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健国:“共生主义”第一试验场

1、

昨晚忽然想,共生是对自由民主的扩充与护航,“共生主义”的第一试验场在哪里?许久找到答案:在家庭。

记得四十年前当“知青”,大多数农民对本村的“地富反坏右”也亲热地称呼为“某某哥”,并不视为异己。我等“知青”惊异于这种与书上报上不同的“敌我不分”。农民们常常告诫,“同船过渡,五百年所修。”都在一个村里生活,缘分呀!何必水火不容,你死我活?!原来农民们心里并不认可阶级斗争。

中国农民能最大限度地忍受各种困境,也许与这种“同船过渡”的朦胧“共生道德”不无关系。“工作组”那样残酷,“老支书”如此无情,农民们也还是忍让了。偶然“同船过渡”一次,尚且认为是一种该珍视的缘分,那么一个家庭中的成员,可称“同屋生活,千年所修”, “同床共枕,万年所修”,不论是什么原因走到一起,又有什么理由坚决排斥而对立?

“同船过渡,五百年所修”,也许是一种没有科学依据的封建迷信,但正是这一“封建迷信”,让许多人暗暗抵制了“阶级斗争”的暴力专制,大大减轻了“阶级斗争”革命理论对人性的破坏。这似乎从一个侧面论证了我的共生观:任何思想都有存在的必要,哪怕是“封建迷信”,只要调节在一个度内,也会有益于人类。过去有许多人行善积德,拒恶改邪,往往与担心“下地狱”的佛教思想有关,但现在许多杀人犯,已不担心死后会因恶受苦。如若保持这种“迷信”的威慑,让人有犯法可能使来生也不得安宁的担心,显然会比法治还更有利于降低犯罪率。法治毕竟只能限制今生此岸。然而,因为种种原因,我们社会的思想共生度大不如前,终于让一些“封建迷信”和宗教思想一落千丈,几乎灭绝。中国人已生存在一个既无宗教理想,也无迷信神鬼的信仰真空之中。

2、

值此鲁迅诞辰120周年之际,不免想到鲁迅的婚姻。曾经对鲁迅将朱安“不弃不同”的处置颇有微辞,现在想来,这或许体现了鲁迅一种潜在的“家庭共生观”——虽然不喜欢朱安,但也并不一定要彻底排斥她,可以在同居许广平于上海时,仍然保留朱安的鲁大夫人身份于北京。鲁迅如此人杰,却因母命而被迫承担一个弱者朱安的生存负担,表面看来是封建孝道和鲁迅母亲的糊涂所致,但深层次一想,莫非正是一种宇宙之道——大自然的共生原则也会以无形之手强迫人类有所效法,有意让强者与弱者结合共生?强强联合固然好,却并不符合宇宙的共生大道。若地球上只是强强组合,该会减少多少物种啊。有人曾说鲁迅处理朱安夫人的方式是让其守活寡,有点残酷,但试想,鲁迅若正式与朱安离婚,以朱安那样的缺少女人味,不仅绝难另组幸福家庭,很可能会成为“路有冻死骨”。鲁迅对朱安的“不弃不同”,既遵循了现代感情规则,又遵守了宇宙的共生大道,是一种“不是最好,也非最坏”,虽有遗憾,但也只能如此的上策。由此揣度,中国古代的纳妾制度,固然有碍于男女平等,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共生智慧,若是借鉴其精华改造用于现代社会,也许可补于现代离婚自由的负面悲剧?当然,理性的离婚和友好的离婚也是一种低级共生关系,只有那种恶意和残酷的离婚才是彻底违反共生道德的。人类的性爱共生制度和家庭共生规则,一如社会制度,仍然处于继续探索之中,永无止境。

说到鲁迅不能不想到胡适。胡夫人江冬秀亦乃文盲村姑,而胡适却终于排除众多才女之追求,终生与乡下文盲女白头偕老,虽有过短暂的婚外恋,基本上是“从一而终”——这种胡适式的“家庭共生态”,有人纯粹归功于胡适的“追新学不弃旧礼教”的高尚道德,认为其中可见胡适道德高于鲁迅。在我看来实情却并非如此。以现存的照片和文史资料来看,江冬秀虽无文化,但却生得丰腴性感,女人味实足,且做得一手地道徽菜,可满足胡适增进身体健康的物质需求;而朱安呢,全然一幅瘦骨阴冷男人模样,谁见谁烦,又不曾听说有什么特长,不但不能在精神在帮助鲁迅,就是物质生活上也无补于些微。两相比较,胡夫人江冬秀与男人的共生基础显然高于鲁大夫人朱安。

可见,鲁迅胡适对低文化夫人的不同处理方式,是依据不同的共生对象采取的因人制宜的共生方式,无所谓道德高下之分。

鲁迅胡适对“村姑夫人”的不同处理方式,更让人明白,一个人应该首先从家庭开始修炼“共生主义”。许多伟人传记都说明,“仆人眼里无伟人”。家庭是一个人最坦率最真情最肆无忌惮的表演舞台。现在都说人人向往自由民主共生,其实不然,每个人都有两种需求,人在追求自由之外,还有一种天性是喜欢专制霸道。共生与专制,是人性的两面;面对强者,人多流露出向往自由民主共生的美妙人性,而一旦自己成为了强者,则不免对弱者“一阔脸就变”,兽性大发。而男人们在家庭多是强者,所以许多在公共空间表现得非常令人尊敬的自由思想者,一回到家庭,却常常有压制或虐待妻子的阴暗人格,甚至兽性大发对妻子实行“男人专政”或“名人专政”。

明此,便可懂得,何以卢梭那样的民主伟人,对待情人孩子却是毫不留情;何以建国初期许多南下干部一面解放穷人,一面残酷地逼自己的糟糠之妻离婚;何以有“自由女神”杰作的郭沫若会残忍地与让他产生“自由女神”灵感的安娜夫人离婚;何以许多博士虽然深明自由平等大义,却依然会如农夫一样对妻子施行家庭暴力。

综观形形色色的家庭悲剧,学历的高低,文化的高下,宗教的差别、金钱的多少,权力的大小,都不是主要影响力,关键只在于人类与生俱来的两面人性。

3、

如若当年毛泽东不是那么无情地喜新厌旧,将前妻贺子珍远放苏联,而是设身处地与性情直率的贺子珍共生于家,那么,毛泽东后来在发动一系列阶级斗争的政治运动时,就可能多一点宽容,少一点专制。毛泽东的专制作风之形成与发展,其第一训练基地是家庭——少年时是爱打孩子的父亲无形之中将暴力性格传染给毛润之,而成年后,则是在与妻子的不平等交往中,进一步发展了内心的暴君虎性。

古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并非只是儒家伦理,其中也有着共生哲学的萌芽。人类的一切进步,首先要从家庭或两性关系开始。今日我们考察一个人,往往多看其公共事务中的表现,其实这是一个大谬误:选贤任能,当首先从考核其家庭表现,甚至要首先从其隐私事件中观察——这也就是西方人认为的“公共人物无隐私”!你既要当我们的领袖、总统,对不起,我们得掀开你的隐私,非如此不能彻底看清你的真相。在西方先进国家,家庭关系处理不好的人难以在选举中胜出。这说明,家庭是观察一个人是否有公正处理公共关系的重要试管。

你是否真正有民主自由共生的品德,必然在家务事中尽情表现出来,必然在家庭这个共生主义第一试验场中原形毕露。

2008年 4月 8日于深圳“早叫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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