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忧伤,才是她的真正主角

《萨冈:一个迷人的小魔鬼》:(法)阿兰·维尔龚德莱,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8月第一版,定价14.00元

我对萨冈最感兴趣的一个地方在于:在她传奇的一生中,阅读和写作在她的生活中能占据一种什么样的位置?尽管从十八岁因《你好,忧愁》一举成名开始,萨冈一直在不同的场合中断断续续地提到过阅读和写作的重要性,但是对喜欢她的大众而言,萨冈的传奇部分基本与此无关。我们都清楚萨冈的传奇绝大部分都由什么构成:年纪轻轻就一举成名,伴随而至的就是一系列的丑闻、谎言、豪赌、性以及奢靡放荡的生活。如果这些就是萨冈的传奇主要组成部分的话,真的有些让人吃惊。而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还有什么能比阅读和写作更重要呢。

在早年的阅读生涯中,萨冈喜欢纪德,纪德是教人虔敬的,但萨冈说她喜欢纪德是因为他作品中宣讲的肉欲让人兴奋;萨冈喜欢加缪,加缪是能让人学会对抗虚无和荒诞的,但萨冈说她喜欢加缪富有魅力的雄性,那种花花公子玩世不恭的模样;萨冈喜欢兰波,兰波是让人领悟到文学的神秘和离奇的,但萨冈说她喜欢兰波让她懂得爱情,懂得欣赏生活,拒绝烦忧;还有卢梭,让萨冈懂得自然的意义,学会释放自己自由的心灵,遵照自己的内心生活;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个,普鲁斯特,他心理分析的方式和传奇式的手法让萨冈觉得迷恋。她毫不讳言在她的小说中无数次模仿了普鲁斯特那种意识流的写法,得心应手,舒畅自然。她甚至说,普鲁斯特教会她一切!《萨冈:一个迷人的小魔鬼》如此描述萨冈的生活与阅读。

其实我觉得萨冈的传奇生涯给她的传记作家留下了一个难题:如何用一个作家的标准来衡量她的传奇?

从十八岁成名起,萨冈更类似于一个娱乐明星,而不是作家。她走到哪儿负面新闻就会接踵而至,大众津津乐道的是萨冈开车是否真的不穿鞋子,或者萨冈斥资多少万买了一辆豪华车,如此等等,尽管萨冈一再声称,写作是更为真实的生活方式,也是她最为向往的生活方式,但是对其内心而言,对于写作,她从来没有正视和审视过。她对写作的态度是绝望的,也许对一个年纪轻轻的但是心理颇为成熟、细腻和敏感的女孩儿而言,过早阅读名家不是什么好事。对萨冈而言,过早地阅读名家,让她觉察到一种写作的不可能:读了普鲁斯特的作品后,怎么还可能写出小说?读了萨特的作品后,怎么还可能写作现代悲剧?读了纪德的作品之后,怎么还可能超越他的思想?但是不写作,又怎么可能生活?

这种源自于卡夫卡式的写作的不可能,很难想象能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身上出现。但是,和卡夫卡意识到这种不可能后下笔变得荒诞和沉重不一样的是,萨冈选择了写作的轻逸一面。用沉重和轻逸代表对抗写作的不可能的方式,卡夫卡虽然值得我们虔敬,但是萨冈也无可非议,而且她无时无刻不感到这种选择的痛苦。虽然作品的成功是一种荣耀,但是这种事后的荣耀并不能驱逐她内心的孤独、绝望和忧伤。

她的各个时期的照片捕捉到了她身上的那种无时不有的忧郁特质,哪怕是在面对喜欢她的读者微笑的时候,她的眼神中那种笑意也是淡然的,莫名的伤感。她身上有一种游离和距离感,让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而且这种忧伤的精神特质,让外人看来如此羞怯、天真、不谙世事,仿佛她即使犯下任何错误,我们也能原谅她。所以在面对她无数次的谎言和绯闻,大众依然一如既往地喜欢她,拥护她。说白了,萨冈的传奇仔细研究起来与她的作品相关的部分有多少呢?

萨冈在其中年后写下了自传性质的散文集《我最美好的回忆》,更加坚定了我对她的判断。在其中,萨冈所说的“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呢?在美国探望她喜欢的爵士歌手比莉·霍莉黛;邂逅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姆斯和卡森·麦卡勒斯,“一起欢笑,一起承受这种作为被抛弃者、被排斥和蔑视者、象征和废弃物的生活”;在戛纳棕榈海滩酒店挥斥千金的豪赌;开着她心爱的雪洲豹“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速度;给她敬仰的教父一般的萨特写情书,只有在最后一章里,蜻蜓点水似的写到她早年喜欢的那些作家。阅读和写作,在她传奇的生涯里能占据多少的位置呢?

也许,写作,真的与萨冈的传奇无关,而忧伤,才是她传奇舞台上的真正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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