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的艺术》,梁漱溟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12月版,29.80元。 |
梁漱溟是一个传奇,用世俗的眼光看,他具备成为传奇的一切条件。他出身名门,父亲投水殉节而动天下,人生开端已不同凡响;他只有中学文凭,却被蔡元培聘北大,成为一时之谈;他曾试图自杀,最终却弃佛从儒,成为一代大儒,这又是一奇;他痛恨军阀殃民,却得军阀韩复榘之力推行新农村建设,这又是一奇;他与毛泽东八次长谈,两度通宵,情同知己,最终却“反目成仇”,本已奇中见奇,而当他受尽磨难,却痴心不改,仍然表示佩服毛泽东,这就不能不是最大的一件奇事了。
梁漱溟最为世人熟知的是两句话:民国时期的“吾辈不出如苍生何”和“文革”时期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这两句话成了梁一生的标签,但实际上,它也概括了梁漱溟一生中的两件大事:推行乡村建设,做一个真儒家。读懂了这两句话,也就读懂了梁漱溟。
回看近年文化热潮,是一波接着一波,好似流行歌坛,你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一二年。单就笔者经历,先有民国知识分子热,文化界为“鲁迅PK胡适”颇费了些口水;然后是文化保守主义抬头,杨振宁等一班老人搞了个《甲申文化宣言》。继而国学热兴起,政府寻根祭祖风行,于丹开始走红,孔夫子借《论语》还魂,李零牵出《丧家狗》;所谓“大陆新儒家”也纷纷粉墨登场,借机寻找自己“阳光下的地盘”。在政府与民间的互动下,传统文化强势复兴大势所趋。一一辨析过来,我们不难发现,与上述几乎每一波文化热都有关的,是一个梁漱溟,而且只有梁漱溟一个人。
梁漱溟是绕不过去的。在五四北大时期,梁漱溟是冯友兰的老师,属于和胡适一代的知识分子。当胡适建起自由主义阵营,革命的左翼与之分庭抗礼的时候,以梁漱溟和晏阳初为代表的知识分子,远离“问题与主义”,走向农村乡间,也走出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第三条道路。当今文化界讨论鲁迅胡适话题,必不能忽视梁漱溟这一极。在儒家重建孔子归来的进行曲中,尽管舞台上活跃着“大陆新儒家”等新贵的身姿,但人们不敢忘记梁漱溟这位新儒家的宗师,这位被公认的最后的一位儒家。
几年前,几位文化老人搞了一个《甲申文学宣言》,招来自由知识分子的迎头痛批;前年,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竖起孔子像,又倡导成立国学院,要“脊续文脉”,从而遭到袁伟时等学者的批评,斥之为封建专制主义招魂;去年,于丹央视开讲《论语心得》,将儒家“心灵鸡汤”卖到了普通民众,但也引来知识界不小的批判声音。传统文化热的兴起,一直伴随着反对的声音,伴随着文化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的论争这样一个主旋律,凡出头的儒家人物,无不“享受”“打倒孔家店”的待遇。
分析知识界对当代新儒家的批评理由,罪名大多脱不过专制与伪善,即专制统治者借助儒教的三纲五常,在政治层面加强专制王权,也加强了对老百姓的思想控制,使人们集体走向萎靡与伪善,当然免不了成为批评的靶子。而梁漱溟却与我们熟悉的当代“儒家”颇不同,他自命孔子传人,却用一生的身体力行,表现出了儒家少为人知的一面,即起而行之,开启民智的一面,反抗强权的一面。梁漱溟执有入世理念而不书生空谈,而是深入乡村开展民众教育;他崇尚明君却不走愚忠路线,在万马齐喑的环境中,保持了可贵的独立精神。梁漱溟的思想与作为,既是真儒家的完美体现,也超越了传统的儒家人格,表现出了现代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与批判精神。这样的梁漱溟,自然被自由主义者引为同路人。而当下所谓“新儒家”,其言其行与梁漱溟不可同日而语。
正如梁漱溟自己所说,他不是国学家,也不是佛学家,也不是哲学家,“不是学问中人,也不是事功中人,而是问题中人”。他一辈子不断思考和追求两个问题,一是人生问题,即人活着为什么;二是中国问题,即中国向何处去。这两个问题决定着梁漱溟成为一个思想者,一个行动者,也影响着他成为一个布道者。
孔子周游列国,面向国君陈售自己的政治理想,梁漱溟则通过乡村建设这一带有宗教意味的群众运动,试图建设道德共识,重整崩溃的乡村,以达到复兴中国社会伦理的目标;孔子退回乡里,广收门徒,用教学来传播他“仁者爱人”的思想,而梁漱溟也用演讲等方式传播着他的人生理念。从《人生的艺术》一书可以看出,梁漱溟为学生、职员甚至军人作过大量的演讲,为青年人讲人生,讲道德,讲青年的修养,讲中国文化,讲宗教问题。他希望依靠青年的觉悟与奋发,来实现改造社会的理想。从这一点来讲,梁漱溟的“好为人师”,是与他的思想一以贯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