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逸明:政治改革才是根治中国社会乱象的良药

截止今天,2010年虽然还未走完,但是,仅仅凭借这大半年所发生的重大事件,就足以将今年称为中国的多事之秋。青海玉树地震中民众的哀号声尚在耳边回响,甘肃舟曲又发生了伤亡惨重的泥石流事故。除此之外,最让人惊心动魄的是,仅在近段时间,全国范围内就发生了数起爆炸事件。

虽然地震和泥石流都是天灾,但是,发生在中国的这些天灾背后往往都存在人祸的阴影。地震和泥石流这样的自然灾害,除了事先逃避之外,可以说很难抗拒。但是,很多时候,爆炸却是人为的。一个月不到,南京、长沙、伊春、北京、新疆阿克苏等地均发生爆炸事件,爆炸让其中大多数地方笼罩上了挥之不去的恐怖气氛。

在上述地方的爆炸事件当中,大多数都会给人以痛感,但是,长沙税务大楼的爆炸却是例外,从互联网上网民们的反应来看,这样的爆炸不仅没有激发出大家的悲悯,反而激发出大家幸灾乐祸的掌声和欢呼声。这种景象也许只有在中国才能看得到,正如几年前杨佳手刃六警一样,哀之者寡而乐之者众。

中国在经济领域正不断与国际接轨,但在政治领域却裹足不前,这种跛足的改革导致中国社会变得日益畸形。畸形的社会必然产生很多有畸形心理的民众,和民主社会的民众相比,对他人的死亡幸灾乐祸无疑是变态的,但是,在中国,对于那些平时作威作福者的死亡欢呼雀跃却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了。

中国社会的乱象并不止于上述的天灾和爆炸,在官场上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前段时间,湖南张家界工商局局长黎圣喜因为裸死情妇家中,结果成了天大的笑话,让媒体和网民兴奋不已,而江苏扬州的两位官员则均因为向情妇写结婚保证书而成为新闻人物,让人感觉荒唐可笑的是,其中一位的保证书竟然还是“向党保证”。这些只是有幸被媒体曝光的荒唐事,现实官场上的荒唐事不知道还有多少。

上海世博会已经于5月1日开幕,在今年11月,中国还将迎来另一大国际盛事,那便是广州亚运会。在亚运会之前,广州的圈地运动并未终止,而是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在8月中旬,位于天河区的洗村因为官员要强拆民房,结果引发两千多村民抗议,最终导致激烈的警民冲突。在广州的此次冲突之后几天,江西乐安数千村民又因为抗议铅厂污染而与警方发生冲突,上百村民被抓。从官方这几年公布的群体事件数据看,这两起群体事件只是实际发生的群体事件冰山一角。

今年的夏天特别热,虽然很多地方高温难耐,但是,有些地方却是洪水泛滥成灾,受灾民众苦不堪言。虽然有媒体预计中国将会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却是水深火热,不仅要忍受官员的压榨,而且还得忍受各种各样的天灾侵袭。如果一个国家经济在飞速发展的情况下,老百姓依然过着奴隶和难民似的生活,那么,不管有什么样的经济奇迹,都是不值得称道的,反而更应该视为一种耻辱。

两年前,三鹿毒奶粉丑闻曾一度震惊中外,虽然三鹿这个品牌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毒素三聚氰胺却在中国阴魂不散,今年2月份,内含三聚氰胺的毒奶粉再度重出江湖,虽然海内外舆论就此进行了猛烈抨击,但在几天前,中国媒体又曝出这种毒奶粉回归市场的消息。地震和泥石流虽然存在人祸因素,但毕竟不是人直接为之,而毒奶粉三番五次来袭则是彻头彻尾的人祸,标志着政府的无能和社会道德的极度败坏。

从“六四”以后的江泽民时代开始,维护社会稳定成为了中共当局的首要目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社会确实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稳定,但是,如今这种表面稳定的局面也已经被打破。虽然中国的经济总量年年攀升,但是,群体事件、暴力事件却也是与日俱增。虽然官方一直对民间的异议、维权群体保持高压态势,但是,敢说话和敢于维权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从高智晟到胡佳,再从刘晓波到刘贤斌,我们看到了一个个中国良心的崛起,也看到了在他们背后巨大的支持力量。中共当局原以为可以杀一儆百,殊不知在这些人被捕和被判以后,站出来的人更多。尤其是在刘贤斌被捕后,海内外的声援活动可谓是如火如荼,从这种情况看,中国的民主大有希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中国历史上各个朝代的灭亡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出于统治者本身,中共当局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强压的稳定只能是暂时的稳定,要保证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必须一切以民为本,而要以民为本就必须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一个社会,倘若在政治体制上不思进取,很多社会问题必然积重难返,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乱象频生是一种必然。可以预料的是,除天灾之外,各种恶性事件还会层出不穷。

8月20日,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深圳发表讲话,再次提及中国的政治改革问题,结果引起各方的广泛关注。其实,从媒体的报道看,这并非温家宝第一次提出政治体制改革,在今年“两会”上,温家宝作政府工作报告时就已经提到过,当时的表述同样是铿锵有力。温家宝被称为中国的“影帝”,言外之意就是说温家宝善于作秀,以笔者所见,此次温家宝提到的政治改革绝非走向民主的政治改革,因为中共高层曾多次宣称中国绝不会搞多党制。

要杜绝各种社会乱象,要让中国实现民主,必须依靠民众自身的努力,民主不会从天而降,政治改革也并非口说即可,当我们的公民社会足够壮大时,政治改革和实现宪政民主才会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2010年8月25日

李昌玉:“纪念抗美援朝六十周年”的活动应该停止

我从“百度”输进“纪念抗美援朝六十周年”,竟然发现全国各地都在筹备各种名目的纪念活动,诸如纪念会、展览会、征文等等,好不热闹。查近年来中国出版的历史著作,只要是稍稍严肃的历史著作,都已经放弃了“抗美援朝”的称呼,改为中性的“朝鲜战争”。所谓“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纯然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政治大骗局,是一个把全中国人民和“中国人民志愿军官兵”都忽悠得五脏沸腾热血喷涌甘心情愿舍身赴死肝脑涂地的大骗局。笔者已经发表了《上书胡锦涛主席:决不能率先承认金氏新朝廷》、《抗美援朝:一场不义之战、一场不法之战》两文,对于朝鲜战争或“韩战”、或“抗美援朝”的基本观点,已有表述。因此,我认为,现在对于所谓“抗美援朝”,不是纪念的问题,而是应该向中国人民讲清真相,还原真相,放下自欺欺人的历史包袱,使中国人民,使曾经赴朝参战的几百万军人,获得应有的知情权,自觉地判断历史的真伪,尤其是使一二十万长眠朝鲜的牺牲者获得灵魂的安息!

有一位华京雷者,在“华声论坛·战史风云”http://bbs.voc.com.cn发表“纪念抗美援朝六十周年征文”,对于“抗美援朝”战争的叙述,他企图在维持历史谎言的前提下,调和解密档案,掩盖真相。其用心之良苦,手法之笨拙,实在可叹可佩!他说:  

今年是我国伟大抗美援朝六十周年,也是美国干涉朝鲜内政参与朝鲜战争的六十周年!
中美都要隆重纪念,中美立场不一样、观点也不一样,其结论肯定就不一样的!
中美立场、观点、结论不一样是自然的,没关系!
可关键是中国人自己!你的立场、观点、结论是什么?你究竟站在那一边?
朝鲜战争谁是侵略者?
一九五0年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爆发!
一九五0年六月二十七日美国介入朝鲜战争,不远万里来参战的同时还陈兵台海!
一九五0年六月二十六日是北朝鲜人民军越过三八线南进!
可是一九五0年十月南朝鲜国军又越过三八线北进!
以美国为首的十六国联军等也越过三八线北进!
朝鲜战争如没外国介入就只是统一祖国的内战,说不上谁侵略谁! ……

这位华京雷,装模作样地提出“朝鲜战争谁是侵略者”的问题,好似利剑在握,成竹在胸,但是,假若战争的发动者是韩国,他就不会采用“一九五0年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爆发!”这种中性客观的叙述语言,他也不会采取“一九五0年六月二十六日是北朝鲜人民军越过三八线南进!可是一九五0年十月南朝鲜国军又越过三八线北进!”这种左右并列、貌似不偏不倚、却意在否认朝鲜为侵略者的叙述手法。这位雷京华以“美国干涉朝鲜内政参与朝鲜战争”为前提,为中国参战的合法性辩护,他隐瞒了联合国决议的背景,把美国参加联合国军出兵朝鲜,直接叙述为“一九五0年六月二十七日美国介入朝鲜战争,不远万里来参战的同时还陈兵台海!”,既然“不远万里来参战”,当然是侵略者,而且,他把“联合国军”故意简化为“以美国为首的十六国联军”,这样美国和中国出兵,都是“外国介入”者,大家彼此彼此,没有任何是非了。因此他设定的答案是“朝鲜战争如没外国介入就只是统一祖国的内战,说不上谁侵略谁!”这种偷换概念的推理,竟然把明白无误的侵略者朝鲜给一笔勾销了,但是在这种偷换概念的游戏中,他却无法否认这场目的为“统一祖国的内战”不是韩国、而是朝鲜发动的。假若“没有外国介入”原来是可以判别谁是侵略者的,后来因为“外国介入”了,把水搅浑了,才“说不上谁侵略谁”。中国有一个成语恰好形容这位华京雷先生拙劣的辩护手法:欲盖弥彰。

雷京华先生论述结论就是,这场造成双方军民死伤数百万人的朝鲜战争,从历史来看,没有是非,只有输赢。

联合国军是由安理会通过决议组成的部队,该决议规定由美国派遣司令官,建立司令部,参加联合国军的各国部队除了使用各国的旗帜以外,还使用联合国旗帜。这是联合国建立以来,至今唯一的一次以联合国的名义直接参与战争的行动。因此,中国不是和“以美国为首的十六国联军”作战,而是和“以美国为首的十六国联合国军”作战。把“联合国军”简化为“联军”不是严肃的历史态度。历史如果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改铸,那还有什么真相和是非呢?

中国人民志愿军参战后,节节胜利,捷报频传,把联合国军逼退到三八线附近时,1950年12月13日毛泽东给彭德怀发电报,要求“我军必须越过三八线作战”(《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一卷722页)。而“三八线”是一条“底线”,这说明毛泽东决心“要打到底”(《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和今后的任务》),但他的“底”是无底之底。

第二天,1950年12月14日,联合国大会通过了由13个亚洲和阿拉伯国家提出的“朝鲜停战议案”。这本来为双方体面地下台提供了机遇,但是周恩来发表《关于联大通过“朝鲜停战三人委员会”决议的声明》,予以断然拒绝。(《建国以来周恩来文稿》第一卷)

7天后,21日,毛泽东再给彭德怀指示,说朝鲜战争“必须作长期打算”(同书731页)。1951年3月1日,毛泽东给斯大林电报,报告朝鲜战局和作战方针。他承认志愿军战斗的与非战斗的伤亡及减员已超过10万人,准备今明两年再有伤亡30万人。他打算“以几年时间,消耗美国几十万人”。(同书第二卷152—153页)。

1952年10月24日,毛泽东写了发至师级的电报《祝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重大胜利》。电报中说到志愿军的人员损失,“从去年七月以来的十五个月中,比较以前的八个月,平均每月减少三分之二以上(前八个月每月为二万五千人,后十五个月平均每月为八千人)……”(《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三卷596页)有此可以算出参战的头23个月,总共损失了32万人。这“损失”是指的死亡人数,还是伤亡人数,不详。

到12月2日,《对聂荣臻关于今冬动员新兵三十五万人的计划的批语》:“同意今冬动员卅五万人,应即布置施行。”(上书622页)那时还没有实行义务兵役制,是志愿兵役制。这些新兵主要是补充朝鲜前线的减员。

朝鲜战争打了33个月,最后毛泽东之所以同意“停战”,是因为斯大林去世,新的苏共领导人已经调整了外交政策,主张缓和,使坚持强硬立场的毛泽东不得不同意签字。

1953年9月12日,毛泽东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24次会议上讲话《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和今后的任务》(见《毛选》第五卷),含有总结“抗美援朝”的意思。本来,决定出兵时,没有经过当时的全国最高权力机构——政协全国委员会,现在“停战”了,按照法定程序——假若有这么一个法定程序的话——,毛泽东自然应该向政协全国委员会作总结报告。毛泽东总算还向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做了这么一个讲话。原来在“报告提纲”中(《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四卷330页),准备要讲“死人”的问题,但是,正式发表的“记录整理稿”中一字未见,可能是删了。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死了多少人?60年了,官方仍然没有正式交待。

毛泽东原来是打算“以几年时间,消耗美国几十万人”,那就是准备以百万至几百万中国人的生命和美国血战到底。这种战争心态与意图,完全撕破了参战的防御性自卫性伪装,完全是拿中国人民的财产和军人的生命当做战争赌博的筹码。那时,中国的宣传机器口口声声称美帝国主义是战争狂人,其实毛泽东才是不折不扣的战争狂人!

所谓“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是毛泽东的个人决断。已经解密的文件和官方史书都证明,在政治局里,当时毛泽东是孤家寡人,只有他一个人坚持主张出兵,林彪推病拒绝出征,彭德怀临危受命,才解决了毛泽东的困局。

10月2日召开书记处扩大会议时,大多数都反对出兵,使毛泽东“卡壳”。特别是没有统帅怎么出兵?正在他无法破解困局的时候,彭德怀出来了。关于彭德怀同意领兵,沈志华有详细的叙述。摘抄于下:

在毛泽东的提议下,政治局决定于10月4日到10月5日,召集由各大军区负责同志参加的扩大会议,再次讨论出兵朝鲜的问题。时任西北军政主任的彭德怀在接到通知后,还不知道会议的议题,就立即乘机赶赴北京,此时,他还抱了一大堆图纸,以为中央是同他商量西北大开发的事情。由于天气恶劣,飞机难以正常降落,彭德怀于10月4日下午才赶到中南海。

推开会议室的门,他才发现气氛不对,原先政治局开会,大家都是有说有笑,今天却都低头沉闷不语。据彭德怀后来回忆,他在会上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晚上,他住到北京饭店,大约九点钟,邓小平到了住处,说:老彭,出事了!朝鲜要打仗,主席坚持出兵,大家都表示反对,你说怎么办?明天上午九点,主席在丰泽园,要单独见你。这一夜,彭德怀辗转反复,难以入眠,思考着问题,如果毛主席要点将,自己到底承担不承担这个责任?第二天上午九点,彭德怀在丰泽园见到了毛泽东。交谈间,毛泽东问彭德怀:老彭,你说该不该出兵?彭德怀已经思考了一夜,回答:主席,如果苏联完全撒手不管,咱们就不出兵;如果苏联是半撒手,能帮一把,那中苏联合起来跟美国人还有一拼。毛泽东听后一拍桌子,老彭,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斯大林已经答应出动空军。走,咱们现在到会上说。10月5日,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出兵朝鲜的决议,其前奏来自于毛泽东同彭德怀的这番对话。这个对话内容记载在《彭德怀自述》中。(沈志华:《斯大林、毛泽东与朝鲜战争的起源——2009年5月30日三味书屋演讲》)

不幸的是八年后,当毛泽东发动的大跃进、大炼钢铁闹得祸害全国民不聊生的时候,据没有根据的传说,中央的诸位领导对于头脑热得发昏的毛泽东都束手无策,于是推举一位毛泽东的爱将出来劝谏他老人家。彭德怀是他的同乡,井冈山的“同袍”战友,长征打前站的先锋,保卫陕甘宁的主将,抗美援朝自保奋勇的司令员,由他出来说话大概能够“纳谏”,但是,毛泽东翻脸不认人,结果就不必说了。这是题外话。

抛弃“抗美援朝”的政治谎言,就必须告别毛泽东不顾国家的困难和人民的死活,好战冒险的行径,恢复历史的真相。在《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和今后的任务》的讲话中,毛泽东对于“死人、用钱”的问题,用了一千多字批驳反对出兵的观点。他说,抗美援朝战争才是施行“仁政”,而且是“大仁政”。

中国历史学家沈志华教授经过多年努力,广泛收集了大量解密的苏联档案,编辑出版了《朝鲜战争:俄国档案文件》(沈志华编《朝鲜战争:俄国档案文件》全书下载地址:http://hotfile.com/dl/52616944/3e9b745/.pdf.html)。这部多达七百余件文件的档案史料,自然是把中、苏、朝三方如何密谋策划、准备、发动战争的全过程揭露无余,对于大陆而言,内容“过于敏感”,不能出版,因此在朝鲜战争50周年的时候,由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正式出版。

虽然此书在大陆不能出版,但是朝鲜战争的历史真相已经传遍大陆,任何一位研究朝鲜战争的人,都无法绕过这些历史真相。华京雷者们费尽心机,采取偷换概念、混淆是非的办法,为“抗美援朝”招魂实在是妄想。
我们山东大学解放后的首任校长华岗(1903—1972),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党内历史学家。他在1945年就旗帜鲜明地反对共产党“捏造历史”欺骗人民。他在《中国历史的翻案》书中明确地说:“历史本身就是一种科学,而科学必须实事求是,不能容许人们说谎行骗。”他坚决反对捏造历史。他说:“我们坚决反对捏造历史和玩弄历史,并且反对借用任何理由来替捏造历史和玩弄历史的行为作辩护。也许有人这样设想:剥削者和压迫者想靠捏造历史欺骗人民来维持反动统治,固然不能饶恕;但历史既有推动人民作解放斗争的作用,那末被剥削者和被压迫者却不妨捏造一些有利于革命事业的历史事迹,以便鼓舞和推动广大民众参加解放斗争。我以为这种想法和做法,也是根本错误,而且不能容许的。因为我们要使人类历史真能发生推动解放斗争的重大作用,那首先必须要所根据的历史事实是完全真实的。如果所根据的历史事实,已有捏造之嫌,或至少是不完全真实的,那末前提既经落空或错谬,论据必然丧失客观真理的意义,要想不把事情弄糟,已经很少可能,哪里还谈得到鼓舞和推动解放斗争呢?”可惜的是这样一位坚守正义良知、坚持学术规范的学者,一位创办了国统区《新华日报》的新闻人,一位“统战”了一大批国民党军政要人龙云、刘文辉、邓锡侯“起义”以及著名的民主人士、知识分子归顺的“统战”功勋,早在1955年就陷身冤狱,最后瘐死狱中。

最近内定的中共18大接班人、中央党校校长习近平,以“储君”之身发表了令人惊诧的讲话,“坚决反对任何歪曲和丑化党的历史的错误倾向”。军内历史学家辛子陵发表了《学习习仲勋 寄望习近平》一文,予以批评。辛子陵说:“习近平同志托乃父的荫庇和自己的优良表现,进入了第五代接班人的行列,党内同志有厚望焉。但最近以习近平名义发表的《坚决反对任何歪曲丑化中共历史的错误倾向》的讲话,使党内同志和全国人民深感失望,使习近平的威信大受损失。这个文件是要从1981年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倒退,重塑党的‘伟、光、正’形象。整个党都‘伟、光、正’了,毛泽东的错误当然就不能提了。”

中共的党史,被中共自己歪曲得太多太久,歪曲得一塌糊涂,不堪一睹,“抗美援朝”即为其一。时至今日,朝鲜战争的真相已经大白天下,难道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地“纪念”下去吗?这样的纪念活动,让群氓们觉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但心知肚明的主事者图什么呢?为了显示自己可以继续垄断历史说谎行骗吗?

(2010-8-20于山东大学附中)

贺卫方:法律职业共同体建设的困难

按:这是我在2002年7月的一次会议讲话。那个会议主题是“中国法治之路与法律职业共同体”,会议召集人是张文显教授,参加者包括信春鹰、石泰峰、郑成良、孙谦、葛洪义、徐忠明、陈卫东、陈景良、霍存福、陈金钊、谢晖、张中秋、林喆、黄文艺等学者和实务界专家。回忆当年会场上学者们热烈讨论的情景和对于法律职业共同体的满怀期待,看今天法治建设的停滞、法律人的四分五裂,不禁扼腕叹息。好好的一个生机盎然、枝叶繁茂的花园已经是百木凋零,一片肃杀之气。令人想起那句戏词:“本是些风花雪月,都做了笞杖徒流”。不知张文显先生是否有意召集大家来一次re-union,就同一主题再讨论,梳理一下过去的八年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分析一下是什么因素导致了法治路途上这巨大的变故?我猜想,或许张先生也只能像样板戏里猎户老常那样长叹一句——“八年了,别提它了!”

这次会议的全程记录收入张文显、信春鹰、孙谦主编《司法改革报告:法律职业共同体研究》一书,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

上午我们已经接触到了我们讨论问题的一个深刻的层面,下午的这个单元同上午的一样,还是讨论宏观的理论问题,我自己也向会议提交了一篇对话,实际上也是一个访谈,是我跟《财经》杂志编辑魏甫华先生的一次对话,谈到了中国法律职业的形成和它对中国社会的权力结构的改造所能产生的影响,关于自己想表达的观点在那里面都有涉及,文章里的内容我就不想再讲了,我自己只是觉得参加这次研讨会有一种非常大的感触,遥想在整整八年前,同样是由张文显老师主持的一次学术研讨会——市场经济与现代法治的精神,在大连召开,在那次会议上大家对于中国的法治、市场经济对法治的影响都做了非常深入的研讨。短短的八年时间在一个民族的历史上是一个短短的瞬间,但是在我们的人生历史上也不算太短,相当于人生的十分之一吧,如果我们高寿的话,如果不高寿的话可能占的比重更高。这八年中,大家都是中国社会变化的目击证人,我们都目睹了中国社会的变化,同时在法治、法律学术、司法改革领域中我觉得过去的八年真正可以说是如火如荼,真正可以说是在某些方面有点沧海桑田。八年以前我们讨论法治的宏大问题,八年以后我们推进到了一个非常深入的层面,那就是法律职业,张文显老师在开幕词中说推进到人的层面上。应当说这是我们法学研究中的一个更深入的层面。那么我自己觉得这几年大家做了许多的工作,而法治、法律职业共同体的问题的提出是社会变革的题中应有之意。上午我们谈到了很多很多,有几个问题我感到非常困惑,我就利用这一短暂而宝贵的时间向各位老师、同行提出并请教。

法律职业共同体目前面对着怎样的困难?假如法治的建设离不开法共体的话,那么在中国的社会中,在建设法共体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哪些困难,在此我想简单地分析一下这些困难。

第一个困难仍然是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对法治的某种疏离,也就是说我们的政治体制和意识形态方面对我们现在所追求的司法独立、法共体等重要的目标还存在着敌视或者不大喜欢的感觉。我想我们不应该忘记中国还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建设的市场经济也还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我们如果不忘记马克思、恩格斯、列宁他们的社会主义学说的话,不忘记毛泽东时代我们的社会主义实践的话,我们会知道建设法治对于从前的那种社会主义是一种非常另类的、非常有排斥感的东西。按照马克思主义基本学说,法治本身并没有自身独立存在的价值,法律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历史,它的历史是以经济的历史为依归的,我们也好、苏联也好、我们的邻国北朝鲜(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也好,实际上还是一种社会主义的实践,这种社会主义实践对法律职业的敌视是根深蒂固的。落实到我们今天的政治体制,我们在一个宏大的层面上,比如说宪法层面上,在党的每次会议的报告中,我们发现社会主义的学说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旗号,我们任何一个政策的提出都需要从一种传统的理论资源中去寻找到一种支持我们的理论武器,但法共体这样的概念在马克思主义的传统学说、在毛泽东思想、甚至在邓小平理论中都很难找到正面的支持资源。这是我们现在不能忽略的大问题,因为在中国要获得一种主张、一种路线政策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就必须从符合社会主义的角度加以解释。

第二个困难是我们运动治国的传统对法律职业建构的负面影响。我们现在是以运动的方式来推进法治建设,依法治国进入宪法并不意味着法律职业或者法共体所追求的那些东西——尤其是上午葛洪义教授所提的更加谦逊、理性的语言来表达、实现一种交涉、沟通,一种理性对社会的治理,这仍然还是差距很远。在昨天的《南方周末》上我发表了一小篇文章,对于昆明市检察院的改革进行欢呼,昆明市检察院做出一个决策,以后在法律文书中不准再提“狗急跳墙”、“狼狈为奸”、“窜到什么地方”这是对人格的不尊重,我昨天的那篇文章非常赞赏昆明市检察系统这样的改革措施,因为我知道要实现葛洪义教授所主张的那种用理性的方式而非情感的方式、用法治的方式而非运动的方式来解决社会的矛盾,现在还有很大的距离。涉及到一些重大或者敏感事项,我们看不到法治的逻辑,而且我们听不到来自法学界的、来自法律界的不同的声音,我们太喜欢也特别容易适应那种一边倒的舆论格局。这意味着中国的法律职业还没有成熟到一种可以在这个社会中发出真正理性的声音的程度,也意味着中国社会整体的观念形态环境还没有变化到容纳法治和法共体的程度。

第三个是我上午对黄文艺教授文章提出一点回应的时候谈到的,在我们中国社会要建立法共体一个很大的障碍是我们的法律职业基本上是外来的后发的,不是中国传统社会中的一个古已有之的东西,张中秋教授提醒我们要注意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关联,这些年我自己也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但是思考来思考去我对中国传统社会独特的治理模式和它对今天社会建设法治的影响有着越来越悲凉的看法。在国家的司法考试中有人主张不考中法史,有的人很不高兴,而我很高兴,我觉得不考中法史而应该考西方法律史,对现代中国社会来说,中国法制史已经不是中国法制史,因为我们已经断裂了。中国古典社会中的那套治理模式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形成真正的法官、检察官和律师,我们今天所谓法律的最重要的三种职业,中国古典社会是没有的。我们有讼棍,可能今天在场的王丽律师不大喜欢被别人认为是讼棍,而且也不认为自己是中国古典社会讼棍在今天的传人——女讼棍。这样的一种没有传统是什么意思呢?中国法学发展的障碍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法学的发展是这样的?而且被人认为是幼稚的。文、史、哲在今天没有像法学那样走向显学,但是文、史、哲有基本的规范,有基本的纪律,但是法学没有这样的规范和纪律,这种研究的规范和纪律是从哪儿来的?我觉得至少一部分是从传统来的,中国古典学问传统在相当于今天文、史、哲的经史子集中有着丰富的内含,它构成了今天学术传统的一个重要来源。但是今天的法学却无法从我们自家的历史中挖掘这样的渊源,法律职业也没有渊源,没有渊源的法律职业在社会对其的角色认同方面常常出现混乱。比方说我们社会大众对律师的看法,台湾的学者研究台湾的老百姓对台湾法官的看法,他们对法官的认知实际上还是非常传统的,认为好的法官是包拯似的,坏的法官是作奸犯科、贪赃枉法似的人,他们不理解今天的法官是一种什么职业,更不用说检察官这样一种对中国来说更加难以理解的职业。没有传统,没有古典社会的社会分工带来的知识发育的基础导致我们今天在论证法律职业的职业化、法共体存在的合理基础方面难以说服社会,有时候只是成为法学界学者们的自娱自乐,法律界的官员们大家在一块儿谈起来很开心、天花乱坠,但是出了这个门儿,我们跟社会大众打交道的时候,总会发现难以得到应有的回应。这几年关于法官的司法独立,我们在论证中遇到的最大的困难也许是整个社会对司法独立的不理解,他们觉得这些糟糕的法官怎么叫他独立,总之整个社会弥漫着的是一种监督情结。这样的问题怎么来论证,我觉得这一直是自己想追求的一个方向,与此同时,这也是我们要把中国法治建设包括法共体的建设看作一个长远的历史发展过程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四个困难是在法律教育和研究过程中间对与法律职业化相关的知识缺乏重视,无论是方法也好,理念也好,职业伦理也好,长期地忽略了,没有多少研究。我们的法律教育并非处于中国之外,尽管有时能够发出自己的一些声音来,表达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是也是随着中国社会的不断演变,随着对职业认知的深化而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看到吉林大学理论法学研究中心所做的非常好的工作——对有关法共体的文献做了很好的梳理,初看觉得已经发表了这么多东西,但仔细一看,关于法共体的一些基本理论还有待于我们深入研究并且在教学过程中得以深化。

第五个方面的困难是各个法律职业的分支之间还存在着四分五裂、互相冲突的问题,形成不了团结和共同的力量。尽管我们说统一司法考试是这方面的一个重要的进展,但是我们走到任何一个地方就会发现我们中国的法律界之间、不同的分支之间互相冲突非常严重,比方说有在朝的和在野的,法官、检察官是在朝的,律师是在野的,在中国这样一个官本位的国家里,律师的地位始终难以提高,而且现在我们的法律里面规定了许多的陷阱,像刑法的第306条,所谓“306条大棒”,经常使律师身陷囹圄,我们看不到律师有哪些特权,比方说律师跟自己的当事人之间交往的信息是当然的机密,任何人都不得获取,但是我们这里树立不了这样的一种观念。检察院和法院之间互相冲突,孙谦院长带着我们在南方的一个城市开会,当地检察院的朋友们非常高兴地告诉我们:“我们最近抓了九个法官!”他们看起来非常高兴,但是我觉得应该痛心,应该考虑到我们不同的职业实际上应该有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而不是这样的相互冲突。

第六个障碍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也不知道怎样表达好——就是学者的觉悟太过早、或者太过深刻。有时我觉得无知是勇气的源泉,有时学者的使命和法治、法律职业共同体之间是否会有某种潜在的矛盾和冲突。比方说上午石泰峰校长非常早地提醒我们注意法律职业化发展到一点程度所可能会带来的一定的缺陷和异化,异化为一种破坏性的力量,异化为跟人民的利益相冲突的东西。这种提醒非常重要,但是这种提醒是否叫我们就不去追求了,或者在追求过程中畏首畏尾。当然这是告诉我们法治并非是完美的,我们也知道,但是学者的这种自觉和深刻是否会弱化我们追求法共体的动力、勇气,我觉得这对于我们这些愿意去推动中国法治发展的人来说感觉非常困惑、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但是这对于一些坐在书斋里面只想自己形而上的问题来说这也许不成其为问题,我提出这些问题想听听大家的批评。谢谢大家!

丁学良:中国的利益集团分析

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政治领域里最重要的进步就是逐步的制度化。它最突出的体现就是最高政治权力的交接越来越按照事先规定的程序进行,有一个大概的时间表。这就是说,中国的老百姓越来越肯定地知道,大概到哪一年,在开什么样的大会时,什么样的领导位子将会传给谁。

这种制度化虽然不是民主化,其历史意义却不能小看:这样的制度化不仅是1949年以后在共产党的体制下,在中国二千多年的历史上都是很重要的。因为中国历史上的基本状况就是:皇帝不能退休,因为皇帝是天子。他要么是在位子上一直坐到死,要么被人推翻、改朝换代。

从1990年代末以来,正因为有了最高权力交接的制度化,以及与此相关的重要会议的定期化(这也是制度化的一部分),就使得在中国社会里面,每逢新一届高层领导接班前后,或有什么重要的会议召开之前,公众就会有很多的期待。期待什么呢?期待有什么重要措施出来,期待即将出来的政策更加附合他们的利益;一句话,民众期待着“大动作”出台、改革开放政策有“大的突破”。

在中国的政治生活中,这已成为一种不断重复的期待。可惜,与这个不断重复的期待对应的,就是不断的失望。过去这些年来,每当高层有人事变动,中国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言;等到权力的转移完成、新领导班子接任,或重要的会议结束了,大部分时候中国民众的大多数又相当失望。

这种现象折射了一个深刻的问题,即中国的民众对于每届新领导的政策创新的期望,大部分时候都太高,对重大的改革开放措施的出台都期待过高。期待过高的原因,是它们建立在一个根本的忽视上,即忽视了在改革开放的30年进程中,中国的政治和行政系统里面,已逐步形成了一些相对稳固的特殊利益集团。这些特殊利益集团一开始时,力量还不够大,对整个的改革开发大局势还看得不很清楚,但是时间长了,他们就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如今,他们已经能非常清楚地知道在什么时候、在哪个部位上做什么和怎么做、讲什么和如何讲,才能使自己集团的特殊利益相对最大化。

我仍记得15年前,我一位在体制内做事的朋友说的一番话。我出国留学后第一次回国,聊天时这位朋友讲:“你出国快10年了,回来以后对中国问题的观察可能要换一副眼镜了。你出国时,还是改革开放初期,大的争论多是和意识形态相关,现在不同了,大家越来越搞清楚自己的实际利益在哪儿,所以现在的矛盾都是不同的特殊利益集团在搏斗,意识形态问题变得很次要。”

这句话现在回过头来看,真是一个非常清醒的明白人的观点。当然,现在有这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但在1993年秋就有这样的看法,确实是判断准确。

我的这位朋友当年的判断是站在体制内经验的立场上获得的,如果我们从理论的角度分析,会有更深刻的启发。我在读博士时读过的书里,有几十本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其中一本,是美国马里兰大学讲座教授奥尔森(Mancur Olson)的The Rise and Decline of Nations,《国家的兴起和衰落》,1982年出版。他这里用的“国家”不是state(国家政权),而是nation,表达最符合我们中国人定义的国家,既包括政权,也包括人民。这本书出版两年后即获得美国政治学会的大奖,也吸引了诸多学者的关注和书评,其中就有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萨缪尔森,和以“寻租理论”而出名的经济学家G.Tullock.

这本书的要点是,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有足够长时间的政治稳定,就会出现特殊利益集团,而且,它们会变得越来越明白、成熟、有技巧。然后它们就会对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公共政策,国家的经济发展、社会发展、政治机器,尤其是行政和法律,会越来越知道该怎样操纵,懂得在操纵时怎样找到好的理由。由于他们的技巧越来越娴熟,因而获得的利益也就越来越持续、越多。最终慢慢导致这个国家的经济、社会、行政、法律等方面的体制、政策、组织,变成最符合特殊利益集团的安排,使得该国发展的新动力越来越被抑制,各个部门越来越僵化,这必然导致国家的衰落。

此书的案例非常丰富,包括英国、美国,以及二战前后的德国、日本。今天,如果把奥尔森的理论运用到对中国改革开放30年来某些大的方面的观察,也是非常契合的。

毛泽东时代从1949年到1977年,在中国很难找到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特殊利益集团(有一个例外,以后再专文论及),因为毛不让国家体制稳定,过几年就搞一次运动。毛的运动伤害的人太多,必须否定,但客观地讲,这种没几年就翻天覆地大动荡一下,确实不易形成稳固的特殊利益集团。当然,有人会说毛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利益集团,但毛不是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利益瓜分者,他是最高统治者,两码事。

从政治经济学的意义上讲,特殊利益集团只有在相当长的政治稳定性之下,才能慢慢形成巩固起来。中国进入邓小平时代,大的动荡越来越少,尤其是1989年风波以后,保持了20年的基本政治稳定,为利益集团的形成提供了大好气候。

任何一个在中国工作了一段时间的人,只要有一定的观察力,就会数出来有哪些特殊利益集团。比如说,在中国常听到水电系统是重要的利益集团,它强大到了不仅把中国的大江大河,而且连中等的江河,都圈过去了,建电站大坝,每个项目都有几亿、几十亿、几百亿元的资金。许多中国人也能讲出来谁是该利益集团最重要的代表,有前水电部长、前总理等,当然还有那些总是设法找到科学技术的“理由”来为该集团上项目论证的“专家”们。

此外,在这20年中新出现的房地产业,也是一个特殊利益集团;能在中国做房地产的都不是一般的人,因为土地资源非常稀缺,特别是在大城市。

更不要忽视,中国的计划生育系统也是一个特殊利益集团。中国的人口老化非常快,国内外很多学者测算,到了2030年,如果目前人口控制的趋势不变,中国的在职劳动力和退休人员之间的比例,会出现根本的转折点,上班人口支持不了退休人口的负担了。既然已从数据模型上测算出来,距离那个转折点也就是2030年,还有一代人的时间,那现在就应该对计划生育政策进行重大调整,乃至废除。国际上很多研究证明,一个社会要想长期有效地对生育实施控制,最文明的办法是大幅度推动免费的基础和中等教育,尤其是在农村和妇女中间——世界上凡受过中等或更高教育的妇女,就会自愿减少生育。这远比中国现在采取的强制手段好得多,后者导致了很多悲剧的发生。强制的人口控制,也导致了男女失衡。

但是,为什么在其他国家和地区被证明有效的以普及免费教育促进自愿节制生育的政策,没有被中国政府所接受?原因就是“计划生育”政策在过去几十年中,已经造成了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全国至少有几十万的干部,或者更多,就是靠着“计划生育”当官、掌控钱和权。

在中国,人们多半能讲出那些特殊利益集团之后,各自有哪些人脉?因为每个利益集团都不只需要在经济资源上运作,更重要的是要有政治上的保护。特殊利益集团必须是政治资源与商业资源的结合体。

今天中国的普通公民,哪怕对这些特殊利益集团再不满,也没有办法对付。而特殊利益集团绑架公共政策特别是国家的发展政策后所造成的负面结果,却是要全社会、尤其是弱势群体去买单。利益的大头是他们承包,而代价的大头却主要是普通民众承包。因此,在这样的格局下,每当高层领导换届、重要会议举行时,中国的公众就会对“出台新政策”、“推出好措施”有很高的期待,但这类期待往往很快就变成失望。

客观而言,特殊利益集团并非中国独有,这是进入工业化、商业化之后,人类社会普遍遇到的现象。在美国、西欧的体制下,也可以列举出一些利益集团,比如美国与石油有关的、与金融业相关的利益集团等。在美国的特殊利益集团中,被人们指责最多、主要是被美国的中左派咬着不放的,是军方-产业集团,这个利益集团总是渲染别国的军事力量在突飞猛进,对美国的安全提出了挑战。军产集团只有不断把针对美国的军事威胁讲得很大,才能在大饼中分到更多的份额。

我本人认定,在美国另一个大特殊利益集团是律师,该群体虽然没有军产集团显眼,但对美国社会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大。因为美国是一个法律至上的社会,这是它的长处,法律是如此重要,所以吸引了很多聪明人进入这个领域。当律师的也可以从政、从商,都有非常明显的优势。

虽然在美国、西欧也存在特殊利益集团,但它们的大环境体制与中国的非常不同。在美欧的体制下,那些利益集团虽然可以影响法规政策,却没法一手遮天。第一,没有哪个特殊利益集团可以长期操纵选举行政首脑的全过程,尽管会影响它。否则,我们就无法解释美欧的全国大选中,常有异军突起,比如目前的奥巴马,就是明显的例子。

第二,特殊利益集团也无法一手操纵全国议员的选举,尽管当中确有一部分是它们的游说者,但它们不可能把国会的两院操纵在手。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有关军产利益的政策辩论时,两边吵得翻天覆地,有利于军产利益的方案也会被否决。

第三,特殊利益集团也不可能一手操纵全国的媒体,尽管会影响其中的一部分。没有一个利益集团能在美欧的体制下,控制全国所有的重要媒体——公共政策辩论的平台和揭发官商勾结的战场。比如在美国,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得主,斯蒂格利兹和克鲁格曼,都把在主流媒体上批评小布什政府的内外政策,当成自己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要务,其批评的力度,连很多欧洲学者都觉得太猛烈了。

第四,美国和西欧也是全球化程度非常高的地方,始终处于激烈的国际竞争。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理论看,一个介入高强度多方面国际竞争的国家,其利益集团时时会被迫作出妥协。

上述四种制约,使得美欧的特殊利益集团,并不能长期绑架国家的政策和发展战略,尽管会影响一时或一处。然而,这些制约条件在中国现有体制下,要么不存在,要么非常脆弱。这才是值得我们高度关注和担忧的理由。

中国的行政领导,不是经过公开透明的程序竞举出来的。中国的人大和政协委员也不是民选出来的,各级人大里面一半以上的委员都是现任的或刚退休的官员,这给特殊利益集团巩固自己的网络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同时,中国尽管有很多媒体在一些问题上能揭露部分真相,但在大部分时候和大部分重要问题上,受到全国一致的有效控制。

相对令人鼓舞的变化是,中国在这30年中的国际化趋势,比以前有了极明显的进步。在这个领域,有时会把特殊利益集团试图一手遮天的状况戳一个洞,露出一缕光线,甚至迫使它们在某个具体问题上不得不退让屈服一下,使中国社会的整体利益得以进步。比如,中国的卫生系统也是特殊利益集团,SARS“非典”出现初期还想一手遮天,结果是国际化的原因,它经由香港传到多国,才导致失责官员撤职、公开抗疫的良性局面。这次的三鹿奶粉也差不多,要不是新西兰总理让其驻北京的大使馆跟中国政府高层把事情戳破,隐瞒还可能延续下去。

所以,我强调的是,那些普遍存在于美欧的三个制衡因素,在中国要么不存在,要么很脆弱,惟有国际化还能发挥较大作用。

我们回头看一下相关的历史。在前苏联,最大的利益集团就是军产集团,它把国家的政策和发展战略绑架到什么程度,绝大多数苏联人并不清楚,甚至连戈尔巴乔夫一类,在没当上最高领导之前,也差不多。戈已当了好几年政治局委员了,都不知道苏联的实际军费是多少。一直到他当了总书记后,才看到实际的军费是官方公布数字的近4倍。而到那时他才知道,这个真的数字,只有总书记、总理、国防部长、计划委员会一把手才清楚,其他政治局委员都得不到真情。所以戈当了总书记后,就得出一个简单、清醒的结论:苏联必须终止和美国的新一轮军备竞赛,凭着苏联的经济实力再和美国搞下去,就会把国民经济完全拖垮。

从目前解密的资料可以看出,当年苏联军费为何能在那么长的和平时期保持那么高,基本原因就是特殊利益集团——用当事人的回忆录讲,他们控制了最高领导人的耳朵和眼睛——苏联没有自由媒体,也没有多党竞争,议会也不可能进行公开辩论,所以只有内部信息渠道,这个渠道是被军产利益集团所控制的。送到最高领导层耳朵和眼睛那里的信息,很多是夸张或伪造出来的,诱使高层在重要政策上,长期严重偏向军产集团。苏联的垮台有多种原因,但从1993年到现在解密出来的资料看,特殊的军产利益集团对国家发展政策的绑架,使其在军备竞赛路上全速奔跑多年,是垮台的一个基本原因。

当然,这完全不是说今天的中国和当年的苏联一样。但在中国的体制下,在相关制衡条件缺失的前提下,即使新一届领导人也想老百姓之所想,意欲有所作为,当他们接班之后,想推出一些有开创性的举措来使国家更良性发展,使政策更公平、更有利于国家民族的整体利益时,他们手中都不具备能够对付强大的利益集团、迫使其做出重大让步的权威。

毛泽东当然有这样的权威,所以他隔几年就翻天覆地来一下。毛之后,只有邓小平有类似的权威。我们再回顾一下,改革开放初期,只有邓才能让中国的军费控制在相对低的水平,并大幅度裁军。没有邓那样的权威,任何人都不可能迫使军队、军工做出那么大的让步,释放出更多的资源到中国的民生与经济发展中去。

1989年夏秋之后,邓越来越不过问具体的政策。那时候成长的利益集团,他也不怎么去干涉了。之后,这些利益集团慢慢地愈益强大。在未来这些年里,除非出现非常情况,使任何领导人用老办法都不能有效处理,只能推出非常手段来解决非常的挑战——只有到那时,新的、高度的权威才能形成,才能迫使特殊利益集团大大让步。

目前的中国高层确实有不同于过去的施政设想;再过若干年,中国的高层领导班子又要换届了。我觉得,现在的和下一届的领导人,即使他们内心里想做一些大动作的改革,但是因为他们尚不具备像1980年代初邓小平那样的权威,就没有办法迫使强大的利益集团做出大的让步。这将是未来很多年里的基本格局。

所以,要想使得中国不至于国家的发展政策、公共政策在太多的时候被特殊利益集团“绑架”得太过分,我们只有坚决稳步地推动中国进入更多方面的国际竞争,这才是比较实事求是的思路,比较现实的选择。

焦国标:中国人应该给租界恢复名誉

实际上租界是中国近代社会文明和政治文明的开端。现在中国人对租界的印象不好,可是当时中国人视租界为高尚住宅区,凡有能力的都想方设法往租界里住……

最近读到一篇为租界评功摆好的文章《反观当年之租界》。文中写道:第一,租界让晚清政府领教了什么是法治;第二,租界是新文化和新文艺的发祥地;第三,租界是改良者和革命者的避难所;第四,租界还是普通民众逃避战乱的栖身地。这些都是确实的,一点没有过誉。租界实际上还有一好,这篇文章没有摆出来,就是租界人家管理得好,卫生,安全,有秩序。在租界买套房子,“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绝对安全,所以中国的富人、达人和高级文化人,都争先恐后在租界购房。由此,租界房地产走俏,租界规模不断扩大。到后来,租界实际上成为中国的高档模范社区,比租界外大清朝“东胡贱种”(章太炎语)的统治区域更适合人类居住。租界的房地产项目,开发一个,红火一个,中国越来越多的成功人士住了进去。租界的存在不仅不是什么“耻辱的标记”,反而是许多中国人一生奋斗的梦想和希望所在。

租界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新阶段

如果放在人类文明大背景的下,租界从开头就不是耻辱的标记,而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新阶段。它沉重撞击了世界各地愚昧野蛮闭关自守作威作福的御民者和愚民者,成为非西方人群接受新型政治文明的开端。中国自明朝初年开始,直到西方殖民者东来,三四百年一直坚持“片板不得下海”的国策。这是什么样的国策?这是一种把人民当成牲畜的国策,这是一种把国家边疆畜栏化的国策。租界是在这畜栏的边沿硬性开设的一面人性化的窗口。

然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各种教科书和近现代历史书上,租界则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象征,是罪恶的,是大英帝国带着一帮小兄弟,远渡重洋来到别的国度,建立一个“国中殖民地”(指租界),还要编造一些理由对主人指手画脚,这是十足的强盗逻辑。因此一部租界史就是中国近代的耻辱史,它象征着国家主权的“流失”,烙记着那段不光彩的痕迹,这是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简言之,租界史就是中国的耻辱史。

中国近代社会文明和政治文明的开端

实际上租界是中国近代社会文明和政治文明的开端。大英帝国对主人(清朝廷)指手画脚,指得太对了,画得太好了!如果不是大英帝国不请自来的指手画脚,中国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没准大清朝还依然存在着呢。清朝统治者早已不行正道,恶贯满盈,用章太炎的话说是“满洲无道”,所干的事件件“足以丧吾大陆”,早该有人教训他狗日的,修理他龟儿子,于是西方列强来了,简直比宋公明还及时雨。大清朝的主权“流失”得好,“流失”得对,不然他改良派的康有为、梁启超,革命派的孙中山、章太炎,就休想在大清国的鼻子底下有所逃于天地间。如果不是大清朝主权“流失”,压根也决不会有现代的报纸,更不会有与清廷对薄公堂的苏报案。现在中国人对租界的印象不好,可是当时中国人对租界的印象好着呐,相当于现在的高尚住宅区,凡有能力的都想方设法往租界里住。梁启超最后的永久住所饮冰室就建在天津租界里,《新青年》在上海也办在租界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只不过是在特殊政治气候条件下对租界的泛妖魔化罢了。

租界是中国近代社会的一个特区

租界的最大罪名是拥有“治外法权”,也就是所谓主权不复完整,租界内凡事“中国官员均不得过问”。这是罪名吗?不,这是幸事。这是耻辱吗?不,这是胜利,是人类新文明的胜利,因为它打破了野蛮和隔离,是对“片板不得下海”那种畜栏政治的粉碎撞击。无论何事,中国官员一过问必定伴随着索贿,打屁股,剥皮塞草,凌迟,灭族,他们眼里已经根本没有“人”。“治内法权”已经把人民治成猪狗,有一个把人当人的“治外法权”出现,实在是转机,是天火。租界是中国近代社会的一个特区,一个模范社区。一千万平方公里国土上的统治者驱民如犬羊,有一平方公里国土上的人民开始能被当成人去治理,实在是福音来了,光明现了。一些蠢货们把“主权完整”当成至高无上的准则,试问谁的“主权完整”?是大清朝腐朽统治的主权完整,而大清朝腐朽统治权越完整,人民的灾难就越深重。过去主权完整时,愿剥皮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剥皮,愿凌迟就可以随时随地陵迟,现在在租界地面你不灵了!你说这租界有什么不好?清初文字狱动辄灭九族,没人敢“吱”声,这主权可够完整的吧?可是到清末就不行了。慈禧太后命乱棍打死记者沈荩,惨极,外国公使夫人纷纷向老妖婆抗议。按蠢货们的“主权完整”理论,这不是干涉我大清内政吗?这不是侵犯我清朝主权不得完整吗?然者果如此吗?大清朝的主权缺损决不是判定租界之非的根据,恰恰相反,大清朝主权缺损正是租界无量功德之所在。

张博树:怀念谢韬老

惊闻谢韬老仙逝,在慨叹岁月无情的同时,也自然回想起与老先生接触的一些往事。

谢韬先生是我所尊敬的学界老前辈。说起来,我和谢老还有一段师生情缘。那是20多年前,我还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读书时,谢老是研究生院的第一副院长。1987年,我们曾同乘一列火车到襄樊游览古隆中诸葛亮故居,后到湖南张家界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有机会向谢老当面讨教,包括那个把谢老牵连进去的胡风案件。

时隔多年后师生再次见面,谢老已因他的民主社会主义主张名噪海内外。2008年9月21日,朱厚泽、吴明喻、辛子陵、林京耀、张显扬诸老齐聚北京国际饭店,商讨编辑、出版《胡耀邦与中国政治改革》一书,谢韬老也应邀出席。席间,谢老一口答应要为这本书专门写篇文章,一方面表达他对耀邦的敬意,另方面也借此机会阐发他对中国改革问题的一些新的思考。

过了一段时间,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一位年轻助手去谢老家拜访谢老,讨论谢老提供文章的主题。记得谢老当时精神非常好,我把刚刚在香港出版的拙作《从五四到六四》第一卷送给他,老先生非常高兴,连说“‘从五四到六四’,这个书名起得好!”。接着,谢老谈起自己一生的经历,说“长寿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看了几个全本,包括民国时代蒋介石、国民党的全本,毛泽东当政的全本,也看了邓小平时期的全本”。老先生晚年写出《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这样的惊世鸿篇,显然不是偶然的,是一生阅历与思考的结晶。关于耀邦研究这本书,我们商定谢老这篇文章的主题将围绕执政党的组织转型话题展开。谢老已经就这个话题写过一篇短文,发表在第20期《领导者》杂志上,但言犹未尽,很想就此机会做一个更深入的探讨。谢老还索要了一些有关耀邦的资料,表示在访谈、写作前再做些研究准备。

我知谢老近来身体不是很好,这次谈话,本来想一个小时结束,但老先生精神状态极佳,与晚辈围坐沙发,侃侃而谈近两个小时。最后还是我不得不提议下次找时间再聊,才恋恋不舍地辞别老人出来。遗憾的是,后来再没能有这样促膝长谈的机会!

这件研究和写作还没有来得及进行,谢老就突发脑血管病住进了医院。幸亏抢救及时,当时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继续原来的写作计划显然是不现实的。有鉴于此,《胡耀邦与中国政治改革》一书收录了谢老在《领导者》刊发过的那篇文章“共产党组织转型的思考”。这篇文章指出,共产党强调自己的“先锋队”性质,组织上奉行“集中制”和“集权制”,在政党组织形态上其实是极其落后的。“先锋队”理论完全不能适用于建设一个在宪法和法律范围内活动的、开放的、群众性的现代政党。这样一个政党应该强调“民主”而不是“集中”,强调“分权”而不是“集权”。谢老还以国民党为例,指出“中国国民党作为一个百年老党,已经经历了从革命党到专政党再到宪政党的转变。1948年‘行宪’后,本来国民党就应当向宪政党转化了,由于在内战中失败,国民党先是在大陆后来在台湾实行了四十年‘戒严状态’,延误了组织转型。中国共产党要获得新生,也必然要走国民党走过的宪政之路。觉悟越早,转型越及时,对于党的未来发展就越有利。”――这真是一位老共产党人拳拳爱国、爱党、又企图去“救党”的肺腑之言!

我们本来都希望,谢老能早日康复,继续为我们这个民族展现他的良知,贡献他的智慧。但生命无情,谢老毕竟还是离我们而去了。

知8月30日将在八宝山举行谢韬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张显扬先生和我相约,特致挽联一首,寄托哀思——

忧国运 八旬老者笔下生风 良知传四海
倡民主 一代名士肝胆之心 风骨昭日月

谢韬老,请一路走好!

(2010年8月28日,北京)

梁文道:从“反三俗”联想起米兰·昆德拉

 

梁文道:一般来讲,我很少会在这个节目里面把同一本书介绍两遍,那么哪怕有时候有一本书呢,之前不是我介绍,而是我们另外一个主持人介绍过,我也大概不会在这里重头再讲。可是今天有点特别,今天我要介绍这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前阵子马鼎盛先生才介绍过,但是我现在紧接着又要再讲它一次了。说起米兰·昆德拉这部小说,其实在中国早就有很多,据说光是我手上这个版本,这样一个译本,现在已经卖出过百万册了,累计起来,也不要谈以前有一些盗版,或者再以前有像韩少功先生从英文翻译的版本。既然如此,大家应该都非常熟悉这本小说,我为什么还要重头去介绍他呢?这一来是因为我最近注意在被邀请去介绍这个新的版本,然后我注意到这个版本译的非常好。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在现在这个时候,重新去读昆德拉这部小说是有特别的意义,会给我们特别启发。

我们今天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呢?各位,是个反三俗的时候。反三俗是哪三俗呢?我老是记不清,庸俗、低俗、媚俗,虽然我不大搞得清楚这三俗仔细的区别是什么,反正我们就叫它反三俗。说到反三俗运动,我就不能不想起这部书里面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曾经的中国的很多知识分子把它挂在口上,就是Kitsch,一般中文把它译成媚俗。昆德拉在这部小说里面,对这个媚俗这个观念做了相当精彩的阐述,到底什么叫做媚俗呢?媚俗是不是我们现在反三俗里面反的那个媚俗是同一个意思呢?其实不是,为什么呢?因为这里面所讲这个媚俗,是来自德国人那个Kitsch,它有一套独特的含义,当然经过昆德拉自己的创造性诠释。

我们在这里面看一看,他举个例子,他说到小孩的时候,常常看那些欧洲给小孩看的有插画的旧约圣经。他就注意到这里面的上帝,他是个很慈祥,鼻子上面拖着长长的白胡子的老人。他就想既然上帝长了一张嘴,那么他应该也吃东西,既然他吃东西,那么他必然会有肠子。可我马上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因为我说出了一个生于一个可以说不信神的家庭,但是琢磨上帝是否有肠子,岂不是亵渎神明吗?因为有肠子的上帝,岂不是表示上帝要拉屎吗?粪便是一个比罪恶还要尖锐一个神学问题。上帝给了人类自由,因此可以断言上帝不该对人类种种罪行负责,但是粪便的责任得由人类的创造者独资来完全承担。

说完粪便,我们再来想另外一个重要的神学课题就是性爱。这里面他就说到,以前欧洲的神学家曾经争辩过,到底亚当、夏娃会不会在伊甸园里面做爱呢?有人就说不会。但是后来有一个九世纪有名的神学家就是斯科特,他就说不,亚当是可以任意的像我们伸出大腿跟手背一样,随意让自己的阳具勃起。那么千万不要以为这个观点是表示一个很亵渎的想法,其实不是的。这位神学家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想说的是在亚当而言,他的阳具是像随意肌一样随意控制随意勃起的。因此他这个勃起是要勃起就勃起,而跟兴奋无关,也就是说他会跟夏娃就算做爱的话,不是出于一个性的兴奋,不能控制的兴奋,而是出于什么呢?出于大脑的命令,是一个理智指挥的过程。

也就是说,我们看总结一下,刚刚我们看到那样一个神学世界是什么世界?是个亚当跟夏娃会做爱,会生小孩,可是他们没有性快感,没有性兴奋。上帝有嘴巴,有胡子,但是他呢,甚至可能还吃东西,但是他不会拉屎,一个要把粪便跟性快感排出去的这么一个世界是什么世界?这是一种对生命的绝对认同,把粪便被否定,每个人都视粪便为不存在的成为美学的理想,这个美学理想就是Kitsch,就是我们讲的媚俗了。所以他就说了,究其根本而言,媚俗是对粪便的绝对否定。

好,接下来我们看到的就是昆德拉一个典型小说里面夹叙加议的风格,这是他很喜欢的,写一段故事,写着写着就开始忍不住要大发议论,这个议论者到底是他本人,还是这个小说的叙事者呢?常常我们会被他搞混了。我们现在又回到这个故事了,这个故事里面很有名的女主角萨宾娜是一个画家,对不对,这边说到萨宾娜内心对共产主义,当然讲是过去当年捷克那个共产主义,最初反叛不是伦理性的,而是美学性的,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带的漂亮面具,换句话说就是媚俗。五一节就是这种媚俗的典型。然后他就说五一节的游行,捷克当年搞那种五一游行,很盛大,很漂亮,形形色色的衣服,彩旗,大家非常快乐的、慢慢的接受检阅。然后这里面说到游行队伍走进主席台的那一刻,即使是最愁苦的人都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要证明那是他应该有的喜悦,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要表达他们应有的赞同,这并非是一种简单的对共产主义政治的认同,而是对生命应有的认同。五一节吸取的是对生命的绝对忍痛这个生生泉源,所以游行队伍中人们发出心照不宣的口号,并不是共产党万岁,而是生命万岁,它之所以有力量,就在于它夺取这个口号了。恰恰是这个愚蠢的同意反复,驱动着游行队伍中对共产主义思想仍旧完全无动于衷的人们。

可是我们要了解昆德拉这个作家,他是一个对政治非常敏感的作者。他有时候,甚至你会觉得他非常犬儒,你说他当年是不是一个很反共的流亡分子作家呢?其实他并不是,反过来他也不会因为到了法国居住,然后就一面倒的歌颂所谓西方自由世界的理想。你看这里面就说到萨宾娜后来移居到美国的时候,有一个朋友是美国的参议员。这个参议员开着车,后头带着四个小孩,然后放着小孩出来,在草坪上玩,太阳底下,非常快乐天真烂漫的快乐的玩着,然后他就用做梦似的神态,看着正在奔跑的四个小小的身影,转头对萨宾娜说,看看他们,我说这就是幸福。这几个字呢,就是指的萨宾娜在这一刻仿佛看到参议员站在布拉格广场一个主席台上,脸上挂着微笑,与共产党国家领导人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对脚下游行队伍中同样微笑着的民众发出的微笑一模一样,因为这也是一种媚俗。

朱大可:“媚俗”还是“媚雅”?——“三俗论”学习心得

 

1、最近媒体上在热谈郭德纲事件,您怎么看待此事?

你说的是“打人门”吧?在事实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不过我看了他的“道歉书”,窃以为他语文水平很高。不知道他当年的语文老师是谁。要是自学的,我就要赞他一声“奇才”。

2、因为郭德纲事件,某协会负责人呼吁“反三俗”(低俗、庸俗、媚俗),传统媒体和网络上也在热议“反三俗”,您看过郭德纲的表演吗?您觉得他的表演够得上所谓的“三俗”吗?

看过少量视频,不觉得他有多么“三俗”,顶多就一俗——通俗而已,倒是比那些官方相声演员,多了社会批判的精神。如今主流相声界某些人的马屁俗,口红俗、无趣俗,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连起码的幽默感都丧尽了。那才是真正的三俗,比郭德纲还多了两俗。

3、您觉得影视及其他门类演出中“三俗”的标准应该如何界定?

我不知道,这是文化行政官员最擅长的。跟他们相比,我很外行。

4、雅俗关系似乎一直是各种艺术门类中未有统一定论的一对关系,您认为应该如何看待在艺术演出及作品中的雅俗关系?

所谓“庸俗、低俗、媚俗”,都是美学词语,内核和边际都很模糊,具有极大主观性,请问庸俗和低俗有什么不同?而媚俗指的又是什么?迎合世俗到底有什么不对?难道世俗的主体不正是广大人民群众吗?创造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东西,不是很符合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讲话》精神吗?你反对世俗,不是在跟广大人民群众作对吗?一方面讲要发扬“讲话”精神,一方面又跟它作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革命的两手”吗?我觉得我太愚钝了,跟不上他们矫健的管理步伐。

5、雅一定比俗好吗?俗真的很可怕吗?雅的艺术或俗的艺术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意味着什么(有何影响)?

媚俗(kitsch)一词,是“臭大粪”(Shit)的反义词,按米兰昆德拉的说法,它当初就是粪便的意思,来自德国,后来在欧洲流传开去之后,意思慢慢变颠倒了,成了对粪便的绝对否定,用来表达对粪便、垃圾和低俗的蔑视,暗含着追求高雅的意思。所以,“媚俗”应该译成“媚雅”,目前使用的这个汉词,其实是一次错译的结果。在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第六章里,昆德拉描述女主人公萨宾娜的内心感受说,“她厌恶当局企图戴上美的假面具——换句话来说,就是当局的媚俗作态。当局媚俗作态的样板就是称为”五一节“的庆典。”这是目前关于媚俗的最权威的解释。按昆德拉的解释,最媚俗的恰恰是那些劣质的“主旋律”作品,因为“媚雅”的意思就是装优雅,也就是“装逼”,形容那些本来很低劣、却硬要戴上“真善美”面具的人和作品。这个语词现在被彻底用反了。在中国,文化这件外衣总是被人倒着拿的,好在我们对此早就习惯了。

6、雅或俗在判断艺术演出及作品的成败、优劣中占有怎样的比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7、“三俗”真的是当下影视演出界的大敌吗?当下的影视演出界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什么“三俗”?说的好像有点复杂了,我看还是概括成一俗——恶俗的好。当下影视演出界,的确非常恶俗,但恶俗之风,根源就在它的管理标准,像电视台的收视率、电影的票房率之类,都在大肆鼓励节目越恶俗越好,是制造“三俗”的体制性根源。首先应该封杀的,就是这万恶的评估体系。

8、有报道称此次抵制“三俗”的号召是一次“新道德运动”前奏,您认为呢?它的必要性(或它的危害性)?

不能光打老百姓的屁屁吧?连古人都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新道德运动”应该至上而下展开,从党内抓起,从党风抓起,从官员生活方式抓起,否则就是本末倒置。

9、最近有官员提出,要善于发现、提倡反映主流价值、弘扬主旋律的作品。按照既往经验,主流往往就是大众的,大众往往是“俗”的,而非主流往往是小众的,小众才是雅的,可以这样判断吗?这其中似乎存在着一种矛盾?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主旋律”旋出过什么优秀的货色。行政命令下生产出来的文艺作品,一般都比较“媚雅”、僵硬和难看。这类主旋律作品跟大小众没有什么关系。“主旋律”的状态往往是“无众”和“零众”的,它基本上没有观众,只是一种耗费巨资打造的政治卡拉OK,供文化官员自娱自乐而已。

10、目前谁是艺术雅俗分界的主要“裁判”?这些“裁判”的合法性与合理性有无值得质疑之处?

首先,艺术的雅俗之分,应该由专业人士判定。其次,雅和俗是不同风格,就像青菜和萝卜,熊掌和鱼,公众往往各有所爱。一种健康的文化生态必定是多元的,能够容纳各种不同的趣味和风格。

11、对比国外经验,谁是艺术雅俗优劣的判定者和管理者?政府在艺术管理中应该如何自我定位?

这种模糊性语词,可以拿来当作文化批评的术语,但不能作为衡量艺术作品的行政管理标准,更不能作为围剿和封杀艺人的理由。究竟谁来界定“三俗”?谁来制定文艺作品的公共标准?公权力必须有自己的文化管制边界,否则就会弄得很像“文革”。在当今中国,对所谓“三俗”,应该在公共平台上展开自由批评和争议,我们都是恶俗的近邻,我们每天跟恶俗共眠,同床异梦,对恶俗讨厌至极。但用公权实施全面封杀,既无法律依据,也不做行政公示,那就一定比恶俗更恶。

在威权社会,你要封杀谁,你就是在塑造文化英雄,因为除了引起社会同情和反弹,没有别的什么意义。我觉得政府要真讨厌谁,最好就去捧他,你一狠捧,他立马就死,这叫捧杀,赞杀,抬杀,比封杀、批杀、棒杀,强一万倍。比如那个余含泪,被封了个“大师”称号,结果立马就死翘翘了。上海有关部门在这方面干很出色,应该被载入文化史册。

(本采访因所论主题和观点而未能刊发,遂将原文略作修改,在此公示,谨供各位“屁民”一哂而已)

杨宽兴:两个人,千万颗心的感动——致明先、贤斌

实在想不出一个中年男子独自垂泪的形象有何美感,却总有些什么来打破内心的平衡,所以,要学会躲避的技巧,好在,闭上眼,世界——至少它的某些部分——便不存在,于是,当陈明先的文章标题“我和刘贤斌的聚散人生”出现在眼前,立马就警觉起来,第一反应是不敢看,不要看。

不知不觉间,鼠标却已禁不住按下。

多年前写过一首诗,将贤斌和明先的故事喻为“黄翔之后最伟大的爱情”,也许,这只是以我有限的经验所作的归纳,但无论如何,十三年后重见黄翔和他的秋潇雨兰,纽约的深夜,年近七十的黄翔坚持要和妻子一起送我回住处,当我们迷失在蛛网般的道路上,听着不会开车、连英文字母都识不全的黄翔絮絮叨叨地为妻子“指路”,而他的秋潇雨兰则象对待孩子般耐心地指出他的错误,彼此依旧是爱意浓浓的语气,那一刻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的确,这是一场伟大的爱情,隔着25岁的年龄,经历过诸多苦难之后,他们仍把爱情坚持下去。伟大是不会贬值的。

刘贤斌和陈明先的爱情,同样是永不褪色的珍珠。尽管是一次泪水不止的阅读,却没有什么超出我的预料:故事梗概早已熟知,那是我世界观的重要组成;此前不知的,我能感受,而这正是我最怕读的文字,正如文章的副标题所说,这是献给所有异见人士妻子们的花束。

泪水和苦难有着相似的味道。

第一次听说陈明先的名字是在1994年,当时贤斌在清华后门外一间月租150元的小屋子里和我毗邻而居。作为好友,只要同在北京,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聊天、抽烟、读书、会友、试图“策动革命”。 有次他离开一段时间,不知去了哪儿,他一回来我就去找他。和往常一样,我带着某个思路或计划走进去,一进门就掏出烟和打火机,但这次却感到有些异样,贤斌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我有女朋友了。”我从此记住了陈明先的名字。坦白地说,我有点怀疑这种“流浪民运”生活中遭遇的爱情能维持多久,但贤斌将他放在床头某处的小镜框递给我,要我看陈明先的照片。我记得照片上的陈明先一身白色裙装,一个清秀纯净的女孩。当我把照片还给他的时候,贤斌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点失落,或许他希望我说点什么赞美的话,与他分享这份喜悦,可我素来不和他客套,只是很世故地问了一下陈明先的情况,应该还是担心他如此深陷的感情能否持久吧。

贤斌说陈明先是他的高中同学,看过陈明先的文章,我才发现他们在中学时可能并不相识,只能算是校友,那么,他的“女同学”之说,可能是为了让我相信他们的关系具有一种传统模式的稳定性。我记得他反复对我说,陈明先人很好,对他也好。那时,他沉浸在初恋的喜悦和相思中,而远在四川的陈明先除了相思之外,更多的可能还是牵挂和担心。

我为贤斌高兴,却没想到这是见证一份伟大而残酷的爱情的开始。爱情乃人间私事,能够被称为“伟大”,自有其不同凡响之处,他们将用漫长的时间证明这一点。

可谁能计算出陈明先将要为此担负的艰辛和苦难呢?

不约而同地,和杨建利几乎同时读完陈明先的文章。建利说,太沉重,停了几次,不敢一气读完,惊叹世间有如此坚韧而优秀的女子。谈起文章中的一个细节,建利不胜唏嘘:“直到春节前两天,欧阳懿说贤斌出事了,他被关进了北京的收容所,我忐忑不安的心才落了地。”也许,这最能表明他们婚后生活的状态,当听说丈夫入狱的消息时,妻子不说她有多难过,不说她有多牵挂,却说忐忑的心落了地。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异议圈子里很多朋友对电话有一种本能的戒备,因此,“专业”民运活动者刘贤斌一旦走出家门,妻子就会失去他的消息,只能期待着某一天丈夫从天而降。“他总是在告别,但对我而言,他每一次的告别都是永别”。这样的生活需要双方都有极其坚硬的神经系统,即便是这样,感情本身也是艰难的,“也许是相聚的日子太少太少,以至于结婚多年之后,看他突然回来,我还会满怀羞涩,心跳不止。”“有一年的春节,我带着几个侄子去看贤斌。那年运气特好,居然被允许和他吃一顿火锅。我和贤斌挨着坐了一个多小时,居然不敢去拉一下对方的手。孩子7岁那年,她欢天喜地地跑进玻璃罩拥抱了贤斌,然后对我做了一个鬼脸:‘妈妈,你们俩也拥抱一下吧!’我和贤斌迟疑地站在两边的门口,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管教干部,好不容易迈出一步,完成了夫妻间的十年一抱。”“贤斌用了10年的时间离开我,那我们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走近对方呢?我不忍见到他的无助与苍凉,难道他就忍心看我似盐碱地般的坚硬?”“我想我也终将变成那个麻木的老妇人,因为从2008年11月6日到2010年6月28日,只有1年零7个月又22天的时间,我和贤斌还在走向对方的路上。”……

每读一遍,都是一阵阵揪心的疼,每读一遍,都是一串串滚烫的眼泪。这是什么样的的婚姻!专制者的监狱在制造怎样的人间悲剧?!

这么多年里,陈明先坚守着她一个人支撑起的家庭,等待一个近乎陌生了的男人有一天会找到这个家门,可能用不了多久,他会使她再次走上探监的道路,但是,只要没有警察打扰,没有人来查抄她的日记,那么,“我安享暴风雨之后的这种宁静,并在宁静中生出些幸福的感觉来。”“我安心工作,攒钱养家;孩子健康成长,学业优秀。”这份淡定,须眉男儿几人能有?在一个坚定的异议者背后,原来是这样海一般沉郁蔚蓝的奇女子。

套用一句广告词,21年中,对刘贤斌来说,“我不在监狱,就在走往监狱的路上”,苦难却更多地是由他的家人承担的,对于家庭,他几乎是一个罪人:母亲在他入狱期间病逝,临终未能见上儿子一面,父亲如今年过八十,儿子却不能膝下尽孝,没有刘贤斌的日子,妻子、女儿、家人相依为命,狱中的刘贤斌望洋兴叹。当一个良心犯入狱的时候,他无愧于任何人,但家人例外,往往,痛苦最深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这也是异议群体婚姻解体率特别高的原因吧。

对陈明先来说,爱情几乎就是苦守的代名词。“而我自从知道第一读信人不是他,信就变成了公式化的文字。我总是向他汇报家人的情况,极少流露出我的悲伤——我不想让公安和狱政科的人在我的悲伤中狂欢。但我的有些文字是伤感的,而贤斌居然看不出,以至于后来我说写信时总要泪流满面,他甚为惊讶。”陈明先和刘贤斌给我们的心灵以同样强烈的震撼,没有陈明先,刘贤斌只能更加孤独、艰难地守护他的理想,明先用自己的牺牲给了一个冰冷时代的英雄最深的温暖。

没有谁愿意过这种贫困、监禁、抄家、骚扰相伴的日子,但刘贤斌不能放弃他的信念,陈明先也不放弃对贤斌的爱情。贤斌出狱后,和他在网上的一次长谈,我给了他八个字的建议:“生活第一,工作第二。”这也是很多朋友的意见。他已经付出太多,长期的监禁也损耗着他的才华,如果能够安静地生活一段时间,陪一下妻女,闲暇读书、访友,可以让他对亏欠的有所补偿,同时弥补长期的监狱生活造成的对社会的疏离感。我想,异议者还是尽量要有普通人的生活,过普通人的生活更容易理解民主的真义吧。他终于答应了,但我忽略了一点,贤斌毕竟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他说得清楚:不想再入狱,但随时有入狱的心理准备。该做的他还要做。

只要接触过贤斌的人,无不对他的人品交口称赞,我想,除了个人性格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他真诚地面对八九民运的理想,心无杂念。当他决定以整个的一生来追求一个民主的制度时,他是严肃的,因为这样的真诚和严肃,他让自己学会了怎样做事。我们都曾幼稚、浮躁,但思考着的刘贤斌却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成熟。

成熟主要并不意味着学会自保的技巧。对八九学子刘贤斌来说,他绝不会退守到“要做事”的底线以下,是否遭抓捕是不在他的考虑之内的,因此,只能说,在这样一个时代,他所遭遇的,是他的命运。

这也是很多人原本可能的命运。21年前,多少人曾在广场上展示梦想,并为此高举拳头许下誓言,然后,过早地经历了人世沧桑。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但如果我们不愿彻底放弃当初的梦想,如果我们不否认那种诺言的真诚,那么,我们应该看到,每一个八九学子,象刘贤斌这样走下来,刘贤斌的命运也会是我们的命运。如果不是作为一种借口,我们自然可以说,人世间有多条道路,但无法否认,刘贤斌所走的道路无疑是最艰难,也必不可少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还保留着八九记忆,就会明白,“刘贤斌是我”——他是八九学子中最坚韧、最真诚的一个,他替大家去走了该走的路。

据说,上帝造人时将一种叫良心的东西安放在某处,我们的良心,整整一代人的良心,至少可以从刘贤斌身上触摸得到。21年来,他总是走在最危险的地方,没有犹豫、没有躲闪、没有回头。你可以说他傻,他索性给你傻个彻底;你可以比他聪明,但没几个人有这样绵延不断的胆气。说出一种生活的理念容易,但把一种简单的生活原则坚持到人际罕至的去处,则非圣徒或大傻冒不能为。21年前的梦想终会再来,在这21年中,我们挣扎、软弱、沉浮、坚持、突破,世界在变,我们在变,而刘贤斌的信念不变,这使他成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坐标。如果说刘晓斌是八九知识分子最持久的梦想者,那么,刘贤斌已成为八九学子最主要的梦想承载者。

因此,许多人在说“我是刘贤斌”。说出这个名字,我们可以分享他的自豪,也承担他的苦难和工作,还有,说出这个名字,我们的心会变得坚韧、澄澈、开阔、达观、勇敢。让更多的人知道刘贤斌的名字就够了,刘贤斌无需阐释,他会简单而清晰地告诉人们其中的含义。必须让更多的人阅读刘贤斌,阅读陈明先作为妻子的感受,只要读过,只要上帝在你身上安放的东西还在,你就知道该做些什么,这也包括抓捕刘贤斌的人——为了良心安宁,为了日后不感到羞耻和愧疚,请释放他!

遗憾的是,抓捕者读不懂刘贤斌,正如他们读不懂刘晓波,他们以为把人关起来就消除了声音,而不知他们恰恰成了被抓者声音的放大器。巧合的是,要用搜狗输入法打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敲打的三个声母是相同的,如果我们把声母比作骨头,将韵母比作血肉的话,那么刘晓波和刘贤斌真可谓有着相同骨头的人,看似温和,却内力绵绵,监禁征服不了他们。那么,抓捕的目的何在?报复和泄愤?在社会变革的压力日益增加的今天,当权者竟还有心思事从报复和泄愤?!不解。

当我们谈论刘贤斌这样的英雄的时候,要记住他首先是一个人权受害者。和许多异议者及其家人的生活一样,贤斌和陈明先的经历是悲剧性的,他们的牺牲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因此他们的坚持和爱情才会是一个奇迹。

贤斌在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被抓捕入狱、开除学籍,从此成为一个“无业游民”,“流浪民运”,生活的艰辛,非亲历者难以体会,据说有一次,因为饥饿,贤斌曾昏倒在成都的街头;在这个以官位和财富衡量一个人身份的时代,刘贤斌是被逐出正常生活之外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物,焦虑、恐惧、贫困、监禁、骨肉分离、则伴随着贤斌和陈明先相识之后的每一天。

而他还是个“四进宫”的囚徒,奇怪的是,他一无所有,却能给我们以力量。他让我们意识到,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中,人也可以创造奇迹,并展示出肉身及人性的潜能。他让我们意识到,无论自身有多微小,一个人都可以不被征服,并显现出真正的高贵。我们所处的是一个过于复杂的世界,有时令人无所适从,可一旦刘贤斌和陈明先这样的故事潜入内心,人是可以被改变的。我想,当人们寻找幸福与宁静的时候,刘贤斌和陈明先的故事会给纵然完全置身政治之外的人以感动和启迪,使人更好地理解生活,而当我们终于可以通过一种制度走向自由和健康的生活,那时候,刘贤斌走过的路必会成为传奇,他们对爱情的坚守,这最悲伤和最美丽的爱情故事,也会给众生以人世艰难中爱下去的信念和能力。

毕竟,总有一些不寻常的生活给我们重新审视世界、人生的视角,在主导人类行为的理性之外,对心灵的触动和感动往往是改变我们的最有力因素。很多人已经被感动,这样的感动和真诚的敬意包含在每一声“我是刘贤斌”当中。一天又一天,相识和不相识人用饥饿自己的绝食方式,和刘贤斌一起承担苦难。越来越多的人会走到一起,放大感动、承担和梦想,总会有一天,这将成为感动整个中国和世界的故事,我相信。

明先、贤斌,谢谢你们。

2010年8月22日

附:爱的阳光——致刘贤斌

   你活在一圈坚硬的大括号内
   某种意义上,你的体重近乎于零
   在你身后,
   青春的太阳,已经燃烧到大厅外的
   最后一截烟头

   你,常年睡在灯下的人
   以发丝般的耐心,细数漫长的刑期和家信
   在黄翔之后最伟大的爱情照耀下
   你能望见地球背面的光辉
   为此,你在黑夜中握紧受伤的拳头
   一次次对着女儿的照片发誓。

   二零零四年冬季
   高墙和苟且的距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夜色中
   用以丈量你获奖之夜自由的深度。
   黑暗中我能看见:
   五个黑色的年头,已将你温和的目光
   打磨,锐利如书上的传说
   而世上最沉重的诗歌,将用十三年时间
   与一位坚韧的四川女性,分享全人类对爱情最后的勇气。

   以爱抗衡世界之恶:
   用你的好脾气为贫困到心脏里的民族输液
   ——你沉浸在这样的梦里

   我没有这样的耐心
   凌晨我对着窗户温习破口大骂的本领
   在这个被诅咒的时代
   你的皱纹一如我愤世疾俗的恶习
   你爱着你的妻女和敌人
   而我冷眼看这世界,
   为寻找一个合适的站姿而苦恼。
   因此,可以说:
   你所有的朋友中,我最虚伪。

2004年12月17日

袁伟时:“中国模式”避不开的诉求

编者按:近几年,“中国模式”成国际舆论的热点,外国媒体报道这次世博会,也认为“上海世博会引发人们对中国模式的兴趣”,一时间,关于“中国奇迹”的学术思辩此起彼伏。在有关“中国模式”的讨论中,有一批冷静学人主张以更为开阔的时空视野,审视当前中国的改革与路径,而中山大学知名学者袁伟时教授就是其中的代表。

记者:近年来,“中国模式”成国际热议的焦点。我注意到您多次谈论“中国模式”时都持有自己的独立态度。您怎么看待这场讨论?

袁伟时:这件事关系中国下一步的走向,含糊不得。中国的改革到了关键时刻,需要政治家和领导集体高瞻远瞩,抓住要害,当机立断,全面推进改革。而“中国模式”的鼓吹者,不是引导人们看清危险所在,寻求突围的路径,反而是沉迷于肯定现状,美化和固定缺陷。

经济快速发展与“中国模式”

记者:您如何看待我国三十年来经济快速发展的事实?

袁伟时:中国经济是不是高速发展,我比许多人都乐观,深信如果不再犯违反常识的大错误,中国还会有二三十年比较快速的发展时期,但是分歧在于高速发展的原因和今后的发展道路。

改革开放三十年是磕磕碰碰走过来的。说到底,这三十年岁月,无非是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在相应的制度层面角力的过程。成就的根本原因来自学习市场经济和摒弃了斗争哲学,维护了社会的稳定。

在经济层面,从宏观到微观,中国人仍然处于学习阶段。虽然上世纪90年代亚洲金融危机和这次金融危机发生后中国应对比较得力,赢得海内外交口称赞,但有远见的人们不应沾沾自喜,对发展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视而不见:官本位没有消退,官商勾结,官员腐化;市场混乱,治安不良;法治漏洞百出,政治体制改革滞后;教育资源分配不公平;包括医疗、住房和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等最需要显示社会主义优越性的领域,在我国恰恰是社会主义因素显得稀薄的软肋;贫富差距远远大于四小龙起飞时期……这些都是制度性缺陷带来的后果。

总之,中国社会处于转型阶段,改革的任务非常繁重,有待解决的问题成堆。面对这样的状况,迫切地把三十年改革成就称为“中国模式”,未免过于心急。

即使在单纯的经济领域,中国模式论者强调国家(政府)要垄断土地、金融和大型企业。按照国际经验,那不过是要重蹈20世纪四五十年代英国工党政府的覆辙罢了。中国各级政府对此驾轻就熟!不过,这是一条腐败丛生和效率极低、投入产出极不相称的老路。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此外,健全的市场经济不可或缺的三条支柱是产权保护、信息自由流通和法治。中国的现状是许多柱子都锈迹斑斑,有待努力修补。此时此地,与其侈谈“模式”,毋宁埋头修理好关系未来发展的这三个支柱。

社会管理与“中国模式”

记者:有些中国模式论者认为过去三十年的改革是成功挑战经济学的“市场与计划两分”,挑战政治学的“民主与专制两分”,挑战社会学的“国家与社会两分”的改革。是否可以认为,今后坚持这条路,避免西方的陷阱就行了?

袁伟时:这既是他们对过去的总结,也是描绘未来社会的图景。不过,健康的社会制度都是逐渐生长出来的。按照理想的蓝图去建造一个社会,往往事与愿违,会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而且这样的设计与经验事实及众多学者对现代社会的认知有三个明显的不同:首先,民本能否替代民主?

民主与专制的分际可以抹杀,这超乎平常人的想像。不过,这并不新鲜。清末民初,梁启超就起劲贩卖这个货色。可是,他坦诚申明这是开明专制,实践中则成了袁世凯专制统治的文饰。整整一百年过去了,换个名词恐怕也改变不了事情的实质。主权在民还是主权在官,难以调和。主权在民是民主的理论基础,官员是公仆,必须得到选民授权,还要受到公民的监督。否则,就会主仆颠倒,导致政权变质。民本是以官为主,最终是圣君贤相为民作主。如果碰上能干的清官、明主,居高临下,亲民,惠民,老百姓会得到一些实惠。可是,要是上台的是贪官、暴君,老百姓就要遭殃了。而后面这个情况司空见惯。现代政治学在权力来源和运作等方面已有一套完整的理论,并在制度层面上提供了完整的经验。中国模式论者冀图推翻现代政治学,另立一个学派,这个雄心壮志值得称许,然而能经得起推敲吗?

其次,这样的设计不要公民社会,势孤力单的个体公民,面对强势的政府和政府工作人员如何保护自己的权益?不但如此,一直延伸到社区和“单位”的控制体系,其中的家庭气息,这些可使我相信有些“单位”和社区的领导者比较关心人,但相反的情况不也比比皆是吗?摆脱人身依附关系,让公民享受应有的自由和尊严,是中世纪和现代社会的分水岭。政府是为保障公民的自由(比如毛泽东肯定的四大自由)而存在的;公民与“单位”是平等的权利主体,权利、义务有明确的契约规定。至于社区,它是公民自由选择的居住地,居民可以民主自治,社区对家庭和个人都没有管辖权。这样也许能应对更多现代社会的诉求。

再次,中国模式论者与众不同之处是忽略个人,力图以家庭或其他集体取代公民作为权利主体。“集体”的掩盖是几千年宗法关系的延续,压杀个性的苦头我们吃得太多了。

说到底,论者的整套理论不过是冀图粉饰现状,否定政治体制改革的迫切性和必要性。政治体制是社会管理体系的主体部分,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滞后是公认的事实。改革开放促进了中国人公民权利意识的觉醒,统治型的管理体制早就不适应经济和社会状况,并与公民的权利意识有很大差距。面对社会矛盾尖锐的多事之秋,只有民主和法治能及时妥善化解矛盾,保持社会稳定。否定这个领域的改革,对中国的发展和稳定是非常不利的。

文化复兴之路

记者:在一些人看来,中国模式至少在文化领域是不可忽视的。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剔垢磨光以后必然焕发创造活力,从而支持一个现代化的“中国模式”。

袁伟时:这是很有迷惑力的文化民族主义倾向。中国传统文化当然有很多瑰宝,但是,历史已经证明,靠它自身的力量没有培植出民主制度,也没有孕育出独立的知识阶层,而这些都是现代社会坚实的基础。

记者:民贵君轻的思想传统,不是民主制度良好的思想支柱吗?

袁伟时:不要忘记:几句劝善良言约束不了君主至高无上的权力。“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孟子为专制君主的献策,是规劝君主的箴言:“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警告统治者必须亲民,以免丢掉社稷;暴虐统治害民误己。这些箴言的前提是承认君主的专制权力。与西方封建社会不同,中国的臣民在君主面前没有法定的权利。如果劝说几句就能让专制君主一心向善,历史的进化就太容易了。

制度和社会结构才是决定性的。中国传统社会内部没有产生出足以牵制专制统治的制度结构,更不用说演化出民主制度的制度架构和思想基础了。

而从实践的后果看,直至19世纪结束,中国专制统治的趋势是加剧而不是终结。

记者:离开传统,中国文化的复兴就变为无源之水了。难道中国人要永远成为西方文化的附庸吗?

袁伟时:这个说法似是而非,很有迷惑力。这里涉及几个很有趣的问题:第一,“中国文化复兴”的标志是什么?

在某些人看来,文化复兴总要搭上中国古代文化。其实,眼界可以放得宽一些。文化繁荣,中国上升为文化大国,就是最好的文化复兴。这里当然包括中国传统文化得到最好的保护、继承和发扬,但又不囿于传统,要敢于接受和创造新的东西,更为重要的是,要出比孔孟老庄更伟大的思想家,要有一大批烛照未来的世界一流的科学家、艺术家和学者。

第二,文化复兴或文化大国的源头在哪里?

只盯着传统,不可能出现世界一流的文化巨人。文化繁荣的基础是建构一个兼容并包的自由的文化教育制度。任何国家,概莫能外!创造的源头在自由的制度。至于应该运用哪些资源,这让学者、艺术家、科学家、思想家自己去选择。

第三,学术和国界有什么关系?

多年来,一些人高喊,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的文化、学术被殖民化了!请不要被民族主义蒙住眼睛,学术文化无国界,只有是非和高低之分。十多年前,文明冲突论甚嚣尘上。其实,所谓文明冲突无非是不可抗拒的全球化、现代化浪潮与前现代国家中反对这个趋势的极端分子的冲突。历史已经证明、还会继续证明,主动融入世界是民富国强、经济文化繁荣的必由之路,违反这个趋势必然给民族和国家带来大小不一的灾难。

在全球化的大环境下观察和处理文化问题,首先要有平常心,不要动辄将文化、风俗习惯和娱乐政治化。年轻人爱热闹,圣诞节、情人节高高兴兴到处逛;美国大片进来,手拉手进影院,如此等等,就认为是上了美国佬的当,成了他们“文化侵略”的俘虏。说这些话的人有没有想一想,在纽约、伦敦、东京舞狮子,过春节,办孔子学院,放“老谋子”的电影,是侵略还是反侵略?

根深蒂固的“用阶级斗争的观点观察一切”的心态应该调整了。国际之间当然还有利益冲突,间谍战,纵横捭阖,层出不穷。但是,这不是国际关系的全部。自由交流,谈判,折衷,妥协,谋求双赢……这些才是当今世界的主流,也是福国利民的最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