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是她永远的营地

 

对中国读者来说,2007年即将过去的7个月,无疑是一场拉美魔幻文学的狂欢盛事。智利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和墨西哥作家劳拉·埃斯基韦尔携带各自的作品先后跨进我们的视野,这让人兴奋。在这两位较陌生的作家身上,存在着容易觉察的交集:她们都是女性,她们都致力于同一类型的文本创作,她们都对食物和性爱保持着浓厚的兴趣,前者的《阿佛洛狄特:感官回忆录》(台湾译本名为《春膳》)和后者的《恰似水之于巧克力》就是可以信赖的凭证。1992年美国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巧克力情人》,脱胎于《恰似水之于巧克力》,导演阿方索·阿雷奥是作家的丈夫,这构成了本书的一大卖点。

2003年春,劳拉·埃斯基韦尔在芬兰接受蒂纳拉女士采访时矢口否认《恰似水之于巧克力》是魔幻现实风格作品,她说:“有人说《恰似水之于巧克力》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我不这样看。有时描写是夸张的,但是我讲述的是真实的事情。”这实在不能算作是诚实的做法。当你翻阅此书,不难发现加西亚·马尔克斯和胡安·鲁尔福的魂灵在书页间神出鬼没(我指的仅是魂灵,而非存在的形式,两者不是一回事),如“蒂塔是那么敏感,她还在我太姥姥肚子里的时候,太姥姥一切洋葱她就哭个没完。她的哭声那么大,家里的厨娘娜恰虽然耳背,却不费劲儿就能听见”,或者“到了下午,当大家的惊恐情绪过去、由于日晒厨房里的泪水蒸发后,娜恰扫起了留在红色地砖上的泪水残留物。这些泪水晒成的盐,装了一口袋,足有五公斤,炒菜可以用相当长的时间”……诸如此类漫射着前辈作家光彩的碎片俯拾皆是。实验文本被岁月之手归置进传统的烫漆箱柜里后,很少有人坦陈自己的师门,正如中国当年的先锋作家对《百年孤独》的叛离,劳拉·埃斯基韦尔的谎言也不会令她的作品失色,何况这只是文本外的枝节。

劳拉·埃斯基韦尔是一个传统而叛逆的人,这正是她的个人价值凝聚结晶的地方。“传统”指她对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承继及可能的光大,任何一个成熟或尚未成熟的文学流派暗地里都有丰富的可供拓展的可能性。马尔克斯不是魔幻现实主义的终结者,劳拉·埃斯基韦尔们依然是此流派的炼金士。“叛逆”指的是她作品中的思想,这是劳拉·埃斯基韦尔作品最生动的特质、最直接的力量。贡布罗维奇说,“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唱反调,这是当今艺术的首要因素。”这个波兰作家雄辩胜于劳拉·埃斯基韦尔,但后者看起来比前者更适合这个肯定陈述句。劳拉·埃斯基韦尔在鸡毛蒜皮洋葱头杏仁芝麻等大堆厨房常见物上巧施魔法,把它们修炼为敦厚且坚韧锋利却不露锋芒的琴弦,她深情地拨弄着它们,弹出和外部世界音响大相径庭的乐章,以此来和“一个不平衡的社会,一个只导向生产与消费的社会,一个不能平等地满足人类的精神与物质需求的社会”唱着反调,伴以阴柔妩媚的甜嗓子。她相信玉米里面盘坐着神,石头会说话,泥土是活生生的生命,火焰有催眠的力量,头顶上放一块小洋葱切洋葱时就不会流泪,食物赋予我们语言和祖国,爱情是人类最后的信仰。她相信“每一个日常的举动变成一种跟宇宙相通的仪式”。总之,她坚守着落伍于时代的东西,我们的时代在她的文本中更加落伍,她用传统理念来挑衅时代,时代见证了传统理念的品质。

对付这个万物让位于商品、严肃被娱乐嘲弄的时代,她所动用的兵力仅仅是玫瑰花瓣麻辣烧火鸡鹌鹑和牛奶,厨房是她永远的营地。她告诉我们,反对不一定得声嘶力竭,将胸罩从窗口扔下去纯属无意义的举动,脚呆在地面上接近土壤,灵魂才能飞上晴空自由翱翔。如果有人由此判断《恰似水之于巧克力》充斥着说教气味和思想打滚过的泥泞,担心不忍卒读,我可以声明上面所写只是我的个人体验,因为德国诗人诺瓦利斯曾说,“即使听了相同的故事,每个人的体验,也都大为不同”。

延伸阅读

《阿佛洛狄特:感官回忆录》,(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著,张定绮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4月版,38.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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