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美国桂冠诗人的荣誉授予了出生于1928年的老诗人唐纳德·霍尔。至2007年,霍尔已经出版了诗集和散文集各十几本。霍尔曾在密歇根大学教书,后来辞职,跟第二任妻子长年居住在新安普郡的农庄,一住几十年。原因很简单,农庄是祖父买的,他的童年在这里度过。从十二岁的时候,在这里开始写诗。
最新出版的这本散文集《鹰池》有点类似于E.B.怀特的风景散文,其坚决隐居的态度又跟梭罗类似,不过深度和力量都不及前两者。但是,梭罗毕竟只隐居了两年,而霍尔的隐居则有几十年,虽然那不是真正的隐居,只是一个远离都市生活的作家在乡下的生活,周围有邻居有文明有社交。以美国之地大物博,找到个清静地方自给自足并不停发表作品,实在不算出奇,但无论来自何种文化和国家,过于单一的生活总会影响人的视野,而远离都市,是否一种逃避呢?当然,居于清静之地并不意味着远离烦恼和痛苦,因为人至少无法逃离亲人和自己的肉体。
霍尔的妻子也写诗,可惜一直无名。直到1995年,她的作品终于慢慢获得了一点承认,这时却被发现得了白血病。在此之前几年,快七十岁的霍尔被诊断出了直肠癌,只有三分之一的存活希望,而终于击败了几次病魔的进攻活下来。然而幸运总不可能常在,珍妮十二个星期后就死了。这个时期内两人心如刀割的牵挂和挣扎,记录在1998年出版的诗集《没有》中。“没有”一词,让人想起诗人毕肖普的名作《丧失的艺术》,但这本集子实在太过直白,没有想像力。
霍尔这本集子中的诗是散文体,没什么韵律,只有安静、下降的尾音,内容则直抒胸臆。与其说是诗歌,不如说是住院和生活的报告。悼亡虽然是私人情感,但如果对他人有所担当,印出来给人看也是可资怀念之事。然而读者终究是冷血的,你的亲人再可恋,你的悼亡诗文还是被当作文章来读来批评。一本平淡的纪念诗集仍然是让人同情的,只是它实在没有必要成为出版物。当然,诗中还是有一些动人的瞬间,“我的内心,就像一个四岁的孩子,相信自己如果很乖,不受责备,她就不会离去。(《陶瓷夫妻》)”,“他给她一个粉红的戒指,宝石被九颗小钻石环绕。她立刻为之取名,‘请不要死。’(《给露西的歌》)”。珍妮因为化疗,头发脱去,脸庞浮肿,脾气变坏,抑郁,想死。一首首诗琐碎地记录了一切。
散文集《鹰池》仍然有部分文章以夫妻在农场的生活为主题,不过哀愁淡得多了,而且写景忆旧都过于写实、板滞。霍尔在前言里写道,我住在祖上的农场里,快乐地感觉着我跟历史的温暖联系。仅此而已,全书实在没有更多要说的了——其实,居于乡下,在美国人中并不少见,写来极易流于平庸,除非有不凡的经历和想法。霍尔一本又一本地写类似的景物,不但有很多重复,而且令他的想法和眼界不够宽广,虽然随着一本本诗集散文集的出版,技术和语言磨炼得越来越好。比如就细部而言,诗人对普通事物的观察,到底有些不凡之处,尤其是年复一年的专心生活,令作者真是心如静水,能以巨大的耐心追随四季变化,笔下充满刻意选择的色彩。喜爱大自然的读者,也许会被其中跟土壤的亲近感所打动。但作者“桂冠诗人”的身份,难免让人期望过高而有几分失望,尤其是,他实在无法让你有惊艳之感,你必须用巨大的耐心接近他的大量作品,才能在其中发掘出闪光点。
赞美霍尔的作品的同行、评论家也还是不少的,主要集中在他的宁静的风格上。而他的批评者之一斯诺格拉斯(W.D.Snodgrass)在《多变的艺术家唐纳德·霍尔的不变之处》一文中,说到霍尔对他本人有很深的知遇之恩,霍尔的大力推荐令他摆脱无名和贫穷,然而,多年来他实在无法喜欢霍尔的诗,至少是他早年的诗。斯诺格拉斯委婉地批评霍尔的诗作平庸、无趣、僵硬,拼命写作和编辑各种东西以维持生活,等等。当然,霍尔的诗歌和散文,在中年之后是越来越好了,但我读来的感想还是跟斯诺格拉斯相似——平庸。除了以田园生活作为持续的卖点,他几乎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