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万泉和》,苏小青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7月版,26.00元。
写作
写作即记忆,这种看法早已有之,不过,阅读与记忆的关系是否亲近则并不归结在记忆本身:很多曾经感动过我们的作品,后来看,“居然是那样的东西”。看到江苏作家范小青的新长篇《赤脚医生万泉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7月版),我的第一反应是“裤裆巷”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早年看的电视连续剧)。反应最大的要数储福金的新长篇《黑白》(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6月版),储福金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1995年前后在《峨嵋》杂志上读《雪坛》的记忆,在此之前,我没有读到过那么阴柔自然的小说,民国的人物故事都很平淡,也因其平淡,显出小说氛围的哀痛和神秘,这种匹夫匹妇的卑微,并不是某些阴柔派的矫揉造作可比。
那个时候不会也不懂得从技术性的层面来看待作家及其作品,单靠个人感受力来理解小说承担的风险很大,这种“读后感”与当时眼界不高所见不多有莫大关系,但我对储福金小说语言的看法--那种堪称美好的阅读记忆--在读这部新长篇的时候几乎没有改变:《黑白》的开头虽然不吸引我(包括结尾),但成年的陶羊子就逐渐地丰满起来,带动了整个故事的可读性。《黑白》是棋手陶羊子的故事,很显然,这个过于抢眼的主人翁身份多少会有主题先行的嫌疑(可以对比前段时间的电影《吴清源》),小说表现得并不明显,可惜宣传上倒是有些过于强调这是一部棋手的小说了。关于可读性上,会不会有这样的因素--作者要淡化主题先行带来的堆砌感,所以加大了可读性上的经营?或许有,但,我一边读这本小说一边想,能让人读下去的小说,已经很不容易。
对于文学而言,回忆不仅是形式,也可以是主题。就个人口味而言,我比较爱看一些回忆气质浓厚的文学作品,其真实与虚妄的不可捉摸,我以为是文学作品最好玩、最有趣、最富魅力之处,同时也能显示作家功力的深浅与气魄的大小--往往,作家本人与出身地的相互影响关系决定了这个。只是阅读当代人写的此类作品,必须忍受文体在散文与随笔之间的漂移--在汉语的语境下,散文与随笔的区别濒临混淆,所以在难以自觉自省的写作者那里,这种漂移幅度之大,大大影响了整部作品的气场和质量。
最近读到的散文集《流水围庄》(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5月版),是一位福建作家写的,围绕自己的生长之地围庄所写的散文,大概是篇幅较少,倒容易看到一些思辨色彩。但其中一些趣味性的东西,又很让人把它跟比如车前子的《茶饭思》(上海远东出版社2007年3月版)那种散文归到一起。这个月我读到的最好的散文集应该是陈染的《谁掠夺了我们的脸》(作家出版社2007年5月版),看了有位朋友的书评,我立刻想读,因为他引用了作者的一句话:“我多么渴求生活里温情深挚活生生的东西!”我读了这本书,按照“行规”,应该从陈染的作品或者从当代作家(散文家)来批评,但我觉得有这么一句就够了,现在的散文集里普遍缺乏这么一种自省精神,缺乏直接的、直抒胸臆的表达方式。作者称此书为“僻居笔记”,记的都是生活中的琐事,包括回忆--第一辑“我与我”后面几篇其实是自传了,也包括作者与家人与社会的关系--倒是可以从那种隐然的紧张里看出一种态度,作者对自己性格的公布,也指出了独自思考的必然。相对于生活中普遍的汲汲然,反映在文学中的消极、疑问这种不合作态度更值得赞赏。诚然,这部书简直有博客的模样,短章居多,但并没有流于记流水账,除了个别篇章过于私人化之外,第三辑“我与心”写得非常好,没有趣味,没有寄托,没有鸡汤,但作者个人的困境,却多少唤起读者的感同身受,尤其是这些描述又自然又深刻。
我以为,也正是这些篇章,决定了这部书的价值,它的确体现了混淆在真实与虚妄之间的文学魅力。散文和随笔两种文体是个有意思的话题(即使在西方语境下恐怕也是如此),在中外各种文学理论对于文学类型的划分上,中国的散文是被拨得最踉跄的一个,但我赞同王安忆对散文的看法:
散文不是一种可以经常写,源源不断写的东西。因为散文是直接书写与我们生命有关的感情,生命有多么有限,感情也就有多么有限。(见《王安忆读书笔记》,新星出版社2007年1月版)
几乎可以说,这个看法有着明确的指引性。《谁掠夺了我们的脸》体现了散文的“直接书写”,体现了“感情的锐度”,体现了“难以描述的精神困境”,尽管,依附于当代散文身上的感时伤怀花鸟鱼虫之乐的风气还需要更多的人去剔除。关于散文和随笔的话题,如果用最近两套重版书来做一个简单的划分也挺有趣:光明日报出版社2007年4月重版的“西风译丛”,像托马斯·布朗的《瓮葬》、博尔赫斯和索伦蒂诺的访谈《博尔赫斯七夕谈》,都是标准的随笔作品,而像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5月重版的“诗与思文丛”,像布罗茨基的《文明的孩子》则是标准的散文作品,尤其是阿兰的《幸福散论》--这本书据说重版没有出,我在香港旧书店拣了一本旧版,读了只有一个感觉:散文是这样写的;内心不是口水那样发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