日,李和平被绑架,2008年 1月14日,齐志勇被绑架;我自己介入的一些人权案件中,以绑架的形式来抓当事人、抓证人、抓律师,也常有发生。

挨一顿打算不了什么,我的身子骨还承受得住。但这伙人凶神恶煞,如果不是东厂而是土匪,那麻烦就大了。在办案中得罪过一些官员警察,他们要跟我玩黑的,那就比较惨。卸掉一个胳膊一个腿,或者像付先才那样被打瘫痪,也并非没有可能。人到这个时候,就得认命。

四十多分钟以后,车停了;从附近的狗叫声感觉,像是在郊区农村。几个人从车里出来,押着我到一间屋子里,从始至终我不知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姑且叫他们四个ABCD。匿名的暴力、匿名的罪恶。

摘下头套,他们命令我在屋子的中间站着。几个人围着我,一张张凶横的脸。一个人说,“把衣服脱了!”心想糟了,要开练。我没动。不料他说:“把外套脱了,屋里热。”

一个人开始训话,叫他E吧。E也有可能是ABCD中的一个,但无法证实。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你们是谁?干什么的?”我大声反问。

“我们市局的。不是黑社会,你放心吧。”

“你们有证件吗?”

“现在不是时候,需要的时候会给你看的。”

我的左手腕被他们掰得很痛,就不断地来回活动,像拳击选手上场前的准备动作。

“怎么,要打架啊?”E说。“再这样动,我们的枪走火了怎么办?”“哥几个等你一天了,你要是再拱一拱火,能有你好受的吗?”

赤裸裸的暴力威胁。我突然想起,早晨岳母来的时候,说楼下有个可疑车辆,发动机开着。我想无非是昌平国保想在两会期间看一看我,例行公事,没什么好怕的。往下一看,不是那辆熟悉的桑塔纳,应该跟我没关系。原来就是这个作案工具!

我只是盯着他们看,不说话。站着,往上看顶棚,尽量不低头。房间里有两张桌子,几把椅子,窗帘严严地把窗户堵住。此外两盏灯,一个暖气片,别无他物。正前方的那盏灯,正对着我的眼睛,没点亮。我一下子想到上海访民说的“特提室”,我猜那东西很可能是强力灯光兼录像设备。不管怎样,这里不是宾馆也不是民宅,肯定是提讯室了;第二天趁他们开门的时候,我还看到走廊对面也有个几乎同样的审讯室。

“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不如实回答,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最担心的是家人。而且看了一下午书,又累又饿。我提出条件:“让我回答问题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要给爱人打个电话,第二要吃饭。”

他们说,按照规矩电话不能打,但仍然可以考虑。又来训话。这伙人是洗脑专家,有极强的演说欲,可讲出来的东西都是些陈词滥调,思想贫乏,逻辑混乱。

一个多小时以后,一个人回来说,“电话不能打,但可以发个短信。你准备说什么啊?”

“我只想告诉她让她别担心。”

“你就写:在和朋友谈事儿。”

给我手机,我写道:“老婆,别担心,照顾好孩子。在和朋友谈事儿。爱你的老公。”他们审查了一会儿,觉得不是在传达其他的信息,就让我发送了。时间是2月6日晚10:45。

她用不着判断是否是我本人发的,就可以知道,我已经“出事”了。因为我平时出来不会用“照顾好孩子”、“爱你的老公”这类词。这也正是我的用意。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拿来盒饭,让我吃。油麦菜已经凉了,不新鲜,也不够吃。F说,“吃吧,里边更素。”“里边”指的是看守所。下一步是要送看守所。他们多次暗示,那里面日子更难过。

   

(二)

   
E说:“判你个十年,等你出来成老头儿了,还能干什么呢?”

“别跟政府作对。我们把你饭辄弄没了,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饭辄就是工作、谋生方式。他们可以让你找不到工作、租不到房子。对入狱前和出狱后的一些思想犯,他们一直是这么做的。

E说:你在这儿的时间长着呢。一会让我这位同事给你宣布一下这里的纪律。F体格粗壮,三十多岁,后来知道他是看守人员的头儿。

“第一,早晨六点起床,进行操练。第二,警官进出要起立,喊警官好。第三,如实回答问题,声音要大。”

这个第二项,明摆着是要侵犯人的尊严。给这帮专门以思想自由为敌的秘密警察起立,真是没有天理了。

两个打手虎视眈眈的坐在我的两侧,随时准备动手。我得想办法消极抵抗。

我也知道,那个像探照灯似的东西, 一定同时对我进行全程录象。我尽量要在每一秒钟都保持平静和自信。

之后进来另外两个人:按照出场顺序,应该叫G、H。他们专门负责问话和做笔录,大概是预审处的。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没有起立,E说,你是不是把规则忘了?我懒洋洋地站起来。但不说“警官好”。(后来我一直坚持不说,在他们出门的时候也不起立;在进门的时候,慢慢地作出要起立的样子,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立即表示可以坐下;有时候我在吃饭或写东西,就装做没看见他们进来,他们也没有表示反对。)

E、F都出去了,屋子里剩下G、H、我以及两个看守I 、J。看守共有I 、J、K、L、M、N六个,三班倒,24小时进行看守,寸步不离。吃饭、睡觉、上厕所、思考问题,总有两双眼睛在近距离逼视。一下子想起《1984》里的电幕。按我的理解,24小时严密看守,大概有三个目的:防止逃跑,防止自杀,另外就是汇报被看守人的一举一动,包括生活习惯、身体状况、心理状态、情绪变化,据说他们有专门的洗脑专家,通过这些细节来发现一个人的弱点,然后展开心理攻势,随时调整洗脑策略。不过大小便的时候旁边有人在不到一米的地方盯着,真的很滑稽,我觉得这是一种不小的侮辱。

G、H开始正式问话。G主要问,H主要记。问话中也掺杂着大段大段的“思想政治教育”。 6日晚的核心问题是:

你从农村考上北大,又拿到博士学位,现在又是大学教师,又是律师,也有不错的家庭,为什么做这些事情呢?为什么专挑政府的毛病,还跑到海外去发表?为什么不通过正常的途径反映问题?政府做好事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表扬?你眼中还有没有国家利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G说到在海外发表文章和爱国主义的时候,H好象有点激动,插话到:“崇洋媚外,臭卖国贼。”我用蔑视的眼神盯着他,不说话。不过这些洗脑工作者也一样是洗脑教育的受害者,应该同情才对。

G还不错,不是毫无人性的那种。他说他自己的经历和我有相似之处:出身贫穷,1992年上大学,也经历了93 年申奥失败的场面,等等。他说,“你首先想到给老婆打电话,说明你还是有责任感的,这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多给国家负些责任?西方人本来就不了解中国,你又专挑黑暗面讲,西方人眼中的中国成什么了?”(另外一些时候他们的逻辑是刚好相反的。“什么民主,什么维权,你还是多为自己家庭想想,你进了监狱,老婆孩子怎么办?”)

等他们全说完,我开始讲:“我从小在贫穷的农村长大,对底层民众的生活很了解。上大学学了法律之后,更加关注中国的人权状况,也理解到政治法律制度的缺陷乃是人民受苦的根源。孙志刚事件之后,我逐渐成为所谓公共知识分子,我觉得更有责任作些具体的事情去推动法治的进步;我是法律学者,是兼职律师,我觉得必须承担知识分子的责任:说真话,做一个真实的人,这是最起码的。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说真话也有风险;而我觉得这种风险应该更多地由有名气、有知识、有资源的人承担,而不是让那些最无助、最悲惨的人去承担。

“我在一些文章和一些场合也肯定了人权方面取得的进步;虽然我认为这种进步主要由民间付出了不少代价争取来的,但我也不否认体制内的人也做出过努力。做为独立知识分子,我绝不会做歌德派,一味歌颂赞美,拍马屁;我觉得,政府只要作一点儿好事,有一点儿成就,就会有大批大批的文人、记者、学者去歌功颂德,绝不缺我一个。独立知识分子就是要找毛病的,即使在一个制度不错的社会里,也永远有各种弊病。

“作为父亲和丈夫,我同样负有对家庭成员的责任。社会责任、家庭责任,一个都不能放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作着艰难的平衡。我当然不愿意进监狱,但决不害怕进监狱。”

他们拼命地想把我的文章靠上105条第2款“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我说:“我爱国,爱人民,从来如此,也不会改变。我觉得,指出我们国家、政府的缺点错误,积极地帮她改正,这是一种更深沉的热爱。忠言逆耳,隐瞒和欺骗只能害了她。由于专业分工的不同,知识分子最有可能知道制度上的弊端,知而不言才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对祖国如此热爱,怎么可能去煽动别人推翻国家政权?我专门研究法律,代理过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的案件,我很清楚我的文章不可能构成犯罪。”

   

(三)

  
凌晨两点多,他们才让我睡觉。(2008年1月18日,北京市公安局国保对我审讯,持续到半夜12点,由于当天早晨不到5点就起床,晚上11点时我已经受不了了,不断地说“我困、我困”,笔录是在那种情况下做的。)他们从外边搬来一张床垫子,我倒头便睡。不允许熄灯,两个看守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比我更不自由。

还好,他们没有在早晨六点叫醒我。不知道几点我睡醒了,看到看守困倦的样子,我说,你们辛苦了。完全没有挖苦,只是觉得心疼。他们既是看守,又是打手;但他们在剥夺别人自由的时候自己也失去了自由;他们在殴打别人的时候,自己的人性何尝没有受到摧残?

叠好被子,洗脸,吃早饭,等着他们继续问。

7日上午问话的也是G、H。他们拿着打印好的我的一些文章和采访,共有15篇左右,包括《奥运前的中国真相》、《我们不能坐等美好的社会到来》、《抓捕胡佳意味着什么?》、《关于<奥运前的中国真相>一文的说明》、《后极权时代的公民美德与公民责任》等等。有一些句子下面划了线,显然这些是他们认为“出格”的地方。一页一页地让我签字,逐字逐句地问。

G说了一段话,大意是,在我面前有两条路,可能进入司法程序——刑拘、逮捕、审判、判刑;另一条路是态度好一点,争取宽大处理,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出去了。他对我印象不错,说我人品很好,是高级知识分子,是国家需要的人才。有意味的是,他离开之前,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调对我说,“滕彪,你就违心地说两句认错的话吧,算我求你了。”他既是为了我好:有个好的态度,可以从轻发落;同时,在笔录上如果反映不出来我的“思想转化”,恐怕他也过不了关。

在里边呆的时间越长,我对这个制度就越憎恨,同时却对这个制度的执行者就越同情。一些人失去自由是为了争取自己的自由,同时也是为了那些剥夺他们自由的人的自由。哈维尔讲过这样的话:极权制度下,没有人仅仅是受害者,而不同时是(或多或少的)同谋。换言之,也没有一个施害者不同时是受害者。比如,面前这些只能机械地执行命令而没有权利分辨善恶的人。他们一定有各自的难处、尴尬和痛苦。
    
只剩H一个人做笔录。两个看守。我。参与这样一幅画面我觉得有些尴尬。这是21世纪,一些中国人在真真假假地帮另一个中国人洗脑。想起《窃听风暴》里的那位作家,自己的生活感动甚至改变了那个在暗中的监视者。从这些人的问话中了解到,他们仔细看了我写的所有文字;我觉得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文字还是没有白费心血;为了这一批认真的特殊读者,我也不应该停止写作,还要努力写出更好的东西来。

大约下午两点,H问完了出去,我可以歇一会儿了。

在没有询问人员在场的时候,他们也很可能对我进行全程录象,我得让他们知道我的内心是非常宁静而坦荡的;没有恐惧和慌乱,没有沮丧和懊悔,没有投降作交易的可能性。监狱可以囚禁人的身躯,却无法锁住灵魂的高贵。我闭目养神,轻轻地吟诵我会背的唐诗宋词,从五言到七言,从《将进酒》到《春江花月夜》;静静地回忆着我最心醉的音乐旋律,从贝多芬的《命运》到莫扎特的《G大调第13小夜曲》。

昨天梦见我从北大41号楼偷偷溜出来,给爱人打电话;电话里说自己被看管着,必须设法出去。昼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太想打那个电话了。——41号楼是我读本科时住的地方,也许今天的囚禁象征着我上北大以后的必然宿命?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我开始睁眼看世界、开始听见自己内心的召唤以后的必然宿命……

想家。想孩子。巧儿到姥姥家已经两天了,正好我这两天工作忙,没去看她。昨晚给妻子打电话就是要和她一起去接女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一个月,一年,三年?虽然这些家伙威胁可能十年,但我觉得不可能。五年是个杠儿,凭我这几篇东西,过不了五年那个杠儿。不能以李元龙四篇文章判两年那个标准,那是近年来以“煽动罪”入狱的作家中“单价”最高的。何况外界的声援也许会让刑期打个八折……

很多话想和爱人说。用心做了首诗,用脑子把它记住。下午要了一支笔,把它写出来,就叫《狱中致爱人》吧。诗被看守搜走了,但愿他们把它当成文学作品,而不是藏头诗或政治檄文。

现在我面对狱中的墙壁
为你作一首情诗,我的爱人
今夜,星星依旧在寒寂的夜空闪烁
萤火虫仍在低矮的草丛间时现时隐

请告诉我们的孩子,这次来不及
和她告别,爸爸就要出趟远门
请你每天在她入睡之前
和醒来之后,给她暖暖的一吻

请带孩子去摸一摸栅栏下的车前子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如果她能注意到叶片上的露珠儿
她就会感到我的爱是多么深沉

请在给丁香浇水之后 弹一曲渔舟唱晚
相信我能够听到,我的爱人
请照顾那些沉默而快乐的金鱼
那沉默里隐藏着我丰富而动荡的青春

我正行走在一条崎岖颠簸的路上  
但我未曾停止过歌唱,我的爱人
路边的柳叶缓缓地变换着颜色
风中隐隐传来远方化雪的声音

一切声音都在安静里面,这里的夜晚简单至极
请你在想起我的时候不要叹息,我的爱人
我的痛苦之河与喜悦之河已经溶汇
它们曾经长久地穿越我的肉身

在一场濛濛细雨结束之前
我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我的爱人
在雨中,在雨中我怎能擦尽你的泪水
——用我已经得救的灵魂

   

(四)

有了纸和笔,舒服多了。练字,默写唐诗。从小就喜欢书法,心仪于书法创作时那种物我两忘的感觉。看守中如果有懂书法的,将来也许会允许我把家里的笔墨纸砚带进来……

下午,F来了一趟:“你还有闲心写诗!赶紧写写你的思想认识。我是负责看你的,跟他们怎么处理你没有关系。我这是为你好。以前从这儿出去的,都写;从我的经验看,写的好的,出去的也快。”

去他娘的思想认识!

——好,我写。把昨天说的那些东西整理整理,写成《我的感想》:关注人权,推进法治,自由思考,独立批判,知识分子责任,拒绝谎言,说真话,等等,落款是“中国公民滕彪”。

F看了说:“你这么写还不如不写!这些东西,上面看了能高兴么?你看看能不能再写一个?这个我给你保管吧。”他拿走了,连同那首诗。

“上面”肯定看了这份“思想汇报”;连同那首诗。F想套我写更多的东西,我却不再写了——再写没准儿“上面”更生气,后果更严重。
    
晚饭后,E又训话,之后说:“我们领导一会儿来,说明对你的这个案子还是很重视的。”“领导”很快进来了,个子不矮,身体壮实,短发,看样子不到四十岁。按字母顺序应该叫他O。

O是个演讲狂。在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一直没停,讲他的大道理。被人插话都被O打断:“我还没讲完。”讲完就走,没给我反驳的机会。我知道一些思想僵化的教授总是讲完就溜,不给学生质疑的机会。

国保给做思想工作,我见得太多了,不下三、四十次。绕来绕去,跑不出四、五套路数。O也不例外,要点简记如下:

1、民族主义论:哪个国家没有缺点?美国就好啊?美国干我们这一行的,比中国多多了。在境外反动网站发表诋毁我国政府的文章,这是什么行为?中国共产党取得这样的成就容易吗?你去过故宫吗?看看故宫那里面盛水的大缸,看看那上面的刀印儿,帝国主义侵略者把上面的镏金都给刮掉了。我们今天落后,难道跟帝国主义侵略没有关系吗?
2、以卵击石论:我这次来是主要是要告诉你,政府不怕你。政府怕过谁?不要企图和强大的政权做对。魏京生、徐文立,名声比你大多了,说判就判了,我们犹豫过吗?你算个啥?被我们(部门)盯上,还有你好果子吃吗?你后你甭想出国了!我告诉你,无论你这次什么时候出去,你甭想再做维权了!赖斯这次来也提到了胡佳的案子,你知道我们外交部实际怎么回答的吗?“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法律,用不着你们管!”高智晟怎么样?现在老老实实的,我能把他叫来跟你做工作你信不信?
3、恶法亦法论:有人说应该废除刑法105条第二款(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别跟我谈这个。我们的任务就是维护这一条。只要它不废除,它就具有法律效力,我们就要执行它;如果不执行,那就是我们的失职。办了高智晟,来了胡佳,抓了胡佳,又出来个滕彪,你还要“继承胡佳的事业”,那好,我们就要用105条来对付你!
4、家庭责任论:你现在多好,有车有房,你开的是福克斯,我开的是奇瑞,你房子140多平米,我 90平米。你的工作多好,家庭和睦,多想想自己对家庭的责任。孩子那么小,将来孩子问爸爸去哪了,让妈妈怎么回答?

    
但O对我本人也表示尊重,他说:“除了你的妻子和直系亲属,最了解你的,就是我。你人品很好,人性很好,写的文章也不错……”——一个好友在我出来之前安慰我的妻子说,我人品好,在里边可能不会被打。我觉得未必。不是所有“里边”的人都了解你的人品;而且“不打好人”如果是他们的原则的话,“不抓好人”应该也是。

O最后说:“正式的司法程序我们也能走,但是太麻烦,你要这个证那个证的。”“我们还是本着教育和挽救的态度,再给你一次机会;不但要看你这次怎么表态,也要看你以后怎么做。”

晚上10点多睡觉,一夜无话。

(五)

    
六点被叫醒。洗脸后,在房间里活动身体。

G来了,问我有什么考虑。

我说了几点意思:1、我的文章个别句子和用词的确有不恰当的地方,以及引用后没有调查核实的地方,以后会注意。2、我以后更多的精力放在教学和学术研究上。3、奥运结束之前,不写关于奥运会和胡佳案的文章。(这一点是2月22日北京市国保对我的要求,有我自己写的书面声明。根据当时的形势判断,不答应就马上让学校开除;答应了损失也不大。这次绑架想要达到的目的也无非是让我少些东西。)

妥协是必须的,为了早点儿回到家人身边。但要守住底线:不能伤害他人;不能和他们有任何形式的合作,比如接受他们提供的工作,为他们提供消息之类;不能认罪;不能放弃以后写作的权利。前两条是牢底坐穿也不能违背的东西。(但如果有人在酷刑之下或者巨大的心理精神压力之下写了保证书或悔过书,我完全理解。在绑匪的胁迫之下写下“我热爱绑匪”难道有什么可耻的吗?威胁恐吓之下的保证能算数吗?哪一种事业比一个人承受肉体上的痛苦更重要?哪一种信仰或理想会因为一个人被迫表示放弃而受到损害?)

之后我说,“我希望你们48小时之内放我,也就是今晚8:40之前。因为一些我个人的情况,第一,我岳母是间歇性精神病人,她在1998、2000、 2002、2005、2006年都犯过。如果我出事,她很可能再犯。第二,我每天要接送孩子去幼儿园;第三,我周一要讲课,至少得花一天的时间准备;第四,我的一些朋友肯定要联名呼吁,人权组织也要呼吁和抗议,媒体也少不了报道,这对政府形象不利;还有一些机构可能要等失踪者48小时没有消息才会作出反应。我没有威胁的意思,都是为了政府和奥运形象考虑。

“最后一点,如果你们今晚不准备放我,我需要些日常用品:内衣、牙刷、牙膏、毛巾、袜子、剃须刀,还要一些书。只要有书,我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书,多久都行,不给你们找任何麻烦。”

G去汇报了。几分钟后,给我拿来牙刷牙膏和毛巾:“刷刷牙吧,但内衣我们解决不了。”看来是不准备放我?

中午G又来了,我问,向上面反映了没有?他又说了一大套。核心思想是,放人。

午饭很好。在里面共吃了六顿饭,一顿比一顿好。

午饭后换了两个看守,P、Q。Q看了我写的钢笔字,问,你练过柳体?我说是啊,但练颜体更多些,对《颜勤礼碑》下过些功夫。他说他也写书法,有一段时间很郁闷,就写书法来调节。我说,是啊,书法能净化人的心灵……

G进来,把从我身上搜出来的东西还给我,钱包,钥匙,手机。“现在不能开机,到家再打电话。”

P、Q给我带上浅绿色的头套,G说委屈你了。我说,我理解。架我出去,客气地提示我,“抬腿”、“低头”、“上车”。

一路上G和我谈孩子的教育问题,他有个6岁的女儿,孩子她妈总想着给她很多任务,让她参加各种各样的学习班、兴趣班。我说这样不对,应该让孩子多和同龄人在一块儿玩儿,多接触大自然,带她到农村野地里去,数星星。给孩子自由的空间最重要……。我们教育孩子不应该以竞争中取胜为唯一目标或最高目标,金钱、地位、名誉都不是最重要的;丰富的内心生活,体验幸福的能力,能感受到爱和美的心灵,才是一生也享用不完的财富。

他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我那些话里面的双关。

大约四十分钟,到了我家附近,摘下头套,和他们告别。一辆黑色捷达,没有车牌。

    

(六)

    
巧儿看到我,高兴地趴在地上。我抱起她,很想哭。

妻子没觉得我能这么早回来,她说她准备下午游个泳,把身体和情绪都调整到最好状态,投入漫长而艰巨的营救工作中去。

抬头看表,下午1:40。

朋友们都说她的表现很精彩,和朋友商量对策、报案、接受采访,从容镇静,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她把我出事后发生的事情都详细记录下来,每个电话,每个采访。

3月8日7:20,早上醒来,很安静。不敢多想,一想就要流泪。

3月8日7:44,徐老师打电话问情况,让我别着急。我不能控制地哭了。
    
我不想让她再为我的失踪而哭泣。可我却不知道能否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一个朋友和我说:“你在楼下挣扎狂喊了三分钟,都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看看。派出所来调查,也没有人愿意作证。这样的国民——值得你为他们去争取自由和人权吗?”

值得。

造成他们恐惧和冷漠的制度,正是我和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普通维权人士所试图改变的。就算仅仅为了我的女儿不再生活在恐惧之中,我也无法放弃我的梦想,我的写作,我的行动,我的爱。

我不会放弃。哪怕有一天我失踪以后,再也无法回来。
   

                           记于3月10-12日,北京家中。

   

注:感谢萧瀚、许志永、王天成、浦志强、王建勋、刘晓波、王德邦、李方平、韩一村、李和平、江天勇、昝爱宗、李苏滨、张鉴康、程海、王光泽、凌沧州、李劲松、童话大姐、曾金燕、范亚峰、沈浪、温克坚、张伦、杨春平、齐志勇、黎雄兵、张立辉、李剑虹、陈光福、李柏光、李晓蓉、张佳玲、张敏、张裕、陈昕、 Albert Ho、Jerome Cohen、Eva Pils、Mark Allison、Keith Hand、Jim Yardley、蒲杰夫、舒海云、杜丽缇、夏明、赫林娜、玛莱雅、胡平、吕京花、杨建利、盛雪、王丹、王军涛,等等;感谢人权观察、维权网、耶鲁大学中国法研究中心、独立中文笔会、美国笔会、中国维权律师关注组、对华援助协会、中国人权、世界反死刑联合会等。还有很多朋友、记者和机构给了我及时的帮助和温暖的问候,但我不方便说出你们的名字。

李劼:盛世危言:人文黑暗的灾难性后果

当今中国,好比一艘东方坦泰尼克。2008年发生的一系列灾难性人祸,是它撞上冰山后呈现的种种征兆。

中国当今的现实成败,可谓成也小平,败也小平。正如毛泽东当年对着匍伏在他脚底下的中国民众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邓小平在毛泽东的阴影下着手邓氏改革开放。就文化取向而言,邓氏只开放人的欲望,不开放从毛时代开始全面关闭的精神空间。所谓两手都要硬,即是在不顾一切地满足欲望的同时,不惜一切代价窒息思想自由以及相应的言论自由和信仰自由。毛时代的名言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殊不知,邓时代的名言更为彻底:我是流氓我怕谁?谁想要自由,就向谁开枪。

基于如此没有底线的文化心理,邓小平一面解放被毛时代封杀的人欲,一面延续毛时代的人文黑暗。前者如同一只白猫,后者好比一只黑猫。两猫互补,构成邓氏物欲型开放的时代特色。邓小平误以为这是一种平衡。殊不知,毛氏全封闭时代可以成功掩盖的诸多黑暗,一走进改革开放空间,再加上互联网遍布全球的电子时代,根本无法避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杀鸡取蛋式的经济腾飞,不惜毁坏自然资源的财富追求,毫无公平和诚信的生存竞争,权力寻租造成的贫富悬殊,丧失道德底线的社会风气,致力生存策略的江湖心计,为了角逐权力的庙堂权谋。上有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无知无畏,下有谁比谁更流氓、谁比谁更无赖的丛林准则。指挥屠杀西藏僧尼,可以成为走向国家元首的仕途资本。当着全世界的面,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平民,悍然动用坦克机枪屠城。天灾中掺杂人祸,危房在地震中杀死的,是可怜的小学生,并且还是清一色的独生子女。有毒食物猖狂面市,婴儿在毒奶肆虐底下首当其冲。计划生育不仅造成女婴弃地,更以野蛮而恐怖的手段,直接杀到孕妇的肚子里。正是这样的人文景观,致使奥运开幕式上,导演会让一群貌似天真烂漫的儿童,将那面鲜血染成的国旗,煞有介事地交到戒严部队般的武警手中;以此向全世界明码标价:这里是警察国家。如此人文黑暗,不仅在中国历史上,即便在人类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

后邓时代,江氏当政,一度放软身段,选取低原则、高智商的灵活和变通。提出三个代表,旨在突破僵硬的政治信条。毛时代白白扔在许多小国穷国身上以换取世界革命领袖虚荣的重金,到了江时代改为相当实际地砸向西方大国。同时积极加入世贸,以谋求融入国际社会。如此大国外交,效益显著。一方面是中国社会越来越西化,一方面是政府成功地换取了西方政要和西方商人对专制集权的种种容忍。那样的容忍,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会越来越丧失普世价值的恪守。今年奥运期间,中国外交部主导的民族主义狂潮,既是试探,也是挑战,矛头直指西方世界的人文底线。

与此同时,官方对知识分子也同样重金有加,改善生存待遇,以求精诚合作。国内的文化人就地买断,海外的所谓精英,不动声色地包养在香港。结果,官家成功地让中国知识分子,无论是新左派还是自由派或者什么派,一律打着饱嗝说话。端起大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通常是老百姓的作派;而知识分子毕竟是有教养的,他们的教养体现在,与官府打情骂俏。这样的教养在奥运开幕式上同样有所暗示:美女们训练有素的义务卖笑。那样的笑容,与挂在中国知识分子脸上的心满意足,异曲同工。从有尊严有思想的人,退化为浑浑噩噩的众多人口,只有一纸之隔。就好比中国北部草原十分严重的的沙漠化一样,中国知识分子大面积的人口化,使存在的叩问,越来越被生存利益的追逐所替代。

国内知识分子的笑容是僵硬的,海外精英的开怀却是鲜活的。奥运之前,二位海外流亡者在北京先后发出同样的谄媚之音,融入大国崛起的夸张颂赞。大音稀声的反证,正是小音声众。数度坐牢的流亡诗人,以此证明牢房洗脑确实成功。半官半文的漂流学者,就此坐实一朝入党、终身为奴,所言不虚。比起其他文化二奶的大言不惭,飘流学者躬身略尽效忠绵薄,毕竟有些羞羞答答。事实上,官家既然出了大钱,从被包养者嘴里收获几句阿谀奉承,也是在情理之中。买卖是公平的,交易是互利的。只是诸如自由、独立之类的言辞,以后不要再提了。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中国当代知识人如此自我作践,不要说对比汉末党锢时代的英雄豪杰,即便联想一下清末民初的知识精英,都足以让人瞠目结舌。那是个思想空前活跃,言论空前自由的人文时代。思想交锋,存在叩问,国家前途的考量,历史奥秘的探究,蔚为时尚。新锐破茧而出,旧学高瞻远瞩。在野的懂得如何指点江山,在朝的胸怀变革大志。历史的转型,全然在于人物的辉煌。数千年的黑暗,突然有了灿烂的人文景观。可惜斯情斯景,稍纵即逝,一闪而过。

专制的蛮横,不仅基于民众的愚昧,同样得益于反抗者的颟顸。所谓的某些海外民运,多多少少在重复历史上农民起义的陈年旧事。旗号是民主的,话语却是专制的,文化心理更是积习难改。人生经历是响当当的民主斗士,个人素养却是专制病菌的带菌者,乃至重病患者。思想极其贫乏,精神赫然苍白。就自由思想和独立人格这两个基本的人文指示而言,鲜有达标。独立思想,寥如星辰。即便是网络上出现的最具批判价值和历史反思价值的思考,都会被下意识地诉诸毛时代的市井俚语。

生存处境的窘迫,致使海外的民运人士迅速政客化:以追求民主的名义,谋取个人生存利益,并且同样的诉诸黑箱操作。资源的占有,成为不言而喻的身份标高和名利追求。天花乱坠的理想,被诉诸实用透顶的逐利手段。乃至坐牢的经历,都可以成为待价而沽的政治资本。心机权谋,人人都会,样样不少。人心涣散,山头林立,帮派四起。活得踏实与否,在于有没有背靠住西方政府尤其是美国政府。就此而言,假如把中国当今的人文黑暗仅仅归诸官府,无疑有失公允。因为问题非常简单:一旦置身可以自由说话和自由思考的海外,又究竟说出多少自由的话语?产生多少超凡脱俗的思想?

海外的空间是自由的,但美国的校园却是沦落的。无处不在的左倾思潮,瘟疫般弥漫。许多到美国学府里研习自由思想的中国学子,结果习得了如何指责美国和如何讨好专制政府。美国知识分子应有的良知和良心,不再见诸盘踞于学府的教授学者,而是由好莱坞的演员和导演相继体现。令人不无悲凉的是,当今正值包括美国在内的整个西方世界,在人文上恰处最为低迷的时期。二战以后的左倾思潮,机会主义哲学,风行大学校园。那些自命清高的人文学者,尤其是东亚系的诸多中国问题专家,在从不讳言商业效应的好莱坞面前,相形见拙。奥斯卡评奖,始终恪守应有的人文立场,将张艺谋式的磕头作揖大片,坚拒门外。相反,从美国校园里,经常会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向专制政府媚眼频抛。白皮肤的学者,其思维触角难以切入黑洞般的中国社会,还情有可原。黄皮肤的美籍学者,竟然也假装茫
然于中国的专制国情。一般中国知识人不得不低声下气,乃是因为切身的生存利益所系。而这些黄颜色的美籍学者,不顾脸面地与专制当局眉来眼去,却不过是出于做论文写论著的所谓学术需要而已。有的甚至只是为了到大陆去享受一把高等华人的实惠和虚荣。只是考虑到李敖都在油腔滑调地媚笑,有时很难微词在美国学府混饭的台港西装革履。

比起台港学者的闪烁其词,江氏的继任者毫不含糊:学习古巴北韩,将自由知识分子视作头号敌人。由此获得卡斯特罗的热烈拥抱,一再助长金朝二世的流氓气焰。国内的毛式左派,因此蠢蠢欲动,误以为把邓时代重新推回毛时代的机会终于降临。江氏主政时有所松动的僵硬思维,到了胡氏主政,雪上加霜。后邓时代经由这么一个反复,不啻是政治改革进退维谷,人文精神和自由空间的重新构建可能,也随之完全消失。一面是俗不可耐的女子开讲孔子,一面是忍无可忍的当代武松愤然而起,手刃警卒。既然官府有意回归毛式专制,那么民众只好走向造反有理。

杨佳成为一种象征,凸现了中国社会陷入困境的尴尬。当局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各派知识分子怯于叫好,羞于直面。从某种意义上说,此乃庶民之于学习古巴北韩的断然回应,一如暴秦激发揭竿而起。正如没有监督的政府,早晚会走火入魔。无论是秦皇暴政,还是毛式专制,无一例外。在不许出声的社会里,民众被迫选择行动的极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朝决堤,洪水滔滔。

其实,谁都知道一个不言而喻的道理,通过自上而下的变革,以和平渐变的方式,走出几千年的专制阴影。成本最低,代价最小。官家民众由此获得双赢,不仅双方受益,而且可以无形中建立起新的游戏规则:不再动辄赶尽杀绝,而是处处留有余地。最终以凡事都可商量、遇事诉诸谈判妥协的共识,取代残暴的斗争哲学。人心由此向善,社会经此和谐。无奈当政者将此冠以和平演变,视作洪水猛兽。不仅拒绝,还要禁止言说。其昏庸一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当今中国,好比一艘东方坦泰尼克。2008年发生的一系列灾难性人祸,是它撞上冰山后呈现的种种征兆。那座冰山与其说是自然天灾,不如说是空前的人文黑暗。制度和人,或者人心的黑暗和专制的深重,一旦变革孰为先?有如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古老命题,实乃互为因果。陈年专制,人文黑暗,两者相辅相成。有如一个难以解开的悖论:一则是人不变,制度亦不变。另一则却又是制度不变,打破人文黑暗,无从谈起。如何中断这样的因果连环,有如解读一道中国式的斯芬克斯之谜。曾经有过的历史机遇一旦坐失,剩下的难题就很难说可以由哪个人来解决。怯懦的民众,可能会在欢呼豪侠的同时,悄悄地期盼政治强人的出现。非理性的反抗机制一旦启动,无论是官家还是庶民,都会陷入人人自危的境地。既然遍布干柴,又岂能防范星星之火?中国的未来,不容乐观。奴声奴腔的唱赞,既骗了民众,又害了朝廷。飞船升空的虚幻,掩盖不了依然停留在相当于日本人明治维新之前的黑暗和蒙昧之中的严峻现实。不开放自由的空间,不结束人文的黑暗,那么历史的劫难,也就在所难免。

上帝,保佑中国。

 2008年10月7日星期二写于纽约寓所

昝爱宗:中南海面临危机

中南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地方势力膨胀,割据一方,北京随时都一可能丢掉作为国家首都对全国的控制权。

中国的大省若是欺负中南海,或不拿中南海当回事,中南海还真拿它没办法。此前人们说“政令出不了中南海”,这一说不准确,中南海的政令时刻都能出中南海,关键是对地方有用的就当作政令,拿鸡毛当令箭;对于无用无益的,自然不当一回事。中南海不是宪法法院,中南海也不认同司法独立,更严禁军队国家化,媒体也都是同一种声音,当一个个诸侯在经济上不需要中南海的时候,不仅仅是“政令出不了中南海”,而是中南海已陷入失去全国控制权的危机,政令不是法令,权威性和可操作性都差,中南海差不多到了刘阿斗治蜀的地步——其实是阿斗被他人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主。

今年5月,温家宝在四川大地震前线指挥救援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是人民在养你们,你们看着办吧”,多么无奈,多么伤感,一个大国总理指挥不了救援队伍,温家宝到四川到底是帮忙还是添乱?

我们再看温家宝欣赏的总理周恩来,他在“九一三”事件时直接报“我是周恩来”的大名,下口令关闭全国机场,军方尽管有情绪但还是立即服从命令,执行“禁空”。这个大管家确实有大管家的权威,而温家宝这个小管家,却连周恩来的一半权威都没有,如此虚位总理,岂不造就虚位中南海权力成“耳旁风”?

再看温家宝在1989年时服务的上司、时任总书记的赵紫阳,当年他的权威就是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舆论基本上都控制在他的部下手里。可今天的温家宝,同样的《人民日报》,却破天荒地在今年9月28日刊登一篇纪念前副总理、上海帮重要成员黄菊的文章“黄菊同志在国务院工作的日子”,称“恪尽职守、鞠躬尽瘁”,黄菊去世时新华社还称他“为党和国家事业的发展殚精竭虑”。该文盛赞去世的副总理,从另外角度看分明是指责现总理没做好工作。中南海的喉舌《人民日报》难道成了“上海帮”的喉舌?

温家宝在《人民日报》上到底有多少权威,看看报纸就可以知道。温家宝在《人民日报》上有两篇文章,一是诗歌《仰望星空》(2007年9月4日),另一篇是《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历史任务和我国对外政策的几个问题》(2007年2月27日),提到共产党从不认同的“普世价值”,比如把“逐步实现社会公平正义”和“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放到同等重要的位置,共同构成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两大任务,“要大胆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科学、民主、法制、自由、人权,并非资本主义所独有,而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共同追求的价值观和共同创造的文明成果,社会主义制度与民主政治不是相背离的”。可随后不久,一直遭受理论界的攻击,“普世价值”成洪水猛兽,几乎使温家宝抬不起头来。

黄菊未去世之前,陈良宇一直是党内“同志”。幸亏黄菊胰腺癌发作不治于2007年6月2日去世,才少了一个障碍,此年7月26日中共政治局开除陈良宇出党,否则胡温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陈良宇,此事可见黄菊的影响力丝毫不比温家宝差。

更令胡温中南海逊色不少的是江泽民的排名,自2002年底以来都是第二位。明眼看是政治局九常委,实际上排序是10个人,江泽民是排名第二的不是常委的常委。

有人戏言,胡锦涛提升官员可能不遇什么阻力,但若撤几个官员,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由陕西调到山东担任省委书记,没多久就带病提拔到中央的李建国,稳居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和秘书长高位。《炎黄春秋》杂志今年第6期刊文揭露他治下的陕西及其本人腐败透顶(炎黄春秋杂志的标题是《“带病提拔”症结何在》),嘲讽这位“第一书记”现已高升为“国家领导人”。尽管通篇没点名字,但几乎明白人一眼就看出,但胡温也祇能装糊涂了。

陕西华南虎事件,触目惊心的纸老虎,骗了全国人民,可陕西公然挑战中央实行司法管辖权,所谓“独立审判”,最后也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判不懂摄影、甚至不会用闪光灯的农民周正龙两年半刑。最高司法装聋作哑,中南海也当这个事情没有发生了。

再看上海杨佳杀死警察案件,上海警方和司法机构秘密进行“公开审判”,中南海简直成了受气的孙媳妇,不敢对贾母说什么话,也不敢对王熙凤说什么话。不过,中南海可以学习阿Q自我安慰,明明自己挨了打,却说“儿子打老子”。对于上海来说,杨佳案上海审理对上海有利,当然必须要在上海审;若是在北京审理有利,那么上海就可以让“政令出中南海”了。

拿最近的三鹿毒奶粉事件看,分明是中南海被地方牵着鼻子走,地方官员如何说,中央也如此为地方背书,基本上没有大的分歧。最后,中央需要几个替罪羊,就顶住压力撤下质检总局局长、石家庄市书记、市长,这也符合河北省的利益,无非是联手保一方平安。但毒奶粉上报中央的真相又在哪儿呢?反而成了一笔糊涂账。是地方刻意隐瞒,还是中南海也加入隐瞒的行列?详情恐怕祇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胡温上台之初,广州发生震惊之外的孙志刚事件,胡温也不过是借机废止了一部早该废止的收容遣送条例。而臭名昭著的严重侵犯人权的《国务院关于劳动教养问题的决定(1957年)》、臭名昭著的暂住证制度、禁止迁徙自由的户口制度,遮羞布般的信访制度,霸道的城市拆迁和农村征地制度,黑社会化的城管制度,却一直超越法律和宪法。

北京的权威面临挑战,其实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华南纸老虎事件看,尽管名义上是中南海的中央组织部有对陕西省书记、省长的任免权,但纸老虎事件是陕西司法部门管辖的,领导的领导不是领导,下级的下级也不是下级,中央组织部根本就管不了陕西厅级一下干部的任免,又加上地方保护主义猖獗,利益集团坐大,地方权力搞割据,说正在“温水效应”的胡温体制正丢掉北京的控制权,丝毫不夸张。

记得有一次我在一个省城访问一个厅级单位的官员,他办公室的桌子上电话响起来,他一看开店显示是北京的电话号码就拒绝接听。我又看见一县城某科级局的办公室主任用手机接听北京打来的电话,说“对不起我在开会”就挂了,其实他没有在开会,祇是不愿意接听北京的电话,因为“打电话的都是骗子,骗钱的”。看来,戏剧里说“洪洞县无好人”,恐怕中南海里也剩下不几个好人了。

何清涟:中国政府救房市缺乏道德正义

最近,中国政府从美国金融危机获得了一项“收获”,即通过宣告美国自由市场制度破产为“政府干预经济”正名。继“正名攻势”之后是出手拯救房市。财政部、国税总局于10月22日宣布,自今年11月1日起,对个人首次购买90平米及以下普通住房的,契税税率暂统一下调到1%;对个人销售或购买住房暂免征收印花税;对个人销售住房暂免征收土地增值税。而此前一段时间内,南京、西安、重庆、杭州、上海、石家庄等地方政府纷纷出台拯救楼市的各种政策,其中心内容高度一致:优惠购房者以刺激房市需求,拯救开发商。

中国政府之所以要救房市,完全是因为中国各级地方政府对房地产有着很强的依赖性,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土地出让金成为中国各级地方政府的“第二财政”。统计数字显示,2002-2006年间中国土地出让金约占同期全国地方财政收入的35%-47%左右。从土地出让金占地方财政收入比例之大来看,说其构成了地方政府的财政命脉也不为过。所谓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当中的“内需”,主要就是房地产构成的内需。加之中国80%左右的土地购置和房地产开发资金均来自银行贷款,其中个人按揭贷款约占银行贷款的20%,房地产低迷势必增加银行的烂帐。

――基于上述原因,出于救地方政府财政、救银行等目的,中国政府理所当然要救房市,房地产富豪集团因此受益。

然而此举却引起了一片反对声音。公众认为救房市是保护房地产集团少数人的利益,伤害公众利益。按国际标准,房价收入比(即住房价格是家庭年收入的倍数)的合理区间是5倍到7倍,超过房价收入比就意味着居民住房负担超重。事实上,北京四环内的房价收入比是27.8倍,其他城市也均在15倍-20倍之间。普通民众购买不起房屋是普遍现象。正在望楼兴叹的小老百姓们,希望楼市价格下跌后,有希望一圆住房之梦。而各地政府的“救市”之举,目的就是要维持目前的高房价,正好与公众期望南辕北辙。

如果政府只是个企业,行“救市”这类自利之举,倒也无可厚非。但政府毕竟是全体纳税人供养的社会管理者,维持社会公正是政府社会分配职能当中应有之义,不应该被少数利益集团俘获并利用社会公器满足其利益需求。但中国政府历年来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履行了政府职责,不如说正好证明其蜕变为一个自我服务型的自利型集团。房地产业的制度设计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中国近10余年来国民财富确实迅速增长,但与世界相比,这一增长只是在几个特定的领域和板块中迅速膨胀。有人形象地总结,“中国式国民财富的寻宝图上大大地写着这几个字:地产、金融、股市、矿产资源,它们是本轮国民财富增长的‘四大金刚’”。而在这“四大金刚”中,地产一直稳居头牌。而全球富豪榜中,前500位富豪只有大约30人是地产商。但2002年中国富豪排行榜的前100位富豪中,有40余人涉足地产;而在2007年的中国富豪排行榜中,前100位富豪中,竟有48人从事地产业。而地产业盛产富豪,并非这一行当的人具有点石成金之超人能力,而是基于中国地产行业的制度设计。这一制度既使地方政府可以利用权力,“一身而二任”地充当土地的买者与卖家,居中牟取暴利,还使政府官员有了一条牟取私利的重要管道――国家审计署早就公布:80%以上的贪官均与土地有涉。

历经多年发展“黄金期”,政府与房地产利益集团享受了楼市飚升的黄金盛宴。从去年开始的房地产下跌,其实是中国房地产业挤去泡沫,让价格回归到合理水平的契机。此时此刻,政府推出救市措施,与其说是政府是在为中国经济出招,还不如说是出于保住本集团利益的考量。因此,这种救市之举缺乏道德正义。

长平:封不住的口越来越多

这段时间,矿难瞒报、封口费的消息不断传来,让人们看到地方官商勾结、记者出卖良知的丑陋现象。很多人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这类事情越来越多?我一直认为,由于没有制度性的监督机制,能够报道出来的其实只是少数,还有大量的事实被瞒住了,还有大量的嘴巴被封住了。

当《东方早报》记者简光洲点名揭露“三鹿”奶粉有毒的时候,我认为那只是一个特例,因为有关部门至今都没有坦然正视三聚氰胺的问题;当《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春龙揭发娄烦“8·1”垮塌事故瞒报的时候,我也认为那只是一个特例,因为就在高层领导批示之后,网络删帖还在继续;当《中国青年报》记者戴骁军报道真假记者排队领取封口费的时候,我还是认为那只是一个特例,因为就在他拍摄到确凿的证据之后,官方的通报仍然有大事化小的倾向……

不过,当这些特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眼前时,我不得不改变看法了。从这些丑陋现象的腐尸中,我闻到了信息自由的春天的气息。

我有一个猜想:如今我们看到瞒报越来越多,并不是事故责任人突然之间都瞒报起来,事实上他们从来都在瞒报,只是现在瞒不住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我们看到发放和收受封口费,也不是一夜之间的创造发明,事实上这种交易一直都在进行,只是现在越来越难以为继了。

我问了一些知情人士,他们都证实了我的猜想。谁也不能列出实际瞒报的数量,因为能够列出来的都是被揭露的瞒报。但是瞒报从来都存在,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媒体报道,就有6年前的广西南丹矿难瞒报,3年前的山西宁武矿难瞒报,两年前的山西左云矿难瞒报,等等。就拿山西霍宝干河煤矿的封口费来说,9月20日发生的矿难死亡人数为1人,而且死者拥有培训合格证书,就为了瞒住这个事实,据官方通报,该煤矿向已公开点名的6家媒体支付封口费12.57万元,仅9月24日、25日两天,就有23家“媒体”的28人登记领取。按照这个标准,该煤矿发放的封口费不少于50万元,而揭发者戴骁军认为还远远不止于此。凭常理就可以推断,那些更多死伤的矿难责任人,更会想方设法瞒报,也愿意支付更多的封口费。

这些封口费有的给了真记者,有的给了假记者。其实记者的真假并不重要,矿主心里明白,凡是了解真相的人,都可以发布消息。有些敲诈者并没有谎报身份,他们威胁说要把消息传给真记者,也得到了封口费。在我看来,矿主支付的更多的封口费,用在了和地方官僚的勾结上。为了得到官员的“保护”,他们送礼送钱,甚至送出干股。正如我在一篇文章里所说,地方上由此形成了事故瞒报机制。一旦出事,此机制“自觉”启动,“自动”运行。那些负有监管和救援责任的官员,摇身一变成为帮凶。他们组织调查组,其实是阻止调查;他们组织救援,往往见死不救;他们发布“权威信息”,却又隐瞒真相。

由此可见,瞒报现象的确是越来越严重。然而,另一方面,封口也越来越困难。媒体市场日益多元化,是一个不可阻挡的趋势。简光洲、孙春龙和戴骁军三位记者,至少在这几件事情中,他们的嘴没有被封住,他们所在的媒体也没有和别的媒体一样沉默不语。更重要的是,网络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媒体的生态。发不了稿的记者,可以通过博客来释放自己的良知。就算所有的真记者的嘴都被封住了,无数的假记者也可以上网发帖。此外,根据新的规定,外国记者的采访限制已大大减少,他们的报道在网络上“出口转内销”易如反掌。因此,消息的出口越来越多了,要想封住这所有的“口”,不要说煤老板不惜万贯家财,就是地方腐败官员滥用国家暴力,恐怕也比登天还难了。

习惯于收受红包的记者们要清醒,媒体垄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拿人钱财再也不能替人消灾,这桩生意做不下去了,而且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与其屈辱地被收买,不如堂堂正正去报道。习惯于控制舆论的官员们更要清醒,一手遮天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你们唯有改变策略,正视舆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唯一该得的报酬,就是纳税人付给你们的那一份薪水。那些多拿的东西,迟早也封不住口的。与其事后狼狈不堪地东遮西掩,不如事前清正廉洁地尽职守责。与其徒劳地限制媒体发声,不如顺势支持舆论开放。

仲维光:我们维护的究竟是什么?——《德意志电台》“报导”中译文按语

在反抗极权主义的历史中,时下这场有关《德国之声》问题的争论和对抗,可以说是自从七七宪章以来,被极权主义奴役的民众在东方和西方反抗极权主义及其意识形态最重要的一个事件。

历史学家称二十世纪是极权主义的世纪。人们本来以为八九年东欧集团的崩溃预示着极权主义和共产党在世界历史上的彻底失败,然而,九一一事件,以及近年来中国共产党一再显示出在环境、经济、道德,以及政治上对世界的侵蚀和威胁,使得人们再次认识到,极权主义对人类的威胁并没有过去。

这本来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极权主义是西方文化、基督教文化的一种畸形产物,所以只要是在“现代化”,也就是工业化、西方化,它的危险就永远会伴随。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背景,在东方极权主义专制下的民众反抗极权主义,面临的永远是多重的镇压和封锁。这就是

一、从西方引入的极权主义的共产党思想、组织和制度和现代化的镇压武器;

二、这个来自西方的东方“共产党”在西方有着天然的血缘相亲的盟友(左翼党团、知识份子);

三、共产党政府用民众的血汗,以金钱和物质在西方扶植的亲共政客、文人(各党派中的掮客、帮闲的记者、汉学家),也就是俗称的“第五纵队”。

这种现象不是今天才有的,相反从共产党极权主义诞生那一天起,在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三十年代就存在。这种现象到了七十年代,由于民众反抗极权主义力量的增长,在七七宪章之后,表现尤为突出。

历史为我们留下了惊人相似的记录。在时下的这场争论中,我们今天居然可以一字不改地引用当年波兰著名的持不同政见知识份子米希内克(Adam Michnik)一九七七年在监狱中向西德社会所作的公开呼吁:

“如果他们不想把他们如此高声赞扬的那种‘自由的社会主义’纲领变成自己的政治漫画,如果西欧的社会主义的确是想实现自由的社会,那么他们就能够看到,东欧的极权主义制度对于这个纲领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危险。且不说道德、意识形态等所有其它方面,单从这点就已经允许我向德国左翼的民主党人呼吁,让你们的声音成为我们的保护!……这种声音在过去曾经多次打开监狱的大门,迫使极权主义政府让步屈服。不要害怕你们的声音会伤害到缓和!因为只要作为你们根本基础的人权不被尊重,缓和就是不可能的。我还清楚地记得,德国作家海因里希·伯尔(Heinrich Boell)对我所说的,‘你们是在为欧洲真正的缓和而斗争’。”(米希内克,《从监狱中发出的信》,1977,第470页,Reinbek)

然而,历史也有不尽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在产生过两个极权主义的德国,民主制度和民主文化的日益发展和成熟,知识界空气在变化。下面这个德意志电台最近、最清醒的分析报导节目,以及德国五十九人作家团和德国流亡作家协会的声明,使我们看到,哈威尔和米希内克没有我们这么运气。现在已经不是七十年代,德国知识界、媒体清楚地看到在原则、价值和方法上,双方的根本分歧。

这个图像一经厘清,我们必胜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因为是我们,站在共产党极权的对面。

在人类历史上,还不曾有过为专制涂脂抹粉者能有好结果,更何况那些吃了专制政府的饭,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者!

这就是这场争论在历史上的最根本的意义。就是因为这一点,桑德施奈德(Eberhard Sandschneider)最后在德意志电台采访中说的那段话,完全错了。他不加掩饰的实用主义态度,傲慢无耻得令人惊愕!因为中国的异议人士、维权人士,正如同米希内克和伯尔所说,不仅在争取自己的人权和自由,也在保卫德国、欧洲的价值和制度,乃至一般的社会生活!说到底,我们在保卫你们的最根本的利益!

2008-11-1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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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德意志电台》“报导”中译文

令人生疑的帮闲传媒
——德国之声中文部的新闻报导遭到批评

(德国广播电台《今日文化》节目,2008年10月27日,17:35)

弗兰克·海森兰德(还学文 译)

对于西藏和奥运会,德国之声的德文报导和中文报导显然不同,有时竟南辕北辙、令人不得不一再追问,是不是中文部报导是有倾向性的?

将德国之声中文网页关于西藏和奥运会的新闻报导翻译后,就看到它和德国之声德文报导的差异有多大。这种差异会使人以为这是两家彼此对立的媒体。不必是异议人士也能看出:中文部的新闻报导具有强烈的社会主义国家和共产党宣传的腔调。

例如:

德文网页上的“藏人的抗议”,到了中文网页上就成了“暴力骚乱!”;德文的“示威游行者”到了中文网页变成了要用武力“平定”的“分裂主义分子”。

中文网页编辑部喜欢毫无保留地大段援引中国报纸的宣传,例如它要求“清醒地认识到那些藏独分裂主义分子的破坏性,高举社会稳定的大旗,与一切阴谋分裂的企图做坚决的斗争”。

德国之声德文与中文报导之间的差异有时竟会如此怪异。例如德文网页报导德国议会人权委员会主席赫尔塔·多伊布勒·格梅林要求中国“在奥运结束之后,仍然要将人权继续提在日程之上”,在同一天的中文网页上却被修饰为“中国在人权方面取得了巨大进展,我反对对中国指手划脚”。

德国之声中文部的编辑们,这样称呼他们是因为中文网页上的文章经常不具名,而代之以集体署名“德国之声中文部”,他们激烈抨击德国总理迈克尔夫人,却把汉堡左派议会党团的汉堡公民运动议员施奈德吹捧为英勇的异议份子,因为她敢把达赖喇嘛比成霍梅尼。在中文网上人们读到,“左派议员把达赖喇嘛比成霍梅尼,引发了抗议的声浪……由此……可以看出,公众舆论……要求支持达赖喇嘛和藏人。虽然也有不同意见,但都不愿意公开地表达出来,因为这对当事人将意谓着巨大的不幸”。德国之声中文部的编辑预设,对非主流的不同意见,在德国是以压制来惩罚的。

德国之声的中文网页上还有不实报导。例如七月24日的一篇文章称德国基督教会主席响亮地支持中国,“德国主教大呼:对中国的待遇不公平!……当德国公众大都习惯了媒体上中国的负面形象之时,从德国宗教界人们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德国两大教会之一,福音新教传教会主席主教普绥辛(Psychen)批评德国媒体对中国的报导。……”首先,不是主教,而是女主教,玛丽亚·耶普森(Jepsen)。她也不是所谓“两大教会之一”的主席,而只是福音新教的传教会,它的海外传教组织的主席。该文给人以德国基督教会反对媒体、为中国说话的印象,是不真实的。除去个别不同的声音,事实正好相反。

中文网页援引德国内政部长绍伊布勒如下:”人们不能指望,奥运会后,我们德国人认为正确的政治理想能够应用到全世界。同时我们也必须了解,地球上其他地方的人民并没有义务承认,凡是德国的自然就是好的。更何况我们对自己这里的事情也不都是完全满意的。因此,以为通过奥运会可以把欧洲民主政治和法治国家的理念用欧洲的标准向中国输出的想法,出发点就是错误的,这种观念也不符合奥林匹克精神。德国内政部长真是这么说的,还是又被片面地译成如此?以中文部的德国主管的中文程度,根据异议人士,难以对中文节目进行有效的监督。

异议人士的说法是有道理的,写共产党文章的人必是共产党。关于8个负责任的中文部编辑,坊间流传着一份材料,指出他们和中共的关系:“八九年六四期间……中国大使馆一秘的太太”、“中国外交部部门主管的太太”、”国务院贸易促进委员会副主任的女儿”、“中国大使馆参赞的女儿”、……

可以理解,国内外异议人士最近发起的三封联名公开信中要求,在德国之声中文部雇员中,共产党和民主人士的比例至少要达到一个平衡,以保障和提升中文部新闻报导的水准。毕竟,德国之声伊朗部雇员基本上也不尽是毛拉和他们的女人。

社会民主党议员威菲尔施皮茨指出,德国对外广播无论如何必须防止沦为帮闲传媒的嫌疑。“这样设想一下是有益的:当我们面对一个极权性质的国家,却采取一种自我控制的新闻政策的话,那么我们真的可以关门大吉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就真是一桩大丑闻,公共法人大众传播体系的一桩大丑闻。……如果这些指控确有根据,我确信,我们必须要进行严肃的调查,并据此对德国之声中文部做出应有的人事调整。”

德国之声中文部的友好和支持者们,例如作为中国问题专家在那里经常被采访和援引的德国外交政治协会的埃尔伯哈德·桑德施奈德希望达到的,则恰恰相反。为了避免中国方面的负面反应,这些人要求为引发这一场关于德国之声大辩论的张丹红复职。“对于一个在德国的中国记者这种行政处罚的做法,对于某些人恰是推波助澜,而那些人在中国所企图的,和我们在中国所要的东西不一样。……在政治上首先我希望,迅速地、断然地结束这件事,向中国表明,我们所批评中国的那些东西,例如新闻检查、例如因为对国家不利的报导而职业生涯受到限制,在我们这里不会发生”。

最近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这场讨论已波及到德国之声中文部的日常工作。因中国食品安全一书而世界知名的作者周勍先生最近谢绝了德国之声的采访,他要求德国之声首先必须要面对提出的指控进行严肃的调查。

杨恒均:你可以不选麦凯恩或奥巴马,但一定要投自己一票

华人为什么不投票?

按照以往的调查,海外华人,无论是美国的还是其他国家的,在大选时的投票率是偏低的。当然这些统计不一定准确,但之所以给人这个印象,主要是有两点,一是不管是各党派还是独立调查机构,都会在投票时候做抽样调查,统计投票族群比例,他们的统计这样显示。另外就是华人华侨在大选中缺乏“激情”,很少有上规模具有影响力的造势活动,给人 感觉就是比较冷淡。前一个是数字,后一个是印象。

华人不投票,简单究其原因,最主要的是“忙”,或者用另外一个词汇表达,中国人比较“勤劳”。别说投票日要加班加点工作,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哪里闲着?中国移民基本上都是靠勤劳来实现自己的“美国梦”、“澳洲梦”等出国梦的。而且中国人的“美国梦”和真正的美国梦不完全相同,中国人的美国梦经常是和发财同义词。

当然隐藏在这种“忙”背后的,还有两个深层的原因,则是造成华人华侨投票冷淡的重要因素。一是对西方的制度有一定的了解,认为自己投不投票,关系不大?难道我不投票,他们就搞法西斯,杀中国人吗?当然不会,那么,我投不投票有啥关系?有这个时间就算不加班,也可以在家和儿子女儿聊天喝咖啡呀。

还有一种心态和此类似,但理由相反,那就是看穿了西方民主的虚伪,认为投不投票就是那么回事?不就是“两个魔鬼中选一个”吗?干吗要去投票。持这种观点的人其实很多,特别是新移民,他们在踏上美国之前,就已经是世界上据说最了解民主制度弊端的人类。过去后,自然靠“自己的”努力发财实现“美国梦”,能多开一个洗衣铺,或者多开两家餐馆,比什么都实际。只要人家不欺负到自己头上,管他们干啥?就算欺负到自己头上,也有白人和黑人到街上去抗议示威,至于我,还要赚钱呢。

没有投票的民主是虚假的民主

当然更多的华人华侨越来越觉醒,也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积极投入大选,是普通民众最好的参政议政方式。

最近听说有大陆的知识人在研究不用“投票”的民主模式,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可以这样说,只要是地球上,没有公民的投票决定权——无论是间接的还是直接的——就没有任何民主可言。当然,如果有人想争夺话语权,说民主不能这样理解,我们的民主就是不投票的民主。他们质疑道,为啥“民主”一词,一定要由你决定呢?

那我就实在没有办法和你争辩了,持这种逻辑的人完全可以拿一块石头,然后告诉我,这就是电视机。为什么电视机一定要是你说的那种西方发明又传到中国来到东西呢?我能说什么。这些人甚至可以告诉我,民主就是不民主,不民主就是民主,这就是辩证法。你说我说啥好呢?你不如去死,因为死就是不是死嘛。

世界上所有的民主都千差万别,但有一点绝对共通:公民的投票权。

来自中国大陆的朋友常常莫测高深一副高级学者看破红尘的样子感叹,什么投票权,还不是利益集团控制呀,还不是——这话某种意义上不无道理,可是,你难道不明白,就算是利益集团,要控制这个国家,也必须通过每一个公民手里的选票?除非一个民主国家可以在投票的时候造假,否则,任何一个公民手里的选票实际上就是最终的决定权。利益集团要影响选举,好的,就算最糟糕的一种——拿金钱出来买,你能有多少钱买呀?如果你能够倾家荡产买票,那你就是为民为国家的英雄,而不是“利益集团”了。

那些认为有投票的民主没有用,很虚伪的人,首先是对自己的质疑。如果你有投票权,你不妨问一下你自己:我的选票是利益集团控制的吗?如果你自己不认为你会被控制,你又凭什么认为别人的选票是被控制的?所以,精英们在本质上不喜欢投票,认为世人皆醉我独醒,人家的选票都会浪费,只有我的最宝贵,一张比一万张。

这就是关键所在,所以,我们看到美国的选举很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台,其实本质上都是一个:争取选民手里的选票。

那么对于普通的个人,你手里的选票有什么用呢?你的选票是决定这个国家前途的,如果每一个人都像你那样认为手里的选票没有用,那么才是民主失败,才是利益集团笑逐颜开的时候。

上面谈的大方向,现在具体谈一下选票的作用。选票最大的作用是:你用选票制定国家政策!

很多人可能会奇怪,选票怎么能够制定国家政策?我手里的选票竟然有这种功能,那我不是制定国家政策的决策人?

有点夸张,但事实如此,你有选票,你就参与了指定国家政策。我曾经和共和民主两党的幕后人员都聊过,他们也告诉了我一些内幕和花絮。大家知道,共和民主两党的候选人很牛,一下子就推出了自己的施政纲领,而且竭力推广。作为一个个体选民,我们就研究他们的施政纲领,看一下对我和我的家庭好不好,是不是“有利可图”,选他上去好,还是选他的对手更好,然后决定把票投给谁。

可是大家有所不知的是,就在我们研究他们的施政纲领的时候,他们也在偷偷研究“选民”:研究选民的表情,反映和意见。等到他们收集到这些的时候,他们会悄悄更改自己的施政纲领,以赢取“选民”的更多支持。大家不是没有注意到,从二十个月以前开始,民主共和两党候选人的施政纲领就在不停变化,做了很多微调,其实很简单,不是他们想变化,而是你的那一张选票让他们改变的,他们是为你而改变,而你其实是最终制定那个政策的幕后“投手”。

现在你明白美国大选为什么从开始到结束竟然要持续整整二十个月吧,千万不要认为那是劳命伤财,那其实是你手里的那张选票的运作模式:你在制定这个国家的政策,在决定这个国家的前进方向!

你可以不选麦凯恩或者奥巴马,但一定要投自己一票!

我们如果单单看小小一张选票,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但大家不要忘记,世界上最强大领导人都是靠选民手里这一张又一张选票决定的。我在两党候选班子里的朋友告诉我,这些总统候选人其实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他们为了拉选票,整整二十个月不能松懈,竭尽所能的表演,让民众满意,投他们一票。

这都是你手里那张选票的威力。作为一位生活在美国的华人,一定不能抱着“忙”,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来对待这张选票。很多人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我个人自由,只是我一个人嘛,说那么严重干什么?我不投票,别人会去投票的嘛!

事实却是有这种想法的华人华侨并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有不少的人,多过百种人,多过南美人,多过黑人……那么,这样对华人有什么影响呢?

前面讲到了美国对什么人投票有统计,这些资料并不一定公开,但共和和民主两党却也有自己的“秘密情报队伍”,专门负责收集哪些人投票、哪些族群和团体不喜欢投票等等。他们统计这些的一个理由就是在下一次好做工作,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不说出来的理由就是他们制定的一些政策无疑会更加向那些积极投票的族群倾斜!

说到这里大家都应该明白了吧?是的,你投票也许不能决定选举结果,但你不投票,或者越来越多的华人不去投票,则绝对什么也不能改变。你想一下,作为一名政治家,看到你这个“选民”终日忙着开洗衣店,忙着开中餐馆,连投票的时间都没有了,我倒想问你一句,凭什么在我制定政策的时候,一定要想到你?!

这就是我为什么号召已经入籍的美国华人华侨,在大选中一定要积极投票,至于投谁的票,根本不是一个问题,麦凯恩,奥巴马?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一个,别太看重他们的政策分歧,美国的政策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政党来独立制定和完成的,再说,选票又不是投进去就没有了,作为美国公民,你手里有无数的选票,有无数次的机会,未来始终掌握在握有选票并积极使用他们的人手里。

去投票吧,你可以选麦凯恩,可以选奥巴马,你甚至可以谁都不选,故意去划一张废票,或者和你的老婆商量好,他选奥巴马,你挑选麦凯恩,让他们两人的票数抵消。但你一定要去投票,让整个美国都看到,华人投票很踊跃,让政治家们都知道,现在没有涉及到我们华人的具体利益(例如移民,种族歧视等),我们都会踊跃投票,可想而知,一旦涉及到,那么我们这些少数族裔的票数往往会影响大选的结果。

去投票吧,这一票其实是投给你自己,投给你的子女,投给所有旅居异乡的华人华侨的神圣的一票!

hRG 2008-10-31

美国大选之四:奥巴马上台与中国人失业

浙江义乌,纺织巨头金乌集团的办公大厦前,众多情绪激动的讨债人将大楼团团围住,苦苦等待早已失踪的董事长。江苏吴江,春宇纺织公司的老板携全家逃逸海外,已经四个月没发工资的2000余名工人冲上街头,进行抗议活动。人民币升值、原材料价格上涨、劳动力成本上升都在不停地为日益艰难的中国纺织业增加负担。而次贷危机后,越来越多的中国纺织外贸企业遇到了美国企业拖欠付款,国内信贷收紧的内外夹击。金融危机爆发后,他们更面临一年半载无法收到海外货款的风险。义乌和吴江,只是今年来中国纺织业普遍遭遇的一个缩影。数据显示,今年中国大型纺织企业的利润已较去年下降33%,为2001年以来的最低增速,近9成纺织企业均存在资金问题。而在纺织重地浙江,由于企业资金链断裂,每天都在上演破产、倒闭的“惨剧”。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珠三角,一个玩具业全面萎缩的地区。

美国北卡罗来纳,乔恩。斯图尔特曾是一名忠实的共和党人。但当他的老板在今年夏天把纺织厂搬到墨西哥、把订单外包到中国之后,失业的乔恩决定在总统大选中破天荒投奥巴马一票,原因是奥巴马支持废除或限制现有的许多双边贸易协定,正是这些协定使得外国企业凭借各种优势抢走了乔恩的工作。而麦凯恩则坚决支持这些协定,北卡罗来纳在2004年曾经以56%的巨大优势投向共和党,今天的民调甚至显示麦凯恩只有不到48%的支持率。

虽然远隔大洋,一场美国人自己的大选仍旧能够奇妙地牵动中国经济,其间的桥梁正是贸易。在经济危机蔓延的今天,美国的实体经济受到严重的威胁。汽车、纺织、玩具、印染,所有的制造业既要面临大规模的需求衰减、还要面对成本上升、资金压力以及来自国外的竞争。当蛋糕越来越小的时候,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笼罩在经济压抑中的美国涌动着巨大的不满,而这股不满不仅要发泄在布什身上,更要发泄在“抢走工作的人”身上,似乎不是乔恩丢掉自己的工作,就是吴江的工人走上街头。

可以说,每多一个美国人丢掉工作,奥巴马就多一张选票。这位一路领先的总统候选人为了回应日渐抬头的贸易保护主义,已经承诺将对中国进口商品进行监控,并将建立更快的倾销反应机制。奥巴马认为,过度放任的贸易制度已经对美国的利益造成了损害,因此有必要进行重新检讨。去年初选以来,他在不同场合批评美国订立的各类自由贸易协定,甚至包括与加拿大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奥巴马近日还批评中国不断操控汇率。

麦凯恩则是坚定的自由贸易捍卫者,这位参议员在20多年的国会生涯里有着坚实的支持自由贸易记录。麦凯恩曾公开表示,贸易失衡的问题并不简单在于汇率操控和倾销,他主张对于制造业的失业工人进行教育和培训,促进经济产业的升级和转型。麦凯恩把自由贸易视作美国购买低价原材料和打开商品销路的重要手段,即使是在自由贸易如此不受美国人欢迎的今天,他仍旧敢于宣称“自由贸易对美国的未来至关重要”。对于麦凯恩来说,纺织业就更像是中国擅长的产业,而美国所做的不是在这个产业上继续竞争,而应扬长避短,转向更有优势的高级产业。

大选中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国会选举中,民主党人有望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参众两院优势。在不少选区,民主党人都是通过抨击共和党对手在自由贸易上的立场来取得领先的。在参议院,正躺着一份数年前起草的舒默—格雷厄姆法案,主要内容是强迫中国提高汇率,否则将施以惩罚性关税。这份法案当年因为布什强力威胁否决而未能进入审议,如果奥巴马当选总统,再配合以民主党人的数量优势,即使不通过原样的法案,也会在汇率和贸易问题上向中国施加更大的压力。对于中国企业来说,汇率每升值1%,意味的是利润下降1%-3%,意味的是几十家企业的倒闭与上千名工人的失业。对美国的制造业来说,则可能意味着三五百个工作岗位就此保全。

没有人愿意失去工作,哪怕只是眼前的工作,全球化分工和自由贸易的理论即使再有利于美国整体经济的发展,如果不能变成选民手里的美钞,也就不能变成选民投下的选票。坚持自由贸易理念的麦凯恩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下一个为此付出代价的,将是更多珠三角的玩具加工者、长三角的纺织从业者,他们不在大选中投票,也无从影响大选,但大选却仍将深刻影响他们的生活。

如果能投票,你选奥巴马还是麦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