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徽因看美女形象

 

人不要臭美,应该让他人夸你美

《列子》中有个故事,说杨朱有一次住店,店主有两名侍妾,其一貌美,另一个很丑,奇怪的是做丈夫的偏偏宠爱丑的。杨朱问原因,对方回答:“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现在看来这个杨朱未免有点八卦,人家床帏之内的事何劳你来动问?还好对方似有点哲学素养,大概在雄辩之风盛行的战国时代,读书人都有点讥讽的训练吧。总之杨朱从中得出一个“行贤而去自贤之行”的启示,但对我辈来说,只要生活在美丑、贤恶尚存标准的世间,没有上升到“本来无一物”的虚灵境界,如何“去自贤之行”就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这个故事只给了我最低层次的启发:人不要臭美,自以为是肯定不招人待见。

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恐怕人人都或多或少有点臭美。那么无论是“自美”还是“自恶”,都只是表现出来的一种态度而已;一个人可能看上去谦虚谨慎,但这只关乎涵养,甚至天生的城府,心里怎么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虽如此,对美的评判法则还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那就是只能想方设法让别人夸你美,万不可自卖自夸。

在古代诗词、小说中,真正的美女肯定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姿色,而应该躲着,躲在幽谷里,躲在深闺中,等着命里的冤家来惊鸿一瞥,就算你天生丽质难自弃,也得请个代理人去为你唱“佳人难再得”。这就像今天做学问的人绝不能称自己的研究“填补空白”云云,而是要开座谈会听取同行意见。

林徽因的自我陶醉

问题不只是女人的,但女人却是最容易找到的显在案例,这点古今尚无多大区别。根据学者的访问和回忆文章,民国时代的著名美女林徽因就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不仅刻意修饰,而且随时欣赏。

30年代,林徽因在香山养病期间,也一定要穿高跟鞋,宁可走山路要两个爷们儿左右搀扶;晚间作诗,要焚香插花,身穿一袭白绸睡袍,在摇曳的烛光中吟哦佳作。林徽因的堂弟林宣曾回忆说,“我姐对自己那一身打扮与形象得意至极,曾说‘我要是个男的,看一眼就会晕倒’”,老实巴交的梁思成就经常因为对娇妻的美欣赏不到点上而受到嗔怪。

前文的故事已经告诉我们,自我陶醉是一种可厌的品质,很可能让硬件很好的美女黯然失色,以自我陶醉的教养和悟性,不太可能不明白这么一个简单法则,回忆中这个小小的失态大概一是因为在家人面前放松了警惕,二是对自己的形象真的十二万分满意,不说出来憋得慌。

完美的自身形象确实能给人以得意和自信,这点得意和自信如果加上能把一切信息放大一千倍的网络,足以造就网络红人了。须知幽谷中的绝代佳人在我们的社会中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已经认同了自我推销和幸福要靠自己争取(有时甚至不择手段),高洁的人生理想也就永远成了历史。今天已经没有了“佳人”,只有“名人”。

传统时代的美女矜持

真要感谢那个讯息不发达的纯真年代,让美女成功地保持矜持。还好林徽因的好名没有那么偏执极端,总算平和地终于床笫,但现代女性的生活理想,在林徽因身上都已初见端倪。那是一种温和而耀眼的人生追求,既要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传奇,又绝不可在终身大事上有所闪失,既要事业与社交,又要家庭温情,既要儿女,又要情调……总之,是在太多的两端之间调和取中的哲学和智慧。

由理想而建立起来的人生框架实际上是环境规定的无数外在指标织构起来的,生存其中,表面上是春风得意天之骄女,实须步步为营满足他人考量的眼光。比如那件已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百宝箱”案件,也就是徐志摩死于空难之后,他那几页记录与林徽因交往的“康桥日记”诡异地从空气中消失了。

林徽因虽洒脱地表示“不会以诗人的美谀为荣,也不会以被人恋爱为辱”,但对那段日记的紧张依然流露无遗。几个社会名流为了几页日记的传世与否搞得鸡飞狗跳,其妙处就在于各人心里都有一面照得出尴尬的小镜子,表面仍须讲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结果是背对背出牌,一切都在桌面下。

林徽因当然明白,“有过一段不幸曲折的旧历史没有什么可羞惭”,但她更懂得,要做女人中的赢家,只能让对方昼思夜想上吊跳楼,自己却万不可留下动了男女真情的证据,否则,纵然不算什么污名,也有损女神的完美形象,可以说这个形象规定了林徽因一生的所作所为。

历史上的审美启蒙

女神形象到今天越发光鲜,倒并不全归功于林女士本人。可以说林徽因的公众形象已经成了一件集体塑造的作品,从中分辨真假是徒劳的,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形象上保留了人们喜好什么的鲜明印记。正因如此,林氏形象才成为两性通用的意淫对象。

对男人来说,娇嗔玉女婚后成功转型为客厅太太,既是女文化名人又是贤内助,加上艰苦年代跟随夫君颠沛流离的经历,有这样一位老婆,对男人来说是极有面子的事,就算落得个夫以妻贵也无怨无悔了。女性世界对同类的指责常常更加严酷,但容貌与身世的硬道理足以将同性的一切非议打垮,况且,林徽因无论在感情经历的丰富还是在嫁入名门的归宿上,对那些要过程更要结果的现代女性都具有永远的励志功效。

另外,林还有几个身为社会名流的铁杆粉丝,其中有一个为赶着听她的几句演讲而死于非命,有一个据说为她终身不婚,在忠诚越来越稀缺的今天,这些痴情追求者提供给人大剂量的琼瑶式快感,这时如果你拿出电影中兰波对魏尔伦说过的那句话:“那不是忠诚,只不过是怀旧”,肯定会有人说你俗,甚至跟你急。

可能很多女孩都梦想过做女神,梦想自己风华绝代,为众人仰慕,但大多数一生都不敢承认有过这种念头,更不敢付诸行动,即使是林徽因这样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女子,也只是无意中才透露出那么一点儿骄傲,在人前仍是采取低调的自我评价。

恐怕现在已经无须别人来向我们灌输什么,我们早就学会自动忽略社会名流、文化明星的生产成本,以及我们对那成本带来的收益无限向往这个事实,相信小姐就是小姐,丫鬟就是丫鬟。可怜我们的历史中也算有过那么一场启蒙,但我们现在的审美习惯,怕是连鸳鸯蝴蝶派的那点高度都没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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