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岁的阿里萨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对68岁的费尔米纳说:“费尔米纳,我为这个机会等了半个多世纪,为的是再一次向您表达我的誓言,我永远爱你,忠贞不渝。”
很浪漫?或许,但费尔米纳不这样认为,一天前她刚失去相伴终生的丈夫,此刻,她是一个寡妇,对她而言,这个表白是如此的无耻,不仅是对她,还有她尸骨未寒的丈夫还有她的家门。她愤怒地将他赶了出去,并高声地诅咒了他——“但愿你在世界上的日子也不长了。”
可怜的阿里萨,漫长而痛苦的等待眼看就能结束,但就因为自己的急不可耐而功亏一篑,然而他和她所不知道的是,两年后,在一艘轮船上,他终于能牵上了她的手,而那时,距离他们相恋的开始已经是53年后了。时间这个残酷地雕刻师在他们的身上刻下了道道衰老的痕迹,费尔米纳的肩膀满是皱纹,乳房拉耸,冰冷苍白的皮肤如青蛙皮一般,而阿里萨,戴着假牙,谢顶,碘着发福的肚子。就旁观者而言,无论怎么看这个场景都是滑稽而略带点儿凄凉的,然而,他们可不一样,为了这一天,他们爱过恨过诀别过,即使苍老如斯,只要彼此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的。
就算是生命。挂着表明染上霍乱的黄色旗子,“新忠诚”号载着他们两个人在加勒比海上随波逐流,他们终于能撇开所有的一切厮守一起,直到他们死去,直到这个爱情童话的终结。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不会理解爱情,即使你写了再多的情书。青涩的阿尔萨给费尔米纳写了满满一柜子的情书,然而他仅仅是远远地看过他几眼、和他说过几句话,他对她一无所知,她的身世、她的性格、她的心思,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他爱上的只是他想象出来的费尔米纳。同样,费尔米纳也是如此,她流着泪阅读了他那些忧伤而狂热的书信,她为他生了重病,她为他冒犯了自己的父亲,然而当她和他面对面时,她还是惊诧她所爱上的人竟是如此的局促、木纳得如古怪的小老头一般,果然,她爱上的也只是想象出来的阿里萨。
他们的悲剧正是在于想象,想象了对方,想象了爱情,想象了生活,他们不知道,爱情如果仅仅是想象,那么即使再美丽,也会如朝阳下的晨露一样美丽却转瞬即逝。
即便如此,爱情的种子终究还是在他们的心里种下了,就等生活的磨砺将它一点一点的催发,假以时日,还会冲破他们脆弱的理智将看起来已经形如陌路的两个人紧紧联系起来。上帝诡异地安排了这一切,他们的生命或许就只是为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搭建起来的舞台。
一个人是永远不会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生活的,就算是同床共枕的两个人。费尔米纳偶尔间发现自己的丈夫有了外遇,而且是个混血的“黑女人”,她想不出为什么她温文尔雅的丈夫乌尔比诺为什么会出轨,为什么会背叛他们的爱情,难道相爱的两个人仅仅是为了贪图对方的美色或财富才走进婚姻的殿堂的?同样,乌尔比诺也不会想到他深爱的女人内心深处其实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几十年后,当阿里萨对费尔米纳说“那是我在为你保留着童身”,她虽然怀疑但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有过几百次的一夜情、N夜情,而阿里萨也在怀疑她是否也曾经出过轨,因为这个情场老手知道——“女人和男人一样都喜欢秘密冒险的”,即使他们深深相爱,但生活毕竟不仅仅只是一对一的爱情,还有自己内心不安分的“邪恶”和“黑暗”。
年轻的人们总是不会知道这点——我爱你,但我也还是抑制不住偷情的快感。很多时候,当“丑事”败露,相爱的两个人往往就因此而痛苦地分手。人终究是人,免不了愤怒、嫉妒、自私、任性。
爱情往往始于几秒钟的惊鸿一瞥,如同霍乱始于肉眼看不见的病菌,一旦爱情的种子在那一瞬之间钻入了双方的内心,那么两个人就会陷入狂热的相爱中—–和感染霍乱一样能迅速感染全身,发烧、茶饭不思、终日神情恍惚。但爱情是个流动的名词,它不会永远是狂热的,还有冷却期、理解期、宽容期,直到琐碎的日常相处,就和霍乱一样有着不同的病情发展。阿里萨就是太过于执着,他年轻的脑袋里不会想到除了爱情,人生还有生活。一旦爱情遭遇生活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窘境:你用什么浇灌爱情这株娇艳的玫瑰?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早熟,费尔米纳的潜意识就敏锐地意识到他们的爱情在生活中的脆弱,并在行将成年的时候拒绝了这份只应该存在于少男少女间的爱情,并接受了乌尔比诺的成年人的爱情。
有意思的是,人的少年和老年其实很相似,有点儿任性、唯我独尊的味儿,所以,费尔米纳和阿里萨的爱情在漫长的成年人生活中是不可能的,但在老年的时候,他们的爱情还是成立的,那时候,他们已经老了,衰老的人不用考虑生活只要享受爱情。
感谢加西亚.马尔克斯,他站在一边冷静地观察了这份爱情,并用流畅的笔触、独特的叙事安排、如神来之笔般地将它告诉了我们。同时,在此,祝每一个光棍早点儿邂逅爱情,也祝幸福的恋人们更加幸福。
愿大家的爱情不需要用53年的时间来证明它的伟大。
感谢上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