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素,一名素,又名素君,字素卿、润卿等,人称薛五、五郎、润娘,生卒年不详。浙江嘉兴人,一说江苏吴江人。约生活于明万历至崇祯年间,秦淮名妓,姿色艳雅,言动可爱。工兰竹小楷,擅诗词。清初朱彝尊《静志居诗话》称其有“十能”:诗、书、画、琴、弈、箫、绣,而驰马、走索、射弹,尤绝技也。从其能驰马、走索、射弹三者可知,似乎应是江湖马戏班艺人出身,因当年在江浙一带有从事此类行当戏班。乾隆年间嘉兴人项映薇在《古禾杂识》记云:“长水塘新桥一带,村女竞作绳戏,颇有艳者。二三月间入城市,走索、跳猴、打秋千,观者敛钱无数。亦肯行酒调笑,解唱《寄生草》、《银绞丝》诸小曲。”在明末清初人笔记、诗歌中读知:“少游燕中,与五陵年少挟弹出郊,连骑遨游,观者如堵。”或系卖艺暗兼卖笑,艳帜日盛,恐是毁誉两难兼顾,最终选择落籍教坊为生。
薛素素居京师(或是南京)期间,为一李姓将军所嬖,后将军携素素画像赴广西,侗苗族人见而惊为天仙下凡。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云:“北里名姬,至于倾动蛮夷,古所稀有也。”又有一彭姓宣慰使,深慕素素艳名,遣吴人冯生将其骗至湖广边城永顺。费金钱无数,素素终不身许。彭氏恼羞成怒,羁留边城十余年方放还。期间曾有诗集《南游草》多卷,惜今已不存。
薛放归后,居留南京秦淮河畔,在此结识一些江南文人名士。于嘉,又名玉嘉,字惠生,一字褒甫,江苏金坛人。家世仕宦,然才高而久困科场不售,遂弃之。肆力于诗。素素与之相识,似曾有过婚嫁之约,但不知何故未能结成姻缘。后又结识同乡沈德符(1578—1642),沈字景倩,一字虎臣,万历四十六年(1618)举人,其父沈自邠曾为万历五年第三甲进士选庶吉士,后入翰林院。景倩工诗,尤精于明代朝野掌故史实,撰有《万历野获编》一书,为明代著名野史笔记,闻名海内学林。沈、薛两人相识后,日渐情浓。沈即为之脱籍赎身,素素遂嫁景倩为妾。清末缪荃孙《云自在堪笔记》中《薛素素小像》条引胡孝辕《读书日录》云:“合欢之夕,郡中沈少司马纯甫、李孝廉伯远偕诸名士送之。”名士姚叔祥有诗纪之云:“管领烟花只此身,尊前惊送得交新。生憎一老少当意,勿谢千金便许人。含泪且成名媛别,离肠不管沈郎嗔。相看自笑同秋叶,妒杀侬家并蒂春。”据说于嘉亦有三首七律寄赠,其中有“相怜南国应无辈,不悟东家别有邻。”“越人不肯归西子,花泣吴宫掩夕扉。”“自古情多欢便少,双栖何必笑离群。”忧怨情恨,溢于字间。
素素家入沈家后,可能有过几年花间联吟,晴窗弄墨之惬意时光。乾隆年间吴县诗人张埙在题薛素素《吹箫小影图》七绝二首:“沈家园里听吹箫,桃叶桃根似六朝。山上蘼芜山下婿,如何不画沈郎腰。”“眉楼十样写眉痕,红豆花庄花断魂。如此玉箫风月夜,几人能不负郎恩。”但后不知又发生何变故,素素终离沈家而去。官宦世家,难容风尘旧人耶?或沈又得新欢,始乱终弃?后人难解其中疑窦,亦不敢妄自臆度。素素有怀人诗云:“良夜思君归不归,孤灯照客影微微。携来独枕谁相问,明月空庭泪湿衣。” 此诗是否可以从中读出些缘由,也只好仁者见仁也。后来又传说素素嫁为商人妇、吴中富家翁妾,均难见确切明证,姑妄信之。但其曾绘观音像与绣织佛经、大士像,则屡见于李日华、董其昌等名家笔记与书画题跋之中。寒窗孤灯,长斋绣佛。艳称海内之一代艺妓,蜕变为心如止水之佛门居士。梦中谁是画眉人?醒来试记长短更。忆往昔风光霁月,堪向谁言?
薛素素日后以诗画为人称誉,应是在其落籍旧院之后。晚明年间,虽说朝政已是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但金陵、姑苏等江南一带依旧是歌舞霓裳,箫声酒色,不知今夕何夕。旧院佳人,个个色艺双绝,名士公子亦是人人风流倜傥。忧国不忘红颜,狎妓不忘忧国,今人可从当时文人诸多笔记、诗词、小品之中,依稀想见当年风花雪月、鬓香钗影之梦幻年华。“笙歌画舫月沉沉,邂逅才子订赏音。福慧几生修得到,家家夫婿是东林。”秦淮河畔,姑苏城内,西湖楼头,韵士墨客与灵慧佳人,同几并肩,口授指教,濡染挥洒。故勾栏中擅翰墨之道者比比皆是,名动海内者有马守真、柳如是、顾横波等人。
薛素素书画传世颇稀,肆坊间以赝作居多。我近年曾见亦仅有数幅,且不乏后人臆制。在2005年香港佳士得秋季艺术品拍卖会上海预展上,有一卷明末薛素素水墨纸本《兰竹卷》。卷高二十六点八公分,长五百二十三公分。卷上有明人张凤翼题诗四首,卷后有清人潘曾莹、潘遵祁、王有龄题诗,近人叶恭绰先生收藏题跋,清末广大收藏家吴荣光旧藏之物,此图卷至少可定为下一等真迹。
上海博物馆藏《梅花水仙图》轴,苏州顾氏过云楼旧藏之物。上有薛素素自题诗云:“斜月亭亭两素娥,丰神剪水态凌波。即论贵主朝开合,何似仙人晓渡河。”款署癸酉春日“,似为崇祯六年(1633)之作。水墨湖石,白描水仙,娟秀小楷,可信可赏之作。
天津博物馆藏《湖石水仙图》轴,水墨写嶙峋山石,石下白描四五株。右上小楷题诗云:“幽芳小小翦轻罗,玉面檀心气韵多。好与避风藏绣箔,天寒不遣试凌波。”与上博所藏《梅花水仙图》笔墨风格完全一致,亦是真迹无疑。
南京博物院所藏《吹箫小影图》轴,又名《薛素素小像》,乃是传世唯一人物作品。湖石曲栏,水仙修竹,一仕女座石下吹箫。左上有小楷题云:“玉箫堪弄处,人在凤凰楼。薛氏素君戏笔。”下钤“沈氏薛”、“第五之名”两白文方印。学者罗继祖先生在《枫窗脞语》之《薛素素脂砚及自画像》中云:“五为院行次,故有‘第五之名’小印,又有印曰‘五郎’,见《玉台画史》,非名也。”已经从良之人,衣食无忧,何须仍用旧院行次艳名哉?殊为不解。此图原为晚清大吏端方旧藏,虽印鉴题咏累累,疑非真迹也。
薛素素落籍章台,是其身世之不幸;结交雅士,濡染诗书翰墨,又是其艺事之大幸也。慧心灵腕集于笔端,落墨纸缣,与旧院诸丽并传千古,使梅兰竹石之画艺,竟不让须眉中之高人韵士专美此道也。虽气势略弱,取材近隘,然在画道之中聊备一格可也。叶恭绰先生曾在《纪书画绝句》之《明薛素素兰竹卷麻纸本》诗云:“挟弹调筝事事能,更驱烟墨写溪藤。若教配得鸥波婿,何减吴兴管道昇.”贤者怜惜佳人,可谓雅道知音。前辈人品胸襟,终非碌碌流俗能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